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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话方至此,那侍者摇手笑道:“客官放心吃,慢慢喝吧!除了桌上的菜,后灶还在替您炒盘糟溜山鸡片,切盘驴肉,蒸条松江白鱼,都不用您花上半文钱的!”

  韦铜锤听得师傅先前对自己所说的几样东北美味,居然在这酒店中,均已备齐,并可免费供应,不必付钱,方自颇感愕然,孟七娘已向那侍者笑道:“店家,你好象认以我这徒弟?”

  侍者恭身陪笑答道:“认是不认识,但可以猜得出,这位贵客,大概是‘铜锤二少’……”

  韦铜锤大叫道:“妙极!妙极!‘铜锤二少’这个名词,连我自己还是第一次听到……”

  孟七娘笑道:“这谜底并不难猜,我如今业已知道,是谁替你起了这‘铜锤二少’的称呼,并送你这一桌丰盛酒菜,作为彼此间开始打交道的友善礼物!”

  韦铜锤虽然聪明,一时之间,也还回不过味来,遂先举箸夹了一片驴肝,在火锅中略烫,蘸些作料,入口一嚼,便高兴得眉飞色舞叫道:“这驴肝确实好吃,不管东道主人是谁,我也非常感谢他的!”

  孟七娘也吃了一片白肉,和一段血肠,点头笑道:“你这样想法,和睦无争,一团喜气,着实令人佩服这酒菜东道主人,慧心妙手的适当安排!我来问你,你 们兄第二人,大概长得有点象吧!”

  韦铜锤道:“有六七分象,不过我哥哥要比我略高过半个头儿!再加上他妈妈是有名美女,以致看起来,我哥哥也要比我来得英挺漂亮一些……”

  语音至此忽顿,目注孟七娘道:“师傅,你以为东道主人竟会是我哥哥么?他虽然比我略早出关,但‘铜锤二少’却不象他所用的称呼。我哥哥高兴时叫我二弟,不高兴时,是老气横秋的,摆出当哥哥的架子,叫我小铜锤呢!”

  孟七娘失笑道:“叫你小铜锤,也没错嘛!在牌九中,‘虎头’和‘铜锤’都是‘短门’,论‘点数’也要比你多出五点,你还不服气么?”

  韦铜锤无法反驳,气得噘着嘴儿,又夹了两片美味驴肝,入口大嚼!

  孟七娘举杯浅浅喝了一口酒儿,含笑又道:“至于‘铜锤二少’四字,当然不象你大哥对于你的称呼,但若移到了你大嫂头上,便显得十分恰当!唐人有首五言绝句,作得有趣蕴藉,是‘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红绡虽为韦家新妇,在未正式拜见翁姑之前,先籍这一桌关外佳肴,与你这不太好伺候的小叔子,联络联络感情,正是她作大嫂的适宜手段!”

  说话之间,白切驴肉和糟溜雉鸡片,又已送上,韦铜锤一面吃得高兴,一面又向孟七娘问道:“师傅,山海关的守将马得标,曾说我大嫂是当今雍正义妹,你又说她有水摆夷族的郡主身份,其中有无矛盾?……”

  孟七娘摇头笑道:“没有矛盾,内中奥妙,我也不知,是在扬州时,由你茅龟伯,和甘凤池告诉我的。关键在于红绡与胤祯曾共同学艺于某武林高人门下,彼此有师兄妹的关系。‘师妹’、‘义妹’,原差不多,加上她扬州随跸,护驾有功,雍正必予酬庸,或是信物,或是封号,更显得她自称‘御妹’,决非胡乱吹嘘!至于郡主身份,更属事实,‘水摆夷’险被十四阿哥灭族,雍正夺其帝位,又害死了十四阿哥,红绡认为是代她族人,报了大仇,才甘心追随左右!最后,为了爱情,被你哥哥争取得脱离雍正!将来无论是谁万一若对雍正有所图谋行动之时,找上你这深悉雍正底细的大嫂红绡帮忙,必然大有助益!”

  韦铜锤目光四外一扫,把语音压低说道:“雍正似乎是死定了!因为他一入宫问安,康熙立即晏驾,而遗诏又经事先修改,显见必有重大弊端!我爸爸怎会不为老朋友‘小玄子’报仇,只要时势许可,因缘一凑,韦家的人,从不亲自下手,也必从旁尽力……”

  孟七娘忽然藉着饮酒,把右手食指,竖在唇间,作出了一个禁声暗号。

  韦铜锤看见师傅这噤声手式,虽立刻把话头止住,却心中有点霍霍的,把双眉挑了一挑!

  他刚才目扫四外时,觉得酒店并无什么特殊扎眼人物,只有西面壁下的两个黄衣僧人,桌上酒菜太丰,出家人如此豪华,似乎略异寻常而已……

  但,如今这两个黄衣僧人,却只有一个还在饮酒,另外一个不知去了何处!

  韦铜锤见了师傅手势,不禁心中冷笑,暗忖这两个秃驴,若想弄鬼,岂非在太岁头上动上,自找倒楣,自己正闲得无聊,索性找个机会,和他们斗上一斗……

  念方至此,一大盘热腾腾的清蒸松江白鱼,又从厨下端了上桌。

  韦铜锤对于这味东北名鱼,垂涎已久,一见鱼已蒸好端来,便替孟七娘敬酒,含笑说道:“师傅,松江白鱼来了,照您所说,此鱼离水太久,便难存活,一经冷藏,风味稍减,但目前限于地理,哪有鲜活之望?有鱼可吃,业已聊胜于无!等到了松花江畔,我们再好好尽兴,吃它一个过瘾……”

  一面说话,一面便毫不客气的,向肥美鱼腹落箸!

  但韦铜锤的箸儿未落,孟七娘头已先摇,发鬓上所插的一枚银簪,比韦铜锤筷儿更快的,先行刺入鱼中,银簪上并立即呈现出了一片乌黑!

  火锅无异,驴肝驴肉,暨糟溜雉鸡片,也极正常,酒中亦无甚花样,韦铜锤自然毫无戒备之心,要对这味他所垂涎已久的松江白鱼,来个大快朵颐!

  偏偏鱼中下毒,若不是孟七娘江湖经验老到,早就发现那两名黄衣僧人,眼神有异,又突有一人走往厨下,久久不出,来了个未雨绸缪,飞簪试鱼,韦铜锤 岂不空有一身本领,连半分都难施展的,便告惨遭不测!

  银簪一黑,韦铜锤暗沁冷汗,立告恍然,站起身来,向那坐在西面壁下,尚自背对自己的黄衣僧人,厉声喝道:“魔鬼就是魔鬼,莫再装菩萨了!还有一个穿黄衣的秃驴何在?少爷非剁下你们四只‘驴蹄’,挖出你们的‘驴肝’,交给店家喂狗!”

  语音甫落,厨房门口有人接口说道:“慢说只不过是韦小宝的儿子,就是韦小宝和他七个老婆,又有什么大不了得!佛爷们不是怕你,我们不必在店中惊扰俗人,屋后山坡一会!”

  两个黄衣僧人中的另一个,出现在厨房门口,向韦铜锤发话叫阵。

  韦铜锤因师傅在侧,不敢擅专,先看师傅眼色,见孟七娘对他点了点头,遂取了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作为对店家的赏钱,然后才走出店外。

  那两名黄衣僧人,果非胆怯想逃,真是去往店后山坡,举步之间,看得出身手相当矫捷!

  孟七娘领韦铜锤,也走向山坡,压低声音说道:“这是藏派喇嘛,可能来自雍和宫的胤祯心腹!你刚才在酒店之中,言语伤了胤祯,他们方出手在鱼中下毒作怪!”

  韦铜锤冷笑道:“斗斗胤祯的心腹也好,难道我怕了他们?”

  孟七娘笑道:“怕是不怕,但藏派武学中的‘天龙掌’法,和‘大手印’,别出蹊径,也具相当威力!有时还会杂有吞刀吐火等障眼邪术,你要小心,不要 对他们过分轻视……”

  韦铜锤方一颌首,表示会意,便眉腾杀气的停了脚步。

  因为,才一转过店后,便是一片微有坡度的开旷小岗,两名黄衣僧人已在岗上相待。

  韦铜锤冷然问道:“僧人是出身藏派密宗,来自北京雍和宫吧?”

  其中一个较胖大,也就是在店中前往厨房下毒的黄衣僧人,冷笑答道:“小贼既知佛爷们是来自京师雍和宫的活佛,也该知道业已犯了欺君重罪,可夷九族!佛爷在鱼中下毒,想超度你一个全尸,已经是特别慈悲了呢!”

  韦铜锤失笑道:“多谢、多谢,但如今我师徒竟不领慈悲,不识抬举,又便怎么样呢?”

  另一个较为瘦小的黄衣僧人,恶狠狠的龇牙一笑说道:“当今天子,不容悔亵!在文章中区区一句‘维民所止’,都会引起了株连九族之诛!你们在大庭广众之间,公然表露了弑君之念,那里还能容得!佛爷们要取下你师徒首级,用石灰腌好,带回北京,呈给圣上过目,一切悉由圣夺!看是龙恩浩荡,既死不究?还是行文云南,连韦小宝夫妇也一并拿京,问他们一个教子不严,欺君罔上之罪!”

  韦铜锤听得大笑道:“出家人口中,没有禅机,不谈佛理,完全是一片官腔!真象是‘沐猴而冠’,令人看来十分可鄙可笑!想取我师徒的项上人头,凭什么呢?把你们藏派密宗的‘天龙掌’和‘大手印’,先显露给小爷爷看一看吧!……”

  语音至此,忽然略顿,双眉一挑又道:“你们既来自雍和宫,定是雍正心腹,来来来,我先给你们看件东西,试试看认得出它的来历?”

  话完,回手入怀,取出那面玉牌,向两名黄衣僧人递去。

  两名僧人中,似是胖僧地位较高,由他伸手接过,两僧细看以后,均自面色微变。

  胖僧“咦”了一声,诧然问道:“你那里来的御用之物?并似还与‘宝亲王’弘历,有点关系?”

  韦铜锤笑道:“这是雍正在扬州逛窑子时,亲手送给我一位父执前辈甘风池的,因我欲出关闲逛,遂再由甘大侠转送给我,你们回京时,可问问雍正,实情是否如此?至于‘宝亲王’弘历,那人着实不错,与我交成好朋友了!他的书法不错,词章造诣亦佳,还写了柄扇儿送我!……”

  话既至此,自然又取出那柄湘妃竹折扇递过。

  两名黄僧人一看扇儿,认出弘历亲笔,知晓韦铜锤决非虚言,遂把玉牌、折扇一齐交还,改了笑容说道:“韦小施主既有一扇一牌在身,关外黑水白山的任何美景,已可随意邀游!但你们在江湖放纵已惯,别的话儿,尚可无甚禁忌,但有关万乘之尊的当今天子,却仍亵渎不得!否则,欺君的罪名太重,你父亲韦小宝虽江湖望重,在庙堂上也是替国家建过殊功,致仕归隐的‘一等鹿鼎公’,仍在龙颜震怒之下,无法庇护你的!”

  说完这些话儿,双双向孟七娘、韦铜锤师徒,打了一个问讯,便欲转身离去。

  韦铜锤喝道:“站住!”

  两名黄衣僧人一怔回身,仍由那名胖僧,合十当胸问道:“韦小施主还有什么指教?”

  韦铜锤笑道:“能得相逢便是缘,我久仰‘密宗大手印’的厉害,想要不揣鄙陋,凭惜胸中所学,讨教几招!何况,你们糟踏了我一份想吃已久的清蒸松江白鱼,不设法交代交代,就这样随便走么?”

  胖僧闻言,皱眉说道:“拳脚无情,刀枪无眼,小施主又复身有御赐之物……”

  韦铜锤不等他再往下讲,便接口狂笑道:“你不必存这种顾忌,我把玉牌、折扇,一齐交给我师傅,你便可施展全力,对我下绝情毒手!”

  话完,转对孟七娘含笑道:“师傅请替我暂时保管一下,才使对方减少顾忌,让我多领教领教藏派武学,究竟有什么独到之处!”

  孟七娘低声道:“正正当当的武学方面,你是名父母之子,大概不会怕他,但有些邪术,却并非完全是障眼法儿,不宜十分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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