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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印爷对书画,不知有何所好?”

  “我?见笑方家,草师法王羲之,楷宗柳公权。”

  “世以颜体是尚,颜筋柳骨,书法之宗。据说,宗柳体的人,方正不阿,拘谨固执,是真是假?”

  他大笑,说:“以书法相人,不无道理,但并不可靠。据说,宋代大奸秦桧,也写得一手好字。颜鲁公的字珠圆玉润,但死事之烈举世同钦。”

  “你呢?”姑娘笑问。

  “笑傲江湖,能屈能伸。姑娘,我这种人,字的好坏,根本无关宏旨。”

  “画又如何?”

  “小有涉猎,尚未入门。”

  姑娘指着李思训的画问:“李将军的画如何?”

  “大李将军北宗之祖,笔格遒劲,山水号称绝笔,自然没话说。”

  “但你的口气,似乎若有憾焉。”

  他笑笑,说:“不怕你见笑,小可认为他的画可称之为工笔画,似带匠心。在我这种心浮气躁的人看来,大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小可认为其中似乎缺乏灵性。”

  “那你……”

  “见仁见智,各有所好,我宁可欣赏泼墨。”

  “泼墨似乎难登大雅之堂哪!”

  “是的,但我认为其豪放奔腾之势,极为迷人。”

  “泼墨有哪些名家?”姑娘追问。

  “泼墨始于唐代王洽,擅其艺者有米元章,高房山;尤以米元章功力不同凡响。”

  “米芾号称草书之精,难怪他善泼墨。你草书尚王羲之,泼墨定然也炉火纯青了。”姑娘喜孜孜地说。

  “我喜欢看,不会画。”他品着香茗说。

  “印爷惜墨如金,是么?”

  “姑娘请勿误会……”

  “书房在后轩,请。”姑娘含笑裣衽说。她会作怪,不由右粯不入彀。

  “小可怎敢献丑……”

  “印爷,请。”

  他推不掉,只好笑道:“姑娘强人所难,小可的书画不堪入目……”

  “印爷如果真认为泼墨难登大雅之堂,大可藏拙。”姑娘用上了激将法。

  他上当了,豪笑道:“那是世俗的看法,姑娘别当真。请领路。”

  好美的书轩,右粯踏入室中,便被四壁的书画与橱中琳琅满目的书卷迷住了。

  姑娘一阵好忙,点起明晃晃的四枝巨烛,燃起三足鼎的檀香片,铺上上好的宣纸,文房四宝齐备。

  他忘了疲劳、忘了杀伐、仇恨、灵台一片清明,先洗手,润笔。将镇纸向上一推,虎目中神光闪闪。

  笔一下,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是闯荡江湖的流浪汉,不再是争强斗胜挥剑杀人的亡命,而是一个书房中的学子。

  他运笔如飞,大胆地勾勒出一幅烟雨朦胧,波涛崩云裂石的夔门烟雨图。

  姑娘在一旁磨墨,有时看呆了,墨供应不足,经他举目一瞥,立即羞赧地一笑,继续研磨。

  画成,她在炉中加了两片檀香,低着螓首低声道:“印爷,此情此景,你想起什么典故?”

  他不假思地说:“红袖添香夜读书……哎呀!我该死,抱歉,小可失言了。哦!见笑方家,画得不好,幸勿见笑。”

  姑娘噗嗤一笑,说:“印爷真惜墨如金,没有款,没有识。……”

  “这……”

  “题嘛!”姑娘扭着小腰肢笑促。

  他顺从地蘸墨落笔,题了一首五绝。落款是:冯翔右粯画并题。大明成化年月日。

  姑娘好半天不说话,站在画前发呆。

  他洗净手,笑道:“有污姑娘尊目,小可献丑。”

  姑娘定下神,困惑地说:“印爷,字是龙飞凤舞,铁勒银勾宛若怒龙张爪,飞腾振鬣气势苍劲雄奇。画是力道千钧气象万千,大气磅礴……”

  “姑娘挖苦人了,见笑见笑。”他客气地说。

  “不,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他抢着说:“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

  “我要表好挂在花厅内,明天爷爷将大吃一惊。”姑娘雀跃地说。

  他摇头笑道:“小心令祖将它丢入炉中引火,姑娘,天色不早,快四更啦!请安顿。”

  “哎呀!我真忘了,抱歉,我带你到客厢。”

  “不必了。”

  “你……”

  “权借书轩一角安顿,可好?”

  “这……”

  “不瞒你说,我不放心你。”

  “什么?”

  “你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不肖之徒闯来,岂不糟了?”他正色说。

  “你……”

  “我在书房看看书,也算是守夜。”

  “印爷,这……”

  “书橱中琳琅满目,小可想借阅,令祖不会见怪吧?”他满怀希冀地问。

  “印爷,明天你再看还来得及……”

  “明天?明天我一大早就得走。”

  “这……”

  “姑娘请安歇吧,不然我可要走了。”

  姑娘深情地注视着他,说:“好,我去替你取寝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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