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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站在两排囚室的中间,他冷静得像一个石人,目光在各处囚室游移,对那些人的叫喊催促充耳不闻。

  心潮汹涌,思路纷纭。

  劫持囚禁他的人是强者,被掳来的囚徒也是强者。他,是唯一与江湖称雄道霸沾不上边的弱者。

  强者与强者之间,谁最强谁就是主宰,名利双收,主宰了弱者的生死存亡,这是强存弱亡的定律,怨天尤人解决不了问题。

  他在想:“我为何要做弱者?”

  一旦出困,他的处境日后不但不会转佳,反而会陷入危机四伏的厄境,不容怀疑。地牢的主人,那位神秘的女长上,肯定会全力对付他的。他所要面对的是一群饿狼,而非一头孤单的猛兽。

  另一个念头蓦然从心底涌升,强烈得像一道眩目的电光:“别人能,我为何不能?这些人要在镇江称雄道霸,他为何不敢取而代之?”

  囚室内求救的呼救声,愈来愈急促了。

  恢复元气的江右龙女,到了他身旁,对陷入沉思的他,感到十分诧异。

  “梁兄,你在想些甚么?”江右龙女拍拍他的手膀,眼中充满疑云。

  “想些不着边际的事。”他眼中狞猛的神情消失了:“你不要紧吧?”

  “还好,一些扑打伤我受得了。我们……”

  “设法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他向刑室走:“我在此地寄籍,平生无大志以浪子自命,丰衣足食只图生活如意逍遥自在,不理会此地所发生的事故,显然对寄籍地缺乏应付出的关切,所以不知道有一个神秘的血腥组合,在这里长期地潜伏、生根、茁长,他们一旦开始蔓延,天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

  “你话中的含义……”

  “呵呵!发发牢骚而已。”他用怪笑掩饰汹涌心潮所呈现的异样神情,信手取下一把屠槌。

  刑具架摆满了令人胆落的刑具,水火金水土五刑俱具。行刑的刑具架上,也五花八门,有枭首的沉重鬼头刽刀,有十斤重敲碎身躯的屠槌,有施斩刑用来斩断腰脊的滴刃刑斧,每一件都是令人心惊胆跳的凶器。

  “你要干甚么?”江右龙女盯着屠槌发怔。

  “把所有的人放出。”

  “这些人都是你的仇敌……”

  “我在下赌注。”

  “下赌住?”江右龙女一脸惊讶。

  “赌这些人放出去之后转移目标对付地牢的主人。他们最好不要恩将仇报再找我,不然……哼!”

  他走向第一间囚室,屠槌骤下,一声暴响,一斤重的小将军锁崩裂,连扣环也变了形,他一间一间的将囚室的门打开……

  江右龙女则取了一把刑刀,热心地替囚徒们割断绳索。

  他成了主事人,要所有的人,藏身在门两侧的走道歇息,保持与牢门隔开一段距离。

  牢门中段有一个四寸见方的小窗,小窗的掩盖门是在外面上闩的,可知前来换班的看守,必定先启小窗,与牢内的看守打交道,证实牢内没发生意外,才开启牢门进入的,所以不能让前来接班的看守看出异状。

  他不下重手杀死两个看守,目的在此。

  好漫长的等待,半个时辰似乎比一千年还要漫长,所有的人,皆等得心焦,情绪逐渐难以控制。

  他是唯一冷静的人,将生死置于度外的人,危急时会出奇地沉着冷静,他就是这种人。

  他坐在门右侧的走道转角处,一旁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看守。

  江右龙女傍着他倚壁歇息养神,其他的人在她侧方排成一列坐立不安。

  “要等多久?”江右龙女受到他沉着冷静的感染,情绪还能稳定,但脸上仍有忧心仲仲的表情流露。

  “快了。”他轻拍江右龙女的手:“你练武有成,经历过江湖风浪,该有临危不乱,沉着应变的修养,放松心情,好吗?”

  他一面说,另一手一面在被称为老五的看守头部,不住有规律地抚摸,像是无意识的移动手掌。

  “你认为我们的胜算有多大?”江右龙女没留意他的手,为何在看守头上抚摸的含义。

  “我偶或上赌坊碰运气,下注时懒得费心机预估输赢,因为我不靠赌博维持生活,兴来时好玩而已,因此对输赢得失毫不介意,反正我不会把全部财产家当押下去。老实说,即使是赌主,也不敢保证每一注都赢。用生命来赌也一样,谁也不敢保证稳赢不输,关键在于是否掌握了一切有利情势,所犯的错误最少,最后还得靠一点运气。我该做的事都做了,输赢得等运气啦!”

  “你说的活,是不着边际的老调。”江右龙女被他轻松的神情所感染,居然放松心情笑了,拍了他一掌:“喂!你是怎么把牛筋索弄断的?我在土砖墙上磨了老半天,亳无作用……”

  牛筋索是用牛皮掺麻缠制的,牛皮比真正的筋更坚轫,除非沾了水,不然绝不会变型。

  捆牢定型之后,洒上一些水,就具有弹性,但时间一久,水份蒸发,就自然收缩,人就会被捆死,相当残忍霸道。在泥砖上磨,那是白费工夫。

  他是被单独囚禁的,知道他脱困内情的人得未曾有。他当然不会透露玄机,这是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

  “碰上好运道啦!”他打断江右龙女的话:“如果这个背运看守老五不走近栅栏,我也无法可施。你们这些在江湖称雄道霸的所谓英雄好汉,学了三招两式武功,便在江湖为所欲为玩命,实在没把自己当人看。”

  “哦!你的意思……”江右龙女大感不是滋味。

  地牢寂静,他的嗓音虽低,但附近的人,皆可听得一清二楚。

  尤其在他左近的人,全神贯注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无形中把他当成行动的司令人,要在他的指挥下,为生死存亡准备孤注一掷。

  凌云庄的五男女,就位于他身侧不远处。

  那位霸道的少女一直就用怪怪的眼神,默默地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不时与男同伴低声耳语,说话时目光仍停留在他身上。

  “没有其他意思啦!”他回避问题,“我没练过你们所说的武功,只凭保护自己生存的本能,危急时发挥本能争取生机,反击的勇气和技巧,绝对不比你们武功高深的人差。经过这次危难,我相信你已经体会到生命的可贵。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同患难的难友,我希望日后你我能保持这份可珍贵的友情,不至于因利害冲突而翻脸成仇。赶快离开镇江,继续你遨游江湖的行程,逗留多一天,你我就有早一天翻脸成仇搏命的情势发生。”

  “你……”

  “你懂得我的意思,是吗?”他呼出一长气:“我不会逃避离开镇江。套用一句你们的江湖话:镇江是我的肉食地盘。你们江湖人中的道义,只对自己人讲,对外人却是无所不用其极,任何承诺都只限于当时有效,任何信誓都是骗人的,中仁义心怀奸诈才能成为豪霸。你在镇江逗留,那一定会和我发生利害冲突,友情一定会变质,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逃避,挺起胸膛争取我应有的地位。”

  他说话的神情,外表安详平静,内心却波澜汹涌,豪情从心底涌升,任何人皆可听得出他话中的愤懑含义,虽则语气是平净安详的。

  江右龙女冰雪聪明,应该听得懂他这番如宣告或表白的话,是针对所有的人说的。

  他要奋起周旋,镇江是他的肉食地盘,想在这里称雄道霸的人,必定会引起利害冲突而拚个你死我活。

  江右龙女脸色一变,正想表白,牢门外恰好传来脚步声,换班的人来了。

  所有的人神色一紧,亮出从刑室所取得的各种刑具,跃然欲动,一个个咬牙切齿。

  他打出要大家沉着的手势,右手离开看守老五的顶门。

  看守老五突然张开双目,目光遥远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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