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龙潭嘉宾




  方振玉点点头,问道:“何老丈认识那位老人家吗?”

  何老实道:“老汉不认识他,那位老客官不是咱们镇上的人,哦,老汉想起来了,那位老客官要老汉转告公子爷一句话。”

  方振玉问道:“那位老人家说了什么?”

  何老实道:“那老客官说:公子爷的一位朋友,今天下午会在鸡鸣寺豁蒙楼上等你,不见不散。”

  方振玉心中觉得奇怪,自己的朋友,会在鸡鸣寺豁蒙楼等着自己,莫非会是成贤弟?”

  想起成玉麟,不知怎的,心中不期而然确实有些惦念着他。

  但奇怪的矮老头怎么知道自己今天会离开栖霞寺?怎么会事先和成贤弟约好的呢?心中想着,一面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何老实道:“那老客官只说了这句话。”

  方振玉道:“那就快些走吧。”说着,举步跨上车厢。

  玄武湖是金陵的一大名胜,一名后湖。看玄武湖最好的地方,莫过于鸡鸣寺的豁蒙楼了!

  豁蒙楼面临玄武湖,敞轩当风,雕窗待月,是文人雅士的好去处,楼中放上几张八仙桌,几把雕花椅,疏而不密,不显得拥挤,雅而不俗,悠闲宁静而不嘈杂。

  你如果沏上一杯清茶,静静地领略湖光山色,就会心情恬淡,悠然忘优!

  看楼上临湖那一面,倚窗而坐的一位读书相公,不是手托细瓷茶盏,望着湖面,悠然神往么?

  这位读书相公,身穿一袭青衫,生得玉面朱唇,黑发如油,虽然身材略嫌瘦小,却俊俏飘逸,举止温文,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他虽然面对玄武湖,静静地看着湖光山色,和在湖面上轻漾的游艇,船上红袖掩映的仕女,微微出神,但也不时的回过头来,用明亮的眼光扫视着楼上的茶客,也经常注意有人上下的楼梯口。

  他目光投向湖上,只是为了排遣孤寂罢了,他到豁蒙楼来,敢情是等人来的。

  只有等人的人,眼光才会不时的投向楼梯,投向每一个上楼来的人!

  这时楼梯又响了,上来的是个蓝衫少年!这蓝衫少年不过弱冠年纪,生得剑眉星目,脸如冠玉,个子颀长,模样好不潇洒!

  他上得楼来脚下一停,目光应向四周扫视,他敢情是寻人来的。

  倚窗而坐的青衫相公一眼瞧到楼梯口上来的蓝衫少年,不觉喜极,一下站起身来,叫道:“方大哥,小弟在这里。”

  挥着手,朝蓝衫少年直招,原来他等的就是蓝衫少年!

  蓝衫少年急忙走了过去,喜形于色的道:“成贤弟果然在这里,你一定久等了?”

  这两人真是珠树成双,楼上茶客都不禁朝他们投来羡慕的眼光!

  读者们大概不用作者交代,也可以猜得到他们是方振玉和成玉麟了。

  “没有,我也来了不久。”

  成玉麟一脸喜孜孜的迎着方振玉,忍不住伸手过去,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一双清澈而闪着亮光的眼睛,也只是紧紧的望着他脸上,才道:“你……真的会来,想煞小弟了!”

  他嘴角间还挂着甜甜的笑容,但明亮的眼中却起了薄薄一层雾水、这是很感人的场面!

  方振玉感动的摇着他的手,一面含笑道:“成贤弟,愚兄也很想念你,所以听了何老实的话,就一脚从城外赶到豁蒙楼来。”

  成玉麟奇道:“何老实是什么人?”

  话声出口,忽然轻“哦”了一声,失笑道:“你瞧,我们只顾说话,忘了坐了,大哥,你请坐呀!”

  轻轻放开了互握着的手。

  方振玉几天没和成玉麟见面了,看到他展齿一笑,笑得很天真,有着异样亲切之感,也跟着一笑道:“贤弟不说,愚兄也忘了我们是站着说话呢!”

  说着,就在成玉麟对面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茶博士过来,问方振玉要喝什么茶?方振玉随口说了声:“清茶。”

  成玉麟急着问道:“方大哥,你说的何老实,是不是那个老酒鬼?这人倒是不错。”

  他把方振玉约来了,自然不错了。

  “不!”方振玉笑着说了个“不”字,接着道:“何老实是赶车的,约我到这里来的,却是个风尘奇人!”

  他把今天一早遇上矮老头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茶博士沏了一盏香茗送上,便自退去。

  成玉麟兴奋的道:“就是他,昨天小弟也在栖霞镇遇上他的,情形和大哥差不多,只是他临走的时候,还讹了我五十两银子。”

  方振玉听得好笑,问道:“他如何讹你的呢?”

  成玉麟道:“他自称会先天易数,能知过去未来,有一个好消息要卖给我,因为我请他喝了酒,就算便宜些,十两银子吧!我问他是什么好消息?他说他已经写在信封里,密封好了,可以先看信封上两个字,认为对的,就一手交钱,把信封买过来。”

  方振玉道:“那怎么会讹去了五十两的呢?”

  “你听我说呢!”

  成玉麟道:“他那信封上写着‘访友’二字,我就问他:“这两个字太含糊了,你里面写的消息,万一不准呢?我不是白白损失十两银子么?”

  他笑了笑道:“公子爷如果不相信,可以拆开来看了再付钱,但这可要加一倍,二十两银子,不准不要钱。”

  小弟被他说得动了,起了好奇之心,就说:“二十两就二十两,你把信封交给我来拆。”

  他笑着道:“公子爷口说无凭,先把银子交给我,你看不准,小老儿保证退还银子。”

  小弟就给了他二十两银子,把那个信封买了过来,打开一瞧,上面只写了:“鸡鸣寺豁蒙楼’六个字,小弟说他写得大含糊,这算什么消息?

  他堆着笑道:“公子爷是要小老儿说得详细一点,当然可以,再加十两银子,小老儿保人满意。”

  小弟看他说得神秘,就又给了他十两银子。他耸耸肩对小弟轻声道:“天机不可泄露,小老儿只能说公子爷心里念念不忘的人,会到鸡呜寺豁蒙楼去,至于公子爷要想知道如何才能遇上他?那就……”

  他说到这里,朝小弟嘻嘻直笑。

  小弟没待他开口,说道:“可是要再加十两银子么?”

  他连连点头,陪着笑道:“公子爷见谅,为了替公子爷算准和令友见面的日期,小老儿还得元神出窍,去找当方土地,土地爷如果不知道,还得去找城隍老爷……”

  小弟看他胡诌,不耐的道:“我再给你二十两也没关系,但人要说得准。”

  他听我说出再给他二十两,不觉眼睛发亮,凑过头来,低低的道:“小老儿为了多嫌十两银子,就冒了天打雷劈的险,泄露一点天机给公子听听,你就知道小老儿不是胡吹的了,公子爷的令友,有个乳名叫小龙,对不对?”

  小弟一想,大哥告诉过小弟,令祖人称陆地神龙,大哥乳名很可能就是小龙了,这样就又给了他二十两。

  他才笑嘻嘻的道:“明天午后,公子爷到豁蒙楼去,一定可以遇上令友,如果不准,公子爷只管找上嵩山去,砸了小老儿嵩山神算的招牌,小老儿还可百倍奉还。’大哥算算看,这不是给他讹去了五十两么?但算的还算准。”

  他果然在豁蒙楼遇上了方振玉,算得自然准了。

  方振玉笑着点点头道:“这就对了,果然是他。”

  成玉麟眨眨眼睛,问道:“你说他是谁呢?”

  方振玉道:“他不是自称嵩山神算么?这位老人家就是人称双奇的嵩山矮叟。”

  “会是嵩山矮叟?”

  成玉麟惊异的道:“方大哥怎么知道的呢?”

  方振玉道:“愚兄也只是猜想罢了!”

  成玉麟摇摇头道:“那就不对了,小弟听人说嵩黄双奇,三四十年前,就已经六七十岁了,如今算来,该一百出头的人了,但这矮老头,据小弟看,最多也不过六十来岁,怎么会是嵩山矮叟呢?”

  两人一日不见,真有如隔三秋之感,一边品茗,一边各自述说经过,话好像多得说不完一般!

  这时楼梯口又上来一个人,这人一身青衣,看上去像个管家,但他走上楼来,却大模大样的,端着一副目无余子的架势,一望而知,这位管家准是豪门显宦府第中出来的二爷。

  但这位二爷目光一转,看到临窗而坐的两人,他不可一世的气势,登时收敛起来,继之而起的却是一脸谀笑,倭着上身,急步朝两人座位趋了过去,垂下双手,恭声道:“小的见过公子。”

  成玉麟看也没看他一眼,冷声道:“你来作甚?”

  青衣管家答道:“回公子,是庄主打发小的来找公子的。”

  成玉麟道:“你没看到我有朋友在这里?”

  “小的看到了。”

  青衣管家陪着笑道:“庄主请公子回去,只是不放心公子一个人在外面,公子也不妨请这位公子到庄上盘桓几日!”

  “嗯,我本来就有这个意思!”

  成玉麟脸上忽然绽出了笑容,回头道:“你这主意不错!”

  他这句话是深表嘉许之意。

  青衣管家馅笑道:“小的怎敢乱出主意?这是庄主临时吩咐的,公子若是有朋友在一起,就把公子的朋友一起邀到庄上去好了。”

  成玉麟喜不自胜,招招手,示意青衣管家附耳过来。青衣管家立刻趋前一步,一脸俱是敬肃之色,低垂双手,鞠躬如也的凑过头去。

  成玉麟附着他的耳朵,低低的说了两句。

  青衣管家一连躬着身,唯唯应是。

  成玉麟一挥手道:“好,你先回去好了。”

  青衣管家又应了声“是”,才鞠躬而退。

  成玉麟等他走后,才抬脸朝方振玉笑了笑道:“方大哥,我舅舅要你一起到庄上去盘桓几日,咱们走吧!”

  方振玉道:“令舅庄上,愚兄如何好去打扰?”

  成王麟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是我大哥,对不?我的舅舅家里,也就是你的舅舅家里了,有什么打扰不打扰?来、来,我们这就去。”

  他掏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站起身就要走。

  方振玉迟疑的摇了摇头道:“贤弟,话不是这么说,愚兄和你情同骨肉,但到今舅府上去,实有未便……”

  成玉麟不依道:“大哥,你又婆婆妈妈了,方才舅舅派人来找我,不说是:如果我和朋友在一起,就叫我和朋友一起去么?我已经要他回去告诉舅舅了,我和方大哥一同回去,你不去,教我如何跟舅舅说呢?我不管,你非去不可。”

  说着,伸手拉着方振玉的手,非拉他一起去不可。

  方振玉拗不过他,忙道:“贤弟,快放手,愚兄去就是了。”

  成玉麟不肯放手,却喜形于色的道:“那就走啊!”

  他依然拉着他的手,两人离座下楼,出了鸡鸣寺,台阶下停着一辆华丽的双辔马车,车前伺立着一个赶车的,瞧见成玉麟和方振玉一同出来,立即垂手道:“公子请上车。”

  成玉麟抬抬手道:“方大哥请。”

  方振玉只得跨上车厢,成玉麟跟着上车,方振玉问道:“成贤弟,令舅府上,离这里很远么?”

  成玉麟举手轻轻掀起纱帘,望着车外,说道:“不远,就在汉西门内。”

  车子驰得很快,不过一刻工夫,就渐渐缓了下来,不久就停住了。

  赶车的迅速跳下车来,打起了车帘。

  成玉麟含笑道:“到啦!”

  首先一跃而下,等候着方振玉。

  方振玉跟着跨下车厢,举目看去,只见车子停在一座高大的门楼前面,宽阔的石阶上,两扇朱红嵌着铜钉的大门,显得十分气派。从大门望进去,可以看到屋字重重,覆盖甚广,俨然是豪门世家!

  成玉麟一脸笑容,抬手道:“方大哥请呀!”

  方振玉回头道:“成贤弟,令舅尊府,有这么大的一座宅院,你干么还要住到栖霞寺去?”

  成玉麟哈的一声轻笑,回头说道:“人家是存心结交大哥嘛!”

  伸手挽着方振玉手臂,轻快的跨上石阶,跨进大门。

  只见一名身穿青布长衫的汉子站在门内,躬着身说道:“庄主听说公子邀请了方公子惠临本庄,正在书房等候,公子请方公子书房奉茶。”

  成玉麟略为点了点头,就领着方振玉一路往里行去。方振玉但觉所经长廊、曲院,每经一处,都有身穿青布长衫的汉子伺立一隅,见到成玉麟和自己二人经过,都执礼甚恭,心中暗道:“成贤弟的舅舅家里,这份气势,当真不输公侯府第,难怪成贤弟处处露出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的习气了。”

  他由成玉麟陪同,折入东首一座院落,跨出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座相当精致的小型花园,叠石为山,引水为池,一条长廊,曲径循着小池而行。

  长廊尽头,是一座小院落木架上放满了数十盆春兰,花蕊临风,令人如入芝兰之室。

  迎面是一排三槛雅舍,门前悬挂着一道紫红的棉帘。一名青衣女子伺立门口,看到两人,不待吩咐,立即素手轻抬,掀起了帘子。

  成玉麟脚下一停,含笑道:“方大哥请进。”

  方振玉道:“还是成贤弟先请。”

  成玉麟一把拉了方振玉的手,说道:“大哥,你还和小弟客气什么?我们一起进去。”

  说着举步跨进去,口中叫道:“舅舅,我回来啦!我也请来了一位客人。”

  这是三间书房中外面的一问,也是主人延见好友的起居室,因此陈设和客室相似,宽敞宁静,雅而不俗,四壁挂着不少名人书画,件件俱是精品。

  这时候东壁窗下的一张紫檀雕花太师椅上,缓缓站起一个身穿暗紫团花缎面玄狐皮袍的老人,口中呵呵笑道:“你真会胡闹,年纪也不小了,却像个小孩一般,一点礼数也不懂,嘉宾莅止,不先给老夫介绍,就大声的嚷着。”

  成玉麟不依道:“舅舅,你看,人家方大哥还是第一次来,一进门,就听你编排起我来了。他口中说着,早已一手拉着方振玉走到紫裘老者面前,一面回身道:“方大哥,这就是我舅舅。”

  方振玉赶忙作了个长揖,口称:“老伯。”

  成玉麟得意的向紫裘老者引介道:“他是我结义大哥方振玉。”

  “欢迎!欢迎!”

  紫裘老者口中说着,目光朝方振玉打量了一眼,呵呵笑道:“方少兄是难得的嘉宾,快快请坐。”

  成玉麟亲切的道:“方大哥,舅舅家里,和小弟家里一样,你请坐呀!”

  方振玉告了座,和成玉麟一起在对面两张锦披椅子上坐下。

  面对着成玉麟的舅舅,只觉得这位老人生得身材高大,方面大耳,浓眉鹞目,颊下一部拂胸苍须,脸色黑中透红,神采奕奕,笑的时候,虽然和蔼可亲,但有着一股慑人的威严,心中暗道:“看来成贤弟的舅舅,敢情是做过几任武官的人,不然,不会有这么威重了。”

  这时一名青衣使女手托银盘,从屏后走出,给两人送上两盏香茗,放到几上,轻启樱唇,说了句:“公子请用茶。”悄然退了下去。

  紫裘者者目光一抬,含笑道:“方少兄请用茶,老夫这茶是专人从杭州采购来的雨前龙井,用本城永宁泉水沏的,气味清芬甘芳,你品品看!”

  方振玉道:“老伯精于饮茶一道,这茶一定很好了。”

  说罢,双手端起茗碗,轻轻掀了一下碗盖,就唇喝了一口,只觉满口清香,沁人心脾,不由得赞道:“果然好茶。”

  话刚出口,突觉一阵天旋地转,两眼一黑,砰然跌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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