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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伍天弘虽只看他操舟手法,便知此子身有武功,但想不到居然能从自己啸声之中,听出内家真气深浅。遂点头笑道:“老夫姓伍,看小哥儿购盐回山,定是在此隐居。可知道有位龙门医隐柏大侠,他所居的天心谷在何处么?”

  少年闻言略微一怔,正色说道:“在长者之前,不敢乱打诳语。晚辈名叫柏天雄,龙门医隐是我族祖,但未奉命以前,天胆也不能妄带外客入谷!伍老前辈名号怎样称呼?欲见家族祖何事?请说明以后,在此稍候,俟晚辈禀报家族祖后,亲来迎接。

  伍天弘道:“论理虽应如此,但事急只得从权。你族祖之女柏青青,现时身落黑天狐宇文屏妖妇手中,性命已在呼吸之间。

  老夫伍天弘千里报讯,赶紧救人,犹恐不及!我看等不得向你那族祖请示,往返费时。

  须防一步去迟,终身抱恨!”

  柏天雄对他这位青姑感情最好,听说柏青青落人世称“第一凶人”的黑天狐宇文屏手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知伍天弘来历,心想现有医丐酒武林三奇均在谷中,这个黑发白须老头纵是虚言,也捣不出什么大乱。遂惶声说道:“既是我青姑有难,晚辈拼担再大不是,也要先引伍老前辈人谷,请随我来。”转身引路,纵跃如飞。年纪虽然尚轻,轻功倒还得有真传,颇为不弱。

  一路疾驰,援下绝壑,到了那水洞之中。柏天雄所驾小舟,就藏在洞中幽处,无须唤人来接。虽然时届冬腊,天气甚冷,他却依然脱去衣履,从水内推舟前进。到了出口之处,大片清波及湖心孤屿上的天心小筑一现,伍天弘不禁叫绝!暗想这天心谷原来如此幽僻,若非巧遇柏天雄,自己真是踏破铁鞋,亦难到此。

  这时龙门医隐柏长青,正与独臂穷神柳悟非及天台醉客余独醒在屿中香楠阁上谈笑倾杯,一眼瞥见小舟,不由微愕说道:“咦!雄孙怎会擅引外人入我天心谷内?舟上所坐之人,面貌虽辨不清,但隐约看出白须黑发。武林之中,这种异相不多,难道竟是那多年未出江湖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么?”

  独臂穷神柳悟非先未注意,听龙门医隐一说,抬眼望去,此时小舟离屿更近,伍天弘相貌略可看清,点头说道:“我与这老怪物,昔年曾有数面之识,果然是他。但怎的突然来此?

  倒真有点捉摸不透,莫非是想斗斗你这龙门医隐?”

  龙门医隐笑道:“不管他来意如何,人既进谷,就是我柏长青的座上嘉宾,老化子与余兄稍坐,待我下楼迎客。

  伍天弘船到孤屿,见一个貌相清癯的黄衫老者,含笑抱拳伫立相待;虽然昔日缘悭,未曾会过,但从那种宛如古月苍松、超然出尘的器宇看来,也可猜出黄衫老者就是天心谷主人、当代神医、龙门大侠!忙在舟中抱拳笑道:“兄台可是龙门医隐柏大侠,在下伍天弘,冒昧奉谒,尚祈宥是幸!”

  龙门医隐含笑答道:“铁指仙翁当代武伯,名重江湖,柏长青缅想丰仪,神交已久。今日突然光临,天心谷内草木增辉,且请登楼一叙。”

  柏天雄因听他说青姑落入黑天狐宇文屏手中,过分焦急,一见龙门医隐,不禁冲口而出叫道:“启禀爷爷,我青姑被黑天狐宇文屏擒去,这位伍老前辈不辞千里而来,就是报此噩耗,爷爷赶紧设法才好。”

  龙门医隐闻言不禁一震,但一来不知实情,二来即或爱女真落入宇文屏手中,也不是咄嗟之间所能援救。事既至此,索性强作镇定,依然含笑说道:“你青姑性情过刚,原要受些严重挫折才好!至于援救之道,少时我自有处置。伍大侠千里远来,雄孙去端些可口酒菜,我先把敬三杯再说。”说完满面春风,恭身让客。

  伍天弘见龙门医隐得讯独生爱女落入那等凶人之手,竟还如此沉稳从容,不肯在自己这远客之前露出丝毫惶急失礼。这种镇定功夫,委实太已令人钦佩!微一谦逊,便即相偕登楼。

  但突见昔年旧识独臂穷神柳悟非也在座中,倒颇觉得意外;另一位中等身材,风格高华的微须老者,却未见过。

  龙门医隐替伍天弘引见天台醉客余独醒之后,独臂穷神柳悟非因已听得楼下问答柏青青被难之事,独臂一扬,止住他们那些寒暄客套、皱眉说道:“我们既然自诩江湖奇侠,不管什么事都应该痛快淋漓,直截了当。把这些酸溜溜的客套虚文,免去多好!我方才听说柏青青竟被黑天狐宇文屏擒去,她是与葛龙骧、杜人龙及谷飞英等四人一路,这四人休看年轻,个个均是一身不俗武学,凭黑天狐宇文屏倚为看家本领的那点什么‘万毒蛇浆’伤人或可,擒人则是未必!伍老头,你怎么知道柏青青被擒?其余三个小鬼又到哪里去了?”

  伍天弘闻言知道葛龙骧、杜人龙尚未到此,摇头说道:“柳兄说他们四人一路,我却只在剑门关及乌蒙山归云堡中,遇见葛龙骧、杜人龙二人。后来巧遇黑天狐宇文屏,才知道柏大侠爱女柏青青与另一位姑娘,落入这妖妇之手。连紫电剑、天孙锦、碧玉灵蜍、毒龙软杖等四般武林奇宝,一齐均为宇文屏所得呢!”

  医、丐、酒三奇因知黑天狐宇文屏得了那部紫清真诀以后,匿迹潜踪,埋头苦练,所以对柏青青被擒一节,真以为事出传言,将信将疑。但如今一听,却均大惊失色!毒龙软杖众人不知,碧玉灵蜍却是独臂穷神亲赐杜人龙之物;天孙锦系由柏青青贴身所穿,紫电剑则是葛龙骧身旁至宝,竟会一齐落于黑天狐宇文屏之手。柏青青、谷飞英又复双双被擒,任凭他医丐酒武林三奇再好的镇定功夫,也不禁双眉紧锁。尤其是那位性情最急的独臂穷神柳悟非,一迭声地催着铁指怪仙翁伍天弘,赶紧说清来龙去脉,才好商订营救之策。

  伍天弘对先前一段,毫无所知,只得就剑门关初遇葛、杜、奚三人讲起。龙门医隐等人听到黑天狐宇文屏要在黄山论剑之时,当着柏青青、谷飞英的父师之面,将她们凌迟碎割,挫骨扬灰!以令死者难堪,生者心痛之语,均不由得遍体生寒。暗骂这妖妇真不愧号称“天下第一凶人”,果然心计好毒!各人脸上也均自然而然地平添不少忧虑之色。

  独臂穷神柳悟非听完伍天弘叙述,怪眼一瞪说道:“此事错就错在我们何必来这天心谷中,为那黄山论剑之举,锻炼些什么手法!不但老化子自己,你这龙门医隐与天台醉客,想必也知道武林第一之位,舍诸一涵、葛青霜二人莫属!剩下我们这几个道义之交,还有什么好比?难道还真像那初唐杨炯,‘丑在卢前,耻居王后’不成?但事已至此,抱怨无益。黑天狐机诈百出,踪迹难寻,何况我那位老友无名樵子,怎的太不争气,居然被她逼出不少紫清真诀之上所载功力!伍老头那两下子,我昔年会过,虽然听说你面壁十三年,静参武学,大有进境,但不是说句狂妄之词,你总还要比我们这几个老怪物弱上一筹!但照你所说黑天狐如今那身功力,看来老化子等人遇上,一样白做她五毒邪功下之鬼!所以我们目前四人,最好分作两路,两人一起,实力才较雄厚。至于怎样安排,柏老怪物且作主帅,老化子恭候差遣。救人急于星火,葛龙骧与杜人龙还不知哪天回来,我们要先采取行动,留下方向,叫他们随后追去,才不误事。”

  龙门医隐自听完伍天弘所说,即皱眉不住深思,良久以后,才微叹一声说道:“当初在蟠冢山分手之时,我就觉得这四个年轻人中,除了葛龙骧略为稳重以外,其余几个,简直太已胆大淘气。如今果然闹出事来!若是寻常灾厄,原让她们吃点苦头,杀杀傲气也好,如今落入黑天狐宇文屏手中,卫天衢前车有鉴,所受之惨,实非稍有人性之人所能想像!我那丫头刚愎性傲,死不足惜,但连累上个谷飞英,若有三差两错,却教我们这几个徒负虚名的老废物们,有何脸面去见冷云仙子?”

  独臂穷神柳悟非,摇头说道:“这是什么时候?柏老怪物不要再耍嘴皮子,发表这些言不由衷的违心之论!慢说是你那宝贝女儿有个三长两短,老怪物必然拼命以外,就是我那小鬼徒弟杜人龙,若有人动他一根汗毛,老化子不用新练成的‘擒龙手’法,拆下他两根肋骨来抵偿才怪!”

  铁指怪仙翁伍天弘闻言,是自己未曾硬逼那杜人龙为徒之事,办得果然不错,否则若为一时高兴,树下独臂穷神柳悟非这等强敌,未免太不合算!独臂穷神柳悟非,少停又道:

  “这不是说空话之时,东西南北,各大名山,湖海江河,茫茫无限!我们彼此功力再高,要想搜出黑天狐宇文屏的下落,援助柏、谷二女,委实不易!老怪物你沉吟这久,想好主意没有?”

  龙门医隐又是一阵闭目沉思,霍然抬头,双眼精光进射,突向柳悟非、余独醒及伍天弘等三人说道:“凡属善藏珍宝之人,一定把那些稀世难求之物藏在最明显而令人绝不加以注意之处!宇文屏智计过人,所行可能即系如我所言。此事老化子既然推我做主,柏长青不再谦辞,我认为宇文屏既然志在明岁中秋黄山论剑,则她巢穴极有可能就建筑在皖南黄山左近。”

  独臂穷神柳悟非,听完又不耐烦,一拳锤在桌上,怪声叫道:“柏老怪物,你怎么学会了这一套忸忸怩怩,光说不练的江湖把式?老花子是在问你,我们目下怎样分人及怎样搜索?”

  龙门医隐说道:“我话未说完,你急些什么?伍兄与我,专门负责黄山及安徽当地;老化子与余兄,却少不得要烦劳卖些力气,多跑点路,密搜三江及湖北等围绕安徽的四省境内。

  万一有所发现,须抱定一项宗旨,救人第一,诛除妖妇第二。余兄素来稳重,毋庸多嘱,老化子却万不可逞强误事呢!”

  独臂穷神柳悟非连连点头,回头向那侍立身旁满面愁容的柏天雄说道:“还不赶快替老化子准备出洞船只,这几个月天心谷中,真把我住得好不厌气!”说完一手拉着天台醉客余独醒,向龙门医隐及铁指怪仙翁怪笑连声,下楼而去。

  天台醉客余独醒,因谷飞英乃是冷云仙子面托自己携带照拂之人,如今有了噩耗,心中之急,并不亚于龙门医隐,遂与独臂穷神相互下楼,由柏天雄操舟,送出水洞以外。龙门医隐俟柳、余二人走后,自己把谷中各事略为嘱咐,整顿好了药囊竹锄,也与伍天弘动身扑奔皖南黄山而去。

  且说黑天狐宇文屏当年以阴谋毒计害死亲夫葛琅,始终畏惧诸一涵、葛青霜夫妇一旦发现内幕,要向自己寻仇,所以在各大山川幽秘之处,设下不少巢穴,随时变换所居,免人注意。中条山翠盖峰头,擒走无名樵子以后,远窜邛崃,每日以严刑折磨无名樵子,逼他把所烧残的“紫清真诀”默录出来。

  无名樵子在得书之初,因知道这本真诀,凡属武林中人莫不视为无上瑰宝,故旦夕口诵心记,十天之内即把一册奇书记得熟而又熟!果然未出所料,第一个登门强夺的就是黑天狐宇文屏这等凶人。无名樵子深知此书如被正人君子得去还好,倘落人这妖妇手内,江湖之中焉有善类?所以才设计把书烧残一半!宇文屏自然痛恨无已,先点了他的“天机”重穴,到得邛崃以后,立用蝎尾神鞭一面抽打,一面并用自炼解药为他疗毒,使无名樵子受尽椎心痛苦,但不致命。可怜无名樵子咬紧牙关,半字不吐,以致双腿被宇文屏打得自膝以下生生烂去!黑天狐宇文屏见无名樵子居然能够如此熬刑,凶心一动.竟又想出了一条奇毒酷刑。不知从哪里弄来—柄小小铁锉,每日早晚两次,硬锉无名樵子业已被抽得血肉模糊,露出体外的大腿胯骨。如此酷刑,便真是铁石人儿也禁受不起!无名樵子的腿骨,生生被黑天狐宇文屏挫去三寸有余,实在熬不住这种酷烈痛楚。

  既无人援救,被点“天机”重穴,连求死亦复不能。万般无奈,只得每隔上十天半月,到了实在难熬才略微吐露一点紫清真诀的烧残之处。但最后两页是一书精华所在,却始终未曾说到。无名樵子如此做法,是认为像黑天狐宇文屏这样丧尽人性、穷凶极恶之人,早晚必遭天报! 自己无法求死,又实在熬不住她那些酷刑,只得这样尽量拖延,有时并故意说错少许,使宇文屏在短时间内武功虽然增进,但还不至于到那横行江湖、天下难敌的地步,以等她报应临头,自食恶果!宇文屏对他确已把各种恶毒手段一齐使尽,再无奈何,但就在无名樵子这种时正时误,及自己苦心参研之下,内外功行均已有长足进步。

  那柏青青与谷飞英,在陕西蟠冢与葛龙骧等分手,虽然半年小别,未免销魂,但侠女襟怀,毕竟不同流俗。一路上与谷飞英指点烟岗,怡情山水,也就把那一缕离愁,渐渐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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