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回 脱困而出

 




  沈陵一面等候天黑,一面想道:“这位二夫人的确是才智盖世之人,所提的问题,平凡得教
  人无法推测。这大名城人烟稠密,我随便在哪儿都能藏上一夜而不致被搜出,这是明显的道理,
  她应该晓得,但为何还要问我是不是藏在城中?”
  这个问题,一直到黄昏时,仍未获得答案。
  而这时船身突然摇晃震动,外面传来种种吆喝之声,一听而知是巨舶起锚,水手们用力时之
  呼叫声。
  沈陵心中大喜,只要此船开行,加上夜色掩护,就可以逃生了。
  好不容易才熬到天色全黑,沈陵下了决心,一掌按在箱门上,暗运内力一震,微响一声,插
  闩已断。
  他迅即滚出,先跃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虽有脚步声,但却不是向这边行来,于是回身一
  跃,落在窗下,当即把窗户略略推开一点,向外窥视。
  冷风从窗缝灌入,他嗅到冷风的气息,就知道此舶已经在河中行驶。同时目光到处,也恰好
  看到远处的满城灯火,隐约闪耀。
  那正是大名城,相距已经十余里之遥了。
  沈陵估计一下形势,更不怠慢,稳快地推开窗子,一跃而出,像一支箭般向水面上疾射。
  当他的身形没入水中之时,只发出很小的声音,亦不曾溅起水花,可见他的水中功夫,相当
  高明。
  巨舶上没有一点动静,显然滑溜敏捷的动作,未被发现。不过在桅顶上,悬挂着的一盏红
  灯,忽然转变为绿色,并且似乎被江风吹得直晃起来。
  但大体上来说,不论是船上也好,岸上也好,都没有一点异常。
  沈陵在水底潜泅,一口气就出去了四五丈,这才冒出水面换气,同时查看四下动静。
  一切周遭的情况都很正常,他这才继续向岸边游去。到达岸边,他回头望去,但见那艘巨舫
  顺流而去,已经又行驶了半箭之遥。
  他安心地舒一口气,但觉这一下恢复自由,简直像做梦一般,容易得叫人难以置信。
  对于二夫人追上来的可能性,沈陵认为微之又微。因为船只一直在行驶,又是在河中心。
  两岸的任何地点,都可以登陆,完全无法估测。不过他曾受反跟踪训练,对此仍然不敢大
  意,依然机警地时时留意后面的动静。
  大约奔出十余里,到了一处村庄,但见此庄倒也人烟稠密,大约在千户以上。高大宽敞的房
  屋,竟有十余家之多。
  可见此村相当富裕,或是出过不少显贵人物,方有这许多高大宽广的宅院。
  沈陵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尚有灯光的宅院,过去拍门,果然有人来应,并且如他所愿,给他换
  了衣服,并供他宿处。
  这等情形,并不稀奇,古代民风淳朴,不论大户或小康之家,都会时时行个方便,收留错过
  宿头的过路之人。
  沈陵略略睡了一觉,天色微明就向主人道谢辞别,匆匆上路。
  他走得非常急,中午时分便已赶到巨鹿。
  打过尖后,他躲在茅厕中,把靴边的皮面撕开,从夹层中,取出一张银票。
  在街上找到一家钱庄,兑换银两以及几张面额较小的银票后,就赶到骡马行,选购坐骑。
  他虽身怀武功,精于陆地飞腾之术,脚程甚快。但这种功夫,只能在晚上施展,如大白天一
  路飞奔,将会惹得行旅侧目,如此一来,消息将会很快被二夫人的人打听到。
  所以他想赶路,必须借重脚力。
  当下他策骑急驰,所取的方向,正是直指京师。
  他虽然身强力壮,擅长赶路,但也费了两天之久,才抵达京师。
  那匹牲口,已经显出筋疲力竭的样子了。
  沈陵让它缓缓而行,转到宣武门外大街,在一家中药铺门口停住。
  店内出来一名伙计,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接过羁绳,客气地道:“客官请进,店内另有伙
  计伺候您。”
  沈陵急步跨入店内,柜台内有位红光满面的老人,立即推开手中的算盘,抬头望着这个青
  年,客气地道:“欢迎光临,客官要抓什么药?”
  沈陵环顾了店内的伙计与客人一眼,轻声道:“我要两味药,一味是‘防风’,另一味是
  ……”
  老人接口道:“另一味是不是‘白芷’?”
  沈陵吁出一口长气,点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两味药。”
  “我姓骆,名大顺,您是……”
  “天堂鸟。”沈陵轻声道:“你可以叫我小沈。”
  骆大顺脸色倏变,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道:“您怎会突然来此?莫非出了什么事?”
  “我现在没时间解释。”
  沈陵急声道:“蔡中和在哪儿?”
  “蔡中和抵此还不到一个时辰,现在后面胡同的木楼上休息。您请别急,他一路平安,没有
  一点问题,我们早已仔细盘问过了。”骆大顺轻声道。
  沈陵透一口大气,宽慰地道:“那就好了,我先找他谈谈,回头再来此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骆大顺点头道:“好,好,你去吧!对啦,要不要派人给你带路?”
  “不用啦!那个秘密据点我知道位置。”沈陵马上回身出店。
  骆大顺目视沈陵的背影消失于门口后,面色突然变得很严肃,慈祥的双目,射出锐利智慧的
  光芒。
  他寻思了一下,便离开柜台,走到后进的一个房间内,那儿有两位中年人,正在谈话。
  见骆
  大顺进来,都赶快起来,态度十分恭敬。
  骆大顺道:“刚才你们都在窥视密孔中看清那位年轻人了,他就是‘天堂鸟’,名叫小沈,
  正前去找蔡中和。”
  他将目光落在面前左首的中年人脸上道:“王忠你到后面胡同去,你的任务是盯着他。”
  王忠面上浮起迷惑之色,道:“他是‘盘石’计划,京师以外地区的执行总指挥,会有问题
  么?”
  “他本人没有问题。”
  骆大顺严肃地道:“但我瞧他神色惶急,必有事故。要你盯着他,是瞧瞧有没有人跟踪他?”
  王忠这才恍然地哦了一声,道:“晚辈遵命。”
  骆大顺转眼向另外那个中年人道:“王诚你盯着我,看看有什么人会跟踪我,一面设法保持
  联络,以便我及时传达行动命令。”
  王诚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是”,立即与王忠一同自暗门出去。
  骆大顺回到店堂,手中已多了一个小包袱,吩咐过伙计看守店铺之后,便走出街上,转向东
  行。
  他一直走到大街的尽头,在好几家店铺买了些日用品,便回头返店,一路上全不左顾右盼。
  回到店内,他也不走入后进,就在柜台内坐着,噼噼啦啦的打起算盘,继续作帐。
  抓药的客人,陆续不断,骆大顺身子不动,嘴巴不张,就已完全知道外面进行得十分紧张的
  行动。
  原来有些购药的客人,乃是他的传信使者,这些客人只须购去某些药,就代表某种意义。
  因此骆大顺已知道王忠和王诚两人,都有发现。这些消息,使骆大顺大为惊心,连忙发出秘
  密命令,展开各种行动。
  ※※ ※※ ※※
  沈陵独自奔人后面街上的一条胡同内,曾经在巷口停了一下,查看有没有人跟踪。
  但他此举,不过是训练时的一条安全规则,他不得不如此做,在他心中,却认为不会有人跟
  踪他。
  所以他并没有十分仔细地察看,只虚应故事地停了一下。抵达一扇后园门,伸手一推,那木
  门应手而开。
  在园内靠右方有一座木楼,外形相当陈旧,但在婆娑树影中却有一种恬静宁谧的气氛。
  沈陵才走到楼下,上面有一个人探头向下瞧看,并叫道:“啊呀!沈兄你怎么也来了?”
  “小蔡,你没有睡着?”沈陵讶然问。
  “谁说没有睡着?但你开门之时,这儿的警铃大作,我还能不起么?”
  他的话虽然含有埋怨意思,但口气却欢喜而亲切。
  沈陵很快走上楼去,一屁股坐在厚软的椅子中,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真累坏啦!”
  “你也像我一样赶路么?”蔡中和讶然道。
  这个蔡中和,年约二十五六岁,俊美的面庞上,有一股坚毅的神色,可见得他年纪虽轻,但
  经历的事情已经不少,磨练得很成熟。
  沈陵轻叹一声,道:“我真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逃出魔手,能够和你再见到面。对方可
  能就是东厂中四大高手之一的无双飞仙邵安波,但又可能不是,因为不论是外人或她的侍婢,都
  称她为‘二夫人’,所以听起来又不像是无双飞仙邵安波!”
  他扼要地将经过情形,大约地说了一遍。
  蔡中和急问:“你可曾将经过详情,上报给总指挥‘天堂鸟’?”
  沈陵摇头苦笑,道:“我脱险后直接来京师,根本没机会将情形上报。”
  敢情蔡中和不知眼前的小沈,就是他们组织中的总指挥呢!
  蔡中和沉吟了一下:“你何以会猜想那位二夫人就是无双飞仙邵安波呢?”
  “她手段冷酷毒辣,又高明无比。错非是邵安波,难道还有别人这么厉害?”
  “好吧!你先洗个脸,我找套衣服给你换上,咱们慢慢研究……”
  沈陵很赞成这个提议,当即打水梳洗,又换了一套干净合身的衣服,顿时精神焕发,与早先
  简直判若两人。尤其他此刻换上的是剪裁俱佳,样式大方的流行服装,就像时下一些贵介公子们
  一般,单看外表,谁也想不到他是个杀手出身,而目前却从事秘密工作的年轻高手。
  “你一路上没有发现什么吧?”沈陵问。
  “没有。”
  蔡中和愉快地道:“虽然疲乏些,但一切顺利,回头我们一道去轻松一下,如何?”
  “你把东西交妥了么?”沈陵不答反问。
  “你要我把假的一份,交给骆老爹骆大顺,真的一份,放在第三号信箱,对不对?”
  “是呀!你放了没有?”
  “我才到达不久,还没有时间出去。”
  “给我,那是非常重要的文件。”沈陵正色道。
  “你打算直接交给上面么?”
  沈陵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规矩的,咱们根本见不到上面的人,但早一点交出去,咱们就
  早点安心。”
  蔡中和道:“好吧!咱们一块儿去……”
  “不,我自己去。”
  沈陵坚决地道:“据我所知,你将有新的差事,可能是派到南京某一个衙门当差。所以你趁
  这个机会,先休息一下,也许明天我可陪你好好的玩一天。”
  蔡中和耸耸肩,道:“好吧!我真的需要睡一大觉。”
  沈陵道:“我要写个报告,把经过情形,以及我探悉的情报,通通写下来报上去。”
  他找到纸笔,便伏案作书,时而停笔构思,时而振笔疾书。
  不久,沈陵独自下楼,扬长出了胡同,到了大街上,他也不左顾右盼,径向东行。
  他行走得很快,折入横街之后,突然转入一条小巷内。
  但只进去了一下,便又出来,雇了一辆马车,直赴阜城门大街,下车后,步行了一程,忽然
  从一座衙门的侧门闪入去。
  这道侧门,出入之人不少,而且没有公人盘查。
  沈陵转入一条走廊,经过一间公事房时,里面有一个壮年人看见他,顿时面现讶色,赶快出
  来。
  他们走到一间没有人的房间内,那壮年人道:“小沈,你几时来的?”
  “我刚到。”
  “有什么事么?”
  “我想见周三叔。”
  壮年人沉吟一下,才道:“为什么要见他?可不可以告诉我?”
  “本来告诉吴四叔你也是一样,可是我一来很久没有见到周三叔,二来他是京师的联络人,
  也许他对无双飞仙的事情,知道得较为多些。”
  吴四叔皱起眉头,道:“你说得不错,关于无双飞仙邵安波之事,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会晓
  得,但是三叔他……”
  沈陵吃了一惊,道:“他怎么了?”
  “他已经失踪了五六天之久,为了这件事,上面已下令截断一切关系。目前连我也找不到人
  啦!”吴四叔满面愁容地道。
  “这样说来,情况似乎很严重了。”
  吴四叔点点头,道:“也许很严重,但每逢发生事故,咱们总是采取这种措施的,所以说起
  来并不足为奇。”
  沈陵叹口气,道:“如此说来,我现在什么人都见不到啦!”
  “如果你有万分紧急之事,要向上面的亲口报告,我或许可以代你想想法子。”
  “那倒没有紧急之事,只想查问无双飞仙邵安波的资料而已,这样吧,我回骆大顺那边,等
  你的消息。如果查得到有关无双飞仙的资料,请派人送给我。”
  “这样也好,也许骆老爹那边另有与上面通信的方法。”
  “他不可能有的,连你这里的总联络站都已切断了联络,他那个据点怎么会有?”
  吴四叔沉吟了一下,道:“你何不动用总指挥的通信网?相信很快就与上面取得联络。”
  沈陵摇摇头,道:“总指挥他人在何处,我根本不知道,何况该通信网除了总指挥能动用
  外,其他之人严禁使用,也不知如何使用。我还是回去骆大顺处等消息吧!”
  “那只好如此啦!”吴四叔点点头,道:“对啦,你来此之时,路上可有任何可疑迹象?”
  沈陵摇头道:“没有,不可能有问题的,因为我赶到京师之举,对方绝对查不出来。”
  “我告诉你怎样做,你从后门出去,先雇车前往西直门外的极乐寺,想法子混到傍晚,方可
  回去,这样一定可以避免任何危险了。”
  沈陵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到极乐寺去。”
  他自后门出去,雇了一辆马车,心中却隐隐感到将有事故发生。
  马车从西直门出去,不久过了高梁桥。
  过桥约三里,便抵达极乐寺。
  但见寺前有数排古柳在迎风飘拂,景色怡然。
  沈陵打发了马车,步入寺内。
  他看看四下空寂的寺院,心想:“我为何感到将有事故发生,莫非骆大顺哪儿发生了变故?
  还有那蔡中和向来机警得很,会不会依照我留在桌上那张字条中的办法去做?”
  他出来之时,曾经写了一份报告,同时亦留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几句话,交代蔡中和去
  办。
  他没有入殿,转到寺左的国花堂,那儿一向以牡丹著名京师。
  沈陵刚从一道石砌的拱门行出,鼻中突然嗅到一阵熟悉的香气,心头为之大震,不禁停步查
  看。
  但见院中一株老树后面,衣衫飘拂,竟然有一个女子,藏匿在树后。当然她并非存心躲藏,
  否则衣袖裙带岂会随风飘拂了。
  “是二夫人么?”沈陵失声道。
  “不错,是我。”树后传来一阵冷漠的声音。
  但她仍然站在树后,没有现身。
  沈陵环顾四周一眼,证实没有其他的人藏匿,当下定下定冲,道:“你竟然独自追来,未免
  太托大了,我虽打不过你,难道连跑也跑不过你么?”
  “你试试看。”
  她说得既冷漠,而又大有轻视之意,反而衬托出她的强烈信心。换言之,她似乎是吃定了沈
  陵,根本不怕他能逃出她的掌心。
  沈陵表面神色不变,却突然一个倒纵,飞跃退出那道拱形石门。
  身形一落地,即闪目迅快四顾,没有人现身拦截,最可怪的是那二夫人也没有追来。
  他剑眉微微皱起,打消了逃走之意,想了一下,举步行过石门,只见树后衣衫仍然随风飘
  拂,显然她未曾离开过。
  “你一定派了很多人,在外面设法拦截我。”
  “笑话,捉拿你哪需劳师动众?我手下两婢,任何一个都胜任有余。”
  “她们在外面么?”
  “没有,她们还在船上。”
  沈陵一怔,道:“原来当时你并未在船上,并且一路尾随着我来到京师……”
  “不错。”
  二夫人接口道:“你认不认输?”
  “我能够逃出你的座船,其实也是你故意纵放我的?”
  “如果不是如此,你能逃得掉么?”二夫人的声音,从树后飘送出来:“不过,我仍然得承
  认你是机警多智之人,若不是我,别人恐怕不易赢得了你。”
  沈陵苦笑一声,道:“刚才你将我说得一文不值,现在又加以赞扬,我真不知相信你哪一句
  话才好。”
  “我的意思是说,你在我手中休想玩出什么花样,而且我对你并不感到困难。不过由于你算
  得上是个杰出人才,所以换了别人对付你,就大有问题了。”二夫人以冰冷的声音加以解释。
  直到现在,她的人仍然隐身于树后。
  但沈陵敢以人头打赌,这个女人,九成九是“二夫人”无疑。
  沈陵耸耸肩,道:“说来说去,你不过在自赞自夸罢了。我现在不得不认栽了,你无须兜圈
  子说废话。”
  “哼!我平生还没有跟任何一个男子,说那么多的话,你居然不耐烦了?”
  “这么说来,这还是我的光荣?可惜这是无法炫耀的光荣,所以我也不向你道谢啦!”
  他一
  边说,一边向古树行去:“咱们说了半天,你还没有露脸,为什么呢?莫非是有所畏惧,不敢与
  我当面交谈么?”
  “站住!”二夫人叱道:“你最好别看见我的脸,否则马上就得处死。”
  沈陵心头又是一震,忖道:“原来她以前的面目,不是真的,这样说来,她可能长得很漂
  亮,而且很有可能是以美貌著称的无双飞仙邵安波了。但以前我曾经很小心观察,她的面部并没
  有化过妆,如果她的易容术已高明到如此地步,那我就不能不服气了。”
  假如此女真的是“无双飞仙”邵安波的话,沈陵知道以他目前内力减退的现况,铁定是无力
  逃走。
  他僵在那儿,进退不得,最后叹了口气,道:“不要这么凶,我不过去就是了。”
  “你的报告,以及呈送的情报文件,我都看过了,现在我身上。”
  “你已大获全胜,应该有权踌躇志满。”沈陵话中满含讽刺。
  “哼!踌躇志满?”二夫人尖锐地道:“告诉你,我恨死你了。”
  沈陵吃了一惊,道:“你为何如此恨我?”
  “你所呈送的情报,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害我白费气力,可能被别人得了大功。”
  “我可认为那件情报非常有价值,除非我方所收获的资料是假的。”
  “你们调查所得的报告,非常正确,你们组织中的确有人被收买为我们工作。”二夫人冷冷
  地道:“这种情报,如在平时,我们必然会重视,可是此刻就算不了一回事了。”
  “为何?”
  “我们这次数批人马出京,当然有更重要的理由。难道这等芝麻绿豆之事,就能够惊动我们
  亲自出马么?”二夫人冷冷地道。
  沈陵当然知道东厂的高手出京的理由,这原本是该组织的几位核心人士一手导演的。
  “这话甚是。”他仿佛恍然而悟地点点头。
  二夫人冷然地道:“而我居然受骗,竟然为了这件不重要的情报,忙得团团转,白费了那么
  多气力。不用说,这件大功定然落在别人手中,你真把我害苦了。”
  “对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只不知另外那件什么事,值得你们大举出动,连你也亲自出马
  了?”沈陵的语气装得甚为真诚。
  “你不知道?”
  “知道了还用得着问你?”
  “或许你因在组织中的地位不高,真的不知道,但你们的总指挥‘天堂鸟’一定知道。”
  “你既然不愿说,我当然不敢勉强,将来有机会我会设法打听……”
  “你没有机会了。”二夫人道:“除非你能逃过我的寒水虹宝剑。”
  沈陵身躯一震,脱口道:“什么,你使的是‘寒水虹’宝剑?”
  “不错,现在你已知道我是谁了吧?”
  沈陵突然仰天大笑,道:“你绝不是无双飞仙邵安波,你休想骗我。”
  二夫人半晌不作声,等沈陵笑完后,才道:“何以说我不是邵安波呢?”
  “因为你的行事,与她不同。”
  “真的?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请问我哪一点与邵安波的手法不同?”
  “虽然我未曾见过邵安波,甚至对她的为人行事,所知极少,但我却知道你不是邵安波。”
  “邵安波的行藏一向隐秘,天下间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可说寥寥无几,所以你自称不甚了解
  她的事,倒是实情。但问题是你既不甚了解她的为人行事,又如何能断定我不是邵安波?”
  “我告诉你吧!将来你可以装得更像一点。”沈陵道:“她身为东厂四大高手之一,无双飞
  仙的绰号名扬天下,为人行事极为冷酷无情,早已传遍江湖。因此她如要杀一个像在下这样的
  人,何需如此费周章?难道她的心肠已变得如此软弱么?”
  这一番理论,虽是很浅显,但却极为坚强有力。
  二夫人沉默了片刻,始道:“只有这个理由么?”
  “刚才说的是最主要的理由,其他例如你不敢露面出来,也不亮出她独门的‘寒水虹’,只
  用空言暗示说你是无双飞仙邵安波,用心就很明显了。”
  “你判断得不错,先看看我的兵器吧!”
  话声一落,一道寒光,如灵蛇般从树后飞出,唰一声插在地上。
  在沈陵脚边的地面,俱是大块的古老青砖,质地十分坚固。可是这道寒光插入地上时,好像
  以快刀插入泥土中一般。
  光华敛处,但见那是一把形式古雅的长剑,剑身泛出一层蒙蒙的白气,在白气中又隐隐有七
  彩流动。
  此剑比一般长剑稍稍窄一点,光看外形,就知非是凡品。
  沈陵登时感到一阵寒气,侵入腿部,可见此剑秉性奇寒。
  树后的二夫人仍然没有现身出来,只道:“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吧!”
  “我还不信。”其实他心中已深信不疑了。
  “此剑不是邵安波的寒水虹么?”
  “剑是寒水虹不假,但剑是剑,人是人,不能说此刻在此,她邵安波也就在此。”
  “你真是死心眼,以邵安波如此身份名望,她的随身兵刃,焉能落人他人手中……”
  “假如落在他人手中,那又如何?”
  “如果发生这种事,邵安波便不能再混啦!”
  “说来说去,你还是自认是无双飞仙邵安波,对不对?”
  “我正是邵安波!”
  “好,那么现在你的随身兵器,已落我手。你如果真是邵安波,今日只好认栽,求我交还此
  剑。”
  二夫人冷笑,道:“此剑何曾在你手中?它不是插在地上么?”
  沈陵微微一笑道:“但是一伸手,我就可攫得此剑,虽然你一向以轻功自傲,亦无法及时拦
  阻,我可有说错?”
  “你错了,此剑是我随身多年之宝,永远不会落下他人之手,我这话信不信由你,但我却是
  已警告过你了。”二夫人傲然道。
  “事实胜于雄辩,我们不妨赌一赌,看看此剑你能不能夺回去?”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赌的。”
  “那也不见得,在下的性命,虽然在你眼中,已经是捏在掌心,是以在下的待毙之身。
  没有
  打赌的资格。”沈陵徐徐道:“可是在下的脑袋里面,仍然有些东西,具有相当价值,你纵然把
  在下的性命取去,但脑袋中的东西,你仍然得不到,除非我愿意说出来。”
  二夫人大概是考虑了一阵,才听到她的声音,道:“你打算怎样赌法?”
  “在下如果赢了的话,所要求的只是一条性命。”沈陵正色道。
  “可以,但你拿什么交换?”
  “你不是急于想立功么?我可以给你一条正确的线索,至于你能不能得手,那是你自己的
  事。”
  二夫人一怔,道:“你知道我出京的任务?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别忘了,我们亦有人潜伏在你们的阵营中。”
  “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二夫人沉吟道。
  “你只好相信我啦!不然的话,你根本就无从下手,还不是一样?”
  “好,我们把话从头说清楚,假如我夺不回寒水虹,就不得取你性命。如果我夺得回来,你
  就把线索告诉我,对不对?”
  “没错。”
  二夫人发出怒啐之声,道:“呸!你这可恶的东西,满口胡言,试问假如我夺不回此剑,我
  如何还能杀你?我既不能杀死你,你还何须与我打赌?”
  “这种打赌法,于你无损,于我有害,你应该不作声,赶快动手才是。”沈陵笑笑道。
  二夫人的确感到有些迷惑了,道:“你该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你真诚心想把线索告诉
  我?”
  “你说错了,我只是诚心想自救,只希望留住性命而已。”
  “奇怪!自你被掳以来,一直都表现得不怕死,为何现下却又那么怕死?”
  “人都是善变的,我是人,当然会变。”
  二夫人似乎很生气地道:“我出来啦!”
  “你请吧!在下先瞧瞧你的真面目再说。”
  二夫人果然从树后移出身子,面庞霎时已完全呈现在沈陵的眼中。
  但见她右眼角那块胎记,已经不见了。剩下的是玉面朱唇,明眸皓齿,长长的眉毛,斜飞入
  鬓,相距较远些,虽然眉间那颗红豆痣未看清,果然是一位绝色美女。
  她虽然长得甚美,但神态冷峻,目光锐利,使人感到她冷若冰霜,不可侵犯。
  沈陵一怔,道:“你那冷若冰霜的神情,已证明你当真是无双飞仙啦!”
  邵安波面色沉寒,道:“你现在才相信,已经太迟啦!”
  沈陵瞥了地上的寒水虹一眼,再将目光投在邵安波脸上,以极有把握的口气道:“你相信能
  从我手中夺回此剑么?”
  邵安波道:“不错,你还要说几遍?”
  “咱们先把话说明白,总是好的,你亦不在乎多费这一点点唇舌呀!”
  沈陵缓缓地道:“那么在下再请问一句,如果你不能从我手中夺回此剑,便不许取我性命,
  对不对?”
  邵安波生气道:“我不知为何与你说个没完没了,我一辈子说的话,加起来也比不上今天说
  的多。”
  “你必须回答在下的问题。”沈陵坚持道。
  邵安波无可奈何地道:“好啦!我如夺不回寒水虹,便不取你性命。”
  沈陵仰天大笑,意甚欢愉,无双飞仙邵安波被顿时泛起了“中计”的感觉,不禁为之愕然。
  沈陵好不容易停止了笑声,道:“二夫人请出手夺剑吧!”
  邵安波道:“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出手,你先把剑拔起来。”
  “假如我不取此剑呢?”
  “你不取剑?”
  “是的,在下碰都不碰此剑一下,你就不能取我性命。因为咱们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须得从我手中夺回此剑才行,请注意‘在手中’的字眼,假如不在我手中,你根本不算是夺回
  去。”
  邵安波急道:“这是卑鄙的说法,我事实上的意思,不说自明。”
  “你大可以毁约出手,但如果要凭理由的话,你必须从我手中夺回此剑才行,我一日不取此
  剑,你就一日不能取我性命。”
  “假如你以卑鄙的狡猾的手段来对付我的话,我也有我的法子。”
  “不管你有什么法子,但总之不得伤我杀我。”
  “不错,我不杀你,也不伤你,可是我可以囚禁你,亦可以叫别人拷打你,甚至杀你。”
  “那不行。”沈陵叫道:“这是出于你的意思,等于是毁约。”
  “好,就算我不能叫人杀你,但我可以修理你啊!我将你囚禁于厂中的地牢内,囚禁你十年
  二十年……”
  沈陵打了个寒噤。
  他当然听说过东厂的地牢,那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犹如阴司炼狱,凡是被囚进地牢的人,
  从未听说过有活着出来的。
  “你怎能如此做?你是个有身分地位的人,难道不怕江湖同道耻笑?”
  她颇为欣赏对方流露出来的震惊神情,道:“我一向作为,都有我自己的准则,从不理会别
  人怎样说,反正你今日已经注定是悲剧中的人物了。”
  沈陵摇手道:“等一等,假如我拿起此剑,让你抢夺,如果我赢了的话,你也须公公平平,
  完全不许伤害我。”
  “这个说法,有点道理,我可以不伤你,但你须得在我管制之下,换言之,你将失去自由之
  身。”
  “你岂能作此不公平的处理?”
  “因为我占了绝对的优势。”邵安波道:“给你这个机会,已经是我平生从未做过的事。”
  “现在你离得太近了,我还未拿到此剑,你可能已杀死我啦!”
  “这一点我可以让步,我后退到对面的墙下,距你有三丈以上的距离,你认为足够了没有?”
  “足够啦,但你不必移动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武功及江湖声望都比我高上好几倍,我相信你。”
  “很好,你动手拔剑吧!”邵安波已经聚精会神,一方面寻思对方拔剑的手法,另一方面准
  备在任何时候出手,假如对方有异常的行动的话。
  沈陵马步微蹲,作出拿剑准备姿势。
  脑中却在飞快地想:“这寒水虹宝剑是邵安波成名兵刃,而且是有名的宝刃。按理说,一个
  武林人的随身宝刃,轻易不会离手,而她却反行其道,不但不怕我抢夺,还恨不得我赶快去抢
  呢?惟一可解释的原因,就是这把宝剑必有奇异之处,我绝不可以轻易拿它,以免上当……”
  “你为何还不动手?”邵安波不耐烦地催道:“拖时间对你并没什么好处。”
  沈陵突然收回马步,笑道:“在下不想当傻瓜上当。我不拔剑啦!”
  “哦!你看出了什么?”
  “以在下观察,二夫人你这口宝剑,定有出奇惊人之处,所以你才肯脱手丢出来,不怕别人
  夺去。”
  “哦!有什么出奇之处呢?”她冷冷地问。
  “我推测你敢如此大意,把随身宝剑丢到我面前,不外有两个理由。”
  无双飞仙邵安波似是感到兴趣,道:“居然有两个理由?”
  沈陵点点头,道:“不错,第一个理由是你在此地已配备了足够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不
  怕我突围逃走,由于你先前已表示两婢均未随你前来,因此,你先在四周埋伏人手的可能性不大
  ……”
  “废话,我早已表示过,如要捉你,还用得着派遣大批人手么?”
  “好吧,还有一个理由。”沈陵肯定地道:“那就是这口寒水虹宝剑有问题了,其实这也是
  不足为奇之事,因为你的身分地位,非同小可,因此拥有一口奇异的宝剑,乃是意料中之事。”
  邵安波道:“这话有点道理。”
  由于沈陵一直承认她的身分特殊,地位崇高,所以她心中对这个英挺潇洒的青年,大有好
  感。
  “实不相瞒,当我一见此剑之时,立刻就考虑到这口寒水虹,一定具有特殊的魔力,万万碰
  不得。”
  “难怪你不敢抢夺了。”
  邵安波冷冷地道:“你的眼力倒也不坏。”
  “眼力还是其次;”沈陵笑一笑:“最要紧的还是‘不贪’,我对此剑不贪,所以心智清
  明,才瞧得出其中奥妙。”
  “这个说法太勉强了,我这口寒水虹,任何人都能一望而知是罕世之宝。”
  “反正我心知有异,不敢出手夺取,接着又想到此剑可能有一种奇寒之气。能侵入脉穴,使
  人失去行动能力……”
  邵安波微微色变,道:“你定是一直在装傻,其实早已洞悉我寒水虹的神异威力。”
  “我可以向天发誓,在你未证实之前,我仅是怀疑而已。”
  “你太聪明了,武功也不错,总有一天可能成为我的大患。”邵安波锐利的目光中,隐隐泛
  出杀机。
  沈陵毫无惧色,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很机警的么?现在请问二夫人,你要杀我呢?
  抑或
  是仍将我作为俘虏?”
  邵安波默然不语,但她眼中的杀机,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转浓。那森冷的目光,实是令人不寒
  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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