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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同一期间,河对岸本城的名仕绅万五爷的竹林山房。

  万五爷万鸿,是本城颇有名望的仕绅,他已经逝世五年的父亲万鹏,曾经在淮安府做过一任河工,官不大,六品,比知府大人小一两阶,但河工是天下三大肥缺之一,保证任官三年两载之后,便可成为百万富豪。

  当然,也有一些清官,任职十年八年仍然两袖清风,但这种清官,比凤毛麟角更稀更少的。

  万五爷是现成的百万富豪,藉乃父余荫,也自然而然地成为官宦世家子弟,虽则他年仅三十出头,但已经是爷字号的名人仕绅,身份与家世让他一辈子可以稳稳地跻身于上流社会阶层。

  万五爷是会稽酒楼的长期主顾,即使没有实客,也会经常上酒楼饱口福,随身带了两位身手高明的保留张三李四,以对付那些天生对富豪有反感的穷泼们。

  那时,仕绅们的特权,是颇为令人测目的,国法保障他们的社会地位和特权。

  有些人咒骂那些仕绅勾通官府,其实有失公允,事实上官府本来就有保障他们的特权责任。

  要成为一个什绅,必须上代或本身有功名,不是平平常常可以获得的。

  一个有千万财产的商人,只能称为富豪而不能称为仕绅,社会地位比仕绅相差十万八千里远。

  这就是为何有人拼命让子弟读书当官的原因。

  如果老天爷保佑,祖上的灯笼挂得高,有幸得中皇榜,大门口树立旗杆,门额有了进士第的匾额……好,已经平步登天,登上仕绅阶级啦!鸡犬升天,至少家中的叔伯兄弟子便不必再经常被派徭役劳动服务。

  甚至祖坟坏了,可以向县太爷请求派十几个倒霉鬼来修理,连三餐饭也要那些人自己带,不用花一文钱。

  万五爷就是仕绅,谁冒犯了他,叫保缥打一顿算是走了狗运。

  要被送往衙门办一个侮辱官绅的罪名,可就倒了八辈子霉啦!坐一年半载班房,出劳役,弄不好还得劳役过度枉送性命呢!

  这种事情平常得很,常州府不是没发生过,百姓小民见了仕绅,最好避远些,则平安大吉。

  就有人不怕仕绅,不怕保镖。

  竹林山房其实没有山,只有近河岸的一座小小土堆,和堆得高高的两座太湖石假山,当然可以称之为山房啦!

  山房内有五六个男女奴仆,三五个打手两位保镖。这里只是万五爷避暑的别业,他的宅第在府城们,没将妻妄带出来,有妻妄在就不方便出游了。

  几个人占据了竹林山房,四周的竹林内布下了伏桩,清雅的客厅中,坐着五个人:万五爷、张三李四两保镖、一位英伟的佩剑年轻人、一位徐娘半老的佩剑女人。

  万五爷好可怜,吓得缩抖成一团,跌坐在大环椅内脸无人色,平时的气焰与尊严一扫而空。

  两位保镖也好不了多少,头青脸肿大概吃足了苦头,瑟缩在椅内不住发抖。

  “告诉我,在酒楼你经常会碰上些什么人?”佩剑女人的语气倒还温和:“说说他们的特征、习惯,以免见面露出马脚误了大事,说,我在听……”

  所问的话颇令万五爷和两保镖困惑,满脸狐疑,都是些琐碎的事,到底这群侵入的暴客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天终于黑了,竹林山房的主人,终于带了四位气色不太好的保镖打手乘船过了河,登上码头西首大名鼎鼎的会稽酒楼二楼雅座。

  万五爷不需预先订座,楼上近街的窗口那两桌,就是他常坐的地方。他来了,店伙会赶快把占座的食客请走,这是万五爷的特座。

  天黑后不久,有人无意中经过竹林的大门外,发现里面灯火全无,静悄悄无声无息,颇感诧异。

  平时,这里是到处张挂灯笼、相当醒目的地方。

  没有人敢闯进去看究竟,真要进去,必定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十余具尸体全堆在后面的秘室里,共中有面孔肌肉惊恐扭曲的万五爷。

  楼上食客众多,两座门面连在一起的食厅,足可设置二十副座头,灯光明亮,即将客满。

  这里的设备、情调,比苏州的寒山居差远了,但却是城外码头区最好的一家,雅座常满,杯中酒不空。

  卓天威是预先请店伙来订座的,所订的座与万五爷的一桌相邻。

  卓天威陪姑娘到达时,万五爷这两桌已干了一壶酒。万五爷独自占了一桌,另一桌是两位保镖两位打手。

  两位店伙跟来张罗,奉巾奉茶招待周到。点了几味菜,姑娘善解人意,替天威叫了一壶酒,男人上酒楼,不喝酒岂不扫兴。

  姑娘一现身,便引起全楼食客的注意。

  尤其是万五爷,目光一直就往这一面瞟。

  万五爷不但年轻,三十出头说年轻并不错,而且相貌堂堂,稍嫌单薄的身材仍然健康,真有点齿白唇红的花花公子气概。

  “小七。”万五爷向在旁伺候的店伙计叫,指指天威这一桌:“那一双金童玉女,怎么从来没见过?”

  “回五爷的话。”店伙微笑着替五爷斟酒:“是本店的贵客,第一次光顾本店,是常州客栈的伙计前来订座的,一定是该店旅客。”

  这一面说话,吸引了天威和姑娘的注意。

  万五爷人才气概都不错,说的话也中听,金童玉女四个字,令姑娘心中甜甜地,哪一位青春少女不喜欢高级人士的称赞?

  “那位爷是本府的名仕绅万五爷。”在旁的一名店伙向卓天威低声说:“知府大人与五爷过世的老爹沾了些故,脾气时好时坏,客官包涵些!”

  “孙九,你在说什么?”万五爷突然向这位店伙问。

  “没……没说什么,五爷……”店伙欠身陪笑:“小的在向这位公子爷解说本店的菜单酒……”

  “不是编排五爷我的不是?”

  “小的天胆也不敢……”

  “那就好。”万五爷转向天威笑笑:“这位公子和贵女伴,可否赏光让在下作东?

  请移玉体于在下就坐。”

  万五爷向桌对面的座位伸手让客,但卓天威却安坐不动,双方僵住了。

  保镖张三立即离座,三两步便到了卓天威身侧,双手抱肘而立,虎目炯炯地狠盯着卓天威。

  以武力促驾,倒令卓天成感觉很新鲜。

  梯口出现三位体面的绅士,及时解除了窘境。

  “哦!五爷也在?”领先那位留了三绝须的中年绅士含笑打招呼:“前天我和苏知院在天安寺尘外楼设斋,你接了帕子却没去,真不够意思。”

  三位绅士都到了桌旁,少不了客套一番。

  “宣三爷,你不是不知道。”万五爷撇撇嘴:“我最讨厌楚郎中那家伙,而你请的客人中有他,我能去吗?你才不够意思呢!坐!喝两杯算我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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