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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夜·乱坟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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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夜,乱坟冈。
风大雨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山风在荒野中盘旋,凄厉地呼叫,仿佛是地下的鬼魂们在雨夜出来,高兴地上窜下跳。
这儿是一大片乱葬冈,埋着的大多是穷人或无主的孤魂,所以早已是一片荒凉,到处是半人高的野草。地上横七竖八全是白森森的尸骨,被野狗刨出来啃了一地。
风雨一阵紧似一阵。突然,一阵风过后,坟堆中出现了一个白影!这时,树上的老鸹凄厉的长叫一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天上电光一闪,照出了她的脸。
这是一个美丽的白衣女子,长发披肩,一身素白,手中还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大雨瓢泼般地浇在她身上,让她浑身湿透。
她抬手拂去了沾在颊边的发丝,柔声道:“宝宝乖,不哭,娘陪你好好睡觉。”她轻轻的拍着婴儿,走到了树下。她的脸有些苍白瘦削,可眉目秀丽如画。她的神色,却带了几分恍惚。
那女子从树上折下一段枯枝,在地上掘起坟来。这一段细如小指的枯枝,在她手中却仿佛成了钢铲铁锹一般!她神色恍惚地信手一下一下挖着,不一会儿,地上有了一个大坑。这时,天上又一道闪电划过,只见她脸上突然闪出了极为悲伤与绝望的表情!
“孩子,到家了。睡吧!”她缓缓在坑边跪下,把怀中的婴儿放入坑中。又一道闪电!只见包裹中的孩子只不过数月大小,双眼紧闭,脸色青紫,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那女子抓起一把土,缓缓撒在孩子尸骨上,口中梦呓般的喃喃道:“小乖乖,娘陪你在这儿,……小乖乖,……”
雨顺着她脸颊流下,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突然间,她地披开长发,扑在刚垒起的坟上纵声痛哭!那哭声,连树上凄号的夜鸹也不由噤声。
孤坟雨夜,一个白衣女子亲手埋葬了自己的骨肉。
她是人是鬼?为何要在这个地方出现?
“一切该结束了。我……也可以死了!”她突然仰天大笑,“红尘来去一场梦,到头来,依旧什么也得不到!”她声音已渐渐嘶哑,语不成声。“是我自找的,是我自掘坟墓!”她低下头,缓缓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匕首是透明的,可以对视而过,仿佛是水晶琢成。匕首上嵌有“白云”二字。匕首指住了她的心口!“乖宝宝,到了那一边,你一个人怕么?娘马上来陪你了。”她恍惚地喃喃道。
她脸上无任何表情,正准备把匕首刺入心口。突然,她的手停下了,目光注视在另一边的坟堆上。这时,天上正有长长一道闪电划过,天地间一片雪亮。
就在这时,旁边那一座新坟上突然有了动静!土块渐渐松动,一只手从墓中伸了出来——一只苍白干枯,似是死人的手!
这儿用了“似乎”这两个字,是因为这只手还在缓缓的动,指节在一伸一收,仿佛在空气中抓着什么。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地方,看见这样的情景,足足可让最大胆的人也头皮发麻!
那白衣女子的注意力,一时也被吸引过去了。可是,她木然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是否因为她已对一切都麻木了?
一个心如死灰的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了。坟上松动的泥土一块一块的塌下来,一角蓝色的衣衫显露了出来。那白衣女子终于走了过去,双手齐出,掌风所及之处,土石飞扬!坟已被夷平,一个被埋在土中的人形依稀可见。
白已女子伸手从土里拉出了这个人,一拉之下,她也不由“咦”了一声!因为他除了手腕关节完好之外,全身上下已全部瘫软!
她从土中拖出这个人时,已明白这个人已是奄奄一息——很显然,他是被活活埋葬的!大雨如倾盆之水,冲洗着一切。很快,这个人身上的泥土被雨冲走。
这是一个典型的病死鬼,头发很乱,胡子很长,脸与双手是同样的毫无血色,深陷的双目紧闭,眼上有一圈黑色。
白衣女子搭了搭他的脉搏。还在跳,不过已经弱不可觉!她拂开他脸上的乱发,突然脱口惊呼:“离魂丧心针!”她拔下那个人的一根头发,借着电光一闪之时对天望去——发梢泛着诡异的蓝色!她苍白的脸上一阵动容,不由低下头看着这个“活死人”,她抬起他的手臂,可手臂却软如一根面条!
白衣女子撕开他的衣襟,只见双肩的臂弯之处各有一处凹痕,陷下寸许深,隐隐泛出黑色——很显然,他全身关节已被人生生捏碎!“碎梦指?”她又不又低低呼了一声。许久,她才从沉思中抬头。
“天意,……这是天意,让我在死前又遇见这种人。不然,我陪宝宝一起去了黄泉,一了百了,什么也不顾了——可为何、为何又在我死前片刻偏偏看见了?”她缓缓收回了匕首,“这种伤,这世上也只有我会治!既然我反正要死,还不如在死前多救一个人,也算积一些阴德。宝宝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她决定之后,回到了那一座小小的坟墓之前:“苦命的孩子,娘要等一会才能陪你,你自个儿先玩去吧!她神色之间,始终带了三分的恍惚,仿佛看什么东西都魂不守舍似的。
雨已渐渐小了,天边也泛出了鱼肚白。
一间农村的平房中,纱帐低垂。“你可以醒了。”白衣女子冷冷道。床上那人没有动,只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急速地浏览四周,目光不由一阵惊讶——对他来说,第一眼看到的应该是地狱才对!但他只是微微一惊,目光又归于平淡,淡得只剩下疲惫与落寞。
他此时与昨夜判若两人,头发已梳好,胡子也已刮得干干净净,他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只是身体依旧可怖的扭曲着,象个浸了水的布娃娃。他的脸消瘦的可怕,眼窝深陷,印堂发暗,双颊赤红,嘴唇惨白。他的一双手还能动,但亦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白衣女子淡淡望了他一眼。“我姓殷,叫殷葬花。”那个病人在榻上缓缓道。“你是什么人,对我无任何分别。我只不过要救我生命中能帮的最后一个人罢了。”
白衣女子的语气依旧淡漠,“何况,这世上也只有我能治好你。”殷葬花抬头,看见了悬在帐边的水晶匕首,不由失声:“白云?姑娘可是紫岚谷白云宫的人?”
白衣女子霍然一惊,问:“你也知道‘白云宫’?你究竟是什么人?”
殷葬花缓缓道:“在下殷葬花。”他苍白消瘦的脸上依旧一片疲惫淡然。
白衣女子摇摇头:“我对武林中之事一向不闻不问,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殷葬花反而有些惊讶,过了很久,才道:“我本来是鼎剑阁的主人。”白衣女子依旧无动于衷。
殷葬花叹息了一声:“鼎剑阁,你自然也没听说过了。——它是现在武林中的执牛耳者,无论谁入主鼎剑阁,都会成为天下至尊。”
白衣女子的目光缓缓抬起,一字字地说:“这与我无关。不管你是至尊、还是乞丐,我都会一样救你。”“为什么?”殷葬花忍不住问。“不为什么——因为我是在死前片刻碰见你,我就顺着天意,在死前全心全意做件好事。”白衣女子道。
她突然抬头,轻轻唱了一首歌:“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常恨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她突然唱起了歌,已是令人不解;而且这首歌曲调极为古怪,突高突低,上下相差相殊极远,曲调古老而凝滞,让人听了有说不出的窒息与烦闷!
这时,榻上的殷葬花突然发出一阵呻吟,面目扭曲的可怕,目光亦已变得极为恐怖与疯狂!他呻吟中夹杂着喘息,身体也在一阵阵的扭动。豆大的汗从额上流下,汗水竟也是深蓝色的!他的目光失去了刚才的平淡和辽远,甚至已接近于兽类。可他目中的恐惧也越来越深!
白衣女子点点头,伸手沾了一滴蓝色的冷汗,细细的看了几眼,才淡淡道:“果然是‘离魂丧心针’。”她这时又开口唱了一曲:“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这一曲清越灵动,曲调千变万化,在千回百转中游丝般回旋,让人一听之下如柔风拂面。
一曲方终,殷葬花脸上的痛苦神色已消逝,目光亦渐渐恢复了平静!他一字一字问:“你是不是……姓叶?”他的声音因为刚才一阵发作而嘶哑。
白衣女子一震,许久许久,才缓缓道:“我叫叶楚冰。”“你……”殷葬花目光一变,“你是白云宫前任宫主叶楚冰?”
叶楚冰的目光一片死寂宁静:“你身上先中了‘离魂丧心针’的毒,又被人以‘碎梦指’捏碎全身关节。不过,你致死的原因,却是——”她右手一伸,纤纤五指戳向他后心三大死穴。殷葬花向前一倾,一口紫血喷在了地下!“你引气攻心,自绝三大死穴周围的经脉,以至心跳骤停而死。”
叶楚冰淡淡道,“不过你当时还留了后路,没有震断主心脉,所以当时尽管心跳已停,你再三个时辰后还可以缓过一口气来。”
殷葬花瘫痪在榻上,叹息:“传说中,白云宫主武功已通天人,医术绝世,果然不假。”
叶楚冰冷冷道:“你命不该绝,正好遇见我。如果当时没我在,你纵使复苏过来,也是死路一条。这万一的机会,竟真有人能碰上,也是罕有。”
殷葬花消瘦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我这一生,死里逃生也有好几十次了,这次的确是绝处逢生。”他叹息了一声,“你救得了我的人,却救不回我的心。”他抬头望向窗外,目光一阵死灰。
叶楚冰也许是武林中唯一没听过“殷葬花”这个名字的人了。鼎剑阁少主,鲜衣怒马,年轻英俊,有权势,又有武功——的确是武林中的天之骄子。如今竟成了骷髅半半死不活的人!
可叶楚冰,一身白衣,淡如白云冷如孤星的叶楚冰,岂不也是一位心如死灰、虽死犹生的活死人?可这一位“死心”之人,却又偏偏要出手救另一位同是心如槁木的人。是为了一个“缘”字么?
此后一连几天,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叶楚冰整天出门在外,回来的很晚,但每次回来都筋疲力尽,似乎长途跋涉过一般。她对殷葬花照顾得很周到,出门时总花钱雇人来照顾全身瘫痪的殷葬花。可两人之间,似乎再也无话可说,也许是她认为,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又一个夜晚,入定之时。村落中无人喧哗,远远只有狗吠猪噜之声,劳作了一天的农人,已早早进入了梦中。
一道白影风般拂过山坡,掠入村中。推开门时,她放下肩头的药篓,篓中有一株翠叶红茎的草药,发出阵阵清香。白衣女子抬手拭了拭汗水,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仿佛是从九冥传来,含着无尽的悲哀与幽怨。她没有进屋,只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满天的星辰。
一阵风吹来,门无声地开了——门原来是虚掩着的。叶楚冰回头,只见门后的黑暗中,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正在看她。“你回来了?”一个声音缓缓问,淡然而却柔和。叶楚冰点点头,俯身提起药篓走进门中,顺手燃起了油灯。
灯光明灭之中,门口的殷葬花回过头来。他的气色在几天中已好了很多,消瘦的双颊已略为爆满,目光也亮了很多。随着他健康的逐日好转,他也渐渐摆脱了“活死人”的模样,不再是刚从坟中出来那副可怕苍白得犹如死人的面容了。
叶楚冰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的开始把篓中地草药分类、清洗,切片或烘干。在这忙碌之中,她抽过空来,准备把殷葬花坐的椅子从门口移回房中。
“不用,让我坐这儿好了,”殷葬花缓缓道:“我叫那些下人在走时抱我放在门口的椅子里,好看到你回来。可是……风把门掩上了,我什么也看不见——门就在我眼前,可我却根本动不了一根手指去把它推开!”他的语气渐渐激动,苍白的脸上闪过惊人的愤怒,一向沉寂的眼终也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双腿软软的垂着,一阵风吹来就会微微摆动——他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以外的全部关节,已被人用手指活生生的捏碎!两滴泪水终于从他目中滑下。他侧过头去,因为他无法拭去。
叶楚冰默默地掩上门,从床上抱来褥子,小心地盖在他的双膝上,又在他身边燃起了火炉。她走开时,不经意似地拂了一下袖子。丝绸的长袖从殷葬花的脸上拂果,轻轻拭去了他的泪痕。
已是四更了。油灯已添了两次油,可她仍在灯下忙碌。殷葬花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这样忙着配药与煎药。
“我想,该告诉你我的事了,”殷葬花突然开口道,“我不想瞒你任何事。”叶楚冰头也不回地淡淡道:“随便。”她挽起了一头长发,束好了袖口,正用几种草药配制一剂汤。
殷葬花似乎并不在意她冷淡的语声,继续道:“我本是鼎剑阁的少主,我们殷家是武林中大族,到我们几代,更是势力大增。从我祖父开始,就是控制江湖的大家了。我一生下来,过的就是钟鸣鼎食、春风得意的生活,直到我入主鼎剑阁后的第二年……”
说道这儿,他虚弱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便停下来休息了一阵。叶楚冰仍是在忙自己的事,似乎对他的述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正在小心翼翼地把一小块奇怪的晶石投进刚煎好的药中。殷葬花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影映在金色的灯光里,仿佛美得象一个一口气就能吹散的幽魂。
“从这个角度来看,”殷葬花突然说了一句,“你很象小情。”叶楚冰仍是头也不会的煎药,但这一句过后,过了许久,仍不见他说出下一句。叶楚冰脸色一变,突然回头,飞身掠过他的头顶,把他从椅上扶起,一连三指点在他颈中的“玉枕穴”上!殷葬花脸上已苍白的可怕,印堂中黑气越来越浓,而发梢呈现出诡异的蓝色!
三指点下,只听“啵”地一声,穴上一个针孔般大小的口子里,缓缓流出了紫蓝色的血。殷葬花的脸色渐渐好转。
“你不要想太多。”叶楚冰冷冷道。重新扶他倚在宽大的椅中:“你中的‘离魂丧心针’是天下三大绝毒之首,早在五十年前的蜀山大会上,由武林公议禁止使用。”她只说到这儿,便不再多说,起身燃旺火炉。
“下毒的是我最心爱的女人;用‘碎梦指’捏碎我全身关节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殷葬花一字一字微弱地说,眼角又闪过了泪光。叶楚冰拨火的手一僵。
殷葬花的语声沉郁而痛苦,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蓝情用毒治住了我后,金承俊就用‘碎梦指’捏碎了我全身的关节。然后,他们才又强迫我服下了‘离魂伤心针’之毒。”他苦笑,“因为他们想要我手中的权利,因为他们想入主‘鼎剑阁’。”
“他们为何不杀你?”叶楚冰终于接口问,这显示出刚才她一直在听他的述说。殷葬花冷笑:“因为他们还要利用我控制武林,他们料定我只能永远做个废人,乖乖任其摆布。他们在我身上下了这种灭绝人性的毒,只要兰情一唱那首《乌夜啼》,我的毒就会发作——那时我就会变得连狗都不如!”他冷笑,不停的冷笑,“他们喜欢看着昔日全倾天下的殷葬花在他们面前变得像狗一样卑贱,他们喜欢看!”
他的语声已接近嘶哑,瘫软的全身也在剧烈的发抖,泪已从他的眼角涌出。
叶楚冰的手停了下来,她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缓缓伸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泪痕,又掖了掖褥子。她向来死灰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悲伤与颤栗。“别说了,”她缓缓道,“回忆这些对你身体有害。”
殷葬花摇头,深陷的双眼闪出一阵坚决:“不,我要说,我要冷静地把伤口一层层剥开,看那脓与血一起流出来!”他又一字字道,“我不是狗,也不是傀儡,所以我自绝经脉而死。但死之前,我却还莫名的保留了一线生的希望,没有下绝手,最终我竟真的可以活下去。”
他的声音已开始归于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微波不起——可水有多深,又有谁猜测得出?
叶楚冰轻轻活动他的四肢,以免血脉僵化。他手脚如同面条般柔软,奇异地扭曲着,苍白的皮肤冰冷而干枯,仿佛是坟中刚刨出的干尸。
叶楚冰纤长而有利的手指抚过他的四肢,这双手仿佛有神奇的力量,抚过之后,皮肤就不再苍白,而隐隐泛出了血色。
“那天你怎么会发现我?”殷葬花问。叶楚冰双手一震,停了下来,过了许久,才低头道:“那天,我去那儿埋了我的孩子。”“孩子?”殷葬花忍不住脱口问,“你有孩子?”叶楚冰又开始揉搓,一边淡淡道:“是个女孩,刚生下来就死了。”她的神色一有些温和,愿意与人攀谈几句了。
“那……你的丈夫呢?他在哪儿?”殷葬花问。叶楚并没有回答。“他死了?”殷葬花试探地问了一句,随即后悔自己的冒昧。
叶楚冰沉默许久,才一字字道:“比死了更坏——他变心了。”他随即低下头,又默默按摩他冰冷的肌肉,“他……他不是好人,要了一个女人,又要第二个……他甚至连看也不看我。”殷葬花的目光落在她秀丽的脸上,微微一诧。
叶楚冰仿佛发觉了他心中的惊异,淡淡解释:“我是从白云宫来的人,照规矩,我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直到有了孩子,才可以除下面具。”
她手指依然柔着殷葬花的肩背:“那时,我易容成一个平凡的女子——我与他是在患难中相识的,我不喜欢武林,所以爱上了一个落魄书生,放弃了宫里宁静的岁月,下山助他在贫苦中攻读诗书。……我以为他不会在乎我是什么样子,所以一心想在有了孩子之后,在以真面目出现,给他好好一个惊喜。可谁知道,谁知道……”
她声音有了颤抖,指甲不由刺进了殷葬花的肩头,他喃喃自语:“他中了进士,当了御史——一穿上官服,他开头还对我好,可日子一长,他就变了,变得陌生了!他要了一个女人,又要第二个,到处寻欢作乐……后来,他竟要休妻再娶。”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时我已有了身孕,可他竟把休书扔在地下就走!我等不到孩子生下来了,我一下子撕下了脸上的面具,让这畜生好好看清楚我的样子!”
她蓦然抬头看着殷葬花,微微一笑,笑容如百花绽放:“我很美,是不是?”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你很美。”殷葬花由衷的回答。
叶楚冰低头苦苦一笑:“不错啊,我是很美——他一见我的真容,连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忙不迭的要收回休书。我大笑,在笑声中把休书撕成几片,一片片的吞了下去!我发了疯地对他说:”你有眼无珠,守着一个天仙妻子,却要找那些残花败柳!我也是有眼无珠,偏偏嫁了你这个卑鄙的文人!‘我永远离开了这个让我失望至极的男人……“她放下了手,目光空虚地望着窗外:”我一个人出来后,又不知去哪儿。后来,孩子出世了,我一个人痛得死去活来。可孩子一落地,连动都不动——她死了,一生下来就死了!我……我空有一身医术,却救不了我唯一的女儿。“她双手痛苦的绞着,一字一字低语,语声如碎。
殷葬花怔怔看着她,她侧影挺拔而纤弱。“我什么也没有了,只想去那一边陪我的孩子。我厌恶江湖,才嫁给书生——可官场跟武林一样,也是黑暗而冰冷!我已不想在这世上呆下去了……可偏偏在死前又遇见你。我想,这一定是老天爷的意思,让我在死前多做善事。所以我决心多活几日,等你的病一好,我就去那边了。”她淡淡说着,又走了开去。她神色有些恍惚,仿佛在梦中一般:“所以,你也不必感激我。我救你,只不过是天意。”
殷葬花低头沉吟了很久,才淡淡道:“天下伤心不独你一人。”他苦涩一笑,“你看我现在这种样子,比死了还痛苦。我还可以活下去,你为什么不能?”
叶楚冰缓缓摇头:“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的决定已不可更改。你如果感激我,不妨好好养伤,早日恢复……也好让我早日解脱。”她边说边从炉上拿起药壶,倒了半碗药汁。“这是九花紫叶汤,你从今日起,每三天喝一次;连喝三次就可以拔除你体内的毒。”她喂殷葬花喝了药,收拾起药具来。
她的神色又开始恍惚,轻笑:“我是不是个很美的人?”“是的。”殷葬花不得不回答。
“哈哈,可只有他看不见,只有他以为我是个丑女人。”她轻轻笑着,喃喃自语,“当官?当官有什么了不起!他……他一当官,就变了个人……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连脐带都没割断……她好丑,红红的,皱巴巴的小脸……我手边什么东西也没有,没有药……只抱着她;喊也喊不出……我没有泪,没有泪了。……”她一边自语,一边扶着门走了出去。
门外,风过竹林,一片“沙沙”声,令人凄然泪下。
殷葬花看着她纤瘦而又坚强的背影,目中一片茫然。已比上眼睛,一个个声音回响在脑中——“小情,你!——你下了毒?”
“嘻嘻,我好像一个不小心,把一包药掉到酒里去了。殷大哥,你没事吧?我来看看……唉呦,不得了,你怎么连头发也变蓝了?”
“小……情,你……竟……下……毒……害……我!”
“殷大哥,我怎么会杀你呢?金哥哥,殷大哥有些不舒服,你给他按摩一下吧!”
“金……承……俊?”
“哼,是我,奇怪吧?”
“你……为……何……”
“不为什么,因为比我强!我不容别惹比我更强,包括你!来,我用‘碎梦指’让你尝尝‘遍体酥软’的滋味吧!”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那被人用手指活生生捏碎全身关节的残酷滋味,又让他再次不寒而栗!
“殷葬花,你到底肯不肯在这儿签字?我们留下你一双手,就是为了让你乖乖的写调令——你写是不写?”“不。”“啪!”“你不写,我只好请你听歌了!‘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长恨——’哈哈,你还是肯写了?想不到昔日叱咤风云的殷公子,也会变得连猪狗都不如!”
“薛兰情、金承俊!”蓦地,他咬牙一字字低唤,“我决不会死,决不会!我要从坟里爬出来,站起来,一个一个地好好报答你们!”他全身瘫软,只有右手指尖在椅上缓缓移动,刻下了一个深深的“恨”字!
风和日丽的日子,花园中一片鸟语花香。丝竹女乐之声远远传来,莲花正在池中缓缓的开放。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俊哥哥,你在干什么?”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从帘外传来,一个碧衣少女从帘外连蹦带跳的跑了进来。她拂开低垂的纱幔,探头四看。“小情,你又来胡闹了?我正忙着呢。”一个年轻人坐在四面临水的小轩中,面前摊着一大堆文卷,正皱着眉头批阅。他的面目很英俊,高鼻直眉,薄薄的双唇紧抿着,眉间有些不耐烦。
“怎么啦?谁惹着你了?”小情笑语如花,明艳动人地脸上带着天真与纯情。金承俊把大堆的文卷一推,叹了口气:“入主鼎剑阁也真是件苦差事,天天要处理这么多文卷。在这样下去,我八成要变成老学究。”
“喏,你又反悔了?当初还不是你,要我帮你弄你个阁主当当。如今你如愿以偿啦,却又不干了,那有这么便宜的事!”小情嗔道,一边随手摘了一朵紫薇花,一瓣瓣揉碎,用汁子染指甲。杀殷葬花、夺取鼎剑阁霸权——这一件轰动天下武林的大事,在她口中说来去仿佛是小孩子办家家似的简单。
金承俊看着她,目中闪过一丝冷冷的神色,去马上微微笑了:“小情,过来让我瞧瞧,你头上那一枝新打的簪子。”
小情坐在他身边,乖乖低下头,一边口中笑道:“好不好看?”金承俊目光浮出了杀气,右手轻轻抚着她的玉颈。他手指缓缓移动着,抚着她颈中的玉枕穴。玉枕学是人体上的死穴,一班人只要稍受重击,便会震碎颈骨。他的手指就在这死穴上轻轻抚着,目光变幻莫测。
“你看完了没有?弄得人家痒死了!”蓦地小情一声娇嗔。金承军笑了:“看完了,看完了。”“好不好看?花了三百两银子打的呢!”小情施施然仰头问,一脸期待和询问。
“好看,戴在你头上更好看!”金承军笑应,手指一边缓缓从死穴上移开了。他的脸上浮出了春风一般的笑意,目光也充满了柔情,右手轻拂着她一头秀发。
小情轻轻笑:“你就会说好听的!不象殷大哥,一点也不动讨好人家开心——他比不上你。比不上你,他就得死。”她说的轻描淡写。金承俊大笑,笑声有些得意——“不错,我比他强!”他仰天大笑,兰情更是依着他,娇媚又纯真地笑了。
“俊哥哥,你看那边开了朵睡莲,你摘给我玩!”兰情道。
“好好好,”金承俊话音一落,人已从轩中消失。又一阵风过一般,他手持莲花出现在轩中,高华而俊雅地微笑着:“小情,给你。”兰情一时还回不过神,回头一望窗外,果然见那朵睡莲不见了,只有水面那几片莲叶在微微荡漾,她从他手中接过莲花,带着惊喜而钦佩的天真神色笑了:“哇,俊哥哥,你人俊,功夫也真俊呢!小情好佩服你!”金承俊笑了。
这时,一只信鸽翩然落地。“又有什么事?”金承俊抓过鸽子,解下鸽腿上的布条,只看了几眼,脸色突然变了。“怎么了?”兰情一边玩鸽子,一边问。
金承俊揉碎了那布条,过了很久,才一字一字道:“殷葬花的尸体不见了。”“什么?”兰情失声,惊讶地问,“他难道死了还会动?”“他动不了的,”金承俊咬牙一字字道,“他被我击碎了全身关节,作鬼也只是个废物!”
兰情歪着头问:“那么……那么他会不会……会不会化成厉鬼来找我们?——”她突然又拍着手笑了起来,“好有趣呐!我还没见过鬼是什么样子,何况是一个瘫鬼呢!
金承俊脸上失去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杀气!“一定有人救走了他,否则他一个人是动不了的!”他一字一字断言。兰情一怔:“俊哥哥,你说他还没死?”金承俊缓缓点头。兰情笑笑:“他就算活着,也干不了什么事啦!我们俩怕他什么?”
“你不懂,”金承俊冷冷道,“也许他可以治好伤,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面前。”“不是说那什么‘丧心针’是天下绝毒,你那什么指也是很厉害的吗?我们给他‘按摩’的连骨头都酥了,又灌药又下毒,他还能好起来?”兰情讶然问。
“不错。”金承俊颔首,“可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治好他。如果让这个人遇上殷葬花的话……”“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会治,又怎有这么巧,恰恰让殷葬花遇上这个人?”“世上的事,谁又料得到呢?”金承俊叹息。
“那个人是谁啊?”兰情好奇地问,放开了手中的鸽子。金承俊一字字的回答:“她叫叶楚冰,是紫岚谷白云宫的前任宫主。传说她医术绝世,可以只一切疾病。”
“白云宫?听说那是一个神秘又美丽的地方。那儿的人都美如仙女,对不对?”“要是白云宫也插手这件事,那……”金承俊仿佛没听见她的话,沉思着离开了水轩。
那只各自在地上咕咕直叫,转着圈子,扑动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飞呀,飞呀——你飞不了了你知道么?”兰情咯咯轻笑,摇着手上几支长羽毛。羽毛地梢端还染着血,是刚刚从鸽子翅膀上硬生生扯下来的。兰情一边看着鸽子在地上徒劳地挣扎,一边托着腮,带着几分天真地笑了。那雪白娇丽的脸庞,美得如同玉石一般,可令人毛骨悚然……
同一天中,和风也轻轻吹进了一个宁静的农家小院。“该喝药了。”叶楚冰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她依旧是那么宁静、冰冷,说话时更带着令人无法忍受的沉闷漠然。
瓜棚下,一个年轻人轻轻咳嗽着,转过了头:“你来了。”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可远非当时灰败惨白之色;他双眼不再深陷,已开始亮如秋水。一切都表明,这半个月的疗伤大有功效,他已逐渐恢复了活力。
叶楚冰不再说话,在他身边坐下,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这是第二次了。你再喝一次,身上的毒就可以完全拔除。”叶楚冰淡淡道。殷葬花看见她死灰色的眼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曾从这个女人嘴里听到过那么多心事。
叶楚冰待他喝完药之后,取出一方丝巾,轻轻拭去了他嘴角的药渍。“我简直连一个婴儿也不如了。”殷葬花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扭曲的关节,痛苦地道,“我……”叶楚冰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从明天起,我为你治‘碎梦指’之伤。不出三个月,你一样可以恢复成常人。”
殷葬花身子一震,低下了头凝视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指苍白而修长,指甲透明如水晶。他的手指在下意识地一屈一伸。这是他唯一能动的关节了。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他的声音,亦有无法控制的颤抖。叶楚冰淡淡道:“你只要早日恢复,我就很满意了。”
她低着头,收拾了药具与碗碟,从棚下走了开去。殷葬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手上。“金承俊,薛兰情,只要上天还给我从新做人的机会,我——!”他右手缓缓弯下,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是天下霸权?
第二天一大早,殷葬花发觉自己在一个山谷中醒来。他的软榻已被移至溪边。溪上笼着淡淡的白雾,山崖上开满了红红紫紫的山花,一切仿佛有如梦境。
这时,他看到雾中走来一个人,一个如雾之灵的白衣女子。
叶楚冰。
“从今天开始,我为你治疗‘碎梦指’所粉碎的关节,”她在雾中淡淡道,声音淡如白雾,“这是一个很长的疗程,需要一连九天不停地治疗,不能有一刻停顿。”她指了指左侧的山溪:“在这九天中,你全身必须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清凉环境中,否则,你身上热量如不及时传出去,你必五内如焚而致死。——所以,这九天的疗伤,是在不停流动的水中进行。”
叶楚冰从软榻上扶起殷葬花,把他缓缓放入水中。水浸至他的下颌,冰冷的溪水让他身子一颤。“这九天之中,我们不能吃任何东西,只可以喝几口水。不过,你不会觉得饿,因为你的身体正在恢复之中。”叶楚冰伸手试了试水温,一字一字叮嘱,“记住,这九天之中,千万不要妄动真气,否则,筋脉寸断永难救治!还有……”她说到这儿,却停了下来,摇头叹息了一声,“算了,我自己注意就行了。”
她除下了鞋袜,赤足踏入水中。朝阳正在升起,溪上的白雾渐渐散去,水面上泛着万点金光。在这令人目眩的光与影中,叶楚冰微微俯下身除去了脚上的罗袜。晨风吹起了她的鬓发。她的侧影,映在满天金色的霞光里,有一种不染凡尘的美。
殷葬花不由微微怔了一下。在这时,叶楚冰的一身白衣已没入水中,他只觉两只柔软的手按住了他肩头的两处大穴——左右肩井穴,一阵和煦而有强烈的内力从手心传了过来。
“引导它们上行一周天,下沉四肢丹田,”叶楚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流经奇经八脉,过左右手尺关穴,回溯到左右肩井穴。一连流转九九八十一次,然后输回我体内。”她一字一字清楚的吩咐。殷葬花依言引导真气在体内运行,只觉所到之处,一片舒适,血脉渐渐由僵化开始复苏。
当这股真气行至丹田之时,他体内自身的内力自然而然的反击了出来,两股真气在他体内一撞,竟不分上下。而这次内力激荡,却让殷葬花脸色刹时惨白,一口血喷在水中!
“怎么了?叶楚冰一惊,双手极快地扣住他的脉门,一试之下,便知原因,不由淡淡道,”原来你内力未失,而且强得很,这倒是我没考虑周到——也罢,内息不必经过丹田了,直接由上周天沉至左右跳环穴罢。“殷葬花依言运行一周,点了点头,一连运行了八十一次,才由左右肩井穴输回叶楚冰的双掌中。
叶楚冰在水中一个转身,坐到了他面前,双手齐出,一连把十八支银针,刺入他各处关节之中。她头在水上,手在水下,可她没有看上一眼,已快速无伦地把十几支针毫发不差地刺入穴中,其出手之快,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她用手缓缓捻动银针,调节着针刺入的深度与方位。突然,殷葬花久已麻木的关节,传来一阵刺痛!他不由热泪盈眶。
这一天中,就由殷葬花自行运气,运气后再由叶楚冰以银针刺穴,这样一次接一次不停地轮流下去,不觉已是黄昏时分。
殷葬花的全身浸在水中,水的浮力使她全身不受力,几乎是凌空般浮着。一天下来,他已觉出全身的经脉在渐渐活动,血脉也畅通了不少。
天色暗下来时,叶楚冰把三粒丹丸纳入他口中:“这是生肌续骨的灵药,你服下后,我再以真气助你把药力传至四肢百骸。”她双手在水下与他互握,中指指尖指住他手上的尺关穴,拇指扣住了他的少泽穴,两股内力如水般涓涓传入。这一整夜,叶楚冰不停地以内力传入他全身,化散四肢之中的滞血,打通百脉。
两人就这样在水中浸了五日,粒米未进,最多低头喝几口溪水。殷葬华并不觉得饿,反而觉得全身渐渐有了力气,皮肤也开始有了触觉。
到了第七日上,殷葬花已开始觉得内力可以在体内自由流转,每次服药之后,竟可以用自身内力化散药力,而不用叶楚并帮助了。一连七天不眠不睡,粒米未进,叶楚冰的皮肤已在水中浸的发白,神色也微见劳顿,几次不由自主的盍上了眼睛,但随即又强自支撑着为他疗伤。
这七天之中,除了喝几口水外,她一刻也没停下来过,认穴、插针、喂药,一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可是,这几天下来,除了在必要时对殷葬花吩咐几句外,她神色始终淡漠如冰,一句题外话也不提。
“叶姑娘,你已经几天没休息了,歇歇罢。”殷葬花看见她失血的嘴唇,疲惫的目光,不由劝道。叶楚冰没有回答,只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银针从他的穴中拔出来,然后又用手贴住他的背心,运功为他疗伤。
过了一柱香光景,殷葬花突觉背后失去了内力的输入,不由一惊。只觉背心上抵着的双手缓缓滑落,一个人渐渐倚在他背上不动了。
“她是累极了,才撑不住睡去的。”殷葬花心下明白,侧过头,只见叶楚冰靠着他的肩,不觉已沉沉睡去,几缕秀发披在她颊上,衬着脸颊更为苍白。殷葬花心下一阵感激,又有几分怜惜,不忍惊醒她,任她好好睡上一觉。
这时,突然水下一阵暗流涌来,把叶楚冰冲了开去!她一时未醒,溪水已夹着她往下游冲去。殷葬花本是在两块岩石之间浮着,自然不会被冲走,可他全身瘫痪,却无力身手去拉住叶楚冰,眼睁睁地看着她随水冲去!眼看她马上要撞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蓦地,“小心!”殷葬花急火攻心,不顾一切的伸手去拉她,一把把她拉了回来。
“刚才……怎么了?”叶楚冰从睡中惊醒,有些吃惊地问,“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么?真该死!”她皱眉——她对自己,也向来不留情,手一扬,二支银针刺入手弯两处大穴,她顿时精神一振!殷葬花解释:“刚才你一个分神,被水冲了出去,我……”
他突然顿住了,脸上浮出匪夷所斯的神色。叶楚冰以为他的伤势又有变化,下意识的扣住他的脉门,急问:“怎么了,怎么了?”突然间,手腕一麻,已被殷葬花闪电般的反手扣住!她也不由大惊失色。
“我的手可以动了,我的手可以动了!”殷葬花颤声高呼。不错,就在刚才一急一惊之下,他双手突然恢复了知觉!
他在水中挥动了几下手臂,又试着动了动双腿——腿竟也可以动了!“我的手脚可以动了,我可以站起来了。”他喃喃自语,突然间泪流满面。他的确实从死到生走了一回,而这一个月来的痛苦与屈辱,是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殷葬花苍白的脸上泛上了一片血色,不由又连连咳嗽起来。叶楚冰的手指隔着衣衫一处处点向他各处的关节,脸上也不由显出了惊讶之色。
“你刚才一动,却打通了各处筋脉,比预料的早二天康复了。”叶楚冰缓缓道,“可是,你刚才是在玩命!如果不是你内力深厚,刚才你妄动真力,早已走火入魔,筋脉寸短而亡!”
她神色严厉,一字字道:“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我不想让我经手医治的人,有一个死掉,何况你是最后一个!”她回过头来,目光冰冷的叮嘱:“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就是我死了,你也只管治你的伤!”
她重新又在水中盘膝而坐,双手按在殷葬花的背心,低声道:“你血脉方通,武功未复,现在我再以‘天心诀’为你重新打通奇经八脉。如果——”叶楚冰双手一用力,一字一字郑重嘱咐:“如果在这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你纵然康复,也会留下后遗症。记住,在运功过程中,谁也不准用真气。否则的话,一动真气,必吐血散功而死!切记,切记。”
她说完之后,双手闪电般顺着殷葬花的脊椎,一路连点十二处大穴,再左右推血过宫。最后,她双手一手按住他颈后玉枕穴,一手按在他腰后“承泣穴”,右手内力传入,在体内运转后,再归于左手。这样不停循环往复,每运转一次,殷葬花便觉功力恢复一分。
又一天过去了,疗伤已进入最后关头。叶楚冰脸色一是很难看,几次都几乎昏睡过去,可每一次她都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精神又重新振作。
殷葬花虽是凝神运功,可每次见到血从身边的水面上漂过,便知叶楚冰又疲惫到了极点,心下一阵内疚与难过,几乎不再想让她为自己疗伤。“她说过,一治好我的伤,她就自杀……”殷葬花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身子不由一震!
“别动!”叶楚冰低叱,一手按住了他的肩,“好好坐下运功。”殷葬花心下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情感,他发觉,自己舍不得让这样一个女子去死!她的一生,受过那么多苦难,却要年纪轻轻离开人世——这不公平!
殷葬花忍不住伸过手,轻轻握住了放在他肩头的一双手。“你可不可以……不要死?”他低声迟疑地问,“让我好好回报你,可以么?”
叶楚并没有说话。殷葬花心中有些忐忑,却发觉手里握着的那只手在渐渐冷下去、僵下去。
他心下一震,不敢再冒犯她,默默松开了手。叶楚冰转过了身,面对着他。一言不发。殷葬花莫名的一阵失措,一向宁静镇定的思维也一下子被打乱!
“啪”叶楚冰突然从水中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我已经给了你一条命,你不该再贪得无厌地向我要求更多的东西。”叶楚冰一字一字冰冷地说,“早知道你也是个好色之徒,我决不会把你从坟堆里救出来!”
她面色冷如冰霜,语气更是冷到了极点。
她扬手时激起的水花溅了殷葬花一脸。水一滴滴地顺着他的脸往下滴,流过他苍白的脸。
殷葬花刚刚泛出血色的嘴唇,突然又变成惨白,他的眼中,亦泛上了灰黯。他默默侧过脸去,不发一言。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叶楚冰这几句毫不留情的话,会在他心上划开那么深的伤口!
过了许久许久,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沉默之中,只有潺潺的溪水声传入两人耳中。“坐好。”叶楚冰短短说了两字,他背上又传来了柔和的内力。
天色已暗。突然间,只听一个声音从上游传来。“嘻嘻,你看,他们在那儿呢!”这个银铃般的声音一入耳,殷葬花突然全身大震!叶楚冰抬头一看,只见暮色中,一个白衣青年与一位翠衫少女伫立在上游岸边,那少女正咭咭呱呱地一边说一边向着这一边指手画脚。
她正在惊疑不定之时,听到耳边传来殷葬花低低的声音:“金承俊、薛兰情!”他的声音依旧镇定,不带一丝惊慌。叶楚冰一惊,双手逐渐加力,加速把内力输入他体内。
“殷大哥,你好兴致,居然还带了个美人在这儿洗澡呢!”薛兰情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走了过来,“我和俊哥哥还以为你……嘻嘻,殷大哥你好没良心,以前总说疼我宠我,怎么一个月不见,身边又换人了?”
叶楚冰脸色仍是一片平静,可目光已亮如闪电!“这位是白云宫前任宫主叶楚冰叶姑娘吧?”这时,一直不出声的金承俊发话了。他依然温文尔雅的微笑着,气质高华:“大哥,你也真是好福气,能找到这样一位天仙般的姑娘——怎么,你不舒服么?让我再给你舒活一下筋骨,如何?”
他口中说的轻描淡写,可目中已闪出了杀气!他伸出右手,缓缓握拢,轻笑:“当初我一寸一寸捏断你的筋骨,如今我更要你寸骨不留!”他们一边说,一边已施施然走了过来。
这一对神仙般的青年男女,女的如初开百合,男的则玉树临风,可英俊美丽的外表下,又有多少的心机与奸诈!
殷葬花武功正逐步恢复,已到了紧要关头!他心知眼下已险到了极处,不由低声向坐在身后的叶楚冰道:“金承俊武功很高,你不必为我而得罪他。”叶楚冰冷哼一声,不再答应。她掌心催加内力,如怒涛般涌入殷葬花体内。在此时此刻,她不可妄动真气。否则,她早已向对方动手!
“呦,我到忘了。殷大哥,你不是很喜欢听我唱歌吗?现在小情就唱给你听——”兰情娇笑,“林花谢了春红——”一句话未毕,殷葬花全身突然起了难以控制的颤抖!叶楚冰面色亦是大变,殷葬花只服了两次九花紫叶汤,体内的毒素还没完全清除!她不再犹豫,马上下手点住了他的穴道,私下纱巾塞住了他的耳朵。
可兰情那首《夜乌啼》仍如乌鹊夜啼般凄厉地传入空气,向四方渗透。“啊!——”殷葬花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若不是穴道已被点中,他立时便要疯狂!
“快……快杀了我!”
他在神志清明的一刹那,向叶楚冰低呼,语音中有无尽的痛苦,“否则……否则我……会连猪狗都不如!”
此刻,兰情已唱到了“胭脂泪,留人醉”,一句比一句更怪、更缓慢,殷葬花的发梢已蓝得莹莹发亮,甚至连他的眼睛亦成了诡异的蓝色!叶楚冰面色终于一变,苍白的毫无血色。她明白,兰情在催动他体内的毒。一曲终了之时,殷葬花将失去理智,成为疯狂的畜类!
突然间,她放下了手,缓缓抬头,叹息:“好吧。”
这时,兰情正唱到最后一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蓦然间,另一个清越、空灵的声音,如同远山上吹来的风,回响在山谷中。“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那个声音亦缓缓唱了一句。
很奇怪,这两句的曲调都十分怪;可前一首让人听了满心不舒服,可后一句却让人如沐春风;更怪的事,前一句唱到高音时,后一句正是低音,两个声音完全抵消!武林高手都看得出,这是两人分别用内力注入歌中,相互撞击而消于无形。
一句方终,兰情脸色大变,已不再嘻嘻哈哈,跃回金承俊身边,颤声道:“俊哥哥,她……她会破解这歌儿!”她如见鬼魅般指着叶楚冰。此时,只听一声清啸,殷葬花吐出了一口紫血,已缓缓从水中站了起来!他一回头,只见一头黑发从他脸上拂过,一个白影沉入水中,水中缓缓溢出一大片血渍!
他闪电般伸手,从水中抱起了叶楚冰,颤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叶楚冰脸色惨白,全身大穴中汩汩涌出鲜血,已成了一个血人!在刚才一刹间,她一掌把殷葬花的穴道拍开,不惜动用真气唱出最后一句歌——也就在歌声方歇之时,她也已吐血散功!
“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叶楚冰挣扎着说,“我……我已经完成了……可以……死了……”她一句话未毕,血色已迅速从她的唇上褪了下去。
“殷葬花,接招!”突然百衣一动,金承俊一掌击了下来。殷葬花抬手反击,一击之下,竟觉手臂发麻!
“你刚刚恢复……不是他对手,”叶楚冰喃喃道,“你一个人逃命去吧……快去吧……”在她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之时,殷葬花已于金承俊对了三掌,每击一掌,他全身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他刚刚恢复的骨筋,经不起这样的巨击!
“殷葬花,我要再次一处一处捏碎你的关节,让你一辈子作个瘫子!”金承俊冷冷道。殷葬花反而静了下来,他一手抱着叶楚冰,一手与金承俊对招。
“你以为我真的是畜生,会扔下你不管么?”他一字一字地对叶楚冰道,“你错了!”话音一落,他肩头又中了一掌,一口血喷在了水中。
“傻瓜,……这世上,还有象你……这种……傻瓜么?”叶楚冰低低呻吟般地说,“我反正……已要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殷葬花一边化解金承俊的攻势,一边冷冷回答,“除非我死了,或疯了。”
叶楚冰的长发在水中来回拂动着,她身子越来越冷:“你是……好人,我……错看你……了。
她突然一咬舌尖,大口血喷在水上。目中神光暴涨,已从水中凌空冲起,双手一抓一放,真气如爆炸般冲向水面,水如潮般涌起!
浪生风起,水花挡住了金承俊的视线。等他冲入水中时,已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他静静立在水中,不发一言。兰情掠到他身边时,只见他脸色阴沉的可怕!“让他逃掉了!”金承俊咬牙一字字道:“又让他逃掉了!”殷葬花如果不死,将是一个多么大的危险,他与薛兰情心里都明白!
兰情又恢复了平日的天真烂漫,拍手笑道:“有了!那个天仙姐姐受了重伤,殷大哥一定不会不管她。他们一定走不了的喔!”金承俊缓缓点头:“殷葬花的脾气虽然多变,可骨子里还很重情意。——哼,只要有这个弱点,他足足可死一万次了!”
在水花初起之时,叶楚冰已拉着殷葬花沉入了水中。水下是一片凹凸嶙峋的岩石,黑魆魆的,什么也分不清。
叶楚冰与他游至一块巨石之前,伸手去推那块石头。可手一软,又一口血吐在水中。殷葬花一手抱着她,以免让她倒在水底,另一只手用力一推,只震得手臂“喳”地一声轻响,巨石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沉沉的入口。
他不及多想,跃入了洞中。洞里一片黑暗,充满了水。水流在洞中互相撞击,发出巨响。殷葬花置身于黑暗世界,耳膜中又充溢这可怖的巨大声响,如狮吼,如鬼泣,如招魂……他也不由自主心中一阵寒意。
叶楚冰指了指前方上面一处微弱的亮光。他明白了——那儿就是出口!殷葬花伸手在石壁上一按,轻轻漂起,向上面浮去。
凌厉的暗流,几次把他冲到了石壁上,幸好他内力高深,否则早已被水流压得五脏震碎!每次他都把叶楚冰护在怀中,以免让水流击伤她。
在转过几个弯后,水底更加嶙峋突兀,一片片怪石如鬼魅般立在眼前,水流在其中回旋冲击,让人站不稳脚跟。急促的水流好几次把他摔到突出的尖石上,殷葬花在水中急用“千斤坠”稳住身形,伸手全力击向石壁,以反冲之力向相反方向漂去。费了好些时候,他才浮出这一片水底石林。
面前是一片平坦的石底,光线也亮了起来。这时,殷葬花只觉得怀中的叶楚冰手足在挣扎,他一惊,回头望望来时的水路,一路上,水中浮散着一片血红!他心中大惊,低下头,只见叶楚冰脸色惨白,全身在出血,嘴唇更已转化为青紫色。她大声咳嗽,呛出了一口口鲜血——她武功已失,重伤在身,已无法在水中泅游这么长时间,水已呛入了她的肺部。
殷葬花抱着她,她一头秀发如水草般轻轻拂在他脸上,他只觉得她的身子在渐渐冷下去。他抬头望望前方,只见那依稀可见的亮光还在几十丈开外。殷葬花缓缓摇了摇头,突然一手托住了叶楚冰的脸颊,低下头去,缓缓把一口真气渡入她的口中。
她的嘴唇如水一样冰冷,眼睛毫无生气地紧闭着,苍白的脸衬在浮动的一头黑发中,就象一个苍白美丽的水仙子。
水上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洞,洞中潮湿而开阔。水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瀑布。殷葬花托着叶楚冰浮出水面,迫不及待地吸了口空气。
这时,只见叶楚冰脸色依旧惨白,口角还有水在缓缓溢出。他忙把他抱到一处干燥点的石床上坐下,点了她“膻中”、“少商”两穴,以掌抵住她的后心,一股内力急撞她的胃部,“哇”的一声,一口血水从叶楚冰口中喷出。
血水一去,她内息转为通畅,殷葬花舒了口气,放下她,自己这才发觉身体也已疲惫到了极点,他不由自主连连咳嗽,嘴角竟也沁出了血丝!
一连几天,叶楚冰昏迷不醒,呼吸时断时续,都仗着殷葬花以内力相助,才一直维持着生机。殷葬花对医术只知皮毛,更不知如何才能治好她的伤,只一味的以真力输入她体内,只盼能挽救她的性命。
洞中潮湿,处处长满了青苔蘑菇,他饥时只采数朵充饥,并没有闲暇去想如何出去。
到了第三天上,他正在盘膝为叶楚冰运功,突然感到她的身子仿佛动了一动。他心中一阵惊喜,忙平放她的身子,低唤:“叶姑娘,叶姑娘!”
过了稍顷,只见叶楚冰微微开了一线眼睛,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殷葬花忙以真力输入她的心脉,急问:“什么?”
叶楚冰嘴唇一开一盍,他俯下身去,只听得“……我、我不成了……洞口在……在东边,你……你自行去吧……”这一句话。
“不行,无论如何我要救你。”他一字一字斩钉截铁的回答,语气虽淡然,却不容置辩。
叶楚冰不说话,似乎在慢慢积攒着力量。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急促的道:“不……我……吐血散功后再、再强行施展……天魔解体大法,已无药……可救,你……你何必要坚持……带我的尸体一起走?”
殷葬花一惊:天魔解体大法!这种邪教的武功本为北冥派绝技,施展者在运功时,可陡然使自己的武功增加数倍,可施展过后,却对自身造成极大的损伤。一般的武林高手在运功之后,也要休息半年之久,何况叶楚冰是在吐血散功之后强行施用!
他说不出一句话,只反复喃喃道:“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叶楚冰凄然一笑,喘息着:“连……连我也救不了我自己了,你又……又怎能……”一句话未说完,她声音突然一顿,头侧向一边,又失去了知觉。
殷葬花大惊失色,忙又为她推血过宫,他手忙脚乱的推拿了一阵,叶楚冰居然真的又缓过气来,缓缓苦笑:“何苦……何苦呢?你自己……在救治中……也留下了隐患,今后……你身体将会……很差,……咳咳,……对了,你去紫岚谷……找我妹妹……要神农阁的钥匙……她会找出……医治你的法子。”她微弱的说着,声音已细不可闻。
殷葬花问:“神农阁里有医治我的医书?”
“对。那儿……集天下医术……之大成,没有……治不好的病。”叶楚冰一边咳嗽一边回答,“去吧……去吧,你……是个好人……我也总算……死的值了……”她用手轻推殷葬花的手背,面色渐渐青紫。
“我……好像看见……孩子了。”她微微一笑,“到了那边,没人……没人再来伤害我们……了。”她的手缓缓从他手背上滑落,头轻轻一侧,一头秀发盖住了她半边脸颊。
“叶楚冰!”殷葬花失声惊呼,伸手一探她的鼻息,已停止了!她死了。她死了!
殷葬花握着她已冰冷的手,不由缓缓跪了下去,凝视着她惨白的脸。“叶楚冰……”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她微带笑意的脸,心中莫名地痛苦彻心!
这个女子从死神手中救回了她,毫无所求地为他治伤,又为救他牺牲了自己。可她这一生中,被人骗,被人遗弃,又失去了刚出世的孩子……她这一生,从未好好体会过生命的乐趣,却在青春岁月中离开了人世——这公平么!
“叶楚冰!”他突然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从石上抬起她的头放在自己怀中,失声痛哭!就是在众叛亲离,被人像条狗一样凌辱取笑的时候,他也从不曾感到过这样的悲痛。
他紧紧拥着她冰冷的身体,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这毫无生气的身子。他的悲痛,不是来源于她救了自己的感激,也不是来自对这个女子不幸的同情,而是因为——他爱她!
他在灵魂最深处全心全意的尊敬她、怜惜她、爱她——因为她身上那种世上已没有的善良与坚强。她救了他,可她却死了!来不及等他夺回霸权,重新成为武林至尊后,好好地用一切回报她,让她一生幸福,她已撒手人间,化为清风而去。
薛兰情对他的背叛,曾让他心痛失望,却让他以为世上女人都是美丽如同罂粟;而叶楚冰对他的帮助,却让他真正认识到了世上那一种高洁而又自爱的灵魂。可惜,他却得不到……
甚至他也来不及告诉叶楚冰他爱她,真正的爱她——可是,他相信她心里一定明白,而且也一定很高兴。因为她最后的几句话,已依稀孕育深情。
殷葬花默默为她整理好衣饰发髻,横抱着她出了洞。
外边正是夕阳西下之时,溪水上泛着万点波光,金色绚丽,笼着叶楚冰静静卧在草地上的尸身,有一种不染尘埃的美。
殷葬花怔怔地看着她没入火中,心中一阵撕裂似的痛。突然大呼一声,冲入了火堆,冒着大火抢出了她的尸身。
他不愿叶楚冰化为片片飞灰、根根枯骨!
叶楚冰的衣衫已着了火,一头秀发也急速地卷曲。“你……要留下!”殷葬花冲到溪边,把她浸入水中。一阵黑烟之后,火熄了。他缓缓抬手,掬起一捧溪水,洗去她脸上的黑烟,洗出了她苍白而又秀丽的容颜。
“对不起……又是火,又是水……让你身后还不安宁……”殷葬花神色有些恍惚,“可……我实在不想……”他说不下去了,剧烈的咳嗽,一口血喷在了水中。风很冷。
他从水中抱出了叶楚冰,为她拂去脸上的乱发。突然,他的手僵住了,全身都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正看到——一行紫血正从叶楚冰惨白的嘴角缓缓沁出!
一行紫血从她嘴角流下!
死人当然不会在流血,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还活着!这么简单的道理,常人一想就会明白,可殷葬花的思维却是一片混乱。
这一整天来,他只是怔怔地想:“待我葬了她后,去干什么?去紫岚谷求医?我要什么?——去杀了金承俊、薛兰情么?又为了什么?——重新入主鼎剑阁?又有什么意义!”
他只是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漫无边际的问题,只觉得越来越是心灰意冷,什么也无足轻重。他怔怔地看着这一行紫血从叶楚冰的嘴角沁出,竟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嗒”,轻轻一声响,那滴紫血滴在了他冰冷的手上。血是温热的。这一滴热血,却仿佛烫穿了他冷如冰雪的心。
他用颤抖的手,试探着沾了一些血——不错,血是热的!“叶楚冰!”他颤声低呼,不敢相信的探了探她的鼻息——一丝丝的气息触到了他的皮肤!
“你还活着!”他一字一字的下断言,目中蓦然闪过了泪光,一把把她从地上扶起,急急以内力输入她体内。可她却毫无反应。
突然间,她喉中轻轻一响,身子向前一倾,一大口紫血咯在草地上,中间杂着许多黑色的血块!殷葬花心知她已吐尽了体内的淤血,心中一阵狂喜。
叶楚冰面色渐渐由青转白,呼吸也开始平顺,可始终不见她醒转。“叶楚冰,你一定要活下去!”他在心中一遍遍地说。
蓦地——“神农阁中集医术之大成,没有治不好的病”——叶楚冰的话在他耳边清清楚楚地响起,让他极为混乱的头脑突然冷静下来。——
“我要带你回紫岚谷白云宫!”
(待续)
PS:说是什么待序,其实这个坑是俺两年前挖的,一直都没有填上过,看来后来也不会填——各位看官,就委屈些当作本文就到这里结束了……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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