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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鹰爪王向茶棚问了问路径,卖茶的看了看鹰爪王等的情形,遂说道:“客人要是往雁荡游山,你老从这儿雇脚程正好到五龙坪,那里是游山最好的所在。雇船也可以,得绕着北岭角过去,那一耽搁,于游山颇多不便。”当时鹰爪王听这卖茶的老儿的话没怎么介意,已经转身的工夫,又回头问道:“分水关这个地方,掌柜的可知道么?”这个卖茶的一怔神,慢吞吞的说道:“哦!分水关……说不清,有这么个地名,大约是近山的地方,嗯!你问赶脚的倒许知道。”鹰爪王久历江湖,眼力多厉害!卖茶的答话,吸凉气,换热气,这种情形,分明是知道不肯说。从神色上看,并不是蔑视异乡人,藏奸不告诉,大约是有所惧不敢多口。鹰爪王转奔了大道头上,这里有十几个脚夫,鹰爪王一看,这一群牲口倒有意思,难为他们怎么凑合的,全是一色的小黑驴,十几头,没有一匹毛皮色差的。赶脚的全是少壮,年岁最大的,不过四十岁,有五、六个是二十岁以下的,簇聚在一处,嘻笑打闹。鹰爪王等来到近前,有一个年岁较大的说道:“喂!别玩笑了,有客人来了。”这个赶脚的一招呼,忽啦的有四个少年脚夫围上来。其实鹰爪王还真没有打算雇驴代步,自己最讨厌这种牲口,想要看看,乘船不合适,跟脚夫再打听打听,打算走到雁荡山去。

  这伙赶脚的一围上来,齐问:“客人是往雁荡游山么?骑小驴走吧!价钱又贱,又快!路上不论多险的道,绝不用客人下驴。这趟道看着是一片平原,可是因为把江面上水全引进来,内地里看得灌溉运输便利,可就遍地的沟渠,纵横错杂,尽是独木桥。除了这里,别处的脚力,就走不惯。我们这儿的驴子,全走熟了,多么窄的独木桥,也能稳稳当当的走过去,就是把驴子的眼蒙上,它全能把您驮到了。”鹰爪王听了,心说这小子惯说大话,也太玄了,言过其实,这小子更惹不得。那夏侯英却答道:“喂!你的驴这么大本事,真是少有,这么说起来,你这驴,虽没成驴神,也可称驴圣了。你若把它进贡,怎么也弄个官作呀!”甘忠、甘孝全噗哧一笑,那脚夫也笑说道:“客人你真会骂人,我若能当个磨官也不受这个活罪,几位是上雁荡山吧!”鹰爪王瞪了夏侯英一眼,随说道:“我轻易不骑这种妄驴,人得跟牲口较劲,还不如走着痛快了。”夏侯英笑道:“它们全是压熟了的,轻易遇不上那种拗性子的,您老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我专会骑妄驴子,找不了别扭。”说到这,向脚夫说了价钱。

  甘忠、甘孝两人也是打心里愿意雇脚程,在绿野里,又风凉又快!乐得有个代步,省着气力,到了雁荡山还不定得走多少路了。此时见夏侯英撺跟着师傅,两人遂向脚夫要缰绳,脚夫道:“我给四位挑四骑压熟了的。”夏侯英道:“你们这些人不全是一个锅伙的么?”这个脚夫道:“不错,是一个锅伙的,您随便骑哪头全成。”夏侯英先给堡主挑了一头。却低声向甘忠、甘孝道:“你们两位的事我不管,咱们各凭眼力,谁碰上妄驴,挨摔认命。”甘忠、甘孝心想:正好,你给我们挑拣的,我们还真不放心。遂各自挑了一头。这时夏侯英拣了一头骨相挺壮的,那脚夫头儿说道:“客人,您骑这头可不保险。这头驴可真快,只是不许动鞭子,只要一打它,撒腿就跑,一个裆里没有功夫,极容易摔下来。它犯了性倒麻烦了,您想勒它费大了事了,多咱到了地方,才肯站住,客人您换一头吧!”夏侯英道:“少废话!我这人心脏,你越说这个,我倒疑心。你这头顶值钱,舍不得叫我们骑,我不换。还有一样,你们叫四条腿的等两腿的脚夫不行,我们嫌不痛快。反正我们不能拐你头驴跑了,我们早到了就在五龙坪等你们。”脚夫道:“那倒可以!不瞒您老,我们这伙脚程,就是专跑雁荡山,别处不去。这十几头驴,走惯了这条路,你把它打死,它也不往别处去。五龙坪那里也有我们的伙伴,您到地方给脚力钱,走您的,他们是绝不会向您多要钱。我们这种买卖,别看没出息,一样的规矩。”

  夏侯英道:“我们要少给钱,那边的人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们的驴又有特别的本事,会带信,你们伙伴懂得兽语么?”脚夫道:“客人,您又挖苦我们了,一会儿我们这赶脚的又全变成畜类了。”夏侯英道:“不是我们成心骂你们,我不相信你们会有这种能耐。”脚夫道:“口说无凭,到了地方,您多赏酒钱不算,要是多找您要一文,或是叫您少给一文,我把驴转送给您。”夏侯英道:“那边果真说的全对,我给双份脚力钱。”脚夫道:“客人您可别说了不算啊!”

  这时鹰爪王已牵驴走出几步去,耳中听得夏侯英跟脚夫打赌的话,扭头说了一声:“你上当了吧!”夏侯英懵然,自己究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遂牵驴离开这驴夫聚处。鹰爪王和甘忠、甘孝全跨上驴背,夏侯英也上了驴,故作不注意扭着头淡淡的问道:“喂!那分水关离着五龙坪很近吧?我前些年来讨一趟,是从水路去的,现在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脚夫怔了一怔道:“那分水关么?远着哩!游山走不着那儿,大概往那一带去还得坐船,我倒没去过。”说着,脚夫向他同伴咧了咧嘴,不再看夏侯英。这爷四个,四头黑驴沿着一条曲折的田径走下来。

  这四头黑驴,项下全有铜铃,一走起来,“哗楞哗楞”响个不住。这四匹驴倒是全够快的,并且颇象认得路径,不用驱策,穿行田畴中,方向绝不差。这爷四个虽也不识路,好在雁荡山的高峰入目,足以辨别方向,绝不会走差了的。走出里许,鹰爪王向夏侯英道:“你在江湖道上这些年,怎的连脚夫这点小伎俩全不晓得么?”夏侯英不禁脸一红向鹰爪王道:“堡主,弟子实不晓得这其中的缘故,请堡主指教以广见闻。”鹰爪王遂说道:“那里面并没甚么玄奥,只不过他在驴的缰绳,或是嚼环或是肚带,暗作扣儿。他们自己的数目,只有他们知道。莫说我们找不出他做的暗记,就是找出来,也无法猜测他是怎样计算,不论北方南方全是一样。”夏侯英听了,这才恍然,深愧自己见闻浅陋,忙向鹰瓜王道:“堡主指教,顿令弟子多增一份见识,弟子哪知道竟有这些秘密生意经呢?堡主这十二连环坞分水关是近是远,真令人难以揣测了。两次向这附近人探问,这两人的神色跟所答的话,颇似深知,只不肯爽快说出。这两人的神色,绝非凤尾帮的党羽,可是这一带虽是贩夫走卒,一谈到凤尾帮颇有谈虎色变之色,足见凤尾帮的潜势力如何强厚了。”鹰爪王道:“要按我们推测,这分水关,定是十二连环坞的巢穴所在,只是就算有知道的人,也不敢告诉我们,我们非是自己设法踩迹不可了。”夏侯英点点头道:“堡主说的极是,我也想着,越是向他们这般党羽探问,越易引起他们猜疑了。”这师徒四人骑着驴飞驰在田地中,果然沿路上有好几处独木桥,横架在沟渠之上。这几头驴子,安然的从上面走过,豪不迟疑恐惧。甘忠向夏侯英道:“脚夫们也不尽是大言,果然这几头驴矫健异常。”走了有五、六里光景,远远的一道河流,围着一个村庄,庄外一行行的桑榆,浓荫匝地;再趁着河凤阵阵,吹得那树上的枝叶摇摇摆摆。有两三个闲汉在树荫里坐着,颇为优闲自得。远远看着这座村庄,如入画图。

  这爷四个的行程,是从这村口前的小桥过去,擦着村边过去,并不用进村子。这四头驴果然就是夏侯英这头驴快,时时蹿在头里。夏侯英想勒一勒他的坐骑,让堡主头里走,自己总抢在头里,堡主虽不肯责备,也显得太形放肆。可是这一来竟跟这头驴子找上别扭,这头驴由着它的性子,它是顺情顺理的驮你,你只要一羁勒鞭叱,它立刻就使性。你叫它跑,它站住,你叫它住了,它偏放开蹄子。夏侯英怒骂道:“畜生,你是自找挨揍,我要没本事惩治你,也叫你主人看得我只会说大话了。”

  当下渡过了庄前那座小桥,夏侯英紧扣在驴背。走在跟树行接近的地方,伸手捋了一根树枝子。夏侯英这树枝子到了手里,立刻一手挽紧了缰绳,右手擎着这根树枝当了马棒,这头驴这时已窜出有半箭地来,说甚么勒不住它。夏侯英骂了道:“该死的畜生,你这是找倒楣,我叫你跑!”吧吧的一连就是两树枝子,打的这头驴一哆嗦,一声长叫两只前足立了起来,依然在这村口转了两圈。仗着夏侯英手里缰绳拢得紧,没容它窜进村口。等到夏侯英啪啪的一连又给了它两树枝子,这头驴蹴踏跳跃长嘶着,这才扑奔了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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