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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她随崖石滑动了四五丈,停住了,神智倏清,冷凉的风雨把她变成了落汤鸡。 

  首先,她看到崖石滑过的碎石中,有—片血迹,还有一 

  段使人惨不忍睹的大腿,腿已经血肉模糊碎骨成片,但仍可看出那是人腿。 

  她心胆俱裂,叫道:“天哪!天……”一面叫,一面摇晃着向下倒。 

  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她,耳中有人叫:“姑娘,定下神,清醒清醒。” 

  她自从同春虹鱼水合欢之后,不再戴头巾,黑油油的长发挽成了高顶发。虽穿了破烂污秽的男装,仍被人认出是女人。她人生得本来就美绝尘世,除去头巾绝难逃过人们的眼目,所以来人叫她姑娘。 

  “噗”一声,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快离窍的三魄七魂,被人强抓回纳入她的躯壳。 

  “天哪……”她哀号,如同中箭的哀猿。 

  “咦!是你!”另一个娇嫩声音叫,稍顿又叫:“原来你是同我一样的女孩子哩!” 

  她神智巳清,回头一看,扶她的人,是一个慧眉善目的老尼姑,另一个是穿一身白衣的小姑娘,正是她同春虹从包少堡主手中救出的许姑娘静雯,两人都披着裟衣。 

  她以手掩面,大哭着嘶声叫:“春虹,春虹哥!” 

  “你叫的人可是葛大哥?”许姑娘吃惊地问。 

  “正是他,天哪!” 

  “他在哪儿?” 

  如霜指着断腿,嘎声叫:“他……他他……我与他被困在洞中,他他……他开阔道,不……不想却……天哪苍天!你不是太残忍了么?” 

  许姑娘厉叫一声,奔向残腿,不顾肮脏一把抓在手中,只叫了一声“天啊!”也趴伏在地上。 

  老尼姑正是蟠龙庵的心如师丸许姑娘的师父,早年的菩提圣尼。她在山区中搜找蒙面人与花魔,今天正好到了这儿,眼看已倒了的崖壁突又崩塌,正感惊奇,却观到出现在洞口的如霜。 

  老人家一听春虹已经遇难,心中十分惨然,挟住软绵绵的如霜,纵近许姑娘道:“丫头,人死不能复活,压下悲哀,给他收拾残骨作善后处理吧。” 

  许姑娘一恸几绝,伏地痛哭叫声不巳。这小丫头人小鬼大,情寞开得早,竹山铺邂逅春虹,一颗心早系在春虹的身上了。但她没有机会对春虹表示爱素,也没有表示的勇气。她默默地爰,默默地承受痛苦,一听春虹被压死在石头下,她几乎肝肠痛断。 

  老尼姑知道不用手段不行了,一声沉喝,惊醒了两个巳成半昏迷。几乎被悲痛崩溃的姑娘,再声色俱厉地告诉两人目下唯一可做的事是善后,任何人也无法再挽回已经成肉泥的性命。 

  三人开始找,又搜到半个手掌与几块沾血的碎石,还有春虹脱手丢掉的星沉剑,此外便一无所有了。 

  许姑娘外表温柔似水,可内心却十分坚强,她撕下一块衣抉,将残腿碎手包了,痛苦地道:“葛大哥,想不到我竟在这儿给你收殓遗骨,你……你留给我这一点点灵骨,却在我心中留下了永恒的悲哀。天啊!我想把你的灵骨带回你的故乡,可我却不知道你的故园到底座落在何方,只好在蟠龙庵给你建茔。大哥,魂兮归来,魂……兮……归……” 

  她放声大哭,抱着遗骨跟着心如师太奔入茫茫风雨中。 

  如霜像一个失了魂的人,也像个白痴,被心如师太扶着走。脚下踉跄,脸上肌肉不住颤动,凤目瞪得大似要突出眼眶外,干裂了的樱口张得大大的,没有血色的脸苍白得像个刚离开棺木的僵尸。 

  如霜的心灵无法负荷这沉重打击,她神经麻木了,不知此身何在。在蟠龙山下一家农院中,如霜足足躺了半个月,假如没有心如师太在旁照顾吃药,她早进入了枉死城。 

  许姑娘的心碎了,但她仍能挺得住,秋间的大雨来得突然,退得也快。她在半月中,请来了村人替春虹建了一座宏伟坟茔,立了墓碑,上面刻有:“大明天启五年仲秋符日。葛大哥春虹之墓。妹祥云静雯泣立。” 

  祥云,不像是姓。她姓许却未刻上。当然,这是她煞费苦心的结果,一个大姑娘给一个大男人立墓碑,把姓名刻上未免太不像话,不刻上姓只刻名,便不会引起麻烦非议。天下叫静雯的人数不清,谁知道是她这个许静雯所立?百密一疏,她不该将祥云两字刻上去,就因为这两个字被人发现,挖出她的身份家室,惹来了不少麻烦。 

  心如师太久巳和江湖断了来往,所以除了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为她分忧,附近动静她一无所知。 

  包少堡主却未离开,在不远处一座山村中藏身。目下他不能屯也不敢走,他的手下几乎全死光了,连两个心爱的姬妾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只有五名护卫。而天下群雄却正走向归程,在路上难免碰头。这次他杀了不少人,谁敢料定前面会没有对头等他?至少对头勾魂手麦金堂非找他不可,这时上路所遇的风险太大太大了,走不得,必须先藏起行踪避避风头再说。 

  他躲在山村中藏身,人防虎,虎亦防人。勾魂手的下落果真被他们探到了。他的五名手下,都是百中选一的神水堡一等一高手,也都是老江湖。四出采探结果,发觉勾魂手在另一座山村中养伤。说是养伤,却不时可以看到这位七星镖的主人在各村中出没无常。 

  勾魂手说过决不放过他,他确也有点害怕,一躲半月不敢走动,五名手下却在采探消息,不但盯住勾魂手,也盯住了心如师太三人的举动。 

  这天,如霜脸色苍白,穿身村夫俗汉土布男装,谢别心如师太和许姑娘,哀伤地踏上至江西的旅程。 

  她脸色难看已极,凤目红肿,浮出怨毒的光芒,顶住霜风踏上苍凉古路。 

  春虹死了,她并不在春虹墓旁殉情,生同衾死同穴的话是靠不住的,事过去,人便会冷静下来思索。 

  她并不是没有殉情的勇气,而是怨毒的仇恨之火在她体内燃烧,她不能死,她要给春虹报仇。 

  九幽魔域的人,她在乃母口中知之甚详。她认定春虹的死完全是出于二堡主李文良所赐,她必须找九幽魔域的人以血还血,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她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六年来未沾血腥的星沉剑,在她仇恨之火燃烧之下,开始显露“凶剑”的本来面目。 

  世间有两种情绪可以令人疯狂,爱情和仇恨,她两者都有。 

  她开始复仇的旅程,但不知该如何下手。因为她来看见过九幽魔域人的本来面目,只知他们所戴的黑头罩和黑衣的装束而巳。唯一可以记忆的,是二堡主背剑持柱,目光 

  特殊地冷厉。但二堡主的杖已被勾魂手所毁,今后他是否仍会带杖? 

  进入江西地境,她决定进行走访。本来,她不想和乃母走到一块,但也只有她母亲知道九幽魔域首要恶脏的真面目。只要和乃母走在一块,必能遇到九幽魔域的人,所以她不顾一切,先找到母亲再决定今后的行动。 

  江西的东境,方为她母亲的势力范围。她在袁州府换回原来的装束,向南昌首府急赶。她的侍女小慧,巳被花魔带走。来时人一双,回时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幸而她久行江湖,可不用人伺侯。 

  在南昌府,她找到府城的眼线,知乃母刚在头天离开府城东行广信,便匆匆赶去。 

  花魔原准备在十天之内解决灵山的葛家,以便回报二堡主李文良。但在途中略有耽误,同时派赴浙江召集助手的侍女至今未有回音传来,反正毒珠巳经到手,对于二堡主的约定能否遵守已无关重要。她一个女流之辈,对千金一诺的江湖道义守不守无所谓,因此至约期过了一半的时日,她还在南昌府留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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