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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公孙为我双手发抖地,接过酒葫芦来,一面拔塞,一面向聂小青投以两道极为感激的目光,颤声说道:“聂姑娘,你……你这人太好了,我……我要好好对你报答!”

  聂小青失笑说道:“老伯伯,你慢些喝,我囊中还有两大葫芦茅台及沪州大曲,以及不少熏鸡、腊肉、兜兜咸菜等物,管保比你方才所吃的那只‘乌王蜂’,味道好得多了!”

  公孙为我听得简直馋涎欲滴,先咕嘟嘟地,喝了好几口酒,咂咂嘴唇,又向聂小青央求说道:“聂姑娘,你既有这好东西,赶快拿来我吃!”

  聂小青微笑柔声说道:“老伯伯,你不要太馋,十多年未进烟火食,倘若猛然狼吞虎咽,定会把肠胃吃出毛病,所以我要一点一点的,拿给你吃!”

  她边自发话,边自行囊之中,取出一小坛兜兜咸菜,及一把长柄角梳。

  公孙为我这多年来,何曾尝过盐味,故而赶紧接过兜兜咸菜,抓了一把,入口大嚼!

  他一面吃得津津有味,一面目注聂小青手中长柄角梳,讶然问道:“聂姑娘,这是一柄梳子,难道也是要给我吃的么?”

  聂小青见这位盖代奇人,委实馋得可怜,不禁微觉凄侧地,嫣然笑道:“老伯伯,我看你头发太乱,是想用这柄角梳,替你梳梳头发!”

  公孙为我“哦”的一声,咽下口中美酒,高兴得长叹摇头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我居然还会有这样好的福气,竟在这哀牢山古森林中,遇上了一位好心姑娘,请我喝酒,请我吃菜,并替我这形若妖魔的老怪物,梳理梳理头发!”

  聂小青细心而缓慢地,替公孙为我动手梳理头上纠结乱发,并对他颇为关切地,含笑说道:“老伯伯,这兜兜咸菜虽然可口,却似太咸,你不要吃得过多,我一面替你梳发,一面和你说话!”

  公孙为我忽然自语说道:“奇怪!奇怪!”

  聂小青娇笑问道:“老伯伯,你在奇怪什么?”

  公孙为我说道:“在这样亘古无人,洪荒未辟的古森林中,遇见我这样一个半妖半鬼之人,你怎会不觉得奇怪?直到如今!还不询问我的姓名来历?”

  聂小青笑声答道:“老伯伯,你能在这种环境之下,活了十八年不死,自然是位绝世奇人!我知道像你们这等奇人,多半都把自己的身分,看得十分神秘!白居易说得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姓张、姓李,或是姓诸葛,姓欧阳,与我何干?我最多不过陪你在此说上一两天话儿,便将风萍流转,各自东西,多晓得一桩武林秘密,将来也许会在江湖上多添一些烦恼,故而我不想请教你的姓名来历,只把你叫做老伯伯,不是反倒显得蛮亲切而不生疏么?”

  公孙为我听得“哎呀”一声说道:“聂姑娘,你只肯陪我一两天,就要走么?”

  聂小青微笑说道:“我没有理由在此长留,除非我能为老伯伯治好你的风瘫宿疾,但聂小青对于刀剑拳掌、诗赋词章等文武两途,虽然均曾涉猎,却于歧黄医理,一窍不通!”

  公孙为我扬眉笑道:“聂姑娘,你虽不懂歧黄医理,治不了我的风瘫宿疾,但却可以治好我比风瘫宿疚,更渴需治疗的心病!”

  聂小青知道自己所用旁敲侧击,欲擒故纵的高级手段,业已生效,公孙为我正在自动自发地,慢慢上钩,遂装作闻言失惊,“呀”了一声问道:“老伯伯,你还有心病么?”

  公孙为我点头叹道:“我的心病,重得很呢!”

  聂小青娇笑道:“老伯伯,你且慢对我诉说心病,我先替你治治馋病!”

  说完,把角梳插在公孙为我长发之上,又走到行囊旁边,取出了一葫芦“泸州大曲”,及半只薰鸡!

  公孙为我十八年来,不是忍饥挨饿,便是伺机捉上两只蛇虫禽兽,连毛带血地,生吞果腹!故而看着聂小青手上黄澄澄、油亮亮的半只薰鸡,简直口角流涎,双眼发直!

  聂小青撕了一块鸡脯,递向公孙为我口边,嫣然笑道:“老伯伯,你尝尝这薰鸡滋味可好,是我请人用古法薰制,毫无水分,足可放上十天半月,不会坏呢!”

  公孙为我吃完鸡脯,连赞好吃,索性毫不客气,自聂小青手中,抢过鸡来,一阵大嚼,口沫横飞,连皮带骨地,一齐吃得干干净净!

  聂小青微摇螓首,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老伯伯,你这吃相,有多难看?半只鸡儿下肚,居然连骨头渣子,就不曾吐出半点!”

  公孙为我摸着肚皮哈哈大笑说道:“慢说半只鸡,你便捉上一条大蛇,我也会一齐吃光,决不把蛇皮留下半寸!”

  聂小青皱眉问道:“老伯伯,你以前是无可奈何,如今已经有酒喝,有菜吃,还会有胃口吃那些令人恶心的蛇儿虫儿么?”

  公孙为我神情凄楚地长叹一声,目中泪光微转,看着聂小青,摇头说道:“聂姑娘,你在这古森林中,我虽可以有酒喝,有菜吃!但你走了呢?我还不是不得不把那些分明难吃已极的奇毒蛇虫,当作珍馐美味?”

  聂小青双眉深蹙地,幽幽说道:“老伯伯,我好像和你蛮投缘呢,有点舍不得离你走去!”

  公孙为我闻言大喜说道:“聂姑娘,你真不讨厌我么?我早就觉得你可能会治好我的心病!”

  聂小青点头笑道:“如今我该问问老伯伯,你究竟有什么心病了?”

  公孙为我叹道:“我记得苏东坡有几句诗儿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印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聂小青点头笑道:“这几句诗儿,确是东坡学士所作,但不知对于老伯伯的心病,有何关系?”

  公孙为我叹息说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我一身武学,冠绝乾坤,总不能随身而没,最少也应该留下一些雪泥鸿爪!”

  聂小青见公孙为我已经忍耐不住,话锋渐入正题,遂仍以一种欲擒故纵,若即若离的神情笑道:“老伯伯说得不错,你的武功真好!”

  公孙为我笑道:“你怎么晓得我的武功好坏?”

  聂小青一面执梳理发,一面娇笑答道:“老伯伯能把那毒的一只‘乌王蜂’生生吃掉,可见内五行功力,业已练到十二成以上!”

  公孙为我笑了一笑,聂小青继续说道:“尤其是我方才两度凝劲发掌,不仅不曾拂动老伯伯的一根胡须,竟连老伯伯身躯周围的虚浮落叶,也未飘起半片,可见得老伯伯业已具有‘不坏身法’,并神化到及于外物地步!”

  公孙为我听得越发对聂小青加深喜爱地,微笑说道:“聂姑娘,你的眼力不错,方才那两掌,尤其是后面一掌的所含劲力,也有了相当火候!”

  聂小青笑道:“我这点火候功力,斗斗普通武林人物,或许还行,但到了老人家的眼前,却宛若萤光烛火!”

  公孙为我再复向聂小青加以暗示地,微叹说道:“聂姑娘,你既然看出我有一身足以惊世骇俗的武功,便应该知道我不甘心使其与身俱没!”

  聂小青秋波微转,娇笑说道:“老伯伯,我觉得你根本不必这样忧心!”

  公孙为我问道:“聂姑娘此话怎讲?”

  聂小青笑道:“老伯伯在这样苦恼寂寞的情况之下,还活了十八年,如今我既和你认识,以后总会常来看你,并替你准备下足够充饥解渴的饮食等物,你定然再活上三十六年,也不会死呢!”

  公孙为我摇头叹道:“聂姑娘,你说错了!”

  聂小青扬眉问道:“老伯伯,我怎么错了?”

  公孙为我苦笑说道:“我觉得我根本未曾活着,仿佛在陷身这古森林的半年以后,早就死了!”

  聂小青愕然不解地问道:“老伯伯这是怎么讲法,你除了下半身风瘫成病,不能转动之外,不是好端端地,会说话会吃饭么?”

  公孙为我凄然叹道:“我这种活法,完全是活在一种若生若死的恍恍惚惚之中,也许会再活上个一年半载,也许会在一刹那间,便告绝气,聂姑娘,你认为我所遭受的这等情况,是任何人能够受得了的么?”

  聂小青闻言暗叹公孙为我这种说法,居然完全与主人令狐楚楚所料相合,只等支持他继续生存的一股奇异毅力消失以后,这位极可怜的一代奇人,便将油尽灯干地,自然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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