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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葛龙骧闻言才知自己容貌已然被毁,举手一摸双颊,果然结有疮疤。卫天衢微喟一声,递过一面青铜圆镜。葛龙骧揽镜自照,只见自鼻以下的两颊之上,完全成了一片紫黑之色,不由心中一惨,正待开言,适才所闻清亮女音,已先笑道:“卫道友此语,贫尼未敢赞同。

  善恶由心,何关相貌,人之好色,亦理之常情。好端端一个丰神潇洒的俊美少年,脸上添些缺陷,要说无憾,岂非违心之论。不过此疮并非完全无法可使复原,只是所需的两种天村地宝,太已难得。卫道友偶然堕落,早已回头,问心当可无愧。趁此良机,何不把昔年隐事对他细述一遍,葛小侠既可尽悉前因,归告不老神仙与冷云仙子二人,使他们重归和好,找字文屏了结恩仇;卫道友也可从此灵台净澈,再无杂念,就在这觉罗岛上,共同冥心参悟武学之中,至高无上的性命交修之道。你们二位且作深谈,贫尼要到别室做功课了。”

  话完,葛龙骧便见脚头椅上,站起一位身着灰色缁衣、头挂念珠的高年女尼,向卫天衢、葛龙骧二人,含笑摆手,走出室外。

  葛龙骧听这东海神尼言中之意,自己身世,这卫天衢似详知;再细思松巅窃听黑天狐口内之言,猛然醒悟恩师与冷云仙子反目因由,大概与自己的如谜身世,同属一事。这一来把脸上疮疤登时忘却,目注卫天衢,满含渴望地问道:“卫老前辈与神尼口中的昔年隐事,关系家师多年心愿,若能详加指示,晚辈实感厚德。”

  卫天衢一声长叹说道:“此事说来太长,你若得知其中实情恐怕恨不能寝我之皮,食我之肉,怎还会实感厚德?但我自失足堕落以至觉悟以来,每忆前非,辄如芒刺在背。惟想在你恩师或冷云仙子,最好是在你手中,一死谢罪,以求心安理得,则尚有何话不敢明言。你就这样躺着不动,听我讲完,也当可复元如初的了。”

  葛龙骧见卫天衢话中有话,不觉心中突突乱跳。想自己对这卫天衢印象极好,何况又是救命恩人,千万不要教他与自己有什么不解深仇,使自己难以相处才好。心头越急,也就越想明了真相,不由连声催促。卫天衢却是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低头沉思半晌,倏地抬头,眉峰紧聚,目光中和面容上充满了忏悔和忧郁的感情,慢慢地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不老神仙请一涵与冷云仙子葛青霜二人,本是一对神仙眷属,功力又并世无俦;“璇玑双剑”妙用无言,镇压得江湖宵小,个个销声匿迹,不敢过分胡为做恶!但葛青霜的同胞兄长葛琅,却是一名侠盗;虽然生平行事,泰半劫富济贫,但剑底刀头,总免不了有时善恶混淆,无心作错。诸一涵、葛青霜一再竭力苦苦敦劝,葛琅终为所动,在四十五岁的生日之时,当众洗手封剑,归隐田园,不再出世。

  夫人陆氏忠厚端庄,伉俪之情虽然甚笃,苦奈膝下无儿,葛琅这一息隐家居,益发望子。

  遂由朋友介绍,竟聘了一位武家之女,也就是那后来号称“黑天狐”的宇文屏,以为侧室。

  诸一涵、葛青霜长年风尘仆仆。这次来探兄嫂,一见宇文屏那种妖冶神情,便极厌恶。

  但生米已成熟饭,反对亦属无益,从此踪迹便疏。宇文屏姿容绝艳,媚骨天生。自古英雄最难逃的就是美人关口,何况宇文屏更精内媚之术。葛琅晚年得此,自然宠擅专房,不但不注意妹子妹夫的来往渐疏,连对陆氏夫人也日益冷淡,把一身侠骨英风,完全报效在宇文屏的石榴裙下。

  不到两年,陆氏夫人便自莫名其妙地撒手尘寰,宇文屏自然扶正,诸一涵、葛青霜来往更稀。酒色征逐,梁肉贪求,所需自然甚多,再加上枕边人不住怂恿,葛琅竟以业已封剑洗手之身,暗暗重为冯妇。宇文屏淫荡成性,也渐渐觉得葛琅英雄垂暮,已然难填自己的无边欲壑,处心积虑,另作他图。

  也是率缘巧合,一次在葛琅远赴外省行劫之时,字文屏竟然遇见这位风流美剑客卫天衢。

  光这外号,就可想见卫天衢当年丰姿英飒。宇文屏哪得不百端结纳,蓄意宠牢?遂自称眼界太高,以致虚劳芳华,尚属小姑独处;言语之中,大有垂青委身之意。卫天衢当时年方三十,血气未定;字文屏又是天生尤物,一颦一笑,均足勾人魂魄!虽然觉得对方一见钟情,似嫌荡逸不羁,但也未忍过分绝情。略为酬应之下,几度交游。一夜在家旅店之中,字文屏酒中下药;卫天衢三杯入肚,春意盎然不克自持,遂相与红罗,颠驾倒凤。等到巫山梦罢,得悉真情,业已九州聚铁,铸成大错。

  宇文屏刁钻已极,亵衣半驰,玉体横陈。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交在卫天衢手中,低低泣诉;自己青春方盛,而葛琅已近暮年,房帷之中竟无乐趣,对卫天行实真心相爱。春风一度,夙愿以偿,倘蒙相谅,等自己略为筹划金银,相互远走天涯,双飞双宿,作上半世美好夫妻。不然的话,在他手中剖腹剜心,亦无所恨。

  她话讲得极巧,又是好合初休,余情仍炽之际;可怜卫天衢明明知道此时杀死此女,尚可回头,怎奈眼看着方才入手香温,那两堆羊脂白玉似的鸡头软肉;虽然利刃在握,宇文屏又在闭目待死,却是无法下手。

  宇文屏见卫天衢这般光景,媚眼微扬,娇呻一声,索性酥胸一挺,颤巍巍地撞向他手中尖刀。卫天衢缩手掷刀,垂泪长叹。宇文屏粉臂一环,把他拥人怀中,腮口相偎,不知说尽多少花言巧语。于是好好的一个风流美剑容卫天衢从此便无法自拔,坠入无边欲海。

  葛琅回家之后,哪知枕边红杏,业已出墙,自然蒙在鼓里。他数次作案,虽然远山,仍旧漏风。不久诸一涵、葛青霜寻上门来,以正义相责,怪葛琅不应当众封剑之后,自食前言,犯此江湖大忌_

  葛青霜彼时性极刚傲,出语太直,葛琅无法忍受,兄妹终于闹得绝据而散。宇文屏遂向丈夫献计,劝葛琅择肥而噬,弄上一票大的;索性遁迹穷边,安安乐乐地度过这下半世,便可不再受人闲气。

  葛琅也是数运将尽,利令智昏!仗着一身超绝武功,不但下手劫了一笔暗镖所保红货,并且破例杀了保缥镖师。恰巧诸一涵与这名被害镖师,颇有渊源,得讯之后,不由大怒!葛青霜偏偏又不在身边,遂独自一人,连夜赶来与葛琅辨理,逼着葛琅立即退回所劫红货,并厚恤死者家属。

  葛琅羞刀难以人鞘,郎舅二人几乎变脸动手。还是宇文屏在一旁做好做歹,表面对诸一涵说是包在她身上,决以一夜工夫劝使葛琅如言照办;暗地却在茶水之中,下了极好蒙药。

  诸一涵气恼头上,何况也着实想不到宇文屏竟会谋杀亲夫,栽赃诬赖;几杯人口,一梦沉沉。

  宇文屏放倒了诸一涵,回头再对丈夫百般献媚,连着灌下两瓶她暗加大量烈性春药的美酒。葛琅自然兴发如狂,宇文屏偏偏故意延宕。直等到葛琅被药力煎熬得面赤似火,气喘如牛之际,才与好合,并用“素女偷元”之术竭泽而渔。可怜葛琅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就这样的做了花下之鬼。

  宇文屏等葛琅死后,把他的尸身收拾干净,穿好衣服,然后以早就偷藏的诸一涵昔年所用的独门暗器“三才钉”,打人葛琅胸前要穴,再行移向诸一涵所住房内。

  次日药力已过,诸一涵醒来见此情形,自然大惊。事也太过凑巧,葛青霜恰恰正在此时赶到。他们兄妹虽已反目,骨肉毕竟连心,见状也自生疑,不信诸一涵竟然下此毒手。遂强忍悲痛,细察兄长遗体。但宇文屏设局非常周到,葛琅那种死因,怎会找得出其他半点伤痕,找来找去,还不是“三寸钉”一钉致命。

  葛青霜伤心已极,一语不发,拔出青霜剑,割下一片衣袂,以示绝袂,人便走去。请一涵知她个性,此时纵然百喙能辩,俱是徒然,甚或造出更大祸变,只得由她自去。自己心里有数,定是宇文屏从中弄鬼。但苦于无法求证,遂对宇文屏冷笑连声,拂袖而去。

  宇文屏妙计得逞,三根眼中钉刺一齐拔除,以为从此即可与心上人卫天衢长相厮守。哪知天下事断难如人愿,她自己的肘腋之间,也生祸变。

  原来字文屏身边有一丫环,名为秋菊,长得十分窈窕可人。葛琅有次远出作案,归来之时,恰值宇文屏以回娘家为名,去和卫天衢鬼混。葛琅虽然重为冯妇,终非本愿,每次事罢,总要愧悔一阵。因一人岑寂无聊,遂吩咐秋菊整顿杯盘,自饮自酌,结果是醉后失德,竟把秋菊暂时替代了宇文屏之职。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葛琅半生无嗣,但就这一度春风,却就在秋菊腹中,留下了葛家后代。可怜秋菊深知所伺的主母,心如蛇蝎,自己腹中有孕,连葛琅都不敢明言。如今葛琅一死,她多少知道几分死因,以及宇文屏私通卫天衢之事,越发战战兢兢,筹思怎样才能保全主人这点骨血。但纸里怎能包得住火,她腹中的那块肉,任凭伙菊怎样加以遮掩束缚,形迹终仍败露。字文屏一顿皮鞭,打得秋菊死去活来,熬刑不过,只得胡乱招承是与人私通所孕。

  宇文屏本未想到葛琅身上,责讯秋菊之故,是因为卫天衢近来了无顾忌,有时直接来家欢会;秋菊丰韵不差,疑心她竟偷吃了自己禁脔。既听招出是与村人私通,反而完尔一笑,不再深究。秋菊人极聪明,知道目前虽然蒙混过去,但腹中婴儿出生之时,倘眉目相似主人,立刻便有杀身大祸。自己一死无妨,主人英雄一世,就只得这点骨肉,无论如何也得设法保全,不然泉下何颜相见,等到秋菊主意打定,临盆之期业已不远。遂乘一个宇文屏与卫天衢恋奸情热之夜,收拾细软,悄悄逃走。

  字文屏发现秋菊不见,先还以为她随情人私奔,后来一想她偷情之事,自己并未怪责,何必如此。再联想到她近来神情,恍然大悟,暗叫一声不好,这丫头贴身随侍,凡事均看在眼内,倘若如自己所料,所怀竟是死鬼所遗骨肉,则必系去向诸一涵、葛青霜处告密,如何容得?

  此时诸一涵、葛青霜业已分别归隐于衡、庐二山,一湘一赣,自己难以兼顾。遂告知卫天衢:此逃婢关系太大,必须擒回;自己追向往赣之路,请卫天衢往湘追寻;她虽略通武功,脚程远逊于你我,必难逃脱。能够擒回拷问口供最佳,不然亦须当时杀却。

  卫天衢追到第三天晚上,果然追到秋菊。秋菊知道难活,把心一横,尽情抖露隐秘,痛骂求死。这一来卫天衢宛如当头浇下一盆凉水,从欲海无边之中,清醒过来,而认识了宇文屏的蛇蝎本相!捶胸自叹,惶愧无已。不但不杀秋菊,反而将她护送到了湖南境内,指点她往衡山的路径之后,才远蹿海外孤岛,忏悔这一身情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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