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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第六章 勾心斗角

  苏小曼唱到“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时”,方把白香山这首六百一十六言,传诵千古的“琵琶行”,唱到尾声。

  此时本极凄切伤感,再加上苏小曼的婉转歌喉,把诗中情韵完全表露,遂令人为之回肠荡气,黯然神伤。

  故而,苏小曼业已唱完,弦音歌声,犹似萦绕舟中,袅袅不绝。

  半晌,舟中一片寂然。

  苏小曼手抱琵琶,含笑注目,只见卓少君正襟危坐,面色木然,仿佛沉醉于白香山的缠绵诗意,及自己的琵琶妙韵,珠喉清歌之内。

  她含笑说道:“诗儿虽好,歌声太劣,琵琶虽好,指法欠佳,苏小曼不辞献丑,有污清听,公子……您……”

  卓少君如梦初醒,定了定神,星目闪光,凝注在苏小曼那张吹弹得破,清丽出尘的娇脸之上,拱手一揖,由衷赞美说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姑娘手法歌喉,均称妙绝,白香山大珠小珠迸落玉盘之语,可以比拟万一,卓少君今宵得聆仙音雅奏,委实耳福不浅!”

  苏小曼嫣然笑道:“公子一再夸奖,苏小曼倍觉汗颜!但我奏歌之意,本在侑酒,公子在一阕‘琵琶行’中,尽酒七杯,我也可算聊以塞责的了。”

  说到此处,螓首微偏,目注美婢小红,扬眉笑道:“小红,舱中酒气浓,你去把窗儿推开几扇,并焚上一炉妙香。”

  小红接过琵琶,领命恭身退去,转瞬间,又捧来一只高跷数寸,色呈深褐的小小鼎儿,放置在外舱的一只漆几之上。

  鼎腹中燃有一等妙香,一股氤氲芳香气息,立即弥漫舱内。

  虽然香味极为清幽,卓少君却并未赞美,他只把两道惊奇目光,凝注在那只盛香小鼎之上。

  苏小曼妙目微瞟,嫣然笑道:“小曼以鼎代‘金猊’,是否引得公子有所见笑了么?”

  卓少君从鼎上收回目光,摇头叹道:“姑娘说那里话来,卓少君对于你藏宝之既多且精,着实惊佩呢!”

  苏小曼失笑说道:“一具琵琶,虽然朝代远古,史绩留存,并算不了甚么过份珍贵宝物?公子不必过……”

  卓少君不等苏小曼话完,便自接口笑道:“古秦琵琶,虽是稀世珍物,但比起这只盛香小鼎,却又逊色多多,有若云泥之判的了!”

  苏小曼呆了一呆,愕然说道:“公子此话何来?区区一只盛香小鼎,有甚贵重之处,纵是通体黄金所铸,其价值也比不得古秦琵琶!”

  卓少君淡淡笑道:“苏姑娘,你何故欺我?”

  苏小曼被他问得一怔,敛了笑容,惑然问道:“公子这是怎样说法,苏小曼身为歌妓,卖笑秦淮,纵有天胆,也不敢欺骗公子爷这等衣食父母!”

  卓少君虽见她已有不悦之色,仍自淡然说道:“姑娘这只鼎儿,可是上铸一蟠龙,名唤‘蟠龙鼎’么?”

  苏小曼笑道:“鼎上确实铸了一条龙儿,但是否就叫‘蟠龙鼎’,却不知道……”

  说到此处,双眉略扬,又向卓少君问道:“公子语意听来,莫非所谓‘蟠龙鼎’,又是甚么秦汉奇珍,商周古物?”

  卓少君皱眉说道:“姑娘难道真不知晓这是目前武林中,人人觊觎,梦寐以求的罕世至宝?”

  苏小曼摇头说道:“公子莫要打趣我了,区区一只小鼎,又不是什么古剑名刀,怎会称得上武林异宝?”

  卓少君目闪寒光,扬眉问道:“姑娘,你当真不知?”

  苏小曼见他一再相疑,似乎也想发作。但仍勉强忍耐,淡淡笑道:“苏小曼虽是风尘贱女,生平尚不惯谎言,公子若不见信,却也无法,但小曼若知此鼎是甚么人人觊觎,梦寐以求的罕世异宝,则藏之尚恐不及,怎会把它当作香炉使用,轻易示人?”

  这几句话儿,把卓少君问得哑口无言,窘了好大一会儿,方自赫然笑道:“卓少君自承失言,请姑娘见恕。我如今已知姑娘是虽藏至宝,而茫不自觉!”

  苏小曼见他认错之后,神色立转缓和,嫣然一笑,向卓少君扬眉问道:“公子可否不吝指点,这只鼎儿的贵处何在?”

  卓少君笑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且将所闻之语,提供姑娘,藉资参考便了。”

  苏小曼道:“公子请讲,苏小曼洗耳恭听。”

  卓少君目光微转,向置在漆几之上那只香烟袅袅的小鼎,看了两眼,缓缓说道:“据传说,此鼎为百年前一代武圣,佛门神僧‘天玄上人’所铸,鼎腹中铸有一篇至高无上,旷古绝今的武学口诀,遂使此鼎身价百倍,成为武林人物争相拥夺的罕世至宝!但传说虽然如此,这只‘蟠龙鼎’的确切下落,一向无人知晓!”

  苏小曼“哦”了一声,冷笑说道:“天下事真乃大半不如人意,武林人物对于此鼎,人人觊觎,梦寐难求,却偏偏落在一个要它毫无用处的风尘弱女手内……”

  语音至此略顿,秀眉双蹙,又复叹道:“多谢公子指点,否则万一我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竟为此鼎,有所获祸,尚懵然不知祸从何来的呢!”

  卓少君正色说道:“姑娘说的极是,应该妥为提防……”

  卓少君说到此处,双目凝注苏小曼,以一种极为关切的神色,含笑又道:“前些日子,不知是谁传言,说是‘蟠龙鼎’出现江浙,遂引武林震动,征尘纷来,看来就为了这只小鼎,将把江浙一带,搅起一片腥风血雨!”

  苏小曼一语不发,听完卓少君话后,突然站起娇躯,伸手取过漆几上的那只“蟠龙鼎”,向舱外抛了出去。

  卓少君睹状大惊,拦已无及,只听得“咚”的一声水响,这件罕世至宝,便永沉秦淮河底!

  他一面搓手皱眉,一面向苏小曼失声问道:“姑娘,你……你这是……”

  苏小曼神色泰然,淡淡一笑,接口说道:“公子适才指教得对,这只鼎儿,既已引起了举世武林豪客,纷纷觊觎,则苏小曼一名风尘弱女,何力自卫?我不愿意让这只根本对我无用的鼎儿,为我带来噩运,只好使它永沉秦淮,不单可以使我避难消灾,并免得江浙之间,也因而惨遭劫数,满布凶戾之气!”

  卓少君默然半晌,始缓缓说道:“姑娘为了本身安危,如此作法,虽是上策,但罕世异宝永沉秦淮,总是一件令人惋惜之事。”

  苏小曼扬眉说道:“有什么值得惋惜?这只‘蟠龙鼎’,从此安安静静,远离是非,并可免得把什么鼎身武学真诀,被江湖凶人得去,多造好多罪孽。”

  卓少君强笑说道:“姑娘不惑不贪,胸襟超然,真令我们这些昂藏须眉,为之愧煞!”

  苏小曼深深看了卓少君一眼,扬眉笑道:“多谢公子夸奖,先哲曾云:‘心无物俗乾坤静,坐有琴书便是仙’,小曼虽堕风尘,却从未把金银珍宝,看在眼内,只觉得在泡沫人生中,对于名利空花,无须着意争夺……”

  说到“着意争夺”四字,语音微顿,饮了一口香茗,神色湛然地继续笑道:“有道是:‘石火光中,争长竞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又道是:‘煮龙烹凤,放箸时,与斋蔬无异,悬金佩玉,成灰处,于瓦砾何殊?’于大千世界,死后仅占寸土,何必丢不脱,放不下,看不开,沾沾于‘名利’二字呢?公子爷,你说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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