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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第八章 吐语折玄龟 铁胆书生抒谠论 低头消夙孽 毒心恶寇逞凶锋

  玄龟羽士宋三清,端起几上香茗,向慕容刚举杯为礼说道:“慕容大侠与宋三清,尚是初会,我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然后有事请教!”

  慕容刚举杯就口,一饮而尽,微笑说道:“宋令主,有话请讲!”

  玄龟羽士龟目一翻沉声问道:“慕容大侠叔侄,初到我翠竹山庄之时,因我手下胡震武香主,与吕小侠结有前仇,业已彼此订约明春三月三日了断恩怨,怎的这位吕小侠在佛岭龙潭寺内,偷听我寨中秘密,如今贤叔侄又复夜闯翠竹山庄,似非江湖规戒应有之事,难道你们恃艺骄狂,真就以为宋三清这玄龟堂内,不是尺寸之地么?”

  慕容刚听完,突然一阵纵声长笑,笑得这位玄龟羽士,几乎摸不着头脑,笑完正色说道:“宋令主所责之言,极为有理,但我叔侄在此与金龙令主,订定明春之约以后,玉麟堂傅令主,便立传‘玉麟令’,遍谕天下各地的贵寨分坛,无论明暗下手,有能将慕容刚首级,送到翠竹山庄之人,立予黄金十斤,及香主高位,这似乎才是江湖规戒,所不应有!佛岭之事,不过偶然巧合,如今愚叔侄夜入翠竹山庄,却到真是因听得宋令主回山,要想向你请教请教,傅令主遍传‘玉鳞令’暗算在下,究竟是何用意?倘若明春之约,贵寨有所碍难,另定时间,或是现下便即讨教,悉随宋令主尊意!总之慕容刚、吕崇文以师门所得,为天下仗义诛邪,就凭着一双肉掌,一柄青锋,一片赤心,一颗铁胆,不避艰危,不辞险阻,敢探虎穴,敢入龙潭!我们两家之事,并非仅是我这世侄吕崇文,与单掌开碑胡香主的杀母私仇,慕容刚无妨直言,贵寨创立以来,横霸江湖,倒行逆施之举,不一而足,我叔侄明春拜山,一来向胡香主清算昔日旧债,二来要替武林一脉,与天下苍生,讨些公道!”

  慕容刚单刀直入,侃侃而谈,那种轩昂磊落的气度胸襟真令玄龟羽士宋三清,暗暗心折!再加上对方理又站得极正,一时竟被慕容刚弄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

  欧阳智见状,微笑说道:“大丈夫光明磊落,任何事不应推诿,慕容大侠方才所说,虽属实情,但因彼时适值宋令主云南朝师,不在寨内,乃是玉麟堂傅令主一时意气所为!宋令主归来以后,业已对傅令主大加责备,如今贤叔侄来得正好,明春之约既订,任何一方,也不能反悔,欧阳智拍胸担承,从今以后,到明春三月三日以后,贤叔侄尽管啸傲江湖,四灵寨中弟子,如有一人,敢对贤叔侄有所不敬,宋令主必按寨规处置!但贤叔侄倘若期前再行暗入我翠竹山庄,或是到期不来赴约,欧阳智胆敢发句狂言,江湖虽大,恐怕再无贤叔侄的立身之地!”

  玄龟羽士宋三清,不禁暗赞欧阳智这一席话,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慕容刚与吕崇文也觉得难道四灵寨尚有些气运未终,好不容易,四灵之中,龙凤双离,眼看他们败象已呈,实力大减之际,怎的又加入了这么一位武功、机智,均极为可怕的高明人物!

  话已说明,当然起立告辞,欧阳智微使眼色,玄龟羽士宋三清也是聪明绝顶人物,顿时换了满面春风,含笑说道:“慕容大侠贤叔侄,虽然这是第二次入我翠竹山庄,但与宋三清,尚属初会!来时失迎,去时不能再失礼,众弟子还不挑灯,欧阳兄与胡香主,随我一同送客!”

  一路之间,宋三清并还笑语从容,指点各处形势,慕容刚、吕崇文虽然知道人家故示大方气派,但也觉得这位玄龟羽士,除了一身超卓武功以外,就是狠毒也狠在心中,表面上的器宇襟怀,果然有点群魔领袖模样!

  一直送出翠竹山庄,慕容刚、吕崇文停步抱拳,道几个正邪水火,势难两立的对头冤家,才暂时保持满面和祥的含笑而别!

  但欧阳智忽然回头道:“二位所用易容之术,欧阳智认出是千毒人魔西门豹一派,这老魔头还欠我一笔旧债未清,慕容大侠如见他之时,得便告知欧阳智现在身居翠竹山庄,请他有暇之时,来此一会!”

  慕容刚方想告诉他西门豹业已求得解脱,但微一转念,欲言又止,等走离翠竹山庄,约有二三十里,才在一处林中,驻足,向吕崇文摇头笑道:“文侄,我们近来怎的老是跑冤枉路,从福建佛岭,拼命似的赶到浙江南雁荡山,天香玉凤严侠女,已被铁木大师救走,再从南雁荡山,赶来此地,裴叔傥父女又已脱困!

  在玄龟堂外,我实在惊心那位璇玑居士欧阳智,好毒的眼光,竟能在低头一看树影之中,便察出我二人藏身何处!而且飞茶敬客的内家功夫,也确实不弱,此人闻说十余年不履江湖,居然被那胡震武请来,明年三月之会,定然要使我们多费不少手脚!”

  吕崇文道:“我也觉得此人难斗,不但武功,机智,均属上乘,江湖过节,更是丝丝入扣,丝毫不乱,尤其我们脸上所搽的易容丹,他竟能认出是西门豹之物,实在太过奇怪!叔父不要嫌他难惹,来日我青虹龟甲剑下,先超度此人便了!’慕容刚看他一眼说道:“我正见你自在枫岭山积翠峰腰的石室中,听了那位孽海回头,如仙如佛的西门豹,一席深谈之后,懂得芸芸众生以内,无不可度化之人,气质之上,有了极大改变,深为欣喜!怎的如今择善又不固执起来?欧阳智武功再高,机智再妙,他的恶迹何在?你不要以为青虹龟甲剑,盖世无双,‘太乙奇门’与‘卍字多罗’是道释两门剑法绝学,倘不能上体天心,推仁及物,而倚仗神物利器,滥事杀戮,此剑是否能够永为你所有,尚说不定呢?”

  吕崇文知道自己把话说错,慕容叔父又摆出长辈派头来加以训戒,干脆避而不答,转移话头说道:“我们既在翠竹山庄,由欧阳智代玄龟羽士宋三清订约,三月三日之前,两不侵犯,还弄成这副丑八怪的样儿则甚,叔叔给粒复容丹,我要还我本来面目了!”

  慕容刚平时何尝不以那副倜傥潇洒的卫玠丰神自负,闻言也觉本相既已被人挑明,大可不必再弄玄虚,显得小家子气,遂用山泉化开两粒复容丹,叔侄双双恢复本来面目!

  吕崇文想起自己的火骝驹,慕容刚的乌云盖雪,与天香玉凤严凝素的玉狮子白马,尚寄存在一清道人之处,遂向慕容刚道:“慕容叔父!我们眼前无事,翠竹山庄之会,尚约有四月光阴,还是去要回马匹,逛趟南海,看看那位八年多没见面的天香玉凤严姑姑好么?”

  慕容刚听他提起严凝素,由不得手抚贴胸所藏的那方雕凤玉佩,微微出神!

  但思索片刻,却摇头说道:“再好的龙驹名马,嘶鸣腾踔,也不过顶多只有二三十载光阴!玉狮子,乌云盖雪,与金沙掌狄老前辈赠你的火骝驹,虽然健足依然,算来还能驰骋好久?洞宫山天琴谷,确是一个清幽处所,就让那几匹马儿,在那灵山胜境之间,自由安乐,不必再为我们效命至死了吧!至于你那位严姑姑之事,慕容刚生平不善矫情,确实对她极为怀念!但你不是常从无忧、静宁两位老人家口中,听说妙法神尼极其怪僻,三十年前曾经立誓不履中原,也不许任何人妄踏她南海小潮音一步!此次得知毒心玉鳞傅君平的无耻丑行,妙法神尼定然怒极,我们若去,万一犯她禁忌,话不投机,反会使你严姑姑左右为难,不好相处!好在龟龙麟凤之间,业已成仇,据我所料,明春之会,不但你严姑姑与裴叔傥父女必到,连那位双首神龙裴伯羽,若未死在欧阳智的九绝神针之下,也可能来报此仇,到那时良友冤家,同堂聚首,深仇宿怨,一笔匀消,反而较好!我们目前还是暂把个人恩怨撇开,随意行侠江湖,等到赴会,与四灵寨总决战之后,再作其他一切打算吧!”

  吕崇文最佩服的,便是慕容刚这种不为私情所囿的英侠襟怀!连连点头,含笑问道:“叔父说得不错,但江湖行侠,也得有个地头,我们究竟先奔何处?”

  慕容刚略一沉吟说道:“三湘七泽之间,古多异人奇士!我们自此南行,先游云梦,再赏洞庭,也可顺便见识不少人情风土!”

  吕崇文点头赞好,叔侄二人反正身无急事,遂自王屋折向南行,安然缓步,先奔湖北。

  云梦古为二泽,分跨湖北境内之大江南北,江南为“梦”,江北为“云”,因世异时移,陵迁谷变,淤成一片陆地,遂并称“云梦”。但湖泊星罗,睛沙红渚,凉月寒烟,景色仍自清幽佳绝!

  慕容刚叔侄,随意游赏,到了洪湖邻近的一处柳家集内,因为时已近年,天气甚冷,遂在一家小酒店中,要了一壶村酒,几盘腊味,倚窗小酌,远眺洪湖,配上那种欲雪未雪的阴暗天气,到也觉得别具一番韵味!

  酒至半酣,吕崇文遥指那一片平湖,向慕容刚笑道:“慕容叔父,此际天寒水冷,鱼儿岂非不易上钩,怎的我看湖边坐有一人,手执渔竿垂钓甚久呢?”

  慕容刚随他手指一望,微笑答道:“文侄怎的忘却柳子厚的诗句‘孤舟蓑笠翁,犹钓寒江雪’何况虽然时届严冬,但天气并未到那种滴水成冰,寒江尽雪程度,湖面水纹掩映,鱼儿依然吞饵,加以临波垂钓,未必羡鱼,此种情志甚高,我们酒饭已够,过去看看。”

  叔侄二人,遂起身结过酒帐,向那湖畔垂钓之人行去。

  走到半途,吕崇文失笑问道:“慕容叔父!你看那临湖垂钓之人,竟是一个和尚,出家人不是讲究不动荤腥,爱惜生物,怎的这位大师,竟钓起鱼来,到真有趣的紧!”

  慕容刚也觉得和尚钓鱼,确实少见,两人一直走到那和尚身后,看了半天,水面浮标,却连动都未曾动过一下。

  吕崇文见那和尚,骨格清奇,虽然看不见面貌,也知此僧不俗,忍不住笑声说道:“冰壶霜镜,渚白沙清,大和尚独自垂钓,雅兴不浅!”

  那和尚听有人说话,含笑偏头,慕容刚、吕崇文蓦地一怔,暗道此僧面相好熟!

  和尚骤见二人也是一愕,但旋即起身合掌为礼,含笑说道:“慕容施主与吕小侠,别来无恙。”

  慕容刚正觉和尚眼熟,对方果已叫出自己姓氏,赶紧抱拳还礼笑道:“大和尚上下怎样称呼?请恕慕容刚叔侄眼拙。”

  和尚轻喟一声,目光之中,好似回忆昔时往事,依旧合掌恭身答道:“括苍山摩云岭头一战,慕容施主仁心侠骨,令我悟彻前非,贫僧法名即称‘悟非’,二位不认识我这回头之人,可还认识令我回头之物么。”

  说完自大袖之中,取出一个小小铁铸木鱼,托在掌内。

  慕容刚、吕崇文听他提起括苍山摩云岭一战之事,业已猜出大半,再见他取出这枚铁木鱼,更是明白,原来这位临流垂钓的悟非大师,就是那太湖三怪之首,铁扇阎罗孙法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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