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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散之後,两名趟子手撒去筵席,随着送上一盏浓茶。主人和劳乃通、曹凤台一面品茗,一面商讨着三日後如何为戚菩萨祝寿事宜。
刘二麻子喝了两口茶,就站起身,抱抱拳道:“今晚承总镖头宠宴,又能和老道长、劳总管、曹老大诸位同席,这是在下毕生荣幸,如今酒醉饭饱,在下要先行告退了 。” 晏长江大笑道:“刘兄又说客气话了,今晚一敍,快慰平生,咱们同是江湖上人,今晚要多多连系,说不定还有仰仗刘兄之处哩,今晚多有简慢,还要刘兄包涵。”
说到这裹,回头朝伍奎吩咐道:“你去关照李管事,套车送刘兄回去。”
伍奎答应一声,站起身来。
刘二麻子连忙摇手道:“总镖头、伍兄,不用费事……”
伍奎已经走到厅门口,朝门外伺候的李管事吩咐道:“李管事,吩咐套车送刘兄回去。”
李管事垂手道:“回副总镖头,小的已经准备好车子了。”
刘二麻子道:“伍兄,不用客气,兄弟自己可以回去。”
伍奎道:“刘兄今晚喝了不少酒,你没听李管事说,车已套好了麽?自己人,这有什麽好客气的?”
晏长江走了过来,握住刘二麻子的手,含笑道:“刘兄,咱们一见如故,今後可得长来敝局,不须客气,兄弟还有些事,要和老道长三位研商,那就不送了。”
刘二麻子连声道:“不敢,总镖头请留步。”
晏长江回头道:“伍兄,你代我送刘兄!”
刘二麻子忙道:“伍兄也请留步……”
伍奎大笑道:“刘兄今晚第一次来,你以後再来,兄弟就不送好了。”
他硬是一直送到镖局门口,门前果然已套好了车。
刘二麻子盛情难却,只得连声称谢,登上了车。
车把式不待吩咐,扬鞭趋车,直往黄河底驰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第二天早晨,太阳已升起三丈高了,黄河底所有各式各样的摊子,早巳全摆出来了,惟独刘二麻子卖狗皮膏的摊子,木板门依然掩着,并没开张,看情形,好像刘二麻子还没有起来。
那一定是他昨晚宿醉未醒了。
刘二麻子到黄河底卖狗皮膏已经有三年了,像这麽晚还没起来,可还是第一次。
刘二麻子左邻卖梨膏糖的张老实,正在觉得奇怪,这一清早,他已经探了几次头,想过去问问,只是早晨他正忙着煎梨膏,煎梨膏讲究火候,他只有一个人,自然抽不出身来。
这时从长街上走了一位青衫飘逸的读书相公,走到刘二麻子摊门前,就停下步来,口中叫道:“刘老哥在麽?”
刘二麻子摊子掩着木门,裏面没人答应。
青衫相公又叫道:“刘老哥,你还没起来吗?”
裏面依然没人答应。
青衫相公秀眉微微拢了下,忍不住跨上一步,伸手去叩木门。
“笃”!他祗叩了一下,木门便自呀然开启,原来木门裏面并没上闩,故而一叩即开。
这一排的摊子,都是因陋就简的木屋。木屋而称摊子,当然不会太大,前面是摊位,後面有小间是卧房。
木门开启,青衫相公目光一动,已可一目了然,本来前面摊子上,摆满了药瓶,和一大叠狗皮膏,已然一件不见。
“莫非他昨晚已经走了?”
青衫相公心念一动,不觉举步走入,探首朝後面卧房看去,这间逼仄的卧房,除了一张板床,和一双穿旧了的布鞋,已别无一物。
“看来他真的离开徐州府了。”
青衫相公心中暗暗说着,正待退出,忽然,他目光接触到床下面还有一件东西!那是一柄用牛皮为鞘的钢刀。
青衫相公不觉心中一动,暗道:“刘老哥随身衣物都已带走,这柄刀怎么会没带去的呢?”
一念及此,就举步走入,俯身从床下取出刀来。
这柄钢刀,虽然祗以牛皮为鞘,但入手份量极沉,显然不是普通单刀,这就一手握柄,抽了出来,但见刀面隐泛鱼鳞,果然是一柄百练精钢的好刀,刀柄上,还镌了一个小小的八卦。
青衫相公不由得一怔,他知道刘二麻子是八卦门的人,这刀柄上镑了一个小八卦,就可证明这柄刀乃是他出师的时候,师父传给他的了,师门所传之物,自然也是他随身兵刃无疑!
他临行之时,连所有药瓶,和成百张狗皮膏都带走了,岂会反而把师门所赐的刀留下之理?再说一个江湖上人,旁的东西都可以不带走,但随身兵刃决不会不带走的。
这一想,青衫相公心头顿时泛起了一丝疑念,忖道:“刘老哥昨晚是应双环镖局总镖头晏长江的邀宴去的,莫非他出了事?”
他依然把钢刀放回床下,回身退出,正待向刘二麻子的左右邻居,打听打听,目光方自一动,就发现左首摊子上正在煎着梨膏的瘦小老头,两双眼睛也朝自己投来。
这就走上前去,拱拱手道:“老丈请了。”
张老实一手搅拌着沸起一个接一个气泡的梨膏,一面点着头,露出两颗黄黄的门牙,笑道:“相公有什么见教?”
青衫相公道:“小生程明山,是刘二麻子刘老哥的朋友,想和老丈打听一下刘老哥……”
“哦,哦,原来是程相公。”
张老实连连点头,说道:“小老儿叫张老实,和刘老二认识快三年了,程相公有什麽事,但请说就是了。”
程明山道:“小生想请教老丈一声,刘老哥什麽时候走的,老丈知道吗?”
“请教不敢。”
张老实听说刘二麻子走了,他搅拌梨膏的木棒忽然停住,愕然道:“相公说刘老二走了?他几时走的?”
程明山本来是跟他打听刘二麻子来的,如今被他反问过来,这就可见张老实也一无所知了。
程明山道:“小生昨天听刘老哥说过,他要离开徐州,祗不知他走得这麽快,所以跟老丈来问一声的,老丈既然并不知道,那就算了。”
“这就奇了。”
张老实道:“他告诉相公,要离开徐州?小老儿怎会从没听他说起过呢?”
程明山心中暗道:“他离开徐州,是我带来他师兄的口信,你怎麽会知道的呢?”
一面说道:“刘老哥昨晚是赴双环镖局之宴去的,大概没有回来了。”
“双环镖局?晏总镖头会请黄河底的朋友?”
张老实摇着头,似有不信之状,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麽,口中“啊”了一声道:“小老儿记起来了,昨晚已经很晚了,好像有一辆马车停在刘老二门口,小老儿好像听人说过一句:『刘爷好走』,好像有人把他从车上扶下来,後来又听到一阵蹄声,渐渐远去,那一定是刘老二喝醉了,有人送他回来的了。”
说到这里,又摇头道:“这就不对,刘老二如果昨晚喝醉了酒,就不会连夜搬走,若说他早晨走的,小老儿每天天没亮就起来了,怎会没看到呢?”
程明山看到他说话神情,就知打听不出什麽来了,这就拱拱手道:“打扰老丈了。”
张老实嘻的笑道:“程相公真是好朋友,刘老二已经走了,你还来打听他的下落,他如果交的朋友,都和程相公一样,就不会吃大亏了,可惜天底下酒肉朋友多。”
程明山听他说得唠叨,朝他拱拱手,就转身走去。
这一转身,他就发现昨天和刘二麻子动手的厉山二厉,又远远走了过来,程明山祗作不见,自顾自朝前走去。
祗听二厉的一个冷冷喝道:“喂,你慢点走。”
这麽声喝,当然是对程明山而发,但程明山还是祗当不闻,不徐不疾的走着。
本来嘛,这条大街上,人来人往,不知他是跟谁在说话。
接着祗听第二个人喝道:“你是聋子?老子叫你慢点走,你听到了没有?”
人影一晃,一个灰衣人一下抢到程明山前面,拦住了去路。
程明山一下停住,望望灰衣人,吃惊的道:“你……这是做什麽?”
“好小子,你还装蒜!”
灰衣人狞笑道:“咱们老大叫你站住,你没听到?”
“老大?”
程明山茫然问道:“你们老大是谁?他和小生认识?”
另一个灰衣人已经蹩了过来,似笑非笑的道:“就是我。”
程明山望望他讶异的道:“好像在那裏见过,只是小生并不认识老哥?”
灰衣老大道:“咱们昨天就在这裏见过。”
“啊!”程明山好像突然之间,才想起来,笑道:“是了,二位昨天和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刘老哥交过手。”
“没错。”
灰衣老二冷冷的问道:“你今天又来作什?”
程明山斯文一笑道:“老哥这话问得奇了,小生到这裏来作甚?小生也要请问二位,今天又来作甚?”
灰衣老大嘿然道:“你是找刘二麻子来的了?”
程明山点头道:“正是,刘老哥昨天和小生约好了的,莫非二位也是找刘老哥来的了?”
灰衣老大问道:“你和刘二麻子是什麽关系?”
程明山道:“昨天才认识的朋友。”
灰衣老大又道:“你叫什麽名字?”程明山道:“小生程明山,程子的程,有明明德的明,为山九仞的山,小生还没请教二位……”
灰衣老二不耐的道:“那有这麽噜苏?好,你跟咱们走吧!”
程明山道:“小生跟二位走?为什麽呢?”
灰衣老二道:“你不是和刘二麻子约好了的麽?跟着咱们走就没有错。”
程明山轻“啊”一声,欣然道:“二位知道刘老哥在那裏麽?”
“废话!”
灰衣老二道:“不知道,咱们会约你同去?”
程明山喜道:“小生正在找他,二位知道刘老哥在那裏,这真是好极了,二位请。”
灰衣老二道:“你随我来吧!”
说罢,就走在前面领路。
程明山朝灰衣老大抬抬手道:“这位老哥请先。”
灰衣老大冷冷的道:“你只管走在前面,不用客气。”
程明山抱拳道:“小生那就有僭了。”
他果然跟着灰衣老二就走。
灰衣老二在前面洒开大步,走得很快,程明山是读书相公,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自然跟不上他,灰衣老大跟在程明山身後,也大是不耐,催道:“你不会走得快些?”
程明山喘着气道:“小生已经走得很快了,再要快,那只好跑了。”
灰衣老大道:“那你就跑好了。”
“不!不!”
程明山连连摇头道:“读圣贤书,就得行必由径,老夫子时常说,就是天下大雨,也宁可湿衣,不可乱步,步尚且不可乱,岂可跑乎?”
灰衣老二走出了一大段,回过身来,叫道:“你怎不快走?”
程明山脚下已经算是走得很快,但还是不离一摇一摆的模样,一面苦笑道:“老哥走得慢一点,小生才跟得上呀!”
厉山二厉一时拿他没办法,只好放慢步,好不容易走了二里来路,地势已经渐渐冷僻!
程明山看得有些不对,问道:“刘老哥到底在那裏呢?这里已经没有人家了,二位老哥……”
灰衣老大走在他身後,冷厉的道:“小子,总而言之,你和刘二麻子结交,是交错了朋友。”
“不会吧!”
程明山没有领会灰衣老大话中的意思,一面摇着头道:“据小生看,刘老哥倒不失为一个血性汉子。”
灰衣老二本来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回过头来,阴森的道:“你不交刘二麻子这个朋友,今天就不会死了。”
程明山道:“老哥说笑了,小生交了刘老哥这个朋友,怎会死的呢?”
灰衣老大阴恻恻道:“你死在眼前,还不知麽?”
伸手一指,朝程明山背後点来。
程明山直到此时,才听出两人口气不对,口中惊“啊”一声道:“你们……”
他惊怯的一回头,因为身子偏了,居然躲过了灰衣老大的一指点,颤声说道:“你们是强人?小生和……你们无怨无仇,小生身上,只有十来两碎银子,你们……拿去好了。”
灰衣老二狞笑道:“咱们并不要你的银子。”
他一下拦在程明山前面,挡住了去路。
程明山更是吃惊,浑身颤抖,说道:“那……那……你们要什麽呢?”
灰衣老二道:“要你的命!”
五指箕张,一把当胸抓来。
“啊!”程明山脸色发白,两个人二刚一後,他只好头一低,朝两人中间钻了出去。
说也正巧,灰衣老大一指落空,右手两个指头一收再点,这回是认定了程明山“脑户穴”才出手的,但程明山为了逃命,慌慌张张的一低头从两人中间钻出,恰好灰衣老大一指点出,灰衣老二一把抓来。
两人中间本来有个程明山,这一指,一抓是朝程明山发的,但程明山一下钻了出去,两人中间没了人,灰衣老大,两个指头骈指若戟就变成朝灰衣老二迎面戳去,灰衣老二这一把也变得朝灰衣老大当胸抓到。
两人出手虽快,但他们究是身手不凡,发现程明山钻了出去,一指,一抓,还未及身,就立即收势,转脸看去程明山已经慌慌张张的逃出去八九步之外。
他只是一个读书相公,没练过武,自然跑得不快。
灰衣老二冷嘿一声,喝道:“好小子,你还往那裹走?”
双脚一顿,身子凌空飞扑过去,一下就追到程明山身後,伸手朝他後心抓去。
这下明明觑得极准,可以一把把他抓住,那知等到五指一拢,竟然和程明山的衣衫,祗那麽一分之差,就抓了个空。
灰衣老大一道人影却从程明山当头掠过,一下落到他面前,正待出手!
程明山在没命的飞跑之中,突见前面有人挡住去路,口中“哗”了一声,吓得一个转身往後就跑。
灰衣老二飞扑过来的人,一抓未中,双脚堪堪落地,正好程明山看到前面有人,转身往後跑起,一下就和灰衣老二撞了个满怀!
灰衣老二身子还没站稳,给他一撞,不由被撞得後退了一步,他可没想到身後恰好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脚跟一绊,一个人仰天跌了下去。
程明山祗知和人撞了个满怀,也不知道被撞的是谁?口中连声说道“对不起!”
脚下踉路,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灰衣老大眼看自己二人连番出手,均被程明山闪避开去,心中已感不对,厉山二厉,两人联手,江湖上普通武师,连一招也休想躲闪得开。这小子居然一连避开自己两人合击的两招,更何况他老二一身武功,和这小子互撞之下,竟会被他撞得仰天栽倒下去?一面喝问道:“老二,你怎麽了?”
灰衣老二站是站起来了,但敢情扭了脚筋,只是站着没动,苦笑道:“我被石头绊了一跤。”
灰衣老大道:“你身後那来的石头?”
灰衣老二往後一看,果然那有什麽石头?这下他也明白过来,一时不觉双目凶光暴射,厉笑道:“好小子,你居然还是会家子!”
程明山远远的躲在一棵大树後面,说道“见笑得很,小生会是会一点,只是并不高明。”
灰衣老大双目紧瞪着他,沉声道:“朋友那就不用装腔作势了,出来跟咱们较量较量。 ”
“不成啊!”
程明山连连摇手道:“小生师父说过,天下最大的本领,就是打不过人家要逃,所以小生师父祗教了我逃的本领,怎麽能和二位较量?”
灰衣老大嘿的阴笑一声道:“好,你就逃逃看?老二,咱们上!”
灰衣老二要待举步,这一动,突然右脚脚筋一阵疼痛,几乎站立不住,咬着牙道:“老大,我……我脚抽了筋。”
灰衣老大听得不觉一怔,问道:“是不是给这小子点了穴道?”
“不,不!”
灰衣老二额上已经绽出汗珠,说道:“不是,是我扭了筋!”
“好!”灰衣老大沉声道:“你自己揉一揉,我倒不信这小子能有多大的能耐。”
话声甫出,双足一点,朝程明山凌空扑了过去。
程明山叫道:“你这就不对了,老二抽筋,动弹不得,老哥就该替他去揉揉。”
身子往後一缩,躲到树後去了。
灰衣老大一下扑到大树前面,厉声道:“老子逮住了你再说。”
程明山和他隔着一棵大树,说道:“小生和你们究竟有什麽过节,二位竟是要非置我於死地不可?”
灰衣老大道:“你不用多说!”
身形一晃,朝右首欺了过去。
程明山赶紧朝左闪出,又道:“这个小生非问问清楚不可。”
灰衣老大道:“你待会还是去问阎老二吧!”
左手一掌横扫过去,人却又朝大树右方欺去。
程明山因有大树护身,你朝右追来,他又朝左闪出,一面说道:“刘老哥是不是你们把他劫持去了?”
灰衣老大怒不可遏,厉声道:“你自身难保,还问别人作甚?”
他口中喝着,人又绕了过去。
“不然!”
程明山一面朝左闪出,一面说道:“朋友嘛,刘老哥既是小生的朋友,小生焉得不问?”
灰衣老大有大树隔在中间,兀是追不到他,心头怒恼已极,一个人绕树疾追,双手却连环劈击而出!
但你追得快,程明山就逃得快,两个一个追逐,一个躲闪,只是绕着树在打转。
灰衣老大越追越怒,劈出的掌风也越发的凌厉!
程明山喘着气道:“老哥可以歇歇了吧,这样像捉迷藏,多没意思?你老哥留神些,别被大石绊一跤,也扭了筋了”
他话声未落,灰衣老大已经追了过来,不知怎的,果然脚下一绊,几乎扑倒!
急忙低头看去,这大树下他已经一连绕了几圈,并没大石,这回不知何时,果然多了磨盘大一方石头,心中暗暗惊奇! “这小子几时搬来这方石头?”
心念一动,口中大喝一声,飞起一脚,把大石踢得滚了出去;但这一脚踢出之後,突觉右脚脚筋牵动,果然也抽起筋来!
这下当真把灰衣老大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一面赶紧暗暗运气,那知不运气还好,这一运气行动,右脚一条主筋竟然奇痛难忍,忍不住哼了出声来。
“对不?老哥果然也扭了筋,这就是你跑得太快的缘故。”
程明山缓缓从大树後转了出来,笑吟吟的道:“像小生这样走得缓慢一点,就永远也不会抽筋的,现在可好了,小生就不用再逃了。”
灰衣老大心知遇上了高乎,但心裹兀是不信,这小子这点年纪,绝不可能会有如此高绝的身手,他一张本来阴沉沉的脸上,此刻已胀得通红,怒声道:“很好,咱们兄弟认栽。”
“阁下是那一条道上的朋友,亮个门户,咱们後会有期……”
程明山摇着手笑道:“不用後会有期,今天难得和二位遇上,咱们还得好好叙敍呢,反正二位腿上抽筋,一时也好不了,不如坐下来谈谈。”
灰衣老大怒声道:“咱们兄弟已经认栽,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待怎的?”
“那有这麽严重?”
程明山笑了笑道:“小生只想请教二位老哥,刘老哥现在何处?老哥只要告诉小生一声,腿上抽筋说不定马上就会复原。”
“好小子!”
灰衣老大怒哼道:“你认为老子会说麽?”
“不说也不要紧。”
程明山依然笑嘻嘻道:“老哥现在只是抽抽腿筋,万一全身抽起筋来,那可不好受。”
灰衣老大脸色剧变,哼道:“你想点我五阴绝脉逼供?”
“笑话!”
程明山徐徐说道:“小生自幼读圣贤书,岂会使下五门的手法?只是你们老哥腿筋抽动过久,会影响全身经筋而已,好吧,你老哥不肯说,小生去问问令弟,也是一样,看他肯不肯说?”
说完,果然转身朝灰衣老二走去。
灰衣老二这一阵工夫,右脚脚筋抽搐得一个人早巳跌坐在地,头上汗水像淋在大雨下一般直淌,看他虽然只是一条右脚抽筋,显然整个人都已支持不住。
程明山缓缓走到他身边,含笑道:“老哥知道不知道刘二麻子现在何处麽?”
灰衣老二连牙齿都直打哆嗦,双手拼命按摩着右腿,厉声道:“老子不知道。”
“你慢慢就会说知道了。”
程明山笑了笑道:“因为老哥这条右腿,再有半个时辰经脉不解的话,就会终身残废了,老哥一定很喜欢残废了。”
灰衣老二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能解得开我的抽筋?”
程明山潇洒的一笑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老哥不是在石头上绊了一跤麽?那是小生略施小计,小生自然解得开经脉了。”
“好!”灰衣老二咬着牙道:“你先解开我经脉,我说。”
程明山笑着摇头道:“老哥想得倒好,小生给你解了经穴,你老哥不说呢?小生并不急,等一回没关系,老哥慢慢的说好了。”
“不!”灰衣老二急了,口中大叫一声道:“你解开我经脉,我一定说……”
“砰!”一道人影突然自空而堕,口中喝了声:“没出息的东西!”
一脚把灰衣老二踢起两丈来高,又呼的一声,凌空直飞出去三丈之外,跌落在一片野草丛中。
这一段话,说来较慢,实则快得只不过是眼睛一眨间事!
程明山祗觉人影破空飞来,等到抬目看去,祗见一个面目冷森,身穿半截黄布长衫,腰系黄麻绳的枯瘦老人,回身之间,左手大袖一挥,又把站在一丈开外的灰衣老大一个人推得一个筋头,摔出去寻丈来远。
这才目光一注,冷然朝程明山投来,沉声道:“好一手『截脉手法』,你是黄公度的门下?”
程明山还未开口,只见灰衣老大和灰衣老二两人,身形一晃,同时掠了回来,一齐神色恭敬的叫了声:“师父。”
黄衫老人口中嘿了一声,才道:“你们两个给我站到边上去。”
程明山看他举手之间,就解开了自己『截脉手法』,心中不禁暗暗惊奇,忖道:“这黄衫老人原来是厉山二厉的师父,黄师叔明明说过,『截脉手法』是他老人家独创,无人能解,他居然在举手投足之间就解开了,此老一身功力,倒是不可轻估!”
厉山二厉的名头,是昨天厉山二厉自己报的名号,他以前从未听人说过,当然更不知道厉山二厉的师父是谁了?
黄衫老人看他没有作声,不觉沉声喝道:“小伙子,老夫问你可是黄矮子门下,你怎不说话?”
程明山抱拳道:“小生并非矮仙门下?”
黄衫老人目光如电,冷声道:“那你是何人门下?”
程明山抱拳道:“家师世外之人,淡泊名利,不欲人知,恕小生无可奉告。”
黄衫老人冷冷一笑道:“你不肯说麽?”
程明山道:“小生说的乃是实情,家师从未在江湖行走,说出来了,只怕前辈也未必知道。”
黄衫老人嘿然道:“武林中稍有名头之人,老夫岂会不识?”
“好,这且不说,老夫问你,老夫两个劣徒,和你有何过节?你居然仗着会了一手截脉手法,如此折腾他们,你倒说给老夫听听看。”
程明山道:“前辈大概祗看到小生制住他们,没有看到他们两个要杀害小生吧?”
黄衫老人道:“胡说,凭你的身手,两个劣徒杀得了你麽?”
程明山道:“但他们从黄河底把小生骗来此地,要杀害小生,乃是事实。”
黄衫老人道:“他们被你用截脉手法制住,也是事实。”
程明山心中暗道:“看来此老甚是护犊了!”
一面说道:“小生制住他们,一来是为了自卫,二来也是要问问清楚,小生和他们素不相识,既无怨仇可言,他们意图杀害小生,究是为了什麽?”
“很好。”
黄衫老人道:“两个劣徒是老夫救下的,现在老夫也要把你擒回去,叫你师父前来领回。”
程明山暗暗攒了下眉,一时之间,不好开口。
黄衫老人又道:“好,老夫给你一个便宜,只要接下老夫三招,老夫就可以不难为你,若是接不下老夫三招,那就只有跟老夫走了。”
程明山道:“前辈既然说出来了,小生若想不接,只怕也是办不到之事。”
黄衫老人道:“这个自然,老夫说出来的话,从无更改。”
程明山道:“因此小生要问二位令徒一句话,可以麽?”
黄衫老人道:“这个自然可以,你要问什麽,只管问他们。”
程明山道:“小生要问的只有一句话,就是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刘老哥,到底现在何处?”
灰衣老大道:“咱们不知道。”
程明山冷笑一声道:“当着尊师,二位还要说谎麽?刘二麻子若不是你们劫持去了,小生前去探看他,你们何用把小生诳来,意欲杀我灭口?”
黄衫老者问道:“那刘二麻子到底是不是你们劫持的?”
灰衣老大和灰衣老二同声道:“回师父,真的不是弟子劫持的。”
黄衫老人又道:“那么他人在那裹,你们知道麽?”
两人又同声回声:“弟子真的不知道。”
黄衫老人颔首道:“好。”
一面朝程明山道:“小伙子,你听清楚了,他们当着老夫,绝不会说谎,那是真的并不知道什麽刘二麻子的下落了。”
程明山看他这麽说了,也不得不信,点头道:“前辈既然如此说了,小生自可相信。”
“好!”黄衫老人脸色稍霁,看了程明山一眼,说道:“小伙子,你使什麽兵刃?”
程明山道:“小生练的是剑,但剑并未带在身边……”
黄衫老人大笑道:“小伙子,你真是个雏儿,你练的既然是剑,行走在外,随身兵刃,岂可离身?难道你师父没告诉你过?”
程明山抱抱拳,微笑道:“前辈说得极是,但小生听家师说过,练剑之人,练的是精气神,剑乃有形之物,祗要心中有剑,任何东西,都可以代剑,小生嫌随身携带长剑,是一件累赘的事,所以出门就从不带剑。”
黄衫老人目中精芒连闪,赫然笑道:“这麽说,小伙子,你剑术已经练到任何东西都可以代剑了?”
“小生怎敢如此自负?”
程明山斯文的道:“小生读书学剑两无成,所以才游学四方……”
黄衫老人嫌他说话酸腐,心头已是不耐,不待他说下去,截着道:“那你使什麽兵刃呢?”
程明山从袖中取出一把竹骨摺扇,一拱手道:“小生从没和人交过手,前辈既要小生接你三招,小生身边只有这柄摺扇,那就只好用这柄摺扇接前辈三招了。”
说到这裹,目光一抬,问道:“不知道前辈要用什麽兵刃?”
黄衫老人听得不觉掀髯大笑,目光闪动,望着程明山问道:“小伙子,你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老夫是谁麽?”
程明山道:“前辈是厉山二厉的师父。”
黄衫老人又道:“你不知老夫的名号?”
程明山道:“不知道。”
“嘿嘿嘿!”
黄衫老人一阵嘿嘿冷笑道:“你果然是个雏儿!”接着问道:“难道你师父没跟你说过当今武林,有几个人是老夫这身装束的吗?”
“没有。”程明山摇着头道:“小生方才已经说过,家师世外之人,从不曾在江湖走动,怎会和小生说起过前辈呢!”
黄衫老人看他说话的神情,这回倒是有几分相信了,一个山野鄙夫,从未走过江湖,又如何会知道武林人物?这就点点头道:“老夫厉山君,人称厉山一老,老夫一生,从未使过兵刃,你现在知道了。”
话声一落,目注程明山,续道:“老夫要你取出兵刃来,是因为老夫虽是徒手,这三招只怕你不易接得下来,所以你可以使用兵刃,尽力施为,好了,老夫话已说完,你可要小心准备了!”
程明山抱拳道:“前辈但请出手好了。”
“真是初生之犊!”
厉山君嘿然一笑,喝道:“老夫第一招来了!”
左手一探,五指如鈎,朝程明山抓来。
你别看他只是一个枯瘦老者,但喝声出口,他身上半截长衫,突然鼓了起来,这一瞬间,居然风声飒然,不知这风声是从那裹来的?
尤其他探手一抓,看去十分缓慢,但爪势甫出,五只勾曲的手指,轻轻晃动之间,竟尔笼罩住程明山身前所有大穴,在他不曾抓落之前,你根本测不透他究竟抓向何处?
不,不论你闪向何处,都无法避开他这一抓之势!
仅此一抓,程明山自知已无法接得下去,他索性以不变应万变,摺扇当胸,凝立不动,直等厉山君手爪快要及身,才身子一个斜倾,脚步踉舱,朝前跨出。
厉山君探手抓来,他身子这一斜倾朝前跨出,虽然不成章法,但这一步,已经跨到了厉山君的右侧,因为厉山君抓出的是右手,他却跨到了他右侧,他右手总不能反过来抓他,这一招自然而然的闪了开去。
厉山君一抓落空,不由得呆得一呆,接着目中神光闪动,洪笑一声道:“好,好,连游一瓢的『醉仙步』,都给你学来了!”
他想不到眼前这少年人,先前使的是黄山矮仙黄公度的截脉手法“神仙手”。
这回居然又使出嵩山酒仙游一瓢的“醉仙步”来了!
嵩、黄二友,被人目为武林怪杰,游戏风尘,从未收徒,这年轻人居然能蒙这两个老怪物垂青,连看家本领都传给了他。
今日之事,自己若是无法把他拿下,岂非有损自己威名;但真要把他拿下了,引出这两个老怪物来,自己一样也讨不了好。
厉山君这一思索之间,右手早已收了回去,鼓起来的半袭黄衫,也渐渐平复下去,目注程明山,说道:“小伙子,你轻轻年纪,能得嵩、黄二友垂青,福缘不浅,老夫看在他们二位故友的面上,也不和你後生小辈计较了,你去吧!”
他明明是惹不起嵩、黄二友,自找台阶之词!
程明山想不到自己祗使了一记游师叔的“醉仙步”,一天云雾,就此烟消云散,心中方自一松,刚拱了拱手,要待开口!
突听方才自己和灰衣老大捉迷藏的那棵大树上,有人发出“嘻”的一声轻笑!
这笑声虽然极轻,但在场四人,都听得十分清晰!
厉山君脸色微变,沉喝道:“树上是何方朋友,怎不请下来一见?”
他话声甫出,突听“嘶”的一声轻响,从大树飞起一道人影,疾如流矢,划空飞逝!
去势之快,程明山和厉山二厉不但无法看清此人面貌衣着,所能看到的只是横空飞过的一条灰线而已。
厉山君冷嘿一声:“朋友慢点走!”
双足一点,身形同时激射而起,街尾追去。
厉山二厉一看师父走了,自然也跟着走。
现在,只有程明山依然怔怔的站在那裹,连脚步都没有移动。
虽然只有一声“嘻”的轻笑,但程明山耳朵何等敏锐,已可从这声轻笑,听出这人的口音来,心中突然一动,忖道:“这人会是那卖梨膏的张老实?他说话的口音,和这声轻笑,十分相似!”
眼看两道人影,早已划空飞逝,少说已在数里之外,连厉山二厉也不见了影子,心中不禁暗暗忖道:“自己回进城去,黄河底乃是必经之路,何不再弯过去看看,这声轻笑,如果是卖梨膏糖的张老实的话,他被厉山君街尾疾追,这时候应该还没有回去,再说刘二麻子如果没离开徐州,此刻或者可以回去了。”
心念这一转动,就擧步往原路奔行而去。
这裹离黄河底最多不过三里来路,程明山自然很快就回来了,他目光一瞥,刘二麻子的膏药摊,依然木门半掩,并未开门,显然他已经离开徐州了,没有回来。
刘二麻子隔壁卖梨膏的摊子,张老实果然不在,坐在摊位上的,只是一个十二、三岁面貌清秀的小孩,在替他看摊位。
程明山心中暗道:“这麽看来,方才那声轻笑,果然是张老实了,这位老人家敢情发现厉山二厉找上自己,怕自己敌不住两个凶人,才暗中跟着自己去的了。”
一时不由暗暗感激这位张老人家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忍不住走上前去,朝那小孩点头问道:“小兄弟,张老人家呢?”
那小孩看了他一眼,才道:“张老爹有事出去了,你要买梨膏?还是梨膏糖?”
程明山含笑道:“不,小生祗是来看看张老人家的。”
那小孩朝程明山又看了一眼,忽然笑着没有说话。
程明山看他笑得古怪,心中正感奇怪,忽听有人“嘻”的一声轻笑,从身边传来。
这声轻笑,和方才树上的轻笑,几乎完全一样!程明山一惊,急忙回遇身去!
祗见张老实耸着两肩,笑嘻嘻的站在自己身後,两颗小眼珠,望着自己,说道:“相公找小老儿有事?”
程明山看他脸不红,气不喘,一丝也看不出异样来,急忙拱拱手道:“老人家回来了?”
张老实缩着一颗尖顶而秃的小脑袋,嘻嘻一笑道:“不瞒相公说,小老儿方才老远看一个人,他在三年前欠了小老儿一两银子没还,小老儿跟上去,想去跟他要银子的,那知银子没要到,半路裹窜出一只老疯狗,又叫又咬,追着小老儿不放,小老儿心裹一慌只是兜着黄河底乱转,这老狗到底老了,跑起来还没小老儿的快,两下一转,小老儿就把它丢远了,才回来,不然引到这裹来,小老儿这个摊子,不被他咬烂才怪!”
程明山听他说老疯狗追他的话,明明是指厉山君了,心中暗暗好笑,却又不好回答。
张老实道:“相公不是已经回去了麽,怎麽又回来了呢?”
程明山道:“小生是回来看看,刘老哥回来了没有?”
那小孩道:“张老爹,你回来了,我要走啦!”
张老实取了两块梨膏糖,塞到他手裹,嘻的笑道:“阿牛乖,这糖张老爹给你的。”
那小孩道:“我妈妈说,我不能拿张老爹的糖。”
张老实笑道:“你自己不拿,但张老爹给你的,你就可以拿了。”
那小孩道:“谢谢张老爹。”
拿着两块梨膏糖一蹦一跳走了。
他那一蹦一跳,居然每一蹦都掠出两丈以外,而且行动十分轻捷,看去轻功已有相当火候!
这下直把程明山看得给怔住了,心想:“这黄河底当真是卧虎藏龙之地,连十二、三岁的小孩,就有这般身手了。”
张老实嘻的笑道:“这阿牛是个好孩子,你别看他今年只有十三岁,四书五经,全都读熟了,将来也和相公一样,要上京赶考呢!”
程明山道:“老人家好说,小生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那有什麽要紧?”
张老实缩头一笑道:“人只要一技之长就好,最没用只要会喝酒,会下棋,也一样会成名。”
程明山心中又是一动,暗道:“他这话是指酒仙游师叔,矮仙黄师叔二人了!”
张老实嘻的笑道:“小老儿这话是有来历的,从前有一个李太白祗会喝酒,天子呼来不上船,又有一个……”
他还没说完,就有一个妇女抱着小孩来买梨膏。
那女人道:“张老爹,我这小孩晚上咳得很厉害,上次是你的梨膏吃好的……”
“没问题。”
张老实笑着道:“小老儿给你装一罐药制梨膏,保管一吃就好。”
回头道:“相公请到裹面坐。”
程明山道:“老人家忙吧,小生告辞。”
张老实道:“真对不住,小老儿那就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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