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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侠燕单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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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生闻言先是一惊,可继则又忧又急道:“夫人真是贤明,分析事理头头是道,若如此,可怎么好?”
崔夫人笑盈盈看住李福生,娇声道:“老爷若要问计,恕我卖个关子。”
李福生一愣,堆起笑脸道:“夫人莫非讨赏,这个家哪样不是夫人的,夫人要什么?”
崔夫人妩媚一笑,朱唇轻启,一字一顿:“我要翡、翠、玉、镯。”
翡翠玉镯子是李福生新近悄然购进的宝物。翡者,黄也;翠者,绿也。有黄有绿的镯子不只晶莹温润,最珍贵在于它的“活”。那些翡色翠色组成一种绝佳的光泽,如蓝蓝的波,不管何时何处,那光泽就像活动的、流淌的水波,不断泛出漂亮眩人的光采。
自从李福生花了大笔银子购得后,偷偷藏了起来,他很清楚,这双翡翠玉镯乃无价之宝,适当时机送入朝廷,怕不因此加官晋位?他以为自己收得隐秘,不料崔夫人竟开口要了,他不觉暗暗叫苦。
“夫人,那镯子原是准备有机会献与朝廷。”他苦笑着说:“说不定因此而更上一层楼,夫人岂不与有荣焉吗?”
崔夫人脸色陡地一沉,冷冷道:“老爷要高官,那就罢了,郭雪儿的事,我就不管了。”
说着一撇嘴,一转头,再不搭理李福生。
李福生无奈,只得堆起笑容:“夫人稍等,我去去就来。”
李福生书房转了一圈,回来手捧一个锦盒。锦盒打开,见翡翠镯子卧在雪白锦锻上。
崔夫人喜得眉开眼笑,将它拿在灯下看了半晌,往手腕一戴,那流淌的波光,映得她雪白的手腕格外眩人,李福生忙说:“夫人别再卖关子了。”
“好。”崔夫人端详翡翠镯子,眼眉皆笑:“郭雪儿若有意闯入刑声杀仇良,再好不过。”
“如何说?”
“正好将白云飞调虎离山。”
“哦。”李福生又思索一下,仍觉不妥:“替身何处找去?”
“交与陈吉、王松二人。”
“若有闪失,如何是好?”
“不会!”崔夫人成竹在胸:“人世间,有一种人好对付。”
“什么人?”
“昏迷的人。”崔夫人补道:“要个神智清楚的人不容易,可是,要个昏迷的人,就不难。”
李福生恍然而笑:“莫非指的是好酒贪杯之徒?”
泰安客栈的长形招牌下,挂了一个菱形的看板,上面写了大大的“酒”字。
白云飞甫跨进门,就看见府邸的两个护院陈吉和王松正浅饮慢酌。
陈吉一见白云飞,便道:“总捕头请来喝两盅。”
白云飞微笑着摆摆手。
泰安客栈的掌柜发现他,忙堆起笑脸迎上:“总捕头请坐,小店有上好的女儿红孝敬您。”
白云飞淡然笑笑:“你忙吧!例行巡查,看看就走。”
掌柜一欠身子,唯唯诺诺退下了。
白云飞环视一下,夜已渐深,座上约有七、八人。白云飞看其中一人,三十出头年纪,正在一口一口灌黄汤。白云飞到广平府仅两个多月,对地方虽不甚熟悉,不过此人面孔倒曾见过,半个月前,他正好来巡查,看此人喝得一脸醉相。有人喝酒脸红,此人喝酒却是越喝越白,还好不闹事,喝醉了便趴桌上,呼呼大睡。
白云飞经过他桌畔,轻敲桌面,那人讶异看白云飞一眼,慌忙站起:“总捕头好。”
“叫什么名字?”
“小的钱阿木。”
“少喝点——”
白云飞转过身,吃了一惊,那端最里角落有一雪白身影,正是雪儿。
白云飞挪身过去,站她桌边,含笑说:“郭姑娘在这里?”
郭雪儿视若不见,听若不闻。
“我能坐下吗?”
郭雪儿冷冷瞅他一眼,说:“请便!”
“姑娘?”店小二端了东西过来:“您要的牛肉面。”
白云飞讶道:“夜深了,郭姑娘才用晚饭?”
郭雪儿蓦然抬头,狠狠盯住他。
“郭雪儿有个坏毛病,用餐之时,最不喜欢人唠叨聒噪。”
白云飞一拱手,歉然道:“白某失礼。”
郭雪儿冷哼一声,蓦然站起,匆匆进入内院。
王松、陈吉冷眼观,赶前道:“可要我二人协助?”
白云飞凝望郭雪儿背影,摇摇头。
郭雪儿悻悻回到内院,正要开启房门,突听得暗处有人叫:“郭姑娘。”
郭雪儿循声一望,黑地里一人身材颀长,相貌却是模糊,郭雪儿疑惑道:“谁?”
对方从暗处站出来,月光下,只见他身着长袍马褂,顶上瓜皮小帽,年约三十七、八岁。郭雪儿意外道:“原来陈家庄陈庄主。”
“正是陈某。”陈庄主道:“特地给姑娘送来银票。”
“郭雪儿尚未将李福生杀死,陈庄主未免送早了。”
“无妨,银票当先送与郭姑娘。”从袖中掏出银票,双手奉与郭雪儿道:“这里是两张银票,一张五千两,一张三千两。”
郭雪儿讶道:“说好五千两,怎地多出三千两?”
“五千两买李福生项上人头,三千两是姐姐的意思,姐姐说郭姑娘尚有一幼弟,吩咐给郭姑娘姐弟。”
郭雪儿黯然道:“弟弟寄居姥姥家,也不知如何了?”将其中一张银票退与陈庄主:“三千两不敢收,多谢李家大娘好意。”
“这个不成。”那陈庄主摇手道:“当年李福生听信崔夫人的话,自行毁了婚约,姐姐心里难过,愤而回到观音山下。这几年姐姐虽然双目已瞎,心里还惦念着你们郭家,这三千两是姐姐一番心意,郭姑娘不肯收下,姐姐怕要难过。”
“好吧!”郭雪儿略一犹豫,便将银票纳下:“我就收下李家大娘的好意。这里事了,郭雪儿再去拜见大娘。”
“拜见不敢当,姐姐想念郭姑娘,请郭姑娘务必来寒舍。”
“好。郭雪儿一定去。”郭雪儿道:“大娘的眼睛,难道不曾延医治疗?”
“姐姐拒绝延医。”那陈庄主道:“姐姐说,人世间有李福生那等忘恩负义之徒,眼瞎也好,免得看了烦心,姐姐还说,她恨不得双耳也聋,如此又聋又盲,倒落得耳根眼目清净。”
“大娘没说错。”郭雪儿咬牙道:“李福生真是该杀!”
“郭姑娘!”
陈庄主和郭雪儿俱都一怔,循声一看,那端黑黝黝角落闪出一人,郭雪儿冷冷道:“白云飞,你何紧紧相随?”
“郭姑娘可知道,知府大人下令捉拿你?”
“意料中的事!”郭雪和一昂首,傲然看白云飞:“阁下有本领,尽管来拿!”
“白某本当捉拿你,只是白某十分纳闷,府邸戒备森严,你竟能从容来去,身手不可谓之不高,你若要杀大人易如反掌,只是你没杀他,却又扬言要杀他,这不是从然给自己来惹麻烦?”
郭雪儿冷笑道:“扬言要杀他,原是要慢慢折磨他。人若日夜提心吊胆,日子并不舒坦。”
白云飞怔了怔,问:“郭姑娘跟李大人有深仇大恨?”
“李知府忘恩负义,为人不耻。”
“你若想抓拿我,便动手与我一搏,你若不想抓拿我,请你走开!”
“郭姑娘言重了,大人虽然下令捉拿你,只是白某人尚不想抓拿姑娘。”
郭雪儿盯住他:“为什么?”
“白某十分好奇,郭姑娘莫非是“女侠燕单飞”?”
郭姑娘扬起一阵轻笑。
“郭姑娘笑什么?”
“我笑好事之徒太多,郭雪儿出道仅只一个月,就有人给我名号,这不是太有趣么?”
白云飞眼睛一亮,惊喜交集道:“郭姑娘果然是‘燕单飞’,这一个月,姑娘连杀三个人,江湖白煞、江湖黑煞、关山女巫……”
郭雪儿冷笑道:“他三人早就该杀,郭雪儿难道杀错了?”
“郭姑娘没杀错人,他三人横行江湖,均非善类。”
郭雪儿微笑道:“你倒是明理。”
“看郭姑娘身手,莫非风婆婆徒弟?”
郭雪儿唇畔带笑,双眸却冷冷盯住白云飞:“阁下眼明心明,只可惜……”
白云飞困惑道:“可惜什么?”
“阁下在李福生手下,岂不可惜?”转脸看陈庄主:“陈庄主以为如何?”
陈庄主微笑打量白云飞:“这位莫非白总捕头?”
“在下白云飞,您是……”
“在下陈家庄……”
“陈庄主?”
“是。”陈庄主道:“白总捕头年轻有为,那大盗仇良横行广平府十余载,无人奈何得了他,白总捕头才上任两个月,便将仇良逮捕归案,可见白总捕头智勇过人,只可惜总捕头为李福生所用,未免可惜!”
白云飞讶道:“如何说?陈庄主似乎将李大人恨之入骨?”
陈庄主怒火进射,恨道:“李福生该杀!”
“听说陈庄主花五千两银子买大人的项上人头?”
“不错!”
远处传便鼓,郭雪儿一怔,朝陈庄主拱手道:“陈庄主不妨陪白总捕头聊聊,郭雪儿有事,不奉陪了。”
“郭姑娘稍待。”白云飞凝脸严容道:“仇良即将问斩,刑场之上,请郭姑娘别再为难在下。”
“仇良乃杀母仇人,郭雪儿立誓手刃此人!”说罢冷笑而去。
白云飞凝望郭雪儿背影,无奈一叹:“这位郭姑娘,真是个奇女子。”
陈庄主微笑道:“白总捕头也是奇材,只是为李福生所用……”不住摇头:“真是可惜。”
白云飞困惑道:“如此说来,不但郭姑娘对李大人有深怨,陈庄主亦对大人十分不满,这是为什么?”
“白总捕头想知道因缘,陈某说与你听。有一年直隶一带闹饥荒,李福生的父母先后饿死,李福生只有十四岁,只好沿门求乞,后来晕倒在郭大户家门口,郭家主人命人扶他入内,喂以小米粥,李福生从此在郭家长住,郭家把他当自己儿子款待,让他跟着郭少爷一起读书,后来二人相偕赴考,有了功名,都做了地方父母官,郭少爷在温县,李福生在永年县。”
“我明白了。”白云飞若有所悟:“陈庄主说的郭少爷,莫非就是郭姑娘的父亲?”
“不错,郭少爷叫郭文通,是郭姑娘的父亲。”
“如此说来,郭家对李大人的恩惠,真是天高地厚。”
“正是天高地厚!我家姐姐嫁与李家后,郭李两家可谓通家至好,后来李福生娶了二房崔氏,那崔氏生了儿子,不久郭文通生下一女,便与李家结成儿女亲家。”
“结亲应是好事,莫非后来郭家有变?”
陈庄主凝重道:“温县有位王秀才告一位白员外,侵占他家土地。郭文通秉公处理,将土地判归王秀才,引起白员外不满,白员外有个亲戚当京官,于是一状告到京里,说那王秀才乃叛贼洪富之后,洪富曾聚众拥兵,对付地方官府,朝廷知道了,派兵围剿,洪富全族俱遭杀戳,唯独王秀才改名换姓,逃到温县落户……郭文通身为地方父母官,不仅毫不知情,此案竟又偏坦王秀才,显见有负朝廷,于是以‘办案不力,居心叵测’的罪名,革去官职,并发配边疆。”
“此时此刻,李大人应施予援手,或照应他家妻小才是。”
“哼!那李福生不但未施予缓手,亦未照应他家妻小,不惟如此,李福生在崔氏怂恿下,自行毁了儿女婚约,后来郭文通夫人遭强盗仇良杀死,郭夫人临终嘱咐郭雪儿前往李家投亲。谁想郭雪儿长途跋涉,半途又遇风雪,到了李家已奄奄一息,李家不但未接纳她,甚至连讽带刺,将她逐出,白总捕头试想,李福生这等禽畜,该不该杀?”
“这……”
“李福生忘恩负义,陈某姐姐哭伤了眼睛,至今全瞎,陈某几次找来郎中,想为姐姐治眼,姐姐说,人世间有李福生那种忘恩负义之徒,她恨不得双耳也聋,如此又聋又盲,倒落个耳根眼目清净,陈某想李福生若不死,姐姐必然拒绝就医,横竖那种忘恩负义之徒,留在人间徒增祸害。”
“事情原来如此。”
“事情本就如此。”陈庄主道:“你说,李福生此人,该不该杀?”
白云飞默默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个巡夜的更夫,一手梆子一手锣,沿路敲打,沿路喊叫:“各位街坊邻居,小心火烛!谨慎门户哪!”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更夫闪躲不及,险些被撞倒,只听马儿嘶叫两声,马车剧烈颠簸,瞬间止住。更夫惊魂甫定,这才辨出,车上驭马的,正是李知府的护院王松。
王松恼恨更夫阻他去路,便喝斥道:“什么人?”
更夫相应不理。适才他受了惊,手中梆子不觉滑下去,他捡起梆子,用力敲了敲,嘴里喊道:“各位街坊邻居,小心火烛,谨慎门户哪!”
“原来是巡更的!”王松咬牙切齿骂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你大爷驭马经过,你竟不知闪避!”一跳下车,说:“看你大爷教训你!”
那更夫瞥王松一眼,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知府的护院,倒是狗仗人势!”
“你……”王松一掌就掴过去,被更夫闪过,王松怒道:“你是谁?”
“当年李知府在永年县任上,我在他府上管事,你这护院还不知在哪儿呢?想不到一旦升了高官,连奴才也鸡犬升天了。”
“你……”王松恼极,“我堂堂一个护院,你竟骂我奴才!你讨打!”
立刻一推更夫,紧接双掌击出,只是这一刻,他意外发现一抹雪白身影横在他眼前,推出的双掌被对方双手抵住,王松细看,不觉一惊,讶道:“你莫非是那位到过府邸的郭雪儿?”
郭雪儿冷笑道:“正是你姑奶奶!堂堂一个广平府邸护院,竟对一个无招架之力的更夫动手,也不嫌惭愧!”
向前一推,王松踉跄一下,突听得车厢有人叫唤:“王兄别闹事,快驾车回去!”
王松心有不甘瞪二人一眼,跨上车,挥动马鞭,马车便辘辘前行。
眼看马车扬长而去,郭雪儿打量更夫,问:“没事吧?”
更夫说:“没事。”
郭雪儿看他中等身材,肤色黝黑,一脸慈眉善目,心中一震,说:“大叔可姓刘?”
更夫一惊,愣愣看定郭雪儿:“姑娘是……”
“大叔若姓刘,想必是刘登财大叔?”
更夫更惊:“姑娘如何知道?”
“大叔。”郭雪儿心底激荡翻腾,急急道:“您仔细看看,看还认不认识我……”
“恕我眼拙,姑娘是——”
“大叔,我是郭雪儿啊——五年前郭雪儿几乎饿死冻死,是大叔送了红糖水和包子到破庙来,郭雪儿今天才有命在,难道大叔真不认识我?”
更夫刘登财揉揉双眼,上下下紧瞅郭雪儿半响,才“啊”了一声:“郭大小姐清丽端庄,神采奕奕,要不是你提醒,我几乎不相信你就是当年破庙那位!”未说完话已不胜唏嘘。
郭雪儿悲喜交集,霎时泪光闪闪,哽咽道:“五年不见,想不到这儿遇见大叔。”
刘登财开心道:“真是老天爷庇佑郭大小姐。”
“一切多亏刘大叔。”注视刘登财,见他手持梆子、锣,又着一身粗衣粗裤,不禁万般困惑:“刘大叔好学识,为何竟做一名更夫?”
“糊口罢了。”刘登财苦笑道:“五年前李家自行毁了婚约,郭大小姐又被拒门外,我气那崔夫人薄情无意,顶撞了崔夫人几句,从此以后就离开了李家……”
刘登财重重叹了一口气:“那李福生权大势大。广平府无人敢要我,书生无用,只好沦为更夫,好歹混一口饭吃。”
郭雪儿忿忿道:“又是那李福生!”
“做个更夫也能糊口。”刘登财僵涩一笑,说:“好歹也是挣钱一途,我已习惯了。”
看他笑容僵涩无奈,郭雪儿心中一酸,黯然道:“是郭雪儿累了大叔。”
刘登财微笑摇头,说:“郭大小姐不必难过……”
“大叔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大叔对郭雪儿恩同再造,就叫我雪儿吧!”
“好,就叫你雪儿。”
“雪儿就住前头客栈,客栈有上好女儿红,大叔要不要去喝两盅?”
刘登财摇摇头:“这两日官府要斩大盗仇良,广平府难免龙蛇混杂。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想多转几圈。”
“要斩仇良?”郭雪儿怒火暴射,喃喃道:“没那么便宜,我郭雪儿不会与他干休!”
天色朦胧一片,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你推我挤,已将刑场围集得密密麻麻,远远望去,像成千上万的蚂蚁粘在糯米糕上,看来哧人极了。不惟如此,人潮仍不断涌来,把刑场挤得更加拥塞,每个人虽有些站立不稳,翻身转侧都嫌困难,可是仍精神奕奕,耐心引头而盼。
盼了好半晌,忽闻远处蹄声踢踏,众百姓一阵骚动,只见前头通卫大道尘沙飞扬,群马在朦胧曙色和滚滚黄尘中疾奔而来。
马蹄渐过,这才渐渐看清来人。为首者乃广平府总捕头白云飞,他着一身灰色公服,腰间佩刀,沉稳镇定高踞马上。追随他后头约有四十名捕快,一人一骑,每人或佩刀带剑,或枪斧钺钩叉等。为了处决横行十余载的大盗仇良,不只广平府衙倾巢而出,连近在咫尺的永年县衙也奉命支援。
众捕快随白云飞抵达刑场,立刻展开严密戒备。过了片刻,人群又喧腾起来,原来一乘大轿缓缓而来,众人皆交头接耳。前头开道的高喊:“知府大人到——”
向来只有死犯先至刑场候斩,此刻身为监斩官的知府大人先到,倒令众百姓讶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疑惑凝望。
李福生甫抵刑场,放眼四看,看人密密麻麻,不觉眉心一皱,问道“总捕头何在?”
白云飞匆匆赶来,李福生一指四周,忧心重重道:“云飞,处决大盗非同小可,若有闪失,你我都担待不起。”
围观群中,有一女子,约廿余岁,长相娇美,胭脂粉黛香气袭人,珠翠耳环晶晶亮亮,衣衫也鲜艳夺目,甚是引人侧目。有人发现她,便频频指指点点:“看风仙阁的小艳红!”
“小艳红有什么好看?”其中一人嘀咕道:“今儿个看大盗仇良的戏,一个娘儿什么稀罕。”
“不稀罕?谁说不稀罕?”发现小艳红的不服气道:“你知道小艳红是谁?”
“我管他娘是谁?看她那骚样子,就不是好货!”
“我老实与你说——”声音压低,神秘兮兮:“那小骚货就是仇良的小姘头!”
“什么?”有人尖叫起来。
刑场之内,白云飞快步行至中心,环视众百姓一眼,众百姓不知他要做什么,全都安静睁大眼,凝神以待。
白云飞朗声道:“知府大人有令,第一,为防余党劫囚仇良不作例行游街示众;第二,为防刑场有变,围观百姓,退出三丈之外。”
一阵骚动和叹息后,众捕快奔出,喝令道:“退出去!保持肃静!”
通衢大道那端,车轮滚滚由远而近,二十余骑分列两旁守护。那滚滚而进的正是囚车。囚车之内果然有囚犯,围观的百姓低叫:“仇良来了!”
仇良住过的牢房,空空荡荡,静悄无声,不惟栅栏之中无人,连牢卒都不见了影儿。
王松捧了酒壶和酒盅悄悄潜入牢房。甫一进门,王松探头探脑,里里外外瞧了瞧,这才清清喉咙低叫:“你可以出来了。”
静默半响,一人影闪出,那人穿牢卒公服,头上小帽拉低,王松凝望半响,问:“可是仇爷?”
“正是仇良!”那人简短道:“你莫非来领我出去?”
“不错!”
“好!你带路!”说着,跨大步往外走。
“仇爷且慢!”
仇良一愣,冷冷道:“莫非大人已改变心意?”虎头大刀倏即架王松脖子上。
王松急道:“仇爷误会了,快放开我!”
“谅你不敢耍花样!”仇良松了手,冷笑道:“说!为何拦我?”
看仇良怒容满面,王松忙陪笑道:“说来也是夫人一番美意,夫人为给您去去霉气,特备陈年醇酒,请仇爷享用!”
仇良闻言一怔,随即咧唇而笑:“原来如此,快倒酒!”
王松应“是”,托盘往地上一放,抓起酒壶,注了一盅酒,送与仇良。
仇良鼻尖凑近闻了闻,酒香醇美,果然上品,不觉喜笑眉开,正要一口饮尽,忽然停住,狐疑盯住王松:“这第一盅酒,你把它饮了吧!”
王松一怔:“刀爷莫非怀疑这盅酒?”用鼻子嗅了嗅,眯着眼笑:“夫人美意,特将陈年醇酒送与仇爷驱去霉气,仇爷竟误会……。好吧!我就饮与你看!”接过酒盅,将之一饮而尽。
看仇良眼中狐疑消失,王松堆起笑脸:“我再与仇爷斟酒。”
仇良点点头,盯住王松:“兄弟大名?”
“我叫王松。”把斟满的酒盅递过去。
仇良并不接酒盅,却说:“酒壶给我。”
王松甚是纳闷,仇良一把抢过酒壶,指指王松手中酒盅,又高举手边酒壶说:“王兄干了盅,我仇良干了这壶!”
“好!”王松释然而笑,高举酒盅,说:“我先干为敬!”一口饮下,将那酒盅亮与仇良看:“仇爷千万记住,五日之内解决郭雪儿,然后远走高飞,我们大人夫人费尽一番苦心才让仇爷免去一死,仇爷可别幸负大人夫人一番美意。”
“这是自然!”仇良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将酒大口灌下。
“仇爷将酒饮尽,便请动身,我们夫人还备了两百两银子,给仇爷作盘缠。”
那仇良一瞪眼:“两百两银子?”不禁发出一串哈哈大笑。
“嘘!”王松慌忙竖起食指,示意噤声。
等仇良笑声歇止,王松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仇爷莫非嫌盘缠太少?”
“仇良要银子如探囊取物,两百两银子就赏与王兄吧!”
王松霎时又惊又喜,却又故意推辞道:“仇爷赏赐不敢受,夫人要知道不剥了皮才怪!”
仇良骂道:“大男人婆婆妈妈,老子最恨,收下吧!”
“恭敬不如从命!”王松眉开眼笑,随又正色道:“只是仇爷千万记住,别再犯案。”
仇良斜瞄王松一眼,万般不耐道:“我答应不在广平府犯案就是了!”
“仇爷千万小心,不可暴露身份,这会儿刑场已有千人围观,假仇爷就要正法了。”
仇良微微一笑:“大人夫人真是高明,只是替身何人?他被送往刑场,难道不叫不闹,任由摆布吗?”
“他叫钱阿木,饮了一夜断头酒,早已烂醉如泥,这会儿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一切任由摆布。”
“醉死梦死!倒是死得痛快!”
囚车渐近刑场,死囚“仇良”在颠簸中逐渐清醒,此人乃木匠钱阿木,他本是一个寻常百姓,五花大绑已折腾他浑身痛楚,头上大枷更令他抬不起头来,他脖子已麻木得失去知觉,一路上只发出低低的、有气无力的呻吟。
那一夜他在泰安客栈饮酒,醺然中有人拍他肩膀,原来是广平府李知府的护院陈吉,陈吉压低声音说:“李知府府邸有活儿,你做不做?”
他受宠若惊,立刻点点头。
“是间隐秘的密室,要做几面隐蔽壁柜,不想让外人知道,趁着现在夜深去瞧瞧,看看活儿该怎么做?”
他不疑有诈,也不敢推辞,陈吉低声告诉他:“马车外边等,你稍待就来。”他坐在幽暗马车内,跟着到了府邸,陈吉、王松劝酒,钱阿木一杯杯灌下,不觉醉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来,陈吉、王松拿来简单图表,说是昨夜边饮边谈绘下的。这密室知府大人准备放些珍贵古董,得慎重些才是。
钱阿木惦记家中老母妻儿,便问:“这会儿什么时候?”
陈吉顺口就:“已经黄昏。”
钱阿木大吃一惊,酒后沉睡,怎地竟睡了一日一夜?怕家中老母、妻儿担心,他起身道:“小的真是糊涂,一夜未归,理当回家将行踪告知家人。”
王松、陈吉哈哈大笑,王松随即道:“放心好了,陈兄看你沉睡,怕你家人耽心,已派人到你家说了。”
三人又琢磨好一阵,有了定案,决定次日开始做活。
钱阿木欲告辞,陈吉、王松留他,说是已备下酒菜,吃过晚膳再走吧!
餐桌之上,酒菜丰盛摆满一桌。酒,香醇好味;菜,精烩细烹。钱阿木年过三十,从没饮过如此醇美佳酿,亦从未尝过如此山珍海味。醉醺醺中,钱阿木心满意中发出醉言醉语:“听说死囚的断头酒最为丰盛,依我看这酒菜比断头酒还要丰盛多了。”说罢呵呵大笑。
陈吉、王松一惊,随即相失笑。
等他酒意渐去,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被五花大绑,头上戴枷,他浑身发软,喉咙发痛。想挣扎,毫无力气;想叫喊,发不出声音。他像一个活死人,只有模糊意识,竟是动弹不得,作声不得。
刑场之内,正是剑拔驽张局面,身为总捕头的白云飞不断眼睃四面,耳听八方。当囚车将要进入囚场,忽有一匹骏马从小径快速迤逦奔来。马头勒住,下来一人,白云飞一看,竟是护院陈吉,陈吉气喘急急,面容泛白,直奔李福生。
白云飞见状甚是惊疑,紧步跟上,问:“怎么回事!”
“大人。”那陈吉也不答覆白云飞,却急急禀明李福生:“郭雪儿已至刑场!”
李福生吃了一惊,转身看看白云飞,却见他不惊不惧,面不改色,便问:“云飞,依你看,郭雪儿来做什么?”
白云飞沉吟一下,说:“仇良是他杀母仇人,只怕她要在行刑前亲手杀了仇良。”
“好个任性的丫头!本府决不容她在刑场杀人!”又注视白云飞道:“看你不惊不惧,莫非已有良策?”
白云飞沉着应道:“我已派人沿途阻拦。”
“那不成!”陈吉一旁插嘴道:“沿途虽有人阻拦她,可是那郭雪儿身手了得,她还会一种什么飞行术……”
“是剑侠飞行术!”白云飞补充道。
“对!是剑侠飞行术,好厉害,一飞三丈之遥。总捕头若再不去拦阻,恐怕就要闯到刑场来了。”
“这还得了!”李福生急道:“她若闯来,岂不刑场大乱?云飞,刑场有本府坐镇,你速速法拦她,快去快回!”
白云飞立刻跃上座骑,快马加鞭,直朝前奔去。
此时此刻,死囚已进了刑场,死囚披头散发,浓目大眼,脸上满是络腮胡子,李福生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如此几可乱真的模样,白云飞即使在场,怕也要被瞒过,他轻轻吁了一口气,一颗沉沉的心霎时像石头般落了地。”
离刑场两华里之地,隐约听得金戈声,白云飞快马轻骑奔前,金戈声已歇止,远远却见一雪白身影,正飞窜向前。飞窜的姿态像一只鹏鸟,只不过鹏鸟不停向前翱翔,雪白的身影却是一飞三丈,呈弧形坠地,再窜飞向前,几个起落之后,雪白身影直窜过来。
白云飞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剑侠飞行术竟是如此,怪不得名闻遐迩!”前面一股小劲风,原来雪白身影已置身眼前,一看果真是郭雪儿,白云飞含笑问:“郭姑娘哪里去?”
“你既知道,何必问我?”
“郭姑娘若往刑场,白某不答应。”
郭雪儿怒道:“姓白的,前日大牢杀仇良未成,是你阻拦,这一次你还要阻拦,看你拦不拦得住?”
说罢振袖而起,白云飞急急勒转马头,在郭雪儿坠地之际将她拦个正着。
“郭姑娘,”白云飞儒雅笑道:“这是一匹快驹,郭姑娘的剑侠飞行术虽然快,这匹快驹也不慢。”
“你——”
“郭姑娘一路飞窜,只怕到了刑场真气耗尽,那就未必能杀死仇良!”
郭雪儿先是一怔,继而灵机一动,眼眸一转道:“你既有心拦我,郭雪儿与你一搏,你若败于我,便不许拦我!”
白云飞跃下马,微笑道:“来吧!”
岂料郭雪儿迅速跃上马去,扬声轻笑道:“借你的马用用,回头见!”
拍马向前,直把白云飞扔在背后。只是忽然间响起一串口哨,那马儿竟仰头嘶叫,再也前行不得。
郭雪儿正懊恼,听得一串大笑,一转眼就看见白云飞站在跟前。
白云飞朗声道:“我的马儿,岂会听命于你!”
郭雪儿倏地扑向白云飞,白云飞略一闪躲,郭雪儿怒道:“亮出你的刀!”拔剑出鞘,击向白云飞,白云飞一味闪躲,郭雪儿更怒:“你为什么不拔刀?”
白云飞微笑摇摇头:“我不愿两败俱伤。”
“阁下拔出大刀来,未必见得能伤我!”郭雪儿冷笑道:“拔刀吧!”
僵持间,忽隐隐听到鞭炮劈啪作响,白云飞长长松了一口气:“好了,郭姑娘,这会儿你爱去就去,在下不拦你!”
郭雪儿一愕:“你为何不拦我?”
“郭姑娘没听到鞭炮声吗?仇良已经伏法,广平府百姓鸣炮庆贺!”
果然远远近近鞭炮此起彼落,郭雪儿咬牙切齿,愤怒已极,骂道:“姓白的,你两次误我大事,郭雪儿不能手刃仇人,不与你干休!”
“白某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郭姑娘见谅。”说罢跃上前去,一勒马缰,马便急急窜前,但只是瞬间,忽觉背后被人一搭,白云飞一怔,瞬即恍然,问:“郭姑娘?”
郭雪儿道:“正是。”
“白某已陪过罪,郭姑娘还不放我干休吗?”
郭雪儿正要答话,突听一长串鞭炮在眼前劈啪炸开,烟雾弥漫中马儿受惊,前腿悬空而起。
郭雪儿和白云飞双双弹飞出去。
两人连翻带滚,刚刚落地立稳,便听得一串粗声大笑。
两人凝神一看,前面有一戴笠人。虽看不清面貌,但身材长得甚是魁伟粗壮。
白云飞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大盗仇良已经伏法,我一时高兴,一路燃放鞭炮庆贺!”又是一串大笑。
“你……”白云飞心里有气,却强制压抑道:“你是否从刑场回来?”
那人道:“正是!”
“刑场可好?”
那人偏头沉吟道:“不好。仇良虽已伏法,但此刻刑场大乱,知府大人正派人到处找白总捕头。”
“此话当真?”
“怎么不真?”
白云飞一拱手,说声:“谢了!”便跃上马,窜奔向前。郭雪儿本待向前追去,忽被戴笠人拦住:“姑娘且慢。”
“你刚刚说刑场大乱,为何大乱?”
“刑场无事,只是你二人若联手,老子杀人怕要费点劲,故而将他引开。这位白云飞,老子改日再取他性命。”
郭雪儿一怔:“你是谁?”
“不必问老子是谁,你可是郭雪儿?”
“正是。”
“既是郭雪儿,纳命吧!”拔出虎头刀便砍。郭雪儿拔剑出鞘,戴笠人的虎头刀如一阵狂风,极尽凶狠砍过来,郭雪儿的剑招亦不在对方之下,或击、或刺、或挑、或劈、或揉、或绕,招招凌厉,招招致命。
那戴笠人冷笑:“真看不出你倒是厉害!”
郭雪儿冷笑道:“你是谁?为何要杀我?”
“无可奉告!”
此刻郭雪儿已攻势转急,戴笠人见她进招甚是猛烈。一个窜步跃上树去,郭雪儿紧紧跟上,戴笠人在一棵棵树上窜来窜去,郭雪儿不离不弃紧紧黏住。
突然鞭炮四处扭跳飞舞,浓烟四处奔窜,那戴笠人乘机溜了。
隔日深夜,凤仙阁忽然传出两声惨叫。里面的人闻声赶到,发觉一男一女倒卧血泊中,两人都赤身裸体。女的是凤仙阁的小艳红,男的是小艳红的恩客布商陈百铭。
在凤仙阁附近,更夫刘登财正巡更守夜,倏地胡同里窜出一条人影,刘登财不防,被撞倒在地。那条人影骂道:“瞎了你的狗眼!”
刘登财抚着剧痛的膝盖站起来,月光下脸上青筋暴现,他怒冲冲,气愤愤反击:“你这人不讲理。撞了人骂人。”抬头一看,对方戴着大笠。
“骂人又怎么样?快闪开,不然老子砍了你!”戴笠人说。
“谁要砍人,没有王法吗?”二人循声望去,那边黑处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面貌不清,唯一可辨的是身材壮硕。
戴笠人忽然发出一串冷笑:“敢管老子的闲事,不想活了!”
“在下专管目无法纪的人!”
“你是谁?”
“在下白云飞。”
戴笠人忽然纵声大笑,白云飞纳闷道:“你笑什么?”
“老子正想找你算帐,没想到你小子倒找上门来了。”
白云飞讶异道:“你的声音好熟,你是谁?”打量了一下,忍不住说:“我知道了,昨日你在通往刑场的路上,为什么要骗我刑场出了大乱?”
“老子懒得告诉你。白云飞,纳命来!”
“在下与你有深仇大恨?”
“当然有!”
“愿闻其详。”
“老子懒得与你罗嗦!”
一个中年妇人踉踉跄跄奔出,白云飞只闻一股浓烈粉香扑来,甚是呛鼻。那妇人一路奔跑,结结巴巴叫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白云飞一惊,急急追问:“怎么回事?”
“出了两……两条人命!”中年妇人蓦然发现戴笠人,尖声嚷叫:“是他!是他!”
“两条人命?”白云飞狠狠盯住戴笠人,疑惑问:“是你干的?”
“不错!老子干的。”
“你为何杀人?”
“老子的女人,竟敢与人通奸,奸夫淫妇,老子不放过,一起宰了!”
“你是谁?”
“少罗嗦,有本领就来拿我!”叫嚷声中,人已向外奔窜。
一名五十余岁的老妇和一名廿余岁的少妇,在泰安客栈门口探头探脑。两人畏缩犹豫,嘀咕半晌,这才相偕走入店内。
里面客人小猫两三只,老妇揉着眼睛打量一会,摇摇头,黯然走近柜台,掌柜正在打着算盘。
老妇人两次想开口,却又咽了回去,掌柜抬起头来发现了,不觉咦了一声:“这位是?”
老妇边陪着笑脸,边鞠躬道:“我死去的丈夫姓钱。”
“是钱大娘?这么晚了,有事吗?”
钱大娘不答话,却指指身旁的少妇:“这位是我儿子阿木的媳妇。”
掌柜的想了一下,说:“钱阿木?钱阿木?你说的可是做木匠的钱阿木?”
“是。”钱大娘皱皱眉:“我听说,我们阿木常到您这儿喝酒,所以来跟您打听一下。”
“钱大娘要打听什么呢?”
“我们阿木最近可来过这里?”
掌柜想了一下,说:“有,有。大约三、四天前来过,钱大娘,你问这是——”
钱大娘叹了一口气:“四天前的夜晚,我家阿木出门后就没回来过,我四处打听,也没有他的下落。”
“你是说你儿子失踪了?”
钱大娘点点头:“我们阿木虽然好酒贪杯,可从来没在外过夜,这一次竟然四天不见人影,我担心他出了意外。”
突听得后面一串清脆声音:“你儿子既然失踪,何不报官?”
循声一望,原来是个亭亭玉立的清丽女子,掌柜陪笑道:“是郭姑娘!”
此人正是郭雪儿,当下郭雪儿看住钱大娘道:“你儿子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子?”
钱大娘说:“我们家阿木今年三十一,长得结实粗壮,圆形脸,因为常做木工,手上很粗糙,双手都是老茧。”
正说着话,外面一阵骚动,郭雪儿疾行而出,众人俱都一怔。
郭雪儿刚站稳,一个戴笠人窜向眼前来,郭雪儿冷笑道:“哪里去?”
戴笠人吃了一惊,叫:“郭雪儿!”随即泰然道:“也好,横坚要杀你,今日便解决你!”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郭雪儿恨声骂道:“那日技穷,竟放鞭炮逃跑,也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么?”
“广平府家家户户都挂鞭炮,我顺手拈来,正好试试你的胆量!”
郭雪儿冷笑道:“试我胆量是假,想杀我倒是真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杀我?”
“等你咽气前一刻,再明白也不迟。”戴笠人道:“此地狭窄,找个宽敞地方,老子与你一决生死!”
“正好!郭雪儿也想找个宽敞地方,好施展身手。”
忽听得后面有人阻止道:“慢点!”
原来白云飞已追来,郭雪儿讶道:“是你!”
“郭姑娘,此刻别与他交手。”
郭雪儿冷冷反问:“为什么?”
“此人在凤仙阁做下两件人命。”
“哦。”郭雪儿似笑非笑望向白云飞:“这么说有得你忙的罗!”
向泰安客栈一指,正巧掌柜、钱大娘和她媳妇正朝外探头探脑,郭雪儿一指钱大娘,说:“那位钱大娘,她儿子钱阿木已失踪四天,这也是你白总捕头份内之事。”
“这……”
郭雪儿突然诡异一笑:“此时此刻,需不需要我帮忙?”
白云飞略一迟疑,涩然道:“白某自觉有亏姑娘,本不该劳动郭姑娘,只是郭姑娘身手了得,若肯出手援助。自然求之不得。”
“你倒真是好口才!”郭雪儿微笑道:“如此郭雪儿就助你一臂之力!”
白云飞喜道:“多谢郭姑娘!”
“好!”戴大笠者大喝:“找个宽敞的地方,老子将你二人解决。”
“别说大话!”白云飞道:“你杀了人,在下要将你逮捕!”
“姓白的!老子今日既不喝酒,也没受伤,你未必能擒住我。”
“你……”白云飞闻言一惊:“我究竟是谁?”
“有本事擒到我,就知道了。”说着一溜烟窜向前。
郭雪儿飞窜前去,直拦戴笠人跟前,冷冷道:“想走吗?”
“笑话!老子正想解决你二人。”
“我看不是吧!你看我二人联手,害怕不敌,这会儿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对不对?”
戴笠人被她一激,怒道:“你老子杀人向来不眨眼,你二人联手,老子也不怕!”
“不怕最好,郭雪儿对你的真面目甚感兴趣,仔细了!”
白云飞也追上来,冷然道:“你说你向来杀人不眨眼,必然做案无数,在下更不能放过你了!”
“少罗嗦!”戴笠人吼道:“老子与你们拼了!”
话刚罢,右手持虎头刀劈向郭雪儿,人同时跃起,左脚踹向白云飞小腹。
郭雪儿、白云飞同时一怔,郭雪儿一闪,闪过那一劈,白云飞一侧腰,躲过那一脚,那戴笠人紧接双肘往外一撑,分别肘击二人胸口。
郭雪儿、白云飞跃起,落地,竟然背抵背侧对戴笠人,郭雪儿低声道:“不必急着擒他,将他大笠摘下看他真面目。”
白云飞“嗯”了一声,那一端戴笠人大喝一声窜来,二人同时一矮身子,戴笠人就从二人头上越过,向前窜飞。
郭雪儿一扬袖,飘然而起,戴笠人未站稳脚步,郭雪儿人已距他半尺之遥。
戴笠人突然哈哈大笑,问:“郭雪儿,你的剑呢?”
“剑未携出。”
戴笠人又一阵大笑:“武器乃武人第二生命,你竟未携剑,看来,你今日要命丧我虎头刀下!”
“那却未必!武器只是工具,我郭雪儿虽未带剑,你未必能杀我!”
“你未免太自信,看刀!”
虎头刀迅速砍向郭雪儿,郭雪儿扬袖斜飘而起,不仅躲过那一刀,人在空中一个急旋,飘然落地,戴笠人静默半晌,猛地再刺,郭雪儿却不闪不躲迎上去,在距他两尺之遥跃起,右脚踢向大笠。
月光之下,那大笠向前飞窜。
郭雪儿看一眼他的面貌不禁怔住。正想仔细看清,那人却跃向黑处。
这里原是空旷之处,遍地长了不少落地松。那落地松约有人高,遍地都是,郭雪儿和白云飞搜寻好半晌,毫无所获。
白云飞急急问道:“看到那人真面目?”
“很模糊,不过,我怀疑莫非是仇良?只是,他不是已伏法了么?”
“仇良?”白云飞亦是一怔:“这怎么回事?刚才白某就纳闷,那戴笠人怎么说出那样的话。”
“什么话?”
“他说:‘老子今日既不喝酒,也没受伤,你未必能擒住我。’白某那次擒住仇良,仇良正醉酒,右足亦受了伤。如此颇值怀疑!”
“哦,原来仇良醉了酒,伤了足,才被阁下手到擒来?”一双大眼斜斜瞅他,冷然中别有妩媚:“那仇良可是你们广平府处决的死囚,如今阁下既然怀疑,莫非你们用了替身?”
白云飞一惊:“不,不可能。”
“不可能?好!趁现在夜深人静,你我一块去做件事,不知阁下敢不敢?”
“什么事?”
“不能亲手杀仇良,难消我心头之恨,这会儿我想鞭仇良的尸,不知阁下敢不敢陪我去?”看白云飞沉吟不语,郭雪儿咄咄逼人道:“阁下若不敢去,也无妨,告诉我,仇良尸首何处?”
“仇良无亲人,已由官府葬在观音山下乱葬岗,姑娘若真要去,白某奉陪!”
“好!”郭雪儿冷然道:“你我同去,掘开坟墓,郭雪儿不能手刃仇良,也要鞭他的尸!”
郭雪儿与白云飞各乘一骑,披星戴月,快马加鞭直向观音山下奔去。
白云飞并不熟悉路径,俩人观音山下徘徊,看前面两条小径,不觉困惑,想要找人问路,更深夜静家家都已闭门掩户。
正迟疑着,白云飞见月下有一庄院,灯光隐约透出来。
白云飞说:“灯光未熄,想必有人未睡,何妨前去问路?”
两人将马拴在庄院前的大树下。
白云飞正欲扣门,郭雪儿阻止道:“贸然叩门,怕要惊扰,不如我先越墙而入。”
白云飞不置可否,郭雪儿一扬双袖,静无声息跃入庄院。
忽听后方一声轻响,郭雪儿一惊,回头一看,白云飞含笑站在一旁,郭雪儿冷声问道:“你这来做什么?”
白云飞道:“白某刚才看过门扉,这里原来是陈庄主的庄院。”
郭雪儿一怔,暗忖自己对陈庄主姐弟的近况不甚清楚,此时若观察一下,想必能明了一二。心念及此,便循灯光走去。
郭雪儿手沾口水,濡破纸窗,见里面是间佛堂,供奉观世音菩萨。佛案前跪着一名中年妇人,正手捻念珠,嘴里喃喃诵念。
半晌那中年妇人突然回过头,低喝道:“谁?外面是谁?”
郭雪儿和白云飞俱吃一惊,忽听得一声:“是我!”定神一看,一个背后扎一条长辫的老姑娘走了进去,说:“我是花玉。”
那中年妇人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姑奶奶不睡,花玉如何敢睡?姑奶奶眼睛看不见,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
郭雪儿一怔,暗忖道:“这位想必是陈庄主的姐姐李家娘子?”她十四岁曾见过李大娘,虽然屋里光线混沌不明,她却深信自己没看错。
“不会的。”中年妇人道:“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心里还是挺明白的。”
“我看姑奶奶才不明白呢。要不庄主老爷要请郎中来治你眼睛,你总不肯。”
中年妇人叹一口气道:“你们姑爷忘恩负义,我眼睛瞎了也好,免得看了烦心。”
“姑奶奶,怎么老这么说呢!”
“唉!我还巴不得双耳聋了呢。如此又聋又瞎,倒落得耳根眼目清净。”
花玉一噘嘴,往凳上一坐,赌气道:“姑奶奶老捡这些话来说,我看姑奶奶不把我当自己人。”
中年妇人讶异抬起头,摸索着往前行了几步,语音疑惑又焦灼:“花玉,说的是什么话啊?好歹你跟我五年了。我怎不把你当自己人哪?”
“要不,姑奶奶怎么不听劝,不肯给郎中看呢?”
中年妇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花玉,你没瞧见这几年,庄主老爷近况不好,一介书生,除了读读书,不会营商,又不事生产。我眼瞎心明,这几年庄主老爷不断变卖古董字画。你想看看,我住在娘家已累了他,怎忍心要他为我花费?”轻叹一口气:“横竖我已习惯了,不妨事的。”
郭雪儿心中一酸,忽又听得花玉说:“姑奶奶可真亏待自己,前儿个,你还拿出三千两银子叫庄主老爷给那个郭什么的姑娘……”
“是郭雪儿。唉!我也就这么点积蓄了,李家忘恩负义,我不能不稍尽绵薄。唉!郭家那姑娘,七年前见过,聪明伶俐,是李家没那好福气。”
一时之间,郭雪儿心中澎湃汹涌,只愣愣瞪着屋内发呆。
“姑奶奶,你要不要听一个消息?”中年妇人侧耳倾听,花玉道:“我人说庄主老爷花了五千两银子,请那位郭姑娘去杀掉姑老爷。”
中年妇人一凛:“真的?你听谁说的?”
“庄主老爷已经把姑爷恨之入骨,陈家庄谁不这么说?”
中年妇人沉吟了一会儿,说:“如此说来,郭雪儿有一身功夫?”
“听说她功夫高得很,能飞来飞去,像一只大鹏鸟。”
“这么说,她不是个弱女子了?”中年妇人立刻脸露忧急之:“庄主老爷怎么可以叫她去杀姑老爷?杀人要坐牢的,他们郭家只剩他姐弟了。杀了那个冤家不打紧,害了郭家就更对不起人了。花玉,你快去庄主老爷书房看看,看看他睡着了没有,我要劝劝他!”
那花玉咋咋舌,声音慌忙放低:“姑奶奶,别当真好不好?刚才花玉哄着你玩的,你想想看,庄主老爷如今境况不好,哪来的五千两银子?”
“这个难说,陈家庄还有些古董字画,要凑个五千两银子也不难。”
花玉见对方满脸忧急,知道自己失了言,慌乱下,语音结巴,几乎要哭出声音:“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跟您说着玩的,就别当真吧。不然庄主老爷知道了,会把我赶出陈家庄的。”
郭雪儿窥探至此,心中百味杂陈,思潮翻涌,难受极了。黯然对白云飞道:“走吧!”
两人出得庄来,白云飞叹道:“陈家庄如此萧条,那陈庄主还花五千两买李大人项上人头,可知他心中怨恨之深。”
郭雪儿默默无语。
“那日在泰安客栈,我与陈庄主谈过,李大人——”
郭雪儿冷冷道:“那李福生毕竟是你顶头上司,你终归要为他效力的。”
白云飞一怔,凝然道:“未必,如果是个好上司,我听命于他。”
“如果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呢?”
“在下自会斟酌,决不盲目。”
“好。”郭雪儿冷眼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说:“此时此刻,你我——去鞭尸。”
看头上穹苍,月华渐暗,星星渐疏,时辰约莫丑时。
有一庄稼汉挑了一担菜打眼前经过,白云飞朗声问道:“兄弟,乱葬岗如何走?”
那庄稼汉骇然看见二人,叫了一声,丢了菜担转身拔脚便跑,白云飞叫道:“兄弟,别误会,我是广平府总捕头白云飞。”
那人“啊”了一声,细细打量二人,拍拍胸脯,惊魂甫定,这才指指左前方:“瞧瞧,往前走,有点点怪火的便是。”
拍马向前,来到一处,黑蒙蒙夜空下,萤光闪闪烁烁,忽隐又忽现。
两人奔近了,看一只只萤火虫在乱葬岗萦绕飞舞。白云飞将携来的火把点燃,两人一路找去。找到一处,看上头突出一新土,土上并无寸草。
白云飞说:“不错,是这里了。”
将圆锹和十字镐拿来,俩人掘了半晌,露出一口薄棺。
两人将上头泥土拨开,撬开四角,里面果真躺了一人。
白云飞望郭雪儿半晌,说:“郭姑娘要鞭尸,马鞭给你!”
马鞭递与她,郭雪儿却不受,一双眼睛紧紧瞅住棺中,说:“火把给我!”将火把举近,忽然一俯身,从死尸脸上抓出一大把胡子来,冷笑道:“这胡子是黏上去的。”
将假胡子往旁边一搁,再去注视,喃喃道:“结实粗壮,圆脸,三十一岁……”突然眼中寒光暴射,冷冷喝令白云飞:“看看他的双手,是不是都长了老茧?”
白云飞一俯身,一抓死尸双后,骇然道:“你怎么知道?”
“他是木匠钱阿木。”眼睛定定望住白云飞:“赫赫威名的白总捕头,你怎么说?”
将火把举到白云飞眼前,照他的脸,白云飞倒退一步,双眼发直,脸色发青,嘴唇哆嗦道:“这怎么回事?”
“哼!市井小民的命不值钱?小小一个木匠比不上杀人不眨眼的大盗仇良?”郭雪儿咬牙切齿,恨声骂道:“白云飞,我原以为你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想不到你与李福生是一丘之貉!”
“郭姑娘,你误会了!”
“误会?白云飞,我没有误会,我明白了,你两次阻拦我杀仇良,我还以为你尽忠职守,原来你在唱戏,剧目就叫‘抓放仇良’!”
白云飞默不作声。
“好一个精彩的剧目,只可叹找了善良百姓替死,你们天良何在?”
“郭姑娘!”白云飞咬咬牙,决然道:“白某问心无愧,会去查个一清二楚!”
跃上马,一拉缰绳,就要纵马而去,郭雪儿蓦然窜他眼前,喝道:“慢点!”
白云飞冷然道:“郭姑娘还有训示?”
“训示不敢!”郭雪儿声音更冷:“你若问心无愧,只可暗访,不必明查。”
白云飞怔怔瞅住郭雪儿,终于若有所悟点点头。
死囚“仇良”伏法第五天。
高升客栈一间上房内,忽传出殴斗声。
客人是女客,清晨女客正酣睡,忽有人闯入。
一把虎头大刀刚砍向床上,女客突然跃起,来人是个戴斗笠的粗壮大汉。
“郭雪儿。”那戴笠人低喝道:“原来你已移到此处,教你老子好找!”
女客仰起头,果然是郭雪儿,她微笑看戴笠人说:“你为何老戴顶大笠,不嫌累赘吗?”
“你老子爱怎么便怎么,你也管得着!”
郭雪儿冷笑道:“既是大盗作风,便该明目张胆,何必戴笠遮丑?”
戴笠人吃了一惊:“你为何知道老子是大盗?”
“我不但知道你是大盗,还知道你就是仇良!”
戴笠人更惊:“你——”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杀我?”
戴笠人正沉吟着,忽有一人闯入,道:“我也不明白,你为何要杀我?”原来是白云飞。
“你们想知道吗?好!让我告诉你——”将大笠取下,露出浓眉大眼和一脸络腮胡子,果然是仇良:“只是,我说完话后,便要将你二人杀死,永远逃出广平府。”
白云飞微笑道:“莫非你恨我将你擒住,所以要杀我?”
“不错!”
“我呢?”郭雪儿道:“你是我杀母仇人,我理当杀你,为何你反要置我于死地?”
“有人放老子一条生路,老子便取你性命还他!”
“谁?”郭雪儿目光灼灼,忽有所悟:“我明白,只有李福生才能救你,也只有李福生才会想到杀我?是不是?”
仇良答非所问道:“今儿是第五天,我非取你性命不可!”
“第五天?”白云飞讶异道:“莫非你与李福生有五日之约?”
“不错!”
白云飞却微笑道:“如此说来,仇良,你也是大限已到!”
“怎么说?”
“你被释放之时,是否吃下什么?”
仇良大愕:“什么意思?”
“李福生夫人手中有一种药,叫五日散,吃下并无异样,可是五日之后,毒发身亡!”
“什么?”仇良眼睛鼓圆,嘴唇大张,呆了半晌,突然大叫一声,冲出去。
仇良一路急窜,到得广平府知府府邸已眼睛发红,脸色发青,他暴叫暴吼道:“李福生!臭娘儿!给老子滚出来!”
李福生和崔夫人听到外面有人哇哇大叫,便唤王松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王松出去一看,大吃一惊,仇良已跟护院陈吉等人打成一团。王松一见不妙,返身便走,不料仇良跃来,沉声道:“王兄,我们又见面了!”一把将王松拿住,虎头刀架他脖子上,说:“带老子进去见李福生,还有那臭娘儿!”
二人进去,李福生、崔夫人俱大吃一惊,崔夫人道:“仇良,你来做什么?”
“臭娘儿!老子先宰了你……”
“仇良,你……”
“你好狠毒,竟然给我吃五日散,老子宰了你!”
崔夫人眼睛睁大,惊恐莫名,但她力持镇定道:“你……你说什么?”
“你放老子那天,酒中放了五日散,你这臭娘儿还不承认?”
崔夫人忽然发出一串轻笑。
仇良怒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听信挑拨,还不自知。你现在浑身上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既是五日散,此时就该发作,这会儿你不是好好的么?”
仇良一怔。
“还有,那天王松也喝了酒,王松是府邸最倚重的护院,你想,我会伤害他吗?”
仇良看看崔夫人,又瞧瞧王松,脸色渐缓和。
突听得外面一串轻笑,接着有人说:“既有解药可吃,王松自然是死不了的!”
众人抬眼一看,郭雪儿已飘然而下,后面还跟着一人,竟是白云飞。
李福生一见白云飞如获大赦:“云飞,你来得正好,此地……”
白云飞冷冷看李福生,再看仇良:“大人,你是监斩官,这是怎么回事?”
“这……”
此时的仇良忽觉腹痛如绞,霎时之间冷汗涔涔,浑身发软,众人皆惊视他,崔夫人忽然发现一串银铃般轻笑,笑了半晌,唤道:“王松,陈吉,将他绑起来!”
二人迅速将他绑起,不料忽听得郭雪儿道:“崔夫人,你卑鄙无耻,心狠手辣,郭雪儿不会让你如愿!”
“咻”地发出一镖。
仇良忽觉背后绳子一松,顺手拿起旁边的虎头刀,一刀劈上崔夫人,只听一声脆响,崔夫人手中的翡翠玉镯便裂成数截掉落地上,崔夫人魂飞魄散大叫一声:“老爷,快拦……”胸前一阵剧痛,人向后倒。
仇良拔出血淋淋刀来,往后一挥,李福生腹部一阵痛楚,立刻有浓稠湿黏的液体喷得他满头满嘴,顷刻间,他浑身血迹,动弹不得。
仇良已经杀红了眼,回过身朝王松、陈吉奔去,虎头刀左右一划瞬即伤了王松前胸和陈吉后背,两人惨叫而倒。
“好快的刀法!”郭雪儿喃喃道,人就向仇良窜去。
“小心!”白云飞大叫:“他在做困兽之斗!”
郭雪儿大喝一声:“仇良!郭雪儿来报杀母之仇!”
仇良猛一抬头,郭雪儿一剑已刺入他左侧心脏,仇良一声惨叫,像陡地响起的雷声一般,一长串尾音,整个人仰面而倒,一双大眼睁得圆圆大大,眼角布满血丝。
广平府境内的小河。
摆渡的老丈将斗笠往脸上一罩,身子半躺半坐小舟上,那小舟左左右右轻轻摇荡起来,人与小舟构成一幅宁静画面,安祥极了,也悠闲之至。
郭雪儿在岸上,白云飞默默凝望她,郭雪儿温柔笑道:“我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你笑,姑娘笑起来还真好看。”
“多谢夸奖。”郭雪儿温柔笑问:“知不知道,我刚出道杀掉的三个人?”
“知道。”白云飞答道:“江湖黑煞、江湖白煞、关山女巫。”
郭雪儿微微含笑,嘴角似有得色:“做个杀手,既除暴安良,又有银子赚,再没有比这更痛快的。”嘴角得色消失,声音抟柔:“能替我办几件事吗?”
白云飞问:“什么事?”
郭雪儿掏出一叠银票:“这是我做杀手的代价。”抽出其中一张:“这是五千两银票,请送还陈家庄陈庄主。”
“这……陈庄主若不收呢?”
“李福生不是我杀的。这笔钱不该拿。”又掏出两张:“这一张,三千两,李大娘送给我的,我另外再送她五千两,加起来八千两,给她治眼睛,剩下的,就请她留着用吧!”
又掏出一张,白云飞讶道:“这八千两又是给谁?”
“劳你换成银子,二千两送给那个替死的钱阿木家人,虽然素昧平生,女人家要过日子也不容易,撑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吧!”
“还有六千两呢?”
“麻烦送给刘登财大叔。”
“你说那个更夫?”
“对,没有他,郭雪儿早就饿死冻死了。就告诉他,年纪大了,熬更守夜太辛苦了,让他把银子拿去生息,后半辈子不成问题了。”
白云飞眼里润湿,感动莫名,声音霎那哑了:“你自己呢?”
“这里还有一张。”她温柔笑着,笑容甜美:“我回去找到弟弟,好好过日子,等家父回来。”
白云飞点点头,突然望向河南,叫道:“老丈,渡河。”
戴竹笠老丈将小舟划来,看看郭雪儿,微笑道:“姑娘,你不须乘舟的。”
“我累了。”她温婉一笑。
舟行至河心,郭雪儿忍不住问:“老丈,我知道您必是前辈高人,请问您是……”
“高人也好,凡人也罢,都要吃饭不是?你的师父风婆婆不也吃五谷杂粮吗?”说罢扬声大笑,刃晒知足快乐的笑声,引得郭雪儿也跟着笑起来。
她笑得甜蜜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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