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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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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民变在巡抚衙门公堂发难,杀东厂专使焚座舟的发起人,就是一府两县的学舍书院,五百余名生员士子。 学舍的生员有弓马课程,正是造反的本钱。可惜历代秀才造反的事,成功的例子极为罕见。 一上午他就在阊门附近市街逛来逛去,明白表示他仍会在府城讨债生事。 午后出现在枫桥镇,欢迎挑衅者光临赐教。 枫桥镇东北不足十里是虎丘,虎丘魏奸生祠隐有龙蛇,他希望那些隐伏的龙蛇出穴,兴云驾雨来找他。 市民们不知道也不认识他,公然出现不会引起骚动。费文裕不同,有些人认识闹公堂杀专使的书生费廉,是市民心目中英雄,所以只能在暗处活动。 一壶茶已经添了三次水,正是最香醇的回甘境界,茶客们出现骚动现象,因为店外突然出现了几个穿得不三不四,佩刀挂剑的人。 市民们都知道,三家走狗的密探就是这副德行。 大鱼上钩了。 进来了两个人,都是年近花甲,红光满面不现老态,气概慑人的前辈,佩的剑古色斑斓,大概练剑甚勤,剑出鞘必定神鬼皆惊,流露在外的沉猛阴鸷气势,让那些初出道的后生小子望影心悸。 两位前辈大概早经眼线指点,神气地直趋他的桌前。 他抬头淡淡一笑,以目光示意打招呼。 两位前辈也阴阴一笑,表示友好的回报。 “坐。”他伸手相邀:“龙井本山茶,不错。当然不是真正的极品,李太监那没卵子的混蛋,霸占了四湖龙井,极品半两也不许外流,全部用船载往京师去了。” “不要说得那么粗野,毕竟你穿的是青衫。”那位留了大八字胡的前辈,在右首坐下态度倒也和蔼:“京师谣言满天飞,都说苏州秀才造反。” “不,说全江南的人造反。”他开始斟茶,茶盘内本来就有四只宜兴小茶杯:“那是毛巡抚大人吓破了胆,恨透了苏州人,所以飞章向朝廷告急,奏章这样说的,不是谣传。前辈,穿青衫不一定是肚子有墨水的斯文人。自从百余年前,那位天下大奸夫正德皇帝,自己开皇店做龟公之后,衣襟大开,任何一个乌龟王八只要有钱,就可以穿金戴银衣绸着缎,什么衣服都可以穿了,这种青衫已经不能再代表士人书生啦!” 替两老奉上茶,他依然顾盼自雄毫无谦虚态度。 “不要说这些大逆不道的活,小兄弟。”左首那位留了白花山羊胡的前辈说,有点不悦。 “晚辈没说错呀,毫无大逆惊世的意思。”他不介意对方的不悦:“你看吧!京师皇廷派来督织造的太监李实,就是活榜样,他是奴才太监,所穿的衣袍与龙袍就差不了多少,差的是绣蟒而不绣龙而已。” “你说这些话,会招大祸的……” “对,而且是杀身之祸。”他脸上有狞猛的神情:“织造署那些走狗,会把我在这里当堂先打个半死,然后押回去抄家,活埋。他们最好别来,哼!喂!两位是织造署来的?” 简直不像活,指桑骂槐直接替对方抹黑脸。 留山羊胡前辈几乎气炸了肺,鹰目一翻冷电四射。 “你也未免太狂了。”留山羊胡前辈快要爆炸了。 “前辈,不狂行吗?”他嘻皮笑脸:“我要是不狂,门外那几位仁兄,恐怕早就一涌而入,拳打脚踢刀棍齐下,我已经是死人一个啦!你瞧,他们就不敢涌进来。呵呵!两位不是来听在下胡说八道的,有何指教请挑明了说,是好是坏我都会听。” “你到苏州到底有何图谋?” “本来是到苏州游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理直气壮嗓门特大:“偏偏就有一些不知死活,认为自己是主宰人间生死的混帐王八蛋,一而再向在下撒野,明暗俱来,下毒手追魂夺命。前辈,我有权自保,更有权报复以牙还牙。在下的看法是,老天爷不公平,我要公平,你割我一刀,我要咬下你一块肉,简单明了,用不着纠合全天下的人,抬出仁义道德争论是非。这世间为了该与不该争论了数千年,到头来仍然各有高论是非难明,恐怕还得争论一万年,甚至一百万年,依然难有统一的结论。我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不想作无谓的争论,你打我一拳,我回你一脚,就这么简单,我不会接受你指责我不该用脚。现在你要用什么摆布我?” 这一番歪理其实不简单,却非常明了。 某些人怀有悲天悯人的救世情怀,令人肃然起敬。认为人不该心存报复,该悲怜那些戕害你的人。因为那些戕害你的人之所以戕害你,不是他的错,而是我们大家所处的社会所造成的,错的是所有世间的人。 这是说,这人之所以戕害别人,是我门大家的错,被戕害的人活该倒霉,必须由大家负责。 姬玄华的歪理一定会引起许多争论,他的手段却非常明了,人人都懂,你捅我一刀,我咬下你一块肉。 两个前辈进退维谷,还真无法用三言两语驳倒他的歪理。 身上带了刀剑的人,没有用理与人争论的习惯。 “老夫不是织造署的人。”留山学胡的前辈,强忍怒火表明身份。 “哦!倒是晚辈误会了,抱歉。” “你就是姬玄华?” “你找对人了。” “你在苏州闹得太不像话。” “我是被逼以牙还牙。” “老夫受人之托,请你离开苏州。” “那是你的事,我拒绝。” “那么……” “你只好采取暴烈手段。强制在下离开。” “希望无此必要。” “似乎你有此必要呢!我不信你会派几个美女抬我走。”姬玄华回复嬉皮笑脸:“苏州人都知道姬玄华是花花公子,派来的美女,愈美丽愈管用,最好脱光光组成肉屏风,我一定心甘情愿被抬离苏州。” 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与泼皮地棍斗嘴,胜算决不会超过一成,准输,那是自贬身价,自取其辱。 “我们到郊外去谈,以免在这里惊世骇俗,毕竟老夫不是织造署的人,不便在大庭广众间闹事。”留山羊胡前辈居然不曾爆发:“请吧!” “抱歉,我的茶还没喝呢!”姬玄华坐得四平八稳,“十五六岁时我血气方刚,经常接受叫阵挑战比武印证打得头破血流,依然乐此不疲。二十岁冠礼之后,已经改了这种幼稚年轻坏毛病。所以我不会接受你的叫阵挑战,对任何约斗较技等等儿戏的事没兴趣,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们动手,立即,马上。” 留山羊胡的前辈受不了啦,怒火似山洪爆发,愤怒地一掌拍在桌上,茶杯乱跳。 这种比制钱大不了多少的小泥杯,怎禁得起剧震?四只杯震翻了三个,茶水倾泻热气蒸腾。 这可构成直接挑衅的理由了,诱发了暴力冲突。 小茶壶向山羊胡前辈劈面飞射,茶桌飞掀砸向留八字胡前辈。 对付高手前辈,必须全力以赴。他像一头发威的狂虎,连声沉吼声中,拳如雷爪如电,再加上掌劈腿飞,眨眼间便将两个前辈打得一个撞昏在壁根,一个被打倒门旁,抱着小腹爬不起来了。 门外等候的五个走狗,目击这场山崩地裂式的狂野短暂攻击,只惊得毛骨悚然,脊梁发冷。 两个前辈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挨了第一记便受到重创,失去反击回敬的能力,只能晕头转向挨揍。 店堂一空,茶客纷纷走避。 共毁了六张茶桌,十余张条凳。 姬玄华把两个人拖在店堂中间摆平,开始剥衣褪裤找寻财物。 “这种货色,也敢向姬某耀武扬威。”他倒空了两前辈的怀袋和腰袋:“你两个老混蛋如果不是白痴,就是鬼迷心窍,被盛名所累,硬着头皮把老命做赌注,非输不可的倾家孤注。呸……真是死不要脸的泼贱。打破许多生财家俱,你们得赔。” 共搜出两锭碎银,五两的莲花锭,五串钱,两块二两重碎银。 他将银钱往柜台一放,顺便将两把剑也搁上。 “店家,别愁眉苦脸。赔你的生财家俱,银钱如果不够,两把剑值四十两银子,应该够啦!”门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他放大嗓门,有意羞辱两个前辈:“如果嫌不够,我把他们的衣裤剥下抵押,可值三五两银子。” 门外进来了一个仕绅打扮的人,是化了装易了客的五岳狂客。 “不要羞辱他们了,给他们留三分脸面吧!”五岳狂客用悲天悯人的口吻说,真有物伤其类的感觉:“老天爷!你三拳两脚,便在刹那间,摆平了这两个气功盖世,剑术通玄的元老大师,你知道他们是何来路?” “管他是何来路,他们是自取其辱。我已经表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即使是天王老子向我毛手毛脚,我也会以牙还牙。”他踢了留山羊胡的前辈一脚,不再剥除衣裤:“我这一拳重一千两百斤,他们这种老骨头,一拳头就够了,破气功只需六百斤力道,我给他们加倍,没打死他们,算他们走运。” 吹牛吹得离了谱,哪有重一千两百斤的拳头?八尺高的巨人,一拳也没有三百斤力道。 他出门挤开人丛,大摇大摆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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