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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十二章 玉狮子

  桑苧翁滔滔不绝,讲完了自己经历的故事,沐天澜、女罗刹两人才恍然大悟。女罗刹早已粉面失色,珠泪滴滴而下。

  跪在桑苧翁面前,抱着自己父亲双腿痛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诉说道:“父亲,你不孝女儿,做梦一般认贼作母过了二十几年。天可怜,今天拨云见日,才见我生身老父。父亲呀!你不孝女儿痛死悔死了!”

  女罗刹急痛攻心,竟晕厥过去。楼下一般家将原是一个个把马鞍当坐具,抱头打盹,被楼上哭声惊起,一齐抬头愕视,摸不清怎么回事。沐天澜顾不了许多,急伸手抱住女罗刹,轻声急喊:“罗姊醒来,罗姊醒醒。”桑苧翁也是老泪纷披,长须乱颤,女罗刹被沐天澜在她胸口抚摩了一阵,悠悠哭醒。

  一见自己偎在沐天澜怀内,突又跳起身来,扑到桑苧翁身前,哭喊道:“父亲,你把我可怜的母亲葬在何处?马上领女儿去,可怜的女儿见不着我可怜的娘,也让我拜一拜娘的坟墓。”

  桑苧翁说:“傻孩子,你且定一定心,你娘的坟墓自然要让你去拜奠,使你娘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但路途尚远,不必急在一时。倒是你怎么样进了沐府,和沐贤契怎样面识?在你老父面前不要隐瞒一字,为父的自然替你们作主。”

  桑苧翁这话一出口,两人心里勃腾一跳,面上立时澈耳通红,同时心里明白,两人举动已落在老父眼内。尤其女罗刹急痛之际,万料不到刚认识的生身老父会问到这上面去,教自己如何回答?只羞得一个头低在胸前直不起来。

  这其间沐天澜心口相商,明知图穷匕现,当前局势除去坦白直陈以外,已无别策;也顾不得楼下众目仰视,事实碍口,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跪在桑苧翁面前,悄悄喊声:“岳父,小婿有罪,求岳父宽宥,才敢面陈。”哪知桑苧翁洞察若观火,并不惊奇,而且笑容可掬,一伸手拉起沐天澜,低声说:“你们都替我照旧坐着,免得楼下随从他们大惊小奇,你们只把经过的实情,实话实说好了。”

  沐天澜立起身时,偷眼一瞧这位老丈人眉开颜笑,毫无愠意,胆气立壮!竟把自己得到父亲噩耗,如何路过淑山,偷听苗匪说话,如何杀死普明胜,碰着戴人皮面具的黑牡丹;如何女罗刹从中救护巧得父头,如何同回庙儿山,即夕成为夫妻。次日如何同黑牡丹交手,如何回沐府拜见哥嫂,先后经过,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桑苧翁听他说完以后,微一思索,摇着头叹了口气说:“好险,好险!造化弄人,真是不可思议,万一黑牡丹不先下手,我这女儿做梦一般,便要变成大逆不道的罪人。果真这样,我也无法宽恕我自己的女儿了。虽然如是,我女儿从前寄身匪窟,所作所为都带贼气,也是一个罪人。但是贤婿……你……

  我此刻竟承认你是我娇婿了,如果被念子曰、读死书的村学究听去,定必要骂我一声‘昏庸背礼’;一个热孝在身,一个身担匪逆,一无媒妁之言,二无父母之命,这是野合,老糊涂竟口称贤婿,也是乱命,都是理教罪人,该死该死……”

  桑苧翁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突然哈哈一笑,伸手把胸前长髯一拂,向两人看了一眼,微微自语道:“珠联璧合,无怪其然,什么叫野合?太史公说孔夫子还是野合的产品哩,老夫当年便是过来人。”他这么喃喃自语,沐天澜却听得逼真,几乎笑出声来,肚内暗暗大赞,这位泰山真是圣之时者也,但愿我老师滇南大侠也这样通权达变才好。

  正在得意忘形,猛听得桑苧翁一字一吐,很庄严的问道:“贤婿,你们一往情深,一厢情愿的当口,难道把外屋桌上供着的人头,真个心里忘得干干净净了么?这一层在情、理、礼、法各方面,老夫实在无法回护了。”这一问,无异当头棒喝!而且一语破的,直抉病源。

  沐天澜顿时燥汗如雨,恨不得面前有个洞钻下身去,半晌开不了口。正在大僵特僵之际,身旁女罗刹已发出银铃般声音:“父亲,你老人家不要责备他一个人,大半还是女儿的不是。可怜你女儿寄身贼窝许多年,守身如玉,没有辱没了见不着的父母,自从碰到了他,女儿象做梦一般醒了过来,以前种种悔恨欲死!恨不得马上脱去贼皮得成正果,只知道把这个身子,这条性命,马上交付他,其余的事也顾不得细推细想了。”

  桑苧翁一声长叹,喃喃自语道:“世上本来只有人欲,不闲礼防,一决即溃。此中消长之机,很是微妙哩。”他沉默了一忽儿,向沐天澜道:“贤婿,你不要怪我对于自己女儿并不责备。贤婿,要知道我已没法责备她。让她溷迹在贼窝许多年,没有机会受良善家庭的教育,非但对不起你死去的岳母,也对不起我女儿,教我还说什么?现在过去的不必再提了,你们已成夫妇,以后不必再藏头缩尾。你想我一见便知出八九,你们哥嫂和别人定已肚内雪亮,何必自己瞒自己呢?好在贤婿的师尊滇南大侠生平玩世不恭,比老夫还要通达,老夫和他见面时代为说明便了。”桑苧翁这样一开解,沐天澜女罗刹总算过了难关,双双跪在桑苧翁面前,重新正式叩见了一次。

  其实桑苧翁心里乐得不得了,面前非但得了丰姿绝世的娇女,同时得了英挺秀伟的东床,平生心愿霎时俱了,其乐可知。等她们拜见起来,把自己背上犹龙、飞龙雌雄双剑解下来,递在女罗刹手内,笑着说:“我从此用不着兵刃,背着这两柄剑云游各处,原为的寻到你后交付与你。你背上双剑,虽非凡品,定不及这双剑的珍贵,其中一口犹龙剑是你母亲遗物,你背在身上如同见着你母亲。”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交与沐天澜说:“这是我亲笔著述的风雷剑诀,你们两人可以共同研究,将来我有暇时再亲身指点传授。”

  两人拜领了书剑,窗外天光已现鱼肚白色,不知不觉度过了一宵。

  沐天澜、女罗刹求桑苧翁同赴金驼寨。桑苧翁说:“我已立志,两桩心愿一了,不再预问世事。不过你们口上所说挟制独角龙王的罗刹夫人,事颇奇特,我虽然推测了八九,但也不敢十分确定,我想去实地探明一下,证明我推想的对不对。探明以后,定必到金驼寨通知你们,算是老夫帮你们一次忙,但绝不伸手管你们后一辈的事,这要预先声明的。当真,女儿,你从此不能自称女罗刹的匪号了。”

  女罗刹说:“听父亲说过,女儿小时原名幽兰,从此改用这两字了。但是父亲真姓真名还没有向女儿说明,父亲,你真姓桑么?女儿从此称桑幽兰好了。”

  桑苧翁摇头道:“这是我道号,你父亲的原姓名,连我自己都不愿提起。你母亲姓罗,你丈夫姓沐,你愿意用哪一个姓,随你自己意思好了。”女罗刹看了沐天澜一眼,向他笑着说:“天下真有这样凑巧的事!到你家里去,被你剪头去尾,胡替我起个姓,称我罗小姐,现在我用母亲的姓,真个是罗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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