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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黄慕枫道:“嗯,这件事情,原想暂不奉告,又觉得委实不应相瞒,内心矛盾已极!红姊,你会不会怪我?”

  孟红绡道:“枫弟,我怎会怪你?只是我仍要再劝你,我辈中人,首重修身养性,多愁善感,徒足损耗心神,影响进境,于事无补,于身何益?”

  稍停一下,孟红绡接着说道:“枫弟,常言道‘世事无常’,而今而后,还望你能深体斯意,凡事要看开一点才好!”说到此处,坟顶灯火,渐低渐小,灯油又快点荆黄慕枫遂衫袖轻挥,拂去坟前尘土,既感且悟地对孟红绡说道:“红姊,时辰已然不早,此室并无床榻,我们何不席地而坐,略事调息,等到明日天光一亮,我便陪你去往怀玉山中,一了心愿好么?”

  黄慕枫此项提议,孟红绡自是点头赞同。

  黄慕枫就地上取起三块小小碎石,屈指连弹,通道里面的三盏壁灯,随手而熄。

  孟红绡则轻轻一啸,外面两盏,也应声而灭!

  黄慕枫羡佩不已地说道:“红姊神功绝世,单凭一缕啸音,便可震熄灯火,比起一般武学,其悬殊程度,真不啻霄壤之别!”孟红绡由他去讲,一笑置之。

  两人盘膝坐下,移时便即百虑齐蠲,神与天会,双双入定!内家真诀,果然不同凡响,黄、孟二人,经过调气行功,身体疲劳,便告完全恢复。

  黄慕枫心中有事,先行醒来。

  通道转角,早透天光。

  再看孟红绡时,却还是眼帘深垂,宝相外宣,神仪内莹。黄慕枫料她又在利用这半霄宁静时光,参研“荡魔宝录”,此刻行功正紧,也就不去扰她。

  遂悄悄站起,蹑手蹑足地举步走出石室。

  既到洞口,这才用手拂去衫后尘土,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此时洞外情景已生变化,但见山雨滂沱,山溪暴涨,涧水面积,竟然倍宽往昔!那条瀑布,更如万马千军,挟着无比惊人的声势,往下狂泻!但造化之巧,有时确是出人意表,一片巨大山石,横悬洞口之上,并向前伸出一丈有奇,俨似一顶华盖,瀑布正中,硬被它挡成一幕晶帘,左右两侧,则分成双股巨大水柱,轰轰隆隆,直冲涧底,激起阵阵浪花,腾腾水雾,蔚为天下奇观。黄慕枫见状,心中暗忖:“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昨夜还是月明星稀,晴空万里的大好天气,谁知一宿一隔,就成了这等极端相反的光景。

  他感怀身世,一缕淡淡清愁,不经意地又自袭上心头!随口漫声唱道:“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歌声甫息,重又深深长叹一声:

  “唉……”“枫弟!”不知何时,孟红绡业已悄悄地站到黄慕枫的后侧。他回眸一望,眼眶濡湿,并未立即答话,显然有无限哀怨,起伏胸中,不知从何说起!

  孟红绡有意遣散他的秋思,嫣然问道:“枫弟,你对纳兰容若的词章,似乎特别偏爱?这两阕‘采桑子’,自枫弟口中唱出,更是感人!”

  黄慕枫这才应答道:“红姊说得不错,我对纳兰容若的‘饮水词’,的确偏爱!”

  孟红绡微笑问道:“如此说来,枫弟定有一番道理了,能告诉我么?”

  黄慕枫点头应道:“我觉得纳兰容若性情真挚,天才横溢,是北宋以来,唯一能力追李重光的出色词人!”

  他讲到此处,语音略顿,又复说道:“小弟触绪伤怀,长歌解闷,我还想再唱一阕易安居士的‘浪淘沙’呢!红姊,你会不会笑我?”

  孟红绡摇摇头道:“唱吧!唱吧!我怎会笑你呢,此刻你的心情,我还懂得,能借歌声发泄发泄也好,免得把一股惆怅,久郁心底,反足伤神!”

  话才说完,黄慕枫随即接口唱道:“帘外五更风,吹梦无踪。画楼重上与谁同?记得玉钗斜拨火,宝篆成空。回首紫金峰,雨润烟浓。一江春浪醉醒中。留得罗襟前日泪,弹与征鸿!”

  歌声本就低沉,唱到后来,更是似有若无,加上瀑泻雨急,连孟红绡那等耳力,而且站在近侧,也分不出究意是洞外水响,还是他的鸣咽?

  人到伤心之时,就是百般解劝,亦未必奏效。

  “紫清玉女”孟红绡冰雪聪明,当然深谙此理,暗自想道:“眼前不是解劝的时候,昨宵早已解劝过了,还不是徒费唇舌?只有设法岔开他的思绪,使其心有所系,无暇想及过去,才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对于那阵婉转凄凉、回肠荡气的辞意歌声,根本不作批评,不作赞美!只是慎重其事地对黄慕枫说道:“枫弟,这等雨势,还不知下到什么时候?看样子我们同往怀玉山中,至‘黄衫红线’庞真真姑娘墓前了愿之举,非等雨憩,不能成行,何不暂释愁怀,做些大有意义的事情?”

  黄慕枫经她如此一说,果然微露欣喜地点头问道:“做一些‘大有意义’的事情?好,好,好!红姊,是不是即刻开始?”

  未容孟红绡答话,他又接口说道:“红姊,请你先别讲出,让我猜上一猜!

  何谓‘大有意义’的事情?”

  他显然越来越有兴趣,愁眉尽展,继续说道:“红姊,你对我向不藏私,并又对我期望甚切,所以我敢断定,所谓‘大有意义’的事情,不外两件,第一、红姊见我熟知当今各家神奇剑法,意欲锦上添花,再传我‘荡魔宝录’中所载的盖世绝学‘摩诃十三剑’,使我这‘降魔郎君’名副其实,仗三尺青锋,为人间扶持正义,替江湖扫清妖孽!第二……”孟红绡见他所想,全合自己心意,加以愈说豪情愈高,遂颇为快慰地接口说道:“枫弟,你第一点既猜得丝毫不错,第二点可能也与我心意相合?

  就是若从这五盏壁灯之上,一探此洞秘密,或许颇有所获?“黄慕枫、孟红绡二人不谋而合,同具一般心意,既经道破,不禁相顾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说到做到,这一双雪山订盟的异姓姊弟,便自在大笑声中,往洞内缓步走去。

  黄慕枫年岁轻轻,童心未泯,足下移形换位,身躯略飘,便抢在孟红绡之前,先到了第一盏壁灯之下。

  孟红绡对黄慕枫的轻功一向颇为赞誉,见状正待夸说几句,让他高兴,忽然发现黄慕枫手握灯石,满面惊异神色!

  原来这盏灯石,嵌在壁中,出乎意料地坚稳异常,上下不能扳动,左右不能摇晃,向外也不能拉出分毫。

  这一来惹得黄慕枫性起,正想运功毁去石灯,一观究竟,猛又觉得此举未免太过鲁莽,枯黄的脸庞之上,自然而然地泛起淡淡红晕。

  孟红绡旁观者清,看出黄慕枫尚有一种方法未曾试探,正待加以指点,黄慕枫竟也触动灵机,向孟红绡微微一笑,右掌暗运功劲,索性把那灯石再朝壁内按去!这回果然得心应手,用力并不太大,灯石即告内陷寸许!黄慕枫见状,心头微跳,孟红绡也面有喜色。

  但两人正相顾欣疑交集之际,变化忽来!

  “隆卤微响起处,一块平滑的山石,自洞顶迅速下降,恰好封住洞口,遮断天光,使洞内成为一片漆黑!

  好在两人均是身停灯下,距离洞口尚有数尺,故只受虚惊,未生意外!

  黄慕枫眉峰微聚,意欲拉出壁灯,使那封洞巨石恢复原状。但那盏壁灯被推人壁寸许以后,俨若生根,竟难如愿拔出,黄慕枫只得暂时缩手,莫名其妙地呆在当地!

  孟红绡却毫不犹疑地先行晃着火折,将五盏壁灯一一点燃,使洞中恢复明亮,然后再与黄慕枫研究怎样开启这块封闭自己出路的巨石之法。

  黄慕枫首先说道:“红姊,我已试过,想把这一盏壁灯,恢复原来位置,却一点拉它不动!其中奥妙可能在另外四盏灯上?”孟红绡点头道:“枫弟所料,与我相同,我们只要顺着次序,一盏盏地试将过去,必有所得!”

  黄慕枫闻言笑道:“红姊不必多劳,还是由小弟试探便了。”孟红绡含笑答道:“枫弟,由你下手试探,由我在旁防范,因为通道之内,或许另藏埋伏?要有一人凝功戒备,防范任何突起危机,方为稳妥!”

  黄慕枫深匙孟红绡所言,两人遂并肩缓步前行,走到第二盏壁灯之下!

  黄慕枫举手抓住灯石,片刻工夫,就被他试出,扳、尧拉三种方法同样无效,于是慢慢用力,又向壁内推去,整座石灯,随即陷进寸许。

  隆隆轻响起处,那块堵住洞口的平滑山石,果又应声缓缓上升,移时便即隐入洞顶,第一盏壁灯,也跟着向外凸出,恢复原状。

  山风吹处,五灯灯焰,晃得一晃,险些被吹熄,但是天光重透,通道似乎更觉光明。

  这一来,黄孟二人喜翻心底,要不是顾忌“男女授受”尚“不”能“亲”的礼教传统,差点拥抱起来。

  “红姊,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从这句话音之上,就可以听出黄慕枫是如何高兴的了。不等孟红绡答话,他竟自拉着她的玉手,直向第三盏壁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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