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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卿本佳人 奈何作贼 时节正重阳,应是桂子飘香,菊黄蟹肥的季节,可是在风光如画的西子湖上,却已枯梗擎残荷,呈现着一片瑟缩的景象。 旭日初升,朝霞未干,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荡来一艘轻舟,舟尾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婢操浆,中间坐着一个年华双十的罗裳佳人。 这位佳人以红色罗帕包头,耳垂明铛,眉赛春山,目似朗星,加上一张吹弹得破的嫩脸,端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有她肩头横着的长剑,还现得有些英气勃勃。 双浆割破平静的湖波,掀起一道道的粼纹,向四周扩散,船身擦着枯荷,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然后又惊动了栖宿的群雁,扑刺刺地振羽飞起! 舟尾靠右的一个操浆小婢,这时突然将木浆收起,含笑问道:“小姐!今天朝那儿去?” 舟中的少女蹙眉想了片刻道:“还是上鄂王墓吧!” 小婢陪笑道:“那儿离总寨太远了,今天是您的生日,多少英雄好汉都等着向您贺喜拜寿呢,还是在湖上随便逛逛,早些回去吧?” 少女将眉毛一挑嗔道:“叫你上那儿就上那儿!” 小婢连忙笑道:“是!婢子遵命!不过……让客人在等着也不好!” 少女余怒未息地道:“谁管他们,等死也是活该,看着那一个个獐头鼠目的样子我就有气!” 小婢见少女的神情不太好,自是不敢违拗,立刻手下加劲,直向鄂王墓划去。 鄂王墓是河朔岳飞的埋骨所在,一代忠良名传千古,死后埋骨灵山,也为这西湖增色不少,小舟靠岸后,少女率先下了船,慢慢地向前走着,那两个小婢却连忙将小舟系好,抢先在前面开路。 将近墓地之时,打头的小婢忽然站住身子回头禀道:“小姐!已经有人在那儿了!” 少女眉毛一耸问道:“什么样的人?” 小婢道:“是一个老头子!要不要把他赶走?” 少女想了一下道:“算了吧!这地方又不是我们私有的,一个老人家,由他去吧!” 一面说着一面向前走去,鄂王墓前果然有一个青衫老者在那儿负手漫步,一面摇头叹息,一面看着墓旁跪着的秦桧夫妇的铁像道:“可叹啊!要不是你这个贼子从中捣乱,岳武穆早已直捣黄龙,迎还二帝,重光华夏,历史也不是今天这样为法了?” 少女听后微微一笑道:“老先生的想法太过迂了,秦桧不过是一傀儡而已,怎么能全怪他呢?” 老者微愕地回头望了一下,才缓缓地道:“姑娘这话是指何而言?” 少女浅浅一笑道:“这道理很明显,岳飞真要是成功了,迎还钦徽二帝,置康王赵构于何处?所以小女子认为召回岳飞的虽是秦桧,而实际主其事恐怕还是那个偏安杭城的赵构!” 老者微一沉吟,不禁掀髯笑道:“对!姑娘兰心蕙质,见微知著,居然揭开了这千古疑案,如此说来,这—对铁人常日跪在此地是太冤枉了!” 少女笑道:“谁说不是呢!尤其是这王氏,更冤枉得厉害,纵然是秦桧作了罪孽,与妻子何涉,却害得她赤身露体跪在此处,饱受浮浪子弟的轻薄……” 一面说着,一面走过去,提起王氏的铁像,微笑道:“我来替天下女子出口气,你别跪着了!” 说完将铁人一阵拗捏,竟把那生铁铸的两腿扳直过来,老者见状毫不惊奇,笑了一下道:“她也许是冤枉的,但是已经跪了那么多年,错也只有错到底了,姑娘这等做法岂非太已惊世骇俗了!” 说着走了过来,手指按着王氏的头顶向下—压,又将她压成跪姿,与原先一模一样。少女倒是吃了一惊,道:“老先生好强的功力,请教尊姓大名!” 老者哈哈一笑道:“姑娘怎么不说自己的力气大呢!” 这时旁边的那个小婢作色道:“老头子!你怎么敢对我们小姐如此说话!要知道我们小姐乃是江南水旱两路四十八寨的总寨主!人称艳罗刹……” 老者眉梢一动微笑道:“老朽有目无珠,竟不知靳寨主芳驾光临!” 少女微一弯腰笑道:“靳春红不过是浪得虚名,论起江湖阅历,还是差得很远,例如像前辈这等高人,就深感先前未曾识荆!” 老者淡淡一笑道:“靳寨主太客气了,老朽不过痴长了一些岁月,籍籍无名,那里配当高人二字!” 靳春红柳眉一扬道:“前辈莫非认为不屑示教?” 老者将手一摆,依然淡笑道:“寨主说那里话来,老朽书剑飘零,一事无成,说出来寨主也不会认识!今日秋高气爽,老朽还想一领西子湖光山色,不再打扰寨主清兴了!” 说完将头略为一点,返身就朝外走去。靳春红呆一下,用目朝旁边一瞟,那两名小婢已经懂得她的意思,其中的一个立刻叫道:“喂!老头子!我们小姐还没问完话呢!你怎么就敢走了!” 老者仿佛没有听见,理也不理,继续向前走去,小婢不禁怒叫道:“老头子!你真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 叫声中人已纵起,宛如一双飞鹤似的向老者背上抓去,口中又叫道:“回来!” 老者仍如未闻,脚下安步依旧,行动并未见速,可是那小婢的手指,竟以分厘之差,抓了个空,小婢脸色微变,猛再跨前一步,改抓为点,直指老者的笑腰穴。 老者头也不回,背后就如长了眼睛似的,肩膀轻轻一错,居然将那一指又躲了开去,小婢一这两招都脱了空,不禁呆了,站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靳春红突一长身,恍如一朵红云蓦地升起,后发先至,冉冉地落在老者之前,脸上恭敬之态乍收,换以一种冷冷的笑意道:“前辈慢走一步!” 老者微笑止步道:“寨主有何指教?” 靳春红冷冷道:“前辈虽然吝于赐告尊名,然而我自前辈身法上约莫已看出一点光景!” 老者倒是反而一怔,好奇地笑道:“寨主何妨说说看!” 靳春红冷笑一声道:“迷踪步为天山不二绝技,前辈以年岁论,应是冷梅谷铁剑先生展前辈,不过看来又不太像!” 老者颇感兴趣道:“寨主何以认为老朽不是展翼!” 靳春红轻声笑道:“靳春红虽未见过铁剑先生,多少也有耳闻,展老先生乃武林素负盛誉耆宿,大概不应有前辈这等藏头缩尾的行迳,再者展老先生铁剑为记,从不离身……” 老者呵呵大笑道:“给寨主这一说,老朽到真觉得愧颜无地了,老朽昔年名心未除,挂着一把铁剑作幌子,近来已绝意江湖,那劳什子不久之前业已丢掉!” 靳春红脸色一整道:“如此说来前辈果真是铁剑先生了!” 展翼捋须须笑道:“区区微名,想不到还能惊动寨主!” 靳春红脸色变为十分凝重道:“前辈既是铁剑先生,还请重拾铁剑指教靳春红几手?” 展翼微笑摇头道:“不行!老朽已然封剑,发誓不再与人动手……” 靳春红庄重地在身畔掏出一方小玉佩来,托在手中沉声说道:“前辈只怕要破誓一次,靳春红以这方玉佩敦请前辈应约!” 展翼一瞥她手中玉佩,不禁讶声道:“寨主这方玉佩从何而来?” 靳春红冷笑道:“前辈应该不至如此健忘,三十年前前辈仗恃铁剑,大展雄风,在家师顶上削下此玉时,曾有日后再作较量之语!” 展翼惊异一声道:“原来寨主是东海三……” 靳春红沉声道:“家师并不讳言魔字,前辈也无须顾忌,为了前辈一剑之赐,家师及二位师伯埋首东海三十载,靳春红离师之日,曾奉命要找前辈代作了断!” 展翼犹在沉吟,靳春红已呛然拔出肩头长剑,躬身朝前献剑道:“请前辈赐教!” 展翼想了片刻,摇头笑道:“这是老朽与令师的过节,寨主只怕代替不了!” 靳春红作色道:“玉佩在手,靳春红即有权代表,前辈见佩应约,实无推托之由!” 展翼笑道:“还是不行!老朽已极誓不再触及兵刃!” 靳春红怒声道:“前辈与家师订约在先,这并不违誓,前辈若是吝于赐教,靳春红只好先得罪了!” 语毕一剑挺刺,直取前心,剑尖未至,劲风先到,展翼趋避无路,只得伸出一双食指,将她的剑风拨偏道:“老朽确实已经绝意不动兵刃,但寨主既然以佩为凭,老朽亦无法推托,倘寒主不以为老朽托大,老朽以指代剑如何?” 靳春红轻笑道:“以前辈之造诣,这径寸铁指,并不亚于三尺青锋,靳春红要放肆了!” 语毕长剑连幌,漫天剑影中,先后攻出三招,这三招威挟风雷,气势无比,展翼轻轻一笑道:“好!齐家的风雷剑进步多了!” 短指东敲西击,将三招攻势一齐化解,靳春红虽是以长对短,以剑敌指,却是一点都不敢怠慢,凝神屏息,极其庄重地一剑一剑劈将出去。 交手近二十几招,她凌厉的攻势迄未能攻进展翼的指影中,不禁有些焦灼,清叱一声,手腕忽慢,横剑当胸,缓缓地扫过一剑! 这一剑来势虽缓,展翼却反而凝重起来,直等剑刃将及,才举指封出去,靳春红冷笑一声,剑势突改,剑身转直,又取胸窝,变招之快,恍如电光石火。 可是展翼的动作更快,根本不见他手指如何翻回,已然一指反敲在剑叶上,叮的一声轻音,靳春红但觉虎口一松,剑柄已从握把最弱之处,跃跃欲脱,还亏她收招得快,才未曾掉落下来! 展翼敲出一指后,负手向后,微微含笑道:“好!真好!若非老朽又得秘笈,在剑术上大有进境,这一招非落败不可!” 靳春红却脸色凄惶地道:“看来老前辈昔年见赐家师的一剑之德,短时间是无法相报了!” 展翼泰然地望了她一眼,点头道:“东海三魔剑是好剑法,也收得好徒弟!” 靳春红低头不语,星眸中隐含泪意,展翼又叹了一声道:“唉!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语毕衣襟飘飘,踏着堤上枯秃的残柳,迳向苏堤的方向走去! 靳春红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旁立的小婢不解道:“小姐!那老头子走了,要不要追上去?” 靳春红愠怒地道:“还追什么?人已丢够了,回去吧!” 两个小婢见她的脸色不好,不敢再复多嘴,连忙到岸边将小舟划了出来,等靳春红上了船,双浆再度划破了静静的水面。 这时金光万道,红日已升得高高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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