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合神教

 





  鹅风堡,典雅而且神秘。
  典雅在于庄园的秀丽。
  庄园依山就谷而建,建筑雄伟华丽,园内景物千姿百态,巧夺天工,月桥如拱,凉亭卓立,碧池清流,花树掩映,山坳里终年笼罩着一层轻纱似的雾蔼,远远望去宛如天府仙境。
  神秘在于庄园的势力。
  庄主凌志宏并未加入江湖任何帮派,但江湖各帮派的头目却常常悄悄地在庄园出现,就连五省九州的八大镖局主局也时不时地登门拜访,似乎江湖上所有的人对鹅风堡都敬畏三分。
  现在情况是大不相同,鹅风堡已处在危难之中。
  昏黄的烛光映着大厅内一张张严肃的脸,烛光把一条条扭曲了的身影投在冷森森的厅壁上。
  没人说话,没人吭声,连出大气的人也没有。空气仿佛已经凝结,沉闷的气氛几乎使人窒息!
  “吱——”大厅内壁门徐徐打开。
  鹅风堡庄主凌志宏从内门踏入大厅。
  “序主!”
  “大哥!”
  “凌大侠!”
  座位上十余人一齐起身,向凌志宏拱手示礼。
  凌庄主终于回庄了,大厅内的阴霾之气一扫而光。
  庄主回来,鹅风堡就有救了!
  凌志宏炬电似的眼光扫过大厅,抱拳环场一周道:“诸位请坐。”言毕,首先在厅中的虎皮靠椅上坐定。
  那深沉的目光,精悍的装扮,加上镇定自若的神情,显示出他不是个平凡的人物。
  平凡的人物怎能坐镇鹅凤堡?
  凌志宏首先落座的目的,就是要稳定军心。
  果然厅中众人见到凌志宏的神态,心绪立即稳定下来,看来事情原来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糟!
  唯有凌志宏一人心中有数,实际上事情确实糟得很,本来就糟,现在更糟。
  因为有许多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是个工于心计的人,但有人比他更有心计。
  “大哥!我派出去求援的二十四个庄丁全被百合神教的人杀了!”说话的是鹅风堡二庄主,凌志宏的二弟凌志云。
  三弟凌志远接着道:“现在鹅风堡与外面的联系都已被全部切断,百合神教占据了蜈蚣镇,见到鹅风堡的人就杀!”
  凌志宏点点头,示意这些情况,他都已知道了。
  振远镖局的二镖头雷振字开口道:“凌庄主,大哥接到鹅风堡鹅毛飞帖后,立即命我带领局里七个好手赶往贵庄相助,不料途中遭到百合神教袭击,七个好手尽皆丧命,唯有在下与其说是赶来,倒不如说是逃来了贵庄,实在惭愧!”
  “雷镖师哪里话来?”凌志宏道,“雷镖师误中埋伏,神教人多势众,自是难敌,贵镖局七位弟兄为鹅风堡捐躯,日后凌某自当亲登镖局向镖主致谢。”
  紫云山庄的柳绿叶看着身旁的柳如风、柳小慧道:“我们三人来得最早,又是绕道而行,倒没有遇上百合神教的人。不过,昨天我们兄妹三人出得鹅风堡和神教的人干了一仗,竟遇上了江南三杰黄启文、鲁洛之、朱士良,没想到他们竟也加入了百合神教。”
  在座的武当剑客云玄道长接口道:“贫道未曾接到鹅凤堡的鹅毛飞帖,只是路过此地想来拜会拜会凌庄主,不想正巧碰上此事。贫道一路而来,看到许多江湖中人正赶往鹅风堡,其中还有不少名门正派的知名人物,甚至还有改头换面的少林寺护法高僧,这倒奇了,他们怎么会与百合神教联手来对付鹅风堡?”
  凌志宏脸色微变,但瞬间迅即宁定,淡淡他说:“这倒是奇怪得很!”
  凌志云问道:“云玄道长,你能肯定那少林寺护法僧是与百合神教联手对付鹅风堡?”
  “贫道曾亲眼看见他们用神教的暗号进行联络。”云玄道长肯定地回答。
  和众人一道前来援手鹅风堡的八卦堂少主彭震道:“我们一路人马在路上也遭到了神教袭击。约定和我们一齐赴庄的晋阳七子也不见到来,恐怕……”
  凌志远抢着道:“关北四胡,冥阴八怪、‘振声’、‘金龙’、‘飞虎’三大镖局都已接到了鹅毛飞帖,此刻未来,恐怕亦是中了神教的埋伏。”
  凌志云用忧郁的眼光望着凌志宏:“以后庄中求救的飞帖就送不出去了。”
  “不知百合神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百合神教的教主不知究竟是谁?为何能号令江湖如此多的高手?”
  “听说成立百合神教是专门来对付鹅风堡的,不知是也不是?”
  云玄道长道:“凌庄主,关于百合神教,您有何见教?”
  凌志宏略一沉吟,说道:“我也不知百合神教的内幕,但是……”
  此时,大厅外传来两声令人心悸的惨叫。“啊——”,“啊——”,那惨叫声在寂静的夜晚,幽深的山坳里,显得特别尖厉、刺耳。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拔兵刃,因为厅内在坐的都是些一流高手,听到叫声情知救之不及,因此都按兵不动,静以等待。
  等待的时刻,往往最折磨人心。厅内十余张脸,张张板得如同冷铁。
  “报——”一个庄丁头目长号呼喊扑进内厅。“二庄主,不好啦!神教……”
  凌志宏一声沉喝:“慌什么?慢慢说!”
  庄丁头目见到凌志宏,脸上顿时闪过一道异样光彩,神色迅即宁定。他先单膝下跪向凌志宏行过拜礼,然后站起身说道:“禀告庄主,百合神教信使夜入庄园,闯入内中门,打死王、曾二教头,在庄主坐椅上留下一柬,然后离庄而去。”说罢,庄丁头目双手捧着一张信柬呈到凌志宏面前。
  众人闻报脸色顿变,尤其是凌志云的一张脸,恰似罩上了一层严霜。
  鹅风堡虽说援手尚未全到,但庄内的力量却也不弱,除厅内十余名正在议事的高手外,庄内各道关卡上能独挡一面的一流高手,还有数十余众,且鹅风堡建筑奇巧,庄内暗藏“三才”、“五行”、“八卦”阵式,虽无机关暗道,却是道路迂回曲折,形势异常险峻,再加上各道关卡上镇守的高手,要出入鹅风堡谈何容易?
  眼下百合神教信使,入庄破阵,直踏中门,击毙镇守中门的王、曾二教头,留柬后扬长而去,出入鹅风堡似踏无人之境,其武功之高自可想象。厅内众人不由不暗自心惊。
  凌志宏冷然一笑,接过庄丁头目的信柬,拆开信封,取出信纸交给凌志云道:“请二弟一读。”
  凌志云瞅了大哥一眼,清清嗓门,大声念道:“三日后在山坳口青石坪约凌志宏庄主一会,届时凌庄主若不赴会,定将鹅风堡杀个鸡犬不留!百合神教教主石啸天。”
  石啸天?石啸天是谁?
  好狂的信柬!好狂的名字!
  厅内众人都在思索着同样一个问题。
  凌志宏心中一震,百合神教果是冲着他而来!但他仍是不动神色,缓缓地从凌志云手中接回信柬。
  “启禀庄主,王、曾二教头不知被神教信使用什么手法击毙,大叫一声立即丧命,可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伤痕。”庄丁头目又继续禀告。
  “哦,二位教头尸体在哪里?”凌志宏眼中闪过一道幽光。
  “二位教头尸体,在下已命人抬到了厅外。”庄丁头目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抬进来!”
  随着喝声,四个头扎黄中的庄丁抬着两副木板走进大厅,木板上躺着王、曾二教头。
  云玄道长第一个起身走到王、曾二教头尸体旁。
  众人见状一齐起身涌至,将王、曾二教头尸体团团围住。
  尸体衣襟已经解开,云玄道长对胸背仔细看过,退到凌志宏身旁,一双深沉的眼睛默默地看着这位神情肃然的庄主。
  雷振字、柳绿叶、彭震等人正在察看尸体。
  “果然不见任何伤痕。”
  “论王、曾二教头的功夫,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居然没有还手反击的机会,真是不可思议。”
  “依在下所见,他们二位是被掌力所伤。”彭震捏住尸体的手脉说。
  “嗯,不错。”雷振字用手掌捂住尸体的心脏部位按了按说,“他们心脉确实已被掌力震断。”
  “掌力震断心脉而不在肌肤上留下任何痕迹,这是什么掌法?”
  “怪,真是有些儿怪。”
  “云玄道长。”柳如风扭脸问云玄:“您老知道这是什么掌法吗?”
  云玄道长轻咳一声,故意拉长了声音说:“如果贫道猜得不错的话,这应该是少林寺中早已被废止了的‘残殿十八掌’中的‘枯心掌’。”
  “枯心掌?”众人一声惊呼。
  云玄道长说话时,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盯着凌志宏。然而,他在凌志宏那冷漠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到。
  “嗯,不错。”云玄道长点点头,继续说:“当年唐太宗李世民赐少林寺黄袍马褂,御笔题词,允许少林寺习武收徒,从此少林寺便广收门徒,扩充势力,很快地成为江湖九大门派之首。悟法大师为了以武镇住各大门派,在少林寺中增设了一座‘残佛殿’。‘残’乃‘残酷’之‘残’,顾名思义,残佛殿中习的是什么武功便可想而知。当时残佛殿的护法大师悟真和尚,将各类残杀武功汇集一起,取其精华,研究出了‘残殿十八掌’绝功,‘枯心掌’就是十八掌之一。”
  “哦,少林寺也曾练过这种阴毒的功夫?”柳小慧瞪起一双明眸,似是不信。
  凌志云、凌志远、雷振字、彭震、柳绿叶等人在静候云玄道长的下文。
  “后来少林寺传到玄德大师手中,他极力主张以佛性悟人,不以武力制人,练武只能护寺,健身强体,决不能用武杀人,于是他下令拆除残佛殿,废止残殿十八掌少林武功,并当众将残殿十八掌秘籍投入香炉烧毁;自此残殿十八掌便在少林武学中消失。今日不知何故枯心掌又在此出现。”云玄道长说话时,眼光始终没有离开凌志宏的脸。
  凌志宏在认真地听,但脸上仍然只有空漠的、无知觉的木然神色。
  “枯心掌究竟有多厉害?”凌志云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就要看练掌人的功力了。”云玄道长缓缓答道:“一般来说,枯心掌练到三成火候就能伤人,受伤之人伤后咯血不止,并逐渐加重,直至咯血而亡,死亡的迟早,自然因出掌人的掌力和中掌人的承受力所不同而异,枯心掌练到十成火候,便能杀人于无形,掌到心碎脉断,立时毙命,身上却看不出任何痕迹。根据王、曾二人死亡的情况来看,此神教信使的枯心掌火候,大致在七成左右。”
  云玄道长一番话,不管是不是事实,说得倒也尽情尽理,众人不得不点头称是。
  云玄道长突然问凌志宏:“凌庄主难道对少林寺残殿十八掌竟是一无所知?”
  凌志宏冷声道:“云玄道长对少林寺废止的武功竟是如此熟悉,难道曾在少林寺中学过艺么?”
  “哼!凌庄主说什么笑话。”云玄道长的声音也突然变得很冷,“贫道路过此地,只不过是想与你谈一谈。贫道的话现在已经谈过了,就此告辞。”说罢,双手一拱,转身就走。
  “道长!”凌志宏猛然唤住已跨步到大厅门外的云玄道长,“三日后,你不想陪我去青石坪么?”
  “贫道有要事在身,无法看这场热闹,庄主好自保重!”一阵旋风,云玄道长声落人杳。
  云玄道长的离走,使厅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谲诡、神秘。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凌志宏一抖手中的信柬,大声道:“诸位英雄,承蒙各位看得起凌某,不顾安危,前来鹅风堡助拳,这份情意,凌某心领了!眼下百合神教人多势众,占据蜈蚣镇,切断了鹅风堡与外界的联系,援手一时不能赶到,情况是十分严重。凌某谨请诸位退出鹅风堡。”
  “不行!”未等凌志宏把话说完,彭震便嚷了起来,“凌庄主是看不起我八卦堂的人么?”
  柳绿叶怒目圆瞪:“紫云山庄的人难道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雷振字手在钢刀上一拍:“凌庄主这句话,可对不起振远镖局死去的七个弟兄!”
  “诸位!”凌志宏拍掌道,“现在我再给大家念几个数字。自从百合神教占据蜈蚣镇后,杀鹅风堡妇女一个,求救庄丁二十四人,外出采买庄丁九人,巡哨庄丁八人,蜈蚣镇店主二人,来往商客十九人,加上王、曾二教头,一共是六十五条人命,这还不包括遭到神教伏击被杀的英雄,此外,神教歹徒还在蜈蚣镇强奸妇女十三人,幼女二人……”
  “妈的!这些畜牲!”
  “该千刀万剐的!姑奶奶饶不了他们!
  “杀了这些魔鬼!”
  厅内响起一片怒骂声。众人心火已被撩燃,情绪陡然激长。
  凌志宏继续道:“百合神教滥杀无辜,无恶不作,不管它是怎样的一个组织,不管它有多大的本领,终会多行不义必自毙。古语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鹅风堡必将以它光明磊落的行径,坦诚无私的胸怀,取得最后的胜利。诸位不要误会凌某的意思,凌某只是想让诸位暂避锋芒,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愿与凌庄主共生死!”
  “决不退出鹅风堡!”
  又是一片吼声,声浪更高。
  凌志宏仰面一声长叹:“好吧,既然是这样,大家三日后与凌某一同去青石坪,看看石啸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一弯残月,吃力地从云层中透射出暗浅昏黄的幽光。天地间一片浑浊。
  鹅风堡紧贴着后山谷的一块荒坪上,垒着一座新坟。
  杨玉痴痴地站在坟前。
  潇潇秋风从山谷吹来,扫落下片片枯叶。枯叶在空中飘荡,在坟前盘旋,更显得悲惨凄凉。
  “娘!”杨玉忍不住扑伏在坟堆上放声大哭。
  母亲就在他回庄前的三天,突然病发身亡了。凌二庄主将她葬在这块荒坪上。
  “娘!娘……”他不住地呼喊,攥紧的拳头在坟堆碎石上使劲地捶打,鲜血从指缝间淌流出来,染红了碎石沙土,“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皇甫神医说您能活十年,十年!您为什么就……”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耳旁响起一个沉重的声音:“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孩子,认命吧。”
  “认命!我为什么要认命?!”杨玉头也不回地嚷道:“难道我命中注定是个生下来就不知道父亲是谁,对母亲也不能尽孝的苦命儿?”
  身后没有回答,只传来一声长叹。
  “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杨玉猛然转身跳起,忽然,他脸色顿变,声音顿时跌落下去,“庄……庄主?是您?”
  他没想到庄主半夜会来荒坪。
  凌志宏深沉地瞥了杨玉一眼,没有回话,却向紧跟在身后的鹅风堡大管家于歧凤摆了摆手。
  于大总管走到坟堆前,摆上香烛、钱纸、米酒、供果和一只草蒲团,然后垂手退到一旁。
  凌志宏上前点燃了香烛,跪倒在草蒲团上,“叭叭叭”地朝着坟堆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抓起钱纸凑到烛火上。熊熊的火光,照亮了他那肃穆森严的脸。
  火光映出杨玉充满狐疑的面容。
  庄主为什么会来凭吊庄中一个死去的女仆?
  庄主为什么会向母亲行祭奠大礼?
  庄主和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已经开始学会动脑筋,聪明的人一旦动脑筋,便会意念飞转。
  杨玉正在遐思冥想之际,凌志宏已烧完钱纸,起身来到杨玉身旁。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深邃探索的眼光紧紧地盯着杨玉。
  凌志宏在杨玉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看到一种异样的神色、异样的精芒,那是无畏、刚毅、坚韧之光,显透着无限的内力。
  良久。凌志宏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杨玉:“这是你母亲留下的遗物。”
  “娘!”杨玉一声悲怆的轻呼,眼中又滚出两行热泪。他接过母亲遗物,定睛一看,顿觉有股寒流穿过脊梁,呼吸顿止,血行也告中断。
  娘留给他的遗物是一条手帕,一条绣着梅花的手帕!
  他怀中也有一条这样的手帕,但那是师父的遗物!
  两件遗物,两条同样的手帕,决不是偶然的巧合,其中必有微妙的、不能告人的秘密。
  刹时,他眼前闪过师父自杀时的情景。
  他突然发问:“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凌志宏眉头微微一皱,很细微的表情,极不容易觉察,但杨玉却注意到了,凭修练出的内力和静眼功,这细微的表情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杨玉心中格登一跳,脸上闪过一个恐怖的阴影。
  凌志宏板着面孔道:“三天前奇症迸发,咯血身亡。怎么啦,不相信?你可以问问于大总管。”
  于歧凤急忙点头道:“不错,你娘是咯血病发作而死,她咽气的时候,我和庄主都在场。”
  越想不露出破绽,结果越是破绽百出。
  庄主今天才回庄,三天前怎会和于大总管一起看着母亲咽气?
  眼下大敌当前,鹅风堡危在旦夕,庄主怎会有心思去关心一个女仆人的生死?
  庄主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庄主为什么会有刚才那个细微的表情?
  杨玉扭脸望着坟堆,心中疑云翻滚。
  凌志宏横了于歧凤一眼,复对杨玉说:“你娘临终前托咐我,你若回庄就让我将你送回山东老家。眼下百合神教困住山庄无法送你出去,等我见过神教教主后,就派人送你回山东。”
  杨玉没有回话,仍望着坟堆在想自己的心思。
  半晌,杨玉猛然回头:“庄主……”他下面的话,没能说出口来,因为荒坪上已是空荡荡了。
  凌志宏与于歧凤早已离开了荒坪。
  荒坪上留下的只是一团团谜一样的迷雾。
  “呜嗯——”空中传来一声轻轻的怪呜,“呜一——嗯——”又是一声令人心悸的鬼叫。
  “下来吧,别在那儿装神弄鬼!”杨玉没好气他说。
  坟堆左面大树梢上发出一阵格格的笑声,一条人影形如飞鸟,双臂舒张,翩然滑下,直扑杨玉;
  那人影扑到杨玉身前,双手一伸,在他胳腋窝里一顿乱抓:“玉哥,嘻嘻嘻……”
  “花妹,别乱来!”杨玉板得绷紧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站在杨玉身前的这位十五岁的小姑娘,就是鹅风堡二庄主凌志云的宝贝女儿凌云花。
  凌家三兄弟,凌志宏虽为老大,至今尚未娶妻,三弟凌志远娶了五房老婆,却无一生育,唯有二弟凌志云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而且夫人生下云花后就因病去世,凌志云也未再续弦,因此凌云花是凌家的独树一枝花。
  凌云花是凌家的独根苗,自然是被看成掌上明珠;既被看成掌上明珠,自然是从小娇生惯养,百依百顺,养成了任性骄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她对眼前这位从小一起玩耍,青梅竹马的仆人,更是随随便便。
  八年不见杨玉,她一心想找这位仆人,重温一下“少年骑竹马”的好玩情景。
  “笑啊,你为什么不笑?”凌云花噘起小嘴,“你再不笑,我就要生气了!”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笑?”杨玉脸蛋如同一块冷冰。
  “我管它是什么时候?我想笑就要笑,想哭就要哭!现在我不但要你笑,还要你给我当马骑——”她晶亮亮的明眸里闪烁着骄矜任性的光芒。
  “你……”这位鹅风堡的骄做的小公主性格依然未变,但他却变了,一种屈辱感像条毛虫似地爬上必头。
  “来嘛!来……”她猛地扭住杨玉的手臂,将他按在地上。
  凌云花不仅性格骄横任性,还天性聪明,慧黠过人,小小年纪已习得爹爹和三叔传授的武功,除内力外,其它功夫已可列入鹅风堡一流的高手行列之中。杨玉虽有六合内力,但从未练过武功,怎是凌云花的对手?
  杨玉虽被按在地上,但仍高昂着头,拼命地扭动着屁股,不让凌云花骑上背脊。
  杨玉的不驯更激发了凌云花的童心。她格格地笑着:“想扮野马?嘿嘿……你以为我就没法子制服你这匹野马?本公主再露一手给你瞧瞧!”说着,她左手五指猛然往杨玉手脉门上一按。“这叫做‘玉手治野马’!”
  凌云花本意按住杨玉脉门略一使劲,杨玉定会半身酸麻,半身酸麻了,这匹野马还能不乖?
  殊不料凌云花这一招却无意中引发了杨玉的六合大法神功。杨玉正在气头上,体内无形之中已聚集了六合内气之力,只是不知如何发泄出去,手脉一震,反抗意念萌动,内力就自然而然地迸发而出。
  “噫——”凌云花一声轻叫,倒飞出数丈,空中一连翻了九个跟头,才落身立足于地。
  她捂着发麻的左手腕,怔怔地看着杨玉:这小子练了什么功夫?但是她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杨玉有练武功的模样。
  杨玉还以为凌云花在变花样戏弄他,不觉怒从心起,他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身上灰尘,正色道:“凌云花!我现在已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了,你也是个大姑娘了,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么?你这模样成何体统?难道凌家就这么没有家教?”
  凌云花仍是怔怔地看着杨玉。
  月光照亮了他英俊的脸孔,那是一张坚强刚毅的充满着男人魅力的脸孔。
  他长高了,长结实了。身材魁梧匀称,肩宽腰细,矫健有力,显得俊逸潇洒。
  不错,他已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了。
  蓦地,她心中一震,脸刷地变红。惊异、羞涩、喜悦和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浸透了她那颗少女的心!
  然而,她心中的感受如此,口中却仍不肯服输:“我才不管那些清规戒律呢,管他是男是女,是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大姑娘,只要玩得痛快就行。”
  “你要再是这样任性,我就不同你玩了。”杨玉又祭出了少年时候的“镇妖宝”。
  没想这招仍然管用!凌云花闻言低下头,走到杨玉身前:“玉哥,我再也不任性了……”
  见到凌云花当年的那副天真的模样,杨玉心中的怒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当年,此刻杨玉定要抱起凌云花旋上三个圆圈,然后对她说:“好啦,我同你玩!”
  现在可不成,他已经是大人了!
  他默默地望着母亲的坟堆,没有出声。
  “玉哥!”凌云花仍然低着头,“你别以为我还真是小孩子,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想逗你开开心,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杨玉正想说话,忽然心中一动,沉声道:“花妹,我娘是怎么死的?”
  “你娘……”凌云花脸色倏变,猛地扬起头,樱桃小嘴一阵哆嗦,“你娘是病发身……
  身亡……”
  她在说谎:
  凌云花在鹅风堡虽是个后辈,但她地位特殊,生性好动,爱管闲事,庄园内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凌厉的目光,加上沉凝的音调,给人一种非回答不可的压力。
  “你娘……不行!”凌云花全身一阵颤抖,“庄主不让我告诉你!”她在鹅风堡中唯一害怕的人,就是这位很少回庄的大伯。
  杨玉内心在颤栗:“花妹,算我求你了。”
  凌云花抵不住他痛苦郁结的眼光,低声下气的乞求,咬咬牙道:“好,我告诉你!”
  她决心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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