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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第 六 章 春满武夷山 石上飞花惩恶丐

  哪知等到新春二月,余、谷二人仍未见到。柏青青等得无聊之极,天天磨着爹爹,要求先行一探蟠冢。龙门医隐拗她不过,只得命荆芸在店等候,自己带着葛龙骧柏青青二人,先行去往蟠冢山,暗探邝氏双凶虚实。

  暂时按下龙门医隐父女及葛龙骧往探蟠冢双凶虚实之事不提。先行回溯到一年以前,群侠在仙霞岭枫岭关分手之后,天台醉客余独醒及女侠谷飞英相偕南行,一览八闽百粤山川形胜。

  天台醉客一想,八闽山水,以武夷称最。武夷山为仙霞山脉起顶,离此甚近,就在崇安县南,且盛产名茶。自己素有卢仝之癖,何不先往一游?遂领谷飞英,顺着闽赣边境,往武夷而去。

  武夷山俗传系神人武夷君所居,群峰列峙,竞秀争幽。尤以时届阳春,烟溪绣岭,泉韵花香,景更佳绝!余、谷二人,反正无事,随兴留连。这天正在武夷山主峰三仰峰下,一家茶馆之内闲坐品茗。那茶馆建在峰脚,一共是三间草屋,外面并加搭了个宽敞竹棚,棚下便是一条溪水,几棵垂杨,数声鸟啼,倒也颇称幽静。

  座中除二人以外,尚有三五茶客。坐未多时,外面突然走进一个四十左右的乞丐,一脸横肉,身上肮脏不堪;右手还捉有一条两三尺长的绿色小蛇,不住玩弄、进棚以后,就在靠棚口处坐下,大声要茶、旁桌所坐乘客,因那乞丐身上气味难闻,又见那蛇是条“青竹丝”,生怕万一脱手咬人,赶紧移座。

  茶馆伙计走过,见乞丐那副脏相,也觉皱眉,但知这类恶丐最为难缠,不敢得罪,勉强赔笑说道:“这位大爷要什么茶,马上给您沏来,但这毒蛇咬人极不好治,客人见了害怕,可不可以请您放掉,或者打死好么?”

  那乞丐怪眼一瞪,“哼”了一声说道:“穷爷要在峰头会友,走得口渴,才进来买杯茶喝。不想你们狗眼看人低,简直找死!我这条青竹丝背有红线,费了好多心力,才得活捉配药,比你们这里哪一个都要值钱,放走了你赔得起么?穷爷茶也不要喝了,明年此日来喝你的周年忌酒!”说罢便即起身走去。

  谷飞英见这恶丐如此蛮横,超过茶馆伙计身畔之时,又向伙计肋了碰了一下。看出恶丐竟施毒手,如不加以解救,这茶馆伙计夜来必定咯血身亡!不由大怒,正待起身加以惩戒;天台醉客余独醒含笑将她止住,招手唤过伙计,结算茶账;等他回身之时,用手虚空向他背后指了一下,便与谷飞英离开茶棚,往三仰峰上走去。

  谷飞英愤那恶丐平白之间,便下毒手致人于死,想不出天台醉客拦住自己,不令出手惩戒的理由,忍不住地问道:“余师叔,那乞丐如此可恶,任意伤人!难道不应该给他点苦头吃么?”

  天台醉客微笑答道:“贤侄女毕竟年轻,你只知道一见不平,便欲出手。可曾看出那恶丐暗伤茶馆伙计,所用阴手的来历了么?”

  谷飞英闻言一怔,稍为回想问道:“不是师叔问起,侄女倒未加留意、此时想来,那恶丐所用阴手,传授仿佛甚高,功力却嫌不够!但师叔之意,侄女仍然不解。难道我们行侠江湖,讲究的仗义锄奸,还要估量对方有甚来头,畏惧强势不成?”

  天台醉客哈哈笑道:“贤侄女虽然胸襟豪迈,快气干云,但把你余师叔太小看了!纵目江湖,就是那众邪之尊苗岭阴魔邴浩,凭你余师叔的乾天六十四式,也可斗他个三五百合,余子更何足惧?只因我看见那恶丐所用伤人手法,甚似你仇人蟠冢山邝氏双凶一派。双凶弟子何以远来八闽?在这正邪双方,约期总决战之前,大可一探他们用意所在。何必打草惊蛇,在那茶棚之中立时发作起来,徒惊俗人耳目呢!”

  谷飞英之父早亡,其母湘江女侠白如虹为友助拳,遇上蟠冢双凶中的朱砂神掌邝华亭,不知厉害,恶斗一场,被邝华亭的朱砂掌力震伤内腑,不治毙命!遗女飞英,为天台醉客所救,看她根骨至佳,特地送往庐山冷云谷,由冷云仙子收为弟子。上年年底,谷飞英发奋图强,把无相神功的护身却敌的初步功力练成,地矶剑法也已有了相当火候。冷云仙子乃乘天台醉客余独醒到冷云谷来讨松苓雪藕酿酒之时,请天台醉客带她出山历练;并告知谷飞英,不必急于雪仇,正邪双方总有一日相互决断!以她目前功力,行使江湖足有余裕,但若对敌邝氏双凶,恐仍差得甚远!凡事必须听从余师叔嘱咐,不可任性胡为!冷云仙子极爱羽毛,明知母女天性,无论自己是否叮咛,只一出山,谷飞英断无不去蟠冢之理;为恐爱徒吃亏,又把自己所用青霜剑交她带去。

  谷飞英出山以后,果然向天台醉客软磨硬缠,要求去往蟠冢,一斗邝氏兄弟。天台客被她缠得无奈,又遇见龙门医隐等人,一算人手,对付邝氏双凶,似已稳操胜算;若能先期除去,也为他年黄山论剑,省了不少手脚,并可大杀苗岭阴魔等人威势!遂与龙门医隐等人,订约同上蟠冢。

  此时谷飞英一听那恶丐竟与蟠冢双凶有关,立时乖顺异常,听由天台醉客策划。

  这三仰峰,不愧为武夷主峰,巍峨挺拔,固然高出其他峰峦,景色也灵秀出尘。二人行到快达峰顶之处,一条瀑布倾注崖壑,斜飞 白练,界破青山,喷石似烟,溅珠如雨!

  谷飞英负手崖边,突然向天台醉客叫道:“余师叔!你看那瀑布后面,似还有个山洞,倒很隐蔽好玩,我去看看! 她童心未涌,说 做就做,未等天台醉客笑应,便已运起无相神功,逼开水雾,冲进瀑布之后。

  大台醉客不防她有此一着,一把未曾拉住,只得跟纵跃过,口中抱怨说道:“贤侄女今后做事,千万不可如此鲁莽!深山大泽,多产龙蛇,这类幽僻山洞之中,更往往有好多罕见毒物潜伏在内。这样冒失纵落,万一碰上骤起发难,岂不奇险?”

  谷飞英心头不服,暗想这余师叔哪有许多唠叨!小嘴一噘,说道:“余师叔!你是武林十三奇中人物,怎的甚事都怕?我就不信……”

  “信”字才自出口,一团黑影,已由洞中电射而出。谷飞英芳心一震,缩颈藏头,青霜剑铮然出鞘,向上一撩、“呱”的一声惨叫,那黑影已被剑端精芒劈成两半,坠落地上,原来是只绝大蝙蝠。

  谷飞英碎了一口,打量这个山洞黑黝黝的,竟颇深邃。好奇心起,向大台醉客涎脸笑道:

  “余师叔,我们索性看看这洞能通往何处好么?”

  天台醉客实在拿这娇憨顽皮的师侄女无法,只得应允。哪知转折半天,洞虽颇称深邃,却是死洞。谷飞英败兴而返,回到洞口,正待穿瀑而出,突然听得瀑处崖上,有人对语。天台醉客向谷飞英摇手作势,叫她隐身窃听。

  只听见其中一人口音,就是方才茶棚之中所遇恶丐。另一人则似是恶丐师弟,说道:

  “三师兄,我奉大师兄之命,向你告知,那‘金精钢母’的埋藏之处,已被大师兄查出,是在广东罗浮山内。大师兄业已飞报师尊,并得师尊复示,调集我们五师兄弟,齐往罗浮附近;在不动声色之中,暗暗看准地方。师尊现尚有事,大约十一月间可到岭南,再行挖掘、金精钢母到手炼成宝剑,加上师尊秘练神功,黄山会上便可出人头地。所以此宝关系太大,师尊一再严命,务须严密守护。以防其他武林人物,生心攘夺。只要师尊一到,便什么都不怕了。”

  那恶丐恨声说道:“宝藏广东,我却被派在福建寻找,岂不白费气力?师尊要十一月间才到,我们早去无用。凭大师兄、二师兄那身功力和蟠冢威名,哪有人敢捋虎须?何况此事外人也无从知晓,我在此发现两个妞儿,长得不错,想趁机乐上一乐。五师弟,你先行回复大师兄,就说我在五月之前,一定赶到罗浮待命!”

  另一人笑道:“三师兄老脾气还未改掉,你还是早点赶到罗浮,等师尊到来,把‘金精钢母’取得以后,再行任意逍遥。此时若出点事,师门刑法之酷,你所深知,却是儿戏不得呢!”

  恶丐笑道:“五师弟那有这多顾虑,我只比你略微晚走,能误甚事?我双怀杖尚在峰头,未曾取来;你我就此分手,广东罗浮再会!”

  另一人遂未再说,遂听二人足音,往峰上峰下,分头走去。

  大台醉客略候片刻,足音已渺,遂与谷飞英二人穿瀑飞出,微笑说道:“你余师叔料事如何?这恶丐不但是蟠冢双凶门下而且果然是有所为而来!那‘金精钢母’,据说是二百年前一位善造刀剑的大侠,费尽一生苦心,搜罗而得。还未开始炼剑,强仇便即寻上门来,一番恶斗,重伤而死。此物究竟落在何处,无人得知,不过流为武林中的一种传说而已。谁知蟠冢门下,居然寻出此宝藏处;双凶并要联袂齐来,主持挖掘!十一月间,正好是你柏师叔父女及葛师兄等,往西藏的旅程之中。鞭长莫及,呼应不得,只好靠我们二人,相机行事。

  但这样一来,双凶师徒有七人,你我势力太单。如果“金精钢母”真被发现,此物关系黄山之会太大,你却须懂得轻重,将你报仇之事稍为抑压,专志于此呢!”

  谷飞英稍为沉思,点头答应,但向天台醉客笑道:“侄女总觉得那恶丐太讨厌,方才听他说话,竟想在此为恶,师叔喷口酒请他吃吧!”

  天台醉客笑道;‘即便你不说,我也必对他加以惩戒。吓跑之后,暗地追踪,或可探出宝藏何处。若能在双凶到达之前,先行掘 走,岂不省事?但‘酒雨飞星’不啻是我天台醉客的独门招牌,一经 施展,本相立露,岂不打草惊蛇?我自然另有法处。”遂对她耳边略为嘱咐,谷飞英便自如言,走往几株桃树之下,测览景色;天台醉客则在一块大青石上假寐。

  过不多时,那恶丐自峰头走下。转过崖角,便见飞瀑旁的大石之上,躺着一个黄衣老者,曲肱枕头,面向瀑布;另一旁的三五株桃树之下,却有一少女正在徘徊闲跳。

  老头葛巾野服,躺在石上,面貌虽看不见,但神态飘逸,宛如图画中人。少女则身着一件淡青罗衫,眼若横波,腰如约素,云鬟翠袖。在那几株桃树之下,花光人面,相互辉映,简直连那照水临风的怒放夭桃,也似减却了几分颜色。

  恶丐本是色中饿鬼,一见谷飞英这般天仙体态,不禁魂魄齐飞!暗想自己在这武夷山左近,看见几位村姑,认为丽质天生,打算—一用熏香迷倒,好好享受享受。哪知和这眼前人儿一比,简直判若云泥,不堪一顾。

  蟠冢双凶门下,毕竟有点眼力。恶丐虽然美色当前,仍然看出对方神情气宇太过高华,腰下又悬有一柄带鞘长剑,似是会家,并且还非寻常俗手。但依旧自视过高,以为凭自己师门传授,上前搭讪两句,冷不防施展独门手法,将人点倒劫走,石上老者纵然是与少女一路,也必不及抢救。如意算盘打好,轻轻走到谷飞英身后六七步处,见对方正仰观一树繁花,似未觉出身后有人;不由以为自己料错,对方无甚精湛功力,心中一定,遂咳嗽两声,诡笑说道:“小姑娘……”

  谷飞英早知他在身后弄鬼,暗暗好笑;不等恶丐说完,霍地回头,娇靥之上满布寒霜,目光凝注恶丐,一语不发。恶丐觉得这少女美虽美极,但那对眼神,实在太的太锐!如冷电霜刀一般,慑人魂魄、把个平日杀人不眨眼的恶丐,看得心里一怵丁半截话竟自噎了回去。

  谷飞英看他这副尴尬神色,越发好笑,故意冷冷地问道:“你这臭脏花子,叫我想做什么?”

  恶丐见对方出口伤人,怒气上升,两道浓眉一竖,狞笑说道:“小小姑娘有眼无珠,你家穷爷,乃武林十三奇蟠冢山邝氏双雄门下,五毒神邬通……”“通”宇才出,忽然“哇”

  的一声怪叫,右颊以上,已然高高肿起一块。

  邬通手抚痛处,满地乱找,但除了方才站立之处,地上有一朵自树上飘落的桃花以外,连块碎石都无。石上老者原式未动,少女仍在冷冷相视,不过口角之间,又添晒意。

  这一来,他不禁大为惊讶,暗忖自己硬功颇好,这是何种暗器?无形无声,半边脸颊竟被打肿!邬通平日为人,睚眦必报,残酷骄横已极,因看不出暗算自己的究系何人?遂拼其再挨一下,他双怀杖就在袖中,暗暗准备停当,右手扣了一把自练成名的独门暗器“五毒砂”,缓步向前,狞声再道;“小姑娘,你休得在江边卖水,邹爷怜惜你玉貌花……”

  话到一半,谷飞英仍不理睬,妙目凝波,抬头往树上一看、一朵桃花无风自落,但刚刚落到五毒神邬通面前,突然转弯!一朵娇娇艳艳的桃花,竟似含有极大劲力一般“啪”的一声,邬通伤上加伤;不但颊上红肿更高,连牙花也被打破,张嘴吐出一口血水。

  这回邬通因留神注意,虽不晓得树上桃花是被谷飞英无相神功逼落,但却看出黄衫老者,又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向后微一挥手,桃花才突然转弯,打伤自己。

  飞花却敌,摘叶伤人,均是内家气功中的极高境界。邬通人虽凶横旭颇狡诈识货;知道这石上黄衫老者,武功不在自己师父以下,哪敢再行逞凶顽抗?下山道路被这一老一少拦住,逃脱甚为不易,眼珠一转,不顾颊上的伤痛,哈哈笑道:“邬通有眼不识高人,但不知者不罪,打扰老前辈好梦,与这位姑娘清兴,尚乞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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