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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陵,居赣江中流的西岸,是一个大城市,但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不在城内,而在南门外的沿江一带。
茶店、酒肆、楚馆、秦楼,和大大小小的客店,是形成都市繁荣的主要条件,此处自然也不例外。
临江阁,是这里最有名的茶楼,楼有三层,下面一层是水阁,槛外三面临水,卖的是茶。
临江阁的二、三层,则是酒楼。这时正当已牌稍偏,距午时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
下层茶楼,人声鼎沸,生意十分兴隆,就是二层楼上,此刻也已有五六成座头,宽大的楼梯上,三三两两,不停的有客人上去。
青鹤杨继功身上穿着一件青布长衫,肩头背着一个长形的青布囊,正朝宽阔的楼梯上走去。
还未跨上二楼,乱哄哄的人声,已经先传到耳际。
人,从一生下来,就是制造噪音的动物。
杨继功跨进二楼大厅,眼看三间大敞厅,已有不少食客,人头济济,他随便找了个座头坐下。
跑堂的替他倒了一盅茶,摆上杯筷,一面哈着腰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杨继功随口道:“随便炒两个下酒菜,酒要花雕。”
跑堂连连应是,躬身退去。
青鹤杨继功取起茶盅,喝了一口,只听右首桌上,有人郑重的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前些口子,敝局张镖头经过九江,九江城里正在盛传着这件事儿,有人亲眼看到银发魔女和陌上风柳如春母子从庐山下来,如今江湖上都已传遍了。”
杨继功听得心中猛然一动,这一路上,他也听到了传闻,说飞天神魔闻于天六天前,死在庐山铁舟峰西南一处山谷前面,银发魔女先埋伏的‘七星化血阵’中,落得毛发尽化,尸骨无存。
这话听得杨继功大感惊奇,五天前,自己还在白鹤峰和飞天神魔动过手,但一路上,人家差不多都是这么说着,他心头不禁渐渐起了怀疑!
到底死在庐山的飞天神魔和自己动手的飞天神魔,孰真孰假?
这一路,他是看到金笛解元的记号,跟踪下来的,从记号上看,金笛解元似是发现和自己动手的飞天神魔,朝这条路上来的。
此刻听到邻桌有人提起此事,焉得不注意?
只听另一个人道:“这消息未必是真,这几天,又有另一传言,说是他在五天前,在白鹤峰,被白鹤门李松涛门下一个徒弟,削断宝剑,仓皇逃走。
杨继功心中暗道:“看来江湖上消息传的真快。”
先前那人道:“刘兄这消息是听谁说的?”
另一个人嘿的笑道:“听谁说的?底下茶园里,昨天就在传说了。”
先前那人道:“你说李松涛那徒弟姓什么?”
另一人道:“好像是姓杨,据说他的一声大喝,就救了绝情仙子管弄玉和金笛解元文必正两条性命……”
先前那人啊道:“你说的是青鹤杨继功,哈,这人兄弟认识……”
正好跑堂的替杨继功送来酒菜,口中陪笑说道:“客官酒来了。”
先前那人回头叫道:“伙计添酒……”
他“酒”字堪堪叫出,忽然“咦”了一声,倏地站起,哈哈大笑道:“杨少侠也在这里,真是巧极了。”
随着话声,朝杨继功座头走来,一面继续说道:“杨少侠这几天真成了风头人物,消息传出,轰动了大江南北……”
这人浓眉大眼,面色黧黑,一看就知是个豪爽的人。杨继功觉得他十分面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来?
这人说话嗓门不小,本来乱哄哄的嘈杂人声,忽然一静,大家一齐向他和杨继功投来惊奇的眼光。
那是因为他说了句“消息传出,轰动了大江南北”,大家都想看看这“轰动大江南北”
的是何等人物。
他没待杨继功开口,得意的回过头去,朝另一个镖师装束的人招呼道:“刘兄,来,来,兄弟给你引见,这位就是方才你说的一剑削断闻天君金剑的白鹤门杨继功杨少侠,人称青鹤的便是。”
他此话一出,全堂食客不约而同都转头看来。
飞天神魔闻于天号称黑道第一高手,白鹤门的弟子居然一剑削断闻天君的金剑,谁都要一瞻青鹤杨继功的丰采。
那姓刘的镖师早已站起身来,朝杨继功抱抱拳道:“原来是杨少侠,兄弟刘长源,久仰,久仰。”
杨继功有点窘,慌忙站起抱抱拳道:“刘老哥好说。”一面朝先前那人含笑道:“老哥十分面熟,只是在下一时想不起来,真是抱歉之至。”
那人爽朗的笑道:“兄弟王三槐,去年在上高何老师父那里,见过杨少侠。”
上高何老师父,昔年原是一位老镖头,现在开了一家米行,杨继功每次下山,采购食粮,都是在何老师父那里落脚。这一提,青鹤杨继功连连点头道:“王老哥说的没错,难怪在下觉得十分面善了。”
王三槐目光一动,问道:“杨少侠只有一个人?来,来,来,叫跑堂的把饭菜搬到一起去,咱们要好好敬杨少侠几杯。”
刘长源招呼伙计,把杨继功的酒菜,一齐搬到自己桌上。
这几天,江湖上正盛传着两件消息:
一是飞天神魔丧在银发魔女的“七星化血阵”中,落得毛发尽化,尸骨无存。
一是自鹤门下杨继功在白鹤峰削断飞天神魔的“袖里金剑”,救了绝情仙子和金笛解元。
不论这两件事是否传闻失实,但无风不起浪,青鹤杨继功在临江阁出现,总是惹人注目的事。
因此大家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也有人在窃窃私议,当然有些人流露出钦佩之色,也有些人流露着怀疑,至少偌大一座敞厅上嘈杂的人声,小了很多。
王三槐替杨继功斟了杯酒,笑道:“来,杨少侠,兄弟敬你一杯,也想听你少侠那天的壮举。”
杨继功连说不敢,和他对干了一杯,一面说道:“在下也正要请教王老哥一件事。”
王三槐忙道:“不敢,不敢,不知杨少侠要问什么?”
杨继功道:“就是王老哥二位方才说的,关于庐山那件事。”
王三槐听得一怔,原来大家谈到飞天神魔,谁都不敢大声说话,方才他们两人声音说的很轻,不想会被杨继功听去了。他自然大感惊奇,口中不觉“哦”了一声,道:“杨少侠也听到了?”
杨继功含笑道:“在下和二位坐的较近,只是二位谈的,在下听不大清楚,是以想请教下老哥……”
王三槐压低声音道:“杨少侠想问庐山那件事,是否觉得和少侠在白鹤峰遇上的他,有了出入?”
江湖上人提到飞天神魔,莫不心存忌讳,不敢直称,因此王三槐口中只以“他”字来代替飞天神魔。
杨继功点头道:“正是如此。”
王三槐喝了口酒,说道: “这件事,兄弟保证错不了,那是敝局一位姓张的与姓赵的两位镖师,就在九江,而且……”
他目光左右一瞥,声音压的更低:“据说银发魔女前一晚就在九江西门外的正觉庵,而且九江附近,还有人发现了几处地方,都留有银发魔女的暗号……”他不待杨继功追问,接着说道:“江湖上大家都在传说,陌上风柳如春,还是银发魔女和他生的……”
杨继功问道:“在下要请教的,就是银发魔女,究竟是什么人?”
王三槐咽了口口水,说道:“兄弟先前也不知道,后来还是听总镖头说的,这银发魔女原是魔教长老的女儿,三十年前,就艳名四噪,只是她虽然面如桃花,却从小就生成一头银发,大家才叫她银发魔女。据说他(他是指飞天神魔),当年不但始乱终弃,还取走了魔教一部真经,银发魔女这回才立庐山预先埋伏了‘七星化血阵’,立意要把他化骨扬灰。”
杨继功道:“如此说,‘七星化血阵’定很厉害了。”
王三槐笑道:“这当然了,要对付像他这样一位高手,普通阵法哪能困得住他,据说这‘七星化血阵’是魔教中最厉害的阵法。就是大罗神仙,进入此阵,也要神形俱灭,武功再高的人,只要沾了一点阵中刮起的风沙,就会教你身化脓血,毛发无存。”
杨继功道:“如此说来,飞天神魔真的有了两个……”
王三槐道:“前一阵子,江湖上盛传着贵门李庄主和宋二侠双双遇害的消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继功切齿道:“不错,先师和宋师叔都死在闻老贼手下,在下立誓要手刃飞天老魔,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刘长源、王三槐听他喊出“飞天老魔”四字来,不由的齐齐一惊。
只要听他口气,他师父、师叔,都是死在飞天神魔手下,他又怎会是飞天神魔的对手?
看来江湖上传说他削断飞天神魔金剑之事,八成是以讹传讹。
玉三槐试探着问道:“江湖上盛传杨少侠在白鹤峰剑败闻天君,不知此事经过如何?”
杨继功道:“这倒确有其事,只是在下遇上老贼的那一天,照时间算来,比庐山发生的那件事,迟了一天。人死不能复生,因此在下觉得遇上的也许不是老贼本人。”
刘长源取起酒壶,替杨继功面前斟满了酒,说道:“咱们难得遇上杨少侠,不知杨少侠能否把当日之事,说来听听?”
王三槐接口道:“是啊,江湖上已把杨少侠说成了不起的英雄,咱们听杨少快亲口说出来,自然要比传闻真实的多了。”
杨继功连说不敢。当下就把当日听到飞天神魔在峰头以笑声和绝情仙子、金笛解元的箫笛互拼说起,一直说到自己如何削断飞天神魔金剑为止。
王三槐听得眉飞色舞,笑道:“杨少侠遇上的闻天君,连绝情仙子和金笛解元两人联手,都不是他对手,杨少侠却一下削断了他的金剑,只此一举,已是三十年来从未有过之事,不知杨少侠何以认为他不是本人呢?”
杨继功道:“在下初入江湖,对老贼一生,知道的不多,在下听绝情仙子和金笛解元两人说过,认为老贼武功,应该技不止此。”
王三槐哦了一声道:“不知杨少侠到庐陵来,有何贵干?”
杨继功道:“在下是一路追踪老贼来的。”
刘长源震惊道:“杨少侠是说他……他也到了庐陵?”
杨继功点头道:“是的,老贼是从这条路来的,只是在下迟了一步,目前还不知道他的行踪。”
王三槐、刘长源听说飞天神魔也来到了庐陵,两人脸色登时变的煞白。
刘长源仓皇站起,拱拱手道:“王兄、杨少侠,兄弟还有点事要办,恕先走一步了。”
王三槐跟着站起来,说道:“正是,正是,兄弟下午也有些事,杨少侠请多坐一会吧。”
说完,和刘长潭匆匆往楼下而去。
杨继功纵然不是老江湖,但也看得出来,这两人是因为自己说了句飞天神魔可能到了庐陵,把他们吓跑的。这 也难怪,飞天神魔心狠手辣,顺生逆死,三十年来,在大家心目中,他无异就是死神,有谁敢和他作对?
飞天神魔若到了庐陵,自然要找自己算帐,他们和自己坐在一起,岂不是会遭鱼池之殃?
想到这里,不觉微微一哂,取起酒壶,自斟自酌,喝了两杯,目光瞥处只见从三楼宽阔的楼梯上,俏生生走下一个绿衣少女。
她穿一身浅绿衣裤,颜色清新,窄窄的腰身,好不苗条!模样更美,鹅蛋脸,新月般的蛾眉,星光灿亮的跟睛,配着红菱似的小嘴,黑得乌溜溜的两条辫子,一直垂到她鼓腾腾的前胸。
这姑娘,你说她有多娇,就有多娇!
女孩十七八岁,本来就是最美的时候。
杨继功不是色迷迷的人,只望了她一眼,就别过头去,自顾自喝酒。
就在他刚斟满一杯酒,鼻子就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
杨继功忍不住抬起头来,那正是方才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绿衣姑娘,这时就站在自己桌横头,朝自己栈浅一笑,问道:“你就是杨相公吧?”
她那红樱似的小嘴,笑起来露出了白玉般的牙齿,带上三分羞涩,看来更美。
杨继功愕然道:“在下正是姓杨,姑娘找我?”
“嗯……”绿衣少女一手拨弄着她的辫儿尖,当她和杨继功目光一对,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轻嗯一声,说道:“是我们夫人打发我来请相公的。”
“你们夫人?”
杨继功更加感到惊奇,愕然道:“在下和你们夫人素不相识,只怕姑娘找错人了。”
绿衣少女眨动眼睛,望着他,问道:“杨相公的外号,叫做青鹤,没错吧?”
杨继功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杨继功。”
绿衣少女嫣然一笑道:“这就是了,我们夫人要小婢来请的就是杨相公了。”
杨继功疑惑的道:“不知你们夫人是谁?”
绿衣少女抿抿嘴,轻笑道:“我们夫人,就是我们夫人咯,你见了面,自会知道。”
杨继功道:“姑娘可知你们夫人见召,有何贵干?”
绿衣少女巧笑道:“夫人只打发我下楼来请杨继功杨相公,旁的我就不知道了。”
杨继功皱皱眉道:“这就奇了,在下和你们夫人素味平生,怎会无故见召?”
绿衣少女道:“夫人要我来请杨相公,自然不会无故的了。”
接着催道:“夫人已在恭候,杨相公快请上去了。”
杨继功迟疑道:“在下一定要上去吗?”
绿衣少女噘起小嘴,说道:“杨相公若是不肯赏脸,小婢如何去向夫人覆命呢?”
这话有些嫩娇成份,但撒的恰到好处。
杨继功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好吧!在下随姑娘上去见你们夫人就是了。”
绿衣少女甜甜,笑道:“多谢杨相公,小婢替你带路。”
说罢,转身走在前面。杨继功站起身,随在她身后走去,登上楼梯。
三楼装璜得富丽堂皇,中间是一个大厅,粉壁上张挂着名人书画,陈设古雅,中间放一张紫檀大圆桌,两边八把茶几,完全和有钱人家的大厅相似。
左右两厢,一共是四个房间,门口都垂着紫绒门帘。
这时偌大座三楼,竟然静悄悄的不见一人!
杨继功暗暗哦了一声,付道:“看这情形,整座三楼,是他们夫人包下来了。”
绿衣少女一直走到左首前面房间门口,才停站身子,轻启朱唇,说道:“回夫人,杨相公来了。”
里面传出娇滴滴的声音道:“请。”
立时有人打起了紫绒门帘。
绿衣少女娇躯一侧,含笑道:“杨相公请。”
杨继功不禁有些趔趄,但终于举步跨了进去。
这一举步,首先映入他的眼睛,是个站在门口一手掀着绒帘的紫衣少女。
她生得和绿衣少女同样美丽,胸前也同样垂着两条乌黑有光的辫子,红馥馥的脸上,有一对大大的发光的眼睛,半含娇羞,朝他嫣然一笑。
杨继功不敢朝她多看,抬眼朝里望去。这目光一抬,右脚已经跨进厢房,只见厢房中布置豪华,中间一张紫檀小方桌上,金杯玉箸,摆着六八个鼎足银盘,盘中菜肴十分精美。
小方桌右首侧坐着一个头挽宫髻,身穿银红衫子,脸上蒙着一层轻纱的美艳少妇!尽管她脸上蒙着一层轻纱,但仍然风姿绰约,掩不住她足以今天下男人颠倒的美艳容光。
杨继功右脚堪堪跨进厢房,就感觉到她一双明澈如水的眼波,透过轻纱,盯在他脸上。
杨继功很少和女孩子打过交道,这一跨进厢房,就感到有些局促不安,朝银红衫夫人拱拱手,道:“在下杨继功,蒙夫人见召,不知有何见教?”
这银红衫夫人盈盈站起,娇笑道:“这位相公就是青鹤杨少侠么?妾身久仰的很,快快请坐。”
话声又娇又甜,听来令人舒服无比。
这银红衫夫人身边,只有两个使女,一个就是下楼去请杨继功的绿衣少女,另一个是掀门帘的紫衣少女。
三个人就占了临江楼第三层楼宇。
这时紫衣少女拉开一张锦披椅子,轻轻的道:“杨相公请坐。”
杨继功站着道:“夫人有何见教,就请说吧!”
银红衫夫人浅笑道:“杨少侠先请坐了,再说不迟。”
杨继功只得坐下,说道:“在下告坐,夫人现在可以说了。”
绿衣少女适时端上一盅香茗,低声说道:“杨相公请用茶。”
银红衫夫人含笑道:“妾身一路行来,听到不少人都在谈论着杨少侠一剑削断飞天神魔的金剑,三十年来,杨少侠是第一个胜了飞天神魔的人,因此大家都把杨少侠说成了天下无敌的少年英雄。妾身听说白鹤门下出了这样一位英雄,颇想一瞻杨少侠丰采,刚才听酒楼的伙计说,杨少侠正在二楼和两位令友饮酒,才要绿儿把杨少侠请来一见……”
她语声柔美,一口气说到这里,接着从轻纱中,露出浅浅一笑,又道:“妾身敬备水酒,先敬杨少侠一杯。”
紫衣少女立即手捧银壶,替杨继功面前,斟了杯酒。
杨继功拱拱手道:“在下已在二楼用过酒饭了。”
银红衫夫人嫣然笑道:“杨少侠不知妾身是谁吧?”
杨继功道:“在下当然不知道,还望夫人赐言。”
银红衫夫人徐徐说道:“杨少侠令师母,不是姜氏姜娘么?
昔年和妾身原是手帕之交,令师母没有去世前,妾身还去过两次鹤寿山庄,那是七八年以前的事了,杨少侠是否想得起来了?”
杨继功一时记不起来,但又好像师母在世之日,确有一位闺中好友,经常到鹤寿山庄来。
当下不觉肃然起立,朝银红衫夫人作了个长揖道:“在下不知夫人还是先师母的故友,方才多有失敬之处,还望夫人恕罪。”
银红衫夫人隔着轻纱,微微一笑道:“杨少侠不知不罪,不用客气,前些日子,妾身听到李庄主遇害,心头正感惊疑,不知李庄主是如何过世的。”
杨继功切齿道:“先师就是飞天神魔害死的。”
银红衫夫人娇躯微微一震,惊啊道:“李庄主会是闻于天害死的么?这么说,杨少侠削断他金剑,就该是同一天的事了?”
杨继功道:“不,那是先师遇害之后,第四天的事。”
银红衫夫人轻哦一声道:“这些事,妾身都是道听途说,杨少侠能不能说出来让妾身听听?”
杨继功因她是师母昔年手帕之交,就当下把师父遇害,及自己如何在白鹤峰遇上飞天神魔,大概说了一遍。
银红衫夫人静静聆听着杨继功述说,她垂脸轻纱后面,一对明亮的眼光,闪着异采,嫣然笑道:“杨少侠果然不愧青鹤外号,青于出蓝而胜于蓝。”
杨继功拘谨的连说“不敢”。
银红衫夫人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取起她面前的金杯,柔声道:“杨少侠那一剑,虽未能替李庄主报雪血仇,怛已名动江湖,先寒敌胆,来,这杯酒算是妾身敬你杨少侠的。”
说完,一手轻轻掀起面纱,露出一张娇红的樱唇,瓠犀微启,沾着金杯,缓缓喝了下去。
她垂着面纱,一张娇艳如花的脸孔,虽是隐隐可见,但总是雾里看花,隔着各层轻纱。
这时掀开来的虽然仅是一角,但光看了她这红菱般的嘴唇,轻轻启动,那种优美的姿态,却已令杨继功不知不觉间,几乎看得呆了!
银虹衫夫人左手缓缓放下掀开一角的面纱,右手把金杯放回桌上。
站在她身后的绿衣少女眼看杨继功坐着没动,不觉轻声道:“杨相公,我们夫人已经干了,你还没喝呢?”
杨继功瞿然一惊,如梦初醒,不由得脸上一红,惶恐的道:“夫人原谅,在下实在不胜酒力,这一杯算是在下敬夫人的。”
说完,站起身子,又手捧着酒杯,一饮而尽。
银红衫夫人目中飞过异样笑容,柔声道:“杨少侠不会喝酒,那就吃些菜吧!”
杨继功欠欠身道:“不用了,在下已在二楼吃过酒饭。”
银红衫夫人轻嗯一声,又道:“妾身有一句话想问问杨少侠……”
杨继功道:“夫人有什么话,只管请说。”
银红衫夫人从她蒙面轻纱巾,透出一双烟视媚眼,盯在杨继功的脸上,轻柔的道:“妾身和姜娘交谊不浅,也经常论剑,因此对贵门‘白鹤剑法’,知之甚稔,杨少侠在七十二招之中,一举削断闻于天金剑,妾身实在难以置信,莫非贵门另有克敌制胜的精妙剑招不成。”
她眼光似烟如雾,声音如梦似幻,说不出的妖媚,令人有恍惚迷离之感!
杨继功经魔剑雷钧输给他二十年功力,这二十年功力,抵得常人四五十年苦练,定力自然极强。
他只感到她目光之中,好像有着吸力一般,赶快轻轻移开目光,淡淡说道:“夫人既然和先师母相识,自然知道敝门除了‘白鹤剑法’,别无剑法,在下削断老魔金剑,只能说是侥幸罢了。”
银衫夫人微微一怔,美目中,同时闪过一丝异色,轻俏的笑道:“看来杨少侠的内功,也相当精湛,令同济刮目相看。”
杨继功站起身子,抱抱拳道:“夫人如别无见教,在下要告辞了。”
银红衫夫人点头道:“杨少侠既然有事要走,妾身也不好勉强,这样吧,我如果有事,会命人捎信给你的。”
这话说的含糊,杨继功自然不会听出她话中的含意来,当下拱手一揖,道:“如此在下告退了。”
银红衫夫人起身道:“妾身不送了。”
紫衣少女身形一晃,宛如行云流水,抢在杨继功面前,替他掀起了绒帘。
杨继功跨出厢房,不觉徐徐松口气,举步下楼,走到二楼柜前,指指坐过的桌子,说道:
“掌柜的,算账。”
跑堂的赶忙趋了上来,陪笑道:“客官的酒账,秦夫人吩咐过,归三楼一起算了。”
杨继功直到此时,才知道那银红衫夫人,原来姓秦,他取出一锭碎银子,赏了跑堂的,才下楼而去。
出了临江阁,走没几步,突觉一阵昏眩,几乎立脚不住,栽倒地上。这一昏眩不打紧,只感到胸口作呕,喉头发痒,忍不住“哇”的一声,把吃下去的酒菜,一齐吐了出来。
在酒楼前面吐的人,那是常有的事,路人也司空见惯,毫不足奇,但杨继功心里有数!
自己平日酒量极佳,喝了这几杯酒,决不会醉。
他心头尽管清楚,吐了一阵,酒菜全吐了出来了,胸口依然不住的泛动,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却又吐不出来。同时头脑昏胀,两脚也好像踩在云端里一般,全身倦怠的使不出一点气力。
这不是醉酒,像是生了大病!
他双手扶着一处墙壁,站定下来,但他可以感到双脚虚弱的似在发抖,胸口恶心,也愈来愈甚,不住的打着干呕,一个人简直支持不住!
就在此时,只听身边有人说道:“兄台怎么了,可是醉得很厉害么?你住在哪里?兄弟扶你回去。”
随着话声,伸过一只手来,扶住了自己的身子。
杨继功回头看去,只见这人穿着一袭青衫,是个少年书生,看去有些面善,不觉低哼着道:“兄台……”
那少年书生低声道:“杨少侠可是着了人家的道,这里不是谈话之处,你还未落店,我先扶你到客栈里去,落了店再说!”
杨继功一听声音,竟是绝情仙子管弄玉,这就喘息着道:“这个……怎好劳动兄台,兄……弟还未落店。”
绝情仙子道:“不要紧,出门在外,就要朋友互助,兄弟扶你去找个店休息就好。”
这沿江一带,有着不少客栈,绝情仙子扶着他走了几步,就有一家老赣江客栈。
两人走到门口,早有客店的伙计迎了上来,问道:“两位相公要住店么?”
绝情仙子道:“这位兄台喝醉了酒,要找个房间休息,你们这里可有清静上房?”
店伙连声道:“有,有,相公让小的来扶。”
说完,赶紧伸手搀住了杨继功,两人一边一个,扶着杨继功进入店堂,一直走到后进。
店伙伸手推开一问房门,说道:“相公你看,这间可好?”
绝情仙子道:“就是这间好了,快扶他进去。”
两人搀扶着杨继功进了房间,把他放到床上躺下。
杨继功只觉胸口不住的往上翻捅,吐又吐不出来,这份难过,简直无法形容,一躺到床上,忍不住呻吟起来。
店伙陪笑道:“小的去替这位相公沏茶,喝醉了,只有浓茶可以醒酒。”
说完,匆匆退了出去。
绝情仙子等店伙走后,立即走近床前,夫切的道:“杨少侠现在感到如何了?”
杨继功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在下只是心头泛动,想吐又吐不出来。”
绝情仙子一脸俱是关切之色,轻轻攒着双眉,说道:“你一定是着了人家的道……”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玉瓶,倾了一颗朱红药丸,放在掌心,缓缓伸手到杨继功面前,说道:
“这是我先师昔年秘练的解毒丹,你快含在口中慢慢化下。”
绵软的手掌,一直送到他口边。
杨继功只得张开嘴来,把药丸含在口中,这药丸苦中带甘,随着津液缓缓化开,一股清香药味,顺喉而下。
他不咽下去,倒也罢了,这一吞咽,顿觉胸口一阵翻涌,打了个恶心,“哇”的一声,把吞下去的药丸,连同一大堆涎水,一齐吐了出来。
绝情仙子看的不禁脸色微变,说道:“先师秘制的解毒丹,善解各种奇毒,怎会吐出来的?”
话声甫出,鼻中隐隐闻到杨继功呕吐出来的痰涎,似乎含有一股怪腥,心中更是惊疑不止,轻咦一声,道:“你吐出来的痰涎,怎会有腥气的?”
说着,俯下身去,目光注视着地上一堆痰涎看去。
杨继功道:“仙子,这东西脏的很,快不要看了。”
绝情仙子朝他温柔的一笑,说道:“我怕脏,还会看么?你就算中了天下奇毒,服下先师的解毒丹,至少也该减轻症状,不可能再吐,你吐出来的痰涎中带有腥气,所以我要看看清楚。”伸手又取出一颗药丸,说道:”你再含在口中,吞一颗试试看。
杨继功依言把药丸含在口中,等药丸化开,又一口吞了下去。
他药丸才一吞下,胸口又是一阵翻动,一股腥气,直冲喉咙,忍不住“哇”的一声,连同涎水,呕了出来。
绝情仙子动容道:“果然不受药物,这就奇了,莫非你不是中毒……”
只见房门启处,店伙一手端着一把茶壶,另一只手,拿着一个信封,走了进来,他把茶壶放到桌上,说道:“相公喝一口浓茶,先润润喉咙吧!”一面问道:“两位相公,哪一位是杨继功,这里有一封信。”
绝情仙子听的不禁心中一动,暗想:“自己刚扶着杨继功投店,怎会有人送信来了?”
这就抬目说道:“给我。”
店伙递过信封。
绝情仙子问道:“是什么人叫你送来的?”
店伙道:“小的刚从这里出去,就看到有一位穿绿衣姑娘在柜台上询问,可有一位喝醉了酒的杨相公前来投店,小的就告诉他刚才就有一位喝醉了酒的相公投店,只不知是不是姓杨?那绿衣姑娘说那准是杨相公,就要小的把这封信带进来。”
他结结巴巴的说个没完。
绝情仙子早就撕开封口,抽出信笺,只见信笺上,写有一行小字:“奉上解酒丸一粒,希于明日日落时分,到遂川北门买馒头一个。”
下面没有具名,但一看字迹,就知出于女子之手。
绝情仙子回头朝店伙问道:“那绿衣姑娘还在不在?”
店伙道:“小的原要她等一等,她说送到就好,已经走了。”
绝情仙子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店伙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绝情仙子等店伙走后,急忙倒过信封,轻轻往掌心一抖,果然从信封内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她凑近鼻子闻了闻,似不像是毒药,这就倒了一盅茶水,凑着嘴唇,轻轻吹子一阵,等茶水吹凉了,才转过身子,走近床前,温柔的道:“杨少侠快把这粒药丸服了。”
杨继功由她扶起身子,吞下药丸,然后问道:“仙子,那信上……”
绝情仙子扶着他躺下,轻声道:“你现在不用管它,先休息一回再说。”
杨继功躺下身子,说道:“我想我是中了人家的暗算,今天要不是遇上仙子,在下……”
绝情仙子没待他说完,拦着说道:“不用说这些话,我问你,你知道是什么人在你身上做了手脚?”
杨继功道:“在下曾在临江阁三楼,遇上一位秦夫人,她自称和先师母相识,如今想来,可能就是她在酒中下的毒。”
他服下那粒白色药丸,果然没有再吐,胸口作呕的情形,也渐渐平复下去。
绝情仙子看他神色好转的很快,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好多了?”
杨继功点点头道:“是好多了。”
绝情仙子嗯了一声,冷笑道:“果然是解药,但这种解药,只怕是临时性的,不能根本治疗……”目光注视着杨继功,问道:“你遇上秦夫人,是何摸样的人?”
杨继功道:“这位秦夫人,看来很年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岁。”
当下把这位身穿银红衫夫人的模样,说了个大概。
绝情仙子又沉吟道:“江湖上没有这样一个姓秦的夫人?嗯,你说你喝了她的酒?”
杨继功又把绿衣少女请自己上楼的经过,说了一遍。
绝情仙子秀眉微攒,说道:“这会是什么毒呢?”
这一阵工夫,杨继功已完全好了,翻身坐起,跨下床榻,问道:“仙子,方才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绝情仙子柔声道:“你不要再一口一声的叫我仙子,叫人听到了,立时会猜到我是谁,目前我不想让人家知道,这样,也许对我们行事要方便的多。”
杨继功望望她,说道:“那……”
绝情仙子嫣然一笑,抢着道:“这样好了,我叫你杨兄,你叫我箫兄,我们只当刚认识的就好。”
杨继功道:“在下遵命。”
绝情仙子递过那张信笺道:“你拿去看看。”
杨继功接过信笺,看了笺上字句,不觉奇道:“明天日落时分发,到遂川北门口买一个馒头,这是什么意思呢?”
绝情仙子道:“目前还不知道,也许她的解药,只能维持一天,明天傍晚时光又要发作,她在馒头中,预置解药……”
杨继功道:“她既然要害我,为什么又要送解药给我呢?”
绝情仙子道:“她自然有作用的,只是目前咱们摸不透罢了”
杨继功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听她的安排?不去遂川不行么?”
绝情仙子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可是你体内毒药明日傍晚就会发作,你不去不行,再说,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她信上这么写了,你肯不去么?”
杨继功忽然笑道:“萧兄说的是,就算明知她是个陷阱,兄弟也非去看看不可。”
绝情仙子甜笑道:“这就是了,只是我们也不可不防。”
杨继功道:“萧兄要和我一起去么?”
绝情仙子深情款款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江湖经验不足,有我和你同行,总可多一个商量的人,这就是我要改扮男……”
她没待杨继功开口,接着说道:“这一路上,我一直跟在你后面,就是到了庐陵,我有事走开了一回,你就被人家暗下手
脚,要是我跟你一起上临江阁楼,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杨继功脸上一红,感激的道:“萧兄这份情谊,真使小弟感激不尽。”
绝情仙子柔声道:“你知道就好了。”
杨继功想了想道:“明天咱们该当如何呢?”
绝情仙子道:“我们两人,仍扮分作两起,你只管走在前面,我会随后跟来的,等你落店之后,我们再作商议。”
杨继功道:“好吧,兄弟一切都听萧兄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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