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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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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的包裹藏在城里,所以他必须进城;同时,他根本没有逃走躲避的打算。 这场驱虎斗狼的把戏还没收场,他既然看了前半段,就得等候看终局。 他对谭姑娘甚有好感,自然而然地偏袒姑娘的一方。 他替自己找偏袒的理由:九华剑园被毁已成定局,绝剑狂客今后不可能成为豪霸了。 在小巷的民宅,取回寄放的包裹,将包裹搭上肩,大摇大摆走向北大街。 已经是近午时分,奔波打斗了半天,这时肚子在唱空城计,得先找地方安顿。 高升老店是城北最高尚的客店,看店名便知道旅客的品流相当高;通常一些参加乡试的学子,为图吉利高升而落店,过往的官绅当然也想高升,自然成了该店的好主顾。当然也有其他各色旅客;这些旅客也必定囊中多金。 柳思也囊中多金,他住进了高升老店。他有巡缉营所发的身分证明,正大光明落店神气得很。 当他出现在右邻不远处的江宁酒楼时,脱胎换骨变了另一个人。发结用紫地织花头巾,孔雀蓝长衫,腰挂如意荷包,五分像士子,五分像仕绅,手中不忘带一把绢面画兰花折扇,踱着方步神气地登上楼座。 跟在他后面登楼的两个齿白唇红,眉目如画,穿了青衫的小书生,被他那丰神绝世的气概所震慑,不敢像他那样神气万分摆场面,乖乖在角落占了上副小座头。 他真的有意摆阔,对两个送茶水净桌面的店伙,大声说出十品南京的名菜,来一坛竹叶青。前者表示他是老南京的阔食客,后者表示他能喝酒。竹叶青在南酒中,已算是相当够劲的酒了,一坛是十斤,海量。 简直是有意招摇,吸引有心人的注意。 巡缉营一些身分地位高的人,所携带的金银票引,几乎全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弄来了,够条件摆阔。 从出现县城、买衣、落店、上酒楼,这期间,有充足的时间让有心人准备,让消息向四方轰传。 果然不错,刚喝了二碗酒,楼门出现三个人,三个老相好:分水神犀、老三、老七。 三个人像三头饿狼,冲向一群羊,三面一围,气氛一紧,楼上的食客纷纷会帐下楼,几个店伙心中叫苦。 三双怪眼彪圆,凶狠地瞪着他,像要将他生吞活剥,凌厉的气势令人胆寒。 他毫不在乎,泰然自若旁若无人,自斟自酌自得其乐,口一碗酒十分写意,对三面包围的三个暴客视若无睹,似乎这三个带刀的暴客并不存在。 扮士子也好,扮仕绅也罢,要神似就必须沾上一些文味,文味以诗酒最为具体。 “叮叮叮……”他一口喝干了一碗酒,用筷子轻敲酒碗,碗发出有节拍的清鸣,相当悦耳。 “咳咳咳!”他轻咳了三声,装模作样清清喉咙,摇头开始配合击碗声,煞有介事开始吟诗。 “胸中磊落藏五兵,欲试无路空峥嵘;酒为旗鼓笔刀槊,势从天落银河倾。”他吟的是陆放翁诗《题醉中所作草画卷后》,“端溪石池浓作墨,烛光相射飞纵横;须臾收卷复把酒,如见万里烟尘清……” “你再鬼嚎鬼叫。”分水神犀抓起酒坛,声如狼嗥打断他的吟咏:“我泼你一身酒。” “咦!你怎么了?”他的筷子停在碗边,笑容可按:“我冲犯了你吗?” “你不是龙主事的眼线柳不思吗?”分水神犀沉声问,当,然不是健忘,不可能不久之前见过面,这时就忘了,而是柳思的气概、风标、一身亮丽,与先前的混混装扮完全不同,所以先问清楚再说。 “错了。”柳思仍然笑容可掬,“现在不是了,目下我是柳不思柳大爷,被解雇啦!”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说法。” “正相反,我是光明正大离开的。那狗养的混蛋以为天老爷第一他第二,吃定我了。”他的话就粗野得不带文味了,“我是七猛兽往昔的伙计,被他强迫我跑腿,不但没给我一文钱酬劳,而且要我自掏腰包买消息,前后我共花了金子两百二十两,银子一百六。他娘的狗杂种!他要榨干我呢!我不干了,他不情愿也得请愿。”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我只管传龙主事的口信。”分水神犀放下酒坛,挪了挪腰间的分水钩。 “什么口信?” “要你回去。” “你也请替我把口信给他。” “你……” “叫他去死吧!” 分水神犀大怒,手再次急抓酒坛。 柳思一双筷子一伸,搭住了分水神犀的掌背,酒坛抓不起来了,似乎筷子重有千斤。 柳思长身而起,左手食中二指,抉住了形如犀角的大鼻子,分水神犀张口结舌惊得魂不附体,只要手指一挪动,代表绰号的朝天大鼻必定完蛋大吉。 “你去告诉他,同时你也要牢牢地记住,老犀牛。”柳思仍然笑容可掬,“好来好去。我已经替他无偿地办了不少事,忍受他的凌辱满足他的虚荣心,他迫害我的事我不计较。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侵犯就可相安无事。如果他胆敢打加一,派人向我下毒手,他将发现这是他这一生中,所犯的最大最可怕错误。阁下,记住了吗?” “你……你你……” “大概你还没记住,把耳朵撕下一个……” “我……记住了。”分水神犀心胆俱寒,乖乖顺从地回答,咬字不清,含含糊糊缺少鼻音。 “你会把口信传到吗?” “一定……传……到……” 老三和者七,投鼠忌器不敢出手抢救,目光死瞪着压住分水神犀左手的一只筷子,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一只筷子怎能压得住分水神犀的手,事实确是压住了。 “好,你们可以走了。”柳思收手收筷坐下,“不要打扰在下的酒兴,好走。” 分水神犀踉跄退了两步,鲜血从大鼻孔中流出,脸色却苍中泛灰,左手抬不起来。 “你……你等着好了。”分水神犀像在号叫。 “我不会走,囊中金银多多,不但要在这座小城看热闹,而且要到南京快乐逍遥。” “我的人……” “我不管谁的人,就算京都紫禁城那位朱皇帝冒犯了我,我也会用同样手段回报,说一不二。”柳思脸一沉,不怒而威,“虽然我在天下游荡了八载岁月,见过太多的人间凄惨事,不得不承认世间真有宿命,世间有太多的无奈。但迄今为止,我还不认命,愤世嫉俗的念头仍在,你们千万不要再惹我,知道吗?” 分水神犀一咬牙,扭头便走,带了老三老七.羞愤交加狼狈下楼。 胆大的食客还留下一半,全楼三十余位食客鸦雀无声。 邻座过来两位有几分仕绅气概的中年人,含笑领首为礼在对面落坐。 “在下吴世权,感激不尽。”那位国字脸膛的人诚恳地说:“老弟台真人不露像,幸会幸会。容在下引见敝友,洞庭渔父谭南岳。” “幸会幸会,请多指教。”洞庭渔父抱拳行礼,“小女多承关照,万分感激。” 他一皱眉,摇摇头苦笑。 是九华剑园主人绝剑狂客,和谭姑娘的老爹洞庭渔父谭南岳。 “两位不该来。”他瞥了楼角食座的两个小书生一眼,“八表狂龙不会甘休,铁定会和我誓不两立,我把他们吸引住,你们正好乘机准备过江。不要寄望在我身上,我不可能帮助你们;我是说,不能公然帮助你们。” “咱们已经受惠良多,大恩大德不敢或忘。”绝剑狂客离座,再次行礼,“咱们这就着手准备,容图后会。但愿日后于山林相聚,诗酒唱酬不论其他。” 这位名剑客,明白表示不再论剑了。 “祝诸位顺利。”柳思离座相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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