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映秦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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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之夜,月色朦朦,犹如一张轻丝纱网,笼罩在秦淮河两岸上。使周遭的树木房舍、田野平川若隐若现,飘忽迷离,似乎即将消溶在浓浓的夜色里。而那些穿梭在河中的一艘艘画舫,却是彩灯溢照、璀灿光明,仿佛天上的星星都被摘了下来,挂到了画舫的檐角上、镶到了河心里。使得水面清清的流波,泛映出无数晶莹的流彩,汇成一片片五色斑烂的光亮,真个如天上宫阙一般。画舫上有明蛑皓齿、秀色可餐的妙龄少女侍酒,其中不乏色艺双全的美人,是以达官贵人、学子文士、富商巨贾、纨挎子弟、江湖豪客乃至市井混混、三教九流,无不趋之若鹜,争相到画舫上来寻欢作乐、抛金撒银。人们按身份等级、囊中盈匮或是趣味喜好,分别选乘各种画舫。画舫有大中小三种型号。大型的有上下楼层,舱内可设两三桌宴席,船尾还拖挂着一条烹饪船。此类大船刻意建造得雕梁画栋、镂金描彩、美伦美奂。所办肴馔,山珍海味,一并齐全,与城中大酒楼无分轩轾。中型的只有一层舱面,船身也小得多,只限摆设一桌酒席,舱内陈设豪华艳丽,所供酒菜以精细雅致、花样翻新取胜。小型的则装饰得精巧玲珑,不设酒宴,只供人乘坐游河,饷以清茶瓜果,别具一番雅趣,颇受文士青睐。所有这些不同型号的大小画舫,加起来有数百艘之多,无不满载欢声笑语、丝竹弦歌,把一条原本是冷冷清清的秦淮河,装点得有如街市一般繁华热闹。每年四月起到中秋后,均是游人最盛之时,河上画舫穿梭,络绎不绝,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此刻,在一艘富丽堂皇的大画舫上,本城大富商、丝织业行帮会首万吉正宴请几位贵客。这位万爷除丝织业外,还经营着船运业、造船业,在京师地面的富商巨贾中,也算得上是头面人物。他生就一张国字脸,两道卧蚕眉下,双目如点漆,炯炯有神。一道鼻梁光润饱满,一张嘴方方正正如“四”字,形貌颇具威严之态。这副尊容,相面术士只要一朝相,就认定他是大富大贵之人。在他旁边,靠窗坐着的是独子万古雷,长相酷似老子,只是更为清秀英俊,称得上是俊朗丰神、儒雅飘逸,俨然一介书生,斯斯文文。他双目朝着窗外,打量来来往往的画舫,心不在焉地听着父亲与客人说着闲话。客人一共三位,正主儿史孟春,是近年来才在京师冒头的富商,年约四十上下,貌相端正,目光犀利,一望而知不是平庸之辈。另两位是油头滑脑的师爷,一位姓罗,一位姓焦,是应天府府尹大人的幕僚。作陪的还有万府的大管家陆文茂。主客加起来不过六人,却占据了楼上整整一个舱面,而斟酒布菜的女侍足足有八个,她们一个个浓妆艳抹,打扮得十分妖冶,浅笑兮兮地为爷们把盏助兴。
在画舫的下层,也摆了两桌酒席,供万爷和史爷的亲随享用,侍候的酒娘也有八个。双方壁垒分明,各据一桌,互不理睬,只与酒娘们恣意调笑,大吃大喝,热气腾腾。
相比之下,楼上显得冷冷清清,面对美酒娇娥,爷们都提不起兴致。
酒娘中为首的春桃姑娘暗暗惊异,到画舫上来的贵介公子、富商巨贾,不分老少,哪一个不是好色的主?面对美人,他们丑态毕露,动手动脚,恨不得把你一口吞了去,未见过今夜这几位爷台,一个个正襟危坐,板着面孔,毫无欢颜,似乎他们不是来寻乐子,都是来喝丧酒似的。这究竟是何缘故呢?须知“艳芳”号大画舫远近闻名,船上的娇娘一个个称得上是色艺双全,虽然姐妹们卖艺不卖身,但慕名而来的却是川流不息。然而不是大富大贵的有钱人上不了这条船,钱少的可望不可及。上了船的都被姐妹们施些手段逗得开心,留恋忘返,今夜再这么下去,生意岂不做砸了。
这样一想,她使个眼色给众姐妹,大家心意相通,立即有五位姑娘从壁角取出箫管笙簧,在一排锦凳上坐下,轻轻吹奏起来。
春桃则轻启朱唇,唱起小曲:
“劝君今夜须沉醉,
樽前莫话明朝事,
珍重主人心,
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
莫诉金杯满,
遇酒且呵呵,
人生能几何?”
万古雷听她唱的是唐代词人韦庄的《菩萨蛮》,这姑娘声情并茂,唱得不错,当着父亲和生人的面,不便大声嚷嚷叫好,便轻轻赞道:“一字一珠,好!”
两位师爷拍掌喝彩,其余人点头称许。
春桃见局面有些活动了,不禁嫣然一笑,心想不出所料,这世上哪会有坐怀不乱的真君子,他们不过是假正经罢了。正欲再展歌喉,忽听一阵悠扬的胡琴声从窗外传来,其音柔韧刚劲、雄浑昂扬,其功底之深厚、技能之高超,非船上女乐伎所能比。
万古雷急忙循声望去,只见一艘小画舫上有四人围桌而坐,其中有一老者操琴,一女子背对船舷、在一侧坐着。
还未看得真切,一阵清脆的歌声倏起,虽是女子珠喉,却唱得响遏行云,穿云裂石,激得人血脉贲张,心潮澎湃。细听之下,唱的是宋代大词人辛稼轩的《南乡子》,一首怀古抒志之作。
何处望神州?
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
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
坐断据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
曹刘。
生子当如孙仲谋。
万古雷十分惊异,一个流落风尘的歌伎,居然能唱如此英雄气概的曲儿,这是从未见过的奇事,忍不住大声喝起彩来,惹得小画舫上的人都朝他看,那姑娘也侧转身回过头,只见她生得明眸皓齿、秀丽端庄,美艳中含有一股英挺之气,直瞧得万古雷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大声唤道:“喂,姑娘,可否到这边船上来唱曲,礼金从厚如何?”
那姑娘一听这话,非但没有喜色,反而俊眼一瞪,斥道:“瞎了眼的东西,姑奶奶是供人消遣的歌伎吗?瞧你象个书生,骨子里却是个纨挎子弟,仗着家中有几个臭钱,便把那些苦命女子来作践,你的圣贤书读到哪儿去了!再敢这般无礼放肆,小心姑奶奶拆散了你身上的几根贱骨头,丢进河里……”
座中一中年文士劝道:“兰儿,少说几句吧,犯不着和这等人一般见识。”
万古雷万万没想到会招来一顿好骂,不禁面红耳赤,又羞又恼,欲待发作,但唐突佳人,理亏在先,占不住个“理”字。可是这位姑娘又是骂又是恐吓,未免过分了些,要是不回她几句,这口气又实难咽下。念头一转,大声道:“在下孟浪,一时认错了人,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姑娘原宥……”语气一转,接道:“但姑娘出口伤人、凶相毕露,也未免小题大做,姑娘既是读过圣贤书,当知古人‘恶言不出口’之训哉!”说完露齿一笑,得意洋洋。
那姑娘听他赔礼,本欲了事,哪知后面的话简直把人气死,便一下子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尖声叫道:“好可恶的东西,姑奶奶今日叫你下跪讨饶,叩头赔礼!”说着就要往大画舫跳。
中年文士伸手一拉,道:“咱们是来游耍的,犯不着与人生闲气,坐下坐下!”
姑娘跺足道:“爹,你不听他说话有多气人,这等纨挎子弟不吃些苦头,岂会学得收敛些,让女儿过去教训教训他!”
“坐下坐下,些须小事,不值得动手。”
姑娘无奈只好坐下,但与中年文士同桌的两位翩翩公子却站了起来,以折扇指着对方,喝令立即赔罪,到舱板上来叩头。
着青衫的公子爷斥道:“你若不识相,便将你抛进河里去喂王八!”
着褐衫的公子爷喝道:“你若不叩头赔礼,打断你的手脚,让人抬着回去!”
万古雷两眼朝天,合掌于胸,喃喃道:“阿弥陀佛,这风光霁月的秦淮河上,哪来这班凶神恶煞、粗鄙野汉,岂不大煞风景哉!”
着青衫的公子爷大怒,一手提起长袍下摆,口中叱道:“小子你找死!”就欲腾身而起。
中年文士连忙拉住他:“邹公子且慢,些须小事,不值得认真,快请坐下吧!”
邹公子道:“季爷,这小子油嘴滑舌,不掌他的嘴,焉能咽下这口气!”
万古雷接嘴道:“你们蛮不讲理,动辄骂人打人,今日碰上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自可由你们张牙舞瓜,逞凶逞能,可你们也要小心些,一碰上勇武之士,便要倒那大霉,这便叫做‘恶人恶报’!”说完一缩头,拉上窗帘,任凭那女子和两个书生叫骂,再也不理,只当没听见一般。一场口舌之争,并未吃亏,再吵嚷下去,未免无聊。
这一幕,舱中人均看得清楚。
在万吉眼中,儿子遇事不慌,说话词锋犀利,既讲理又不示弱于人,颇为老练,完全可以参预商务,替自己分担些事务了,因此心里十分高兴。而在史孟春看来,万家这位少爷不过是个逞口舌之利的公子哥儿,不敢和人家较个真章,是个没用的废物,不必放在眼内,只要对付万吉和几个管家就可以了。至于春桃,心中却充满快意。谁叫他不听自己唱歌,去招惹良家姑娘,以至招来一番痛骂,真是话该!这些富家公子全都是吃着碗里的,瞧着盘里的,个个贪心好色,好不叫人痛恨!
她笑嘻嘻说:“公子爷,人家不领情,还是将就些,听奴家唱吧!”
万古雷未及答言,忽听窗外喝斥呼吼并夹着兵刃相击的铿锵声,便一把拉开窗帘看去,惊得他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原来,就在他缩回舱里的刹那间,那姑娘乘坐的小画舫已被两艘快船夹在中间。快船上的人全以黑巾蒙面,除了舵手和几名桨手,其余二十多人全都手执兵刃。有四人在小画舫上与中年文士和姑娘动手,另外两个公子爷因船小无法动手便跳到了左侧的快船上,被船上的人围着厮杀。
只有那操胡琴的老者坐着不动。
万古雷既惊讶又兴奋,仔细看他们相斗。
中年文士和姑娘使的是双锋刀,刀叶如剑窄,上半截成弧形,比下半截宽些。文士刀法凌厉,招式威猛,那姑娘的刀法与父亲相同,泼辣刚猛,却比父亲多些变幻,招式奇诡。
与他们交手的四人武功不弱,两人使刀,两人使剑,人虽多了两个,并未占得上风。
再看那两位公子爷,大概身上未带兵刃,只得以手中折扇对敌,两人武功各异,但都是一把好手,与快船上的人也打得难分高下。
艳芳号上的其余人,都从窗中看到了这番吓人的景象。
万吉讶道:“这是从何说起,秦淮河上居然有强人,叫船家快离此地!”
陆文茂道:“春桃姑娘,把船驶向下游!”
春桃拍着酥胸叫道:“吓死人啦,快让他们掉头往下游走呀!”
那史孟春忽然出声道:“不必,就在这儿瞧瞧热闹,万爷莫非怕强人上艳芳号来吗?”
万吉心中不悦,强笑道:“几个强人并不可怕,史爷既有兴致,那就不必转向。”
罗师爷和焦师爷却没这个雅兴,相互对视一眼后,罗师爷说道:“强盗杀人,难免波及无辜,不如远远离开些好。”
焦师爷忙接嘴道:“史爷万爷都是贵人之体,要是强人上这画舫来,危及两位……”
史孟春冷冷道:“在下不怕,两位又何须担忧,强盗杀人,难得一见,看看何妨?”
罗焦两人又对个眼色,不再出声,可心里却战战兢兢、魂不附体。
万吉不知史孟春的用意,心想你不怕难道我怕不成,便镇静下来,瞧着窗外。
春桃等姑娘则缩在壁角里,朝另一扇窗外偷窥,不多时便蒙上双眼,从指缝中偷窥。
这时小画舫上有了变化,中年文士一脚踹倒了一名强人,但快船上立即有人补了上去。最让万古雷惊奇的,不是动手的双方,而是那个坐姿不变的琴师。他的胡琴依然放在膝上,手仍持弓,只是没有拉响而已。他双目微闭,面朝艳芳号大画舫,并不朝厮杀的人看。
这样的镇定功夫,岂是一个不会武的人所能有的。这位老先生定是一位高手。
万古雷仔细打量老人形貌,只见他面庞瘦削,下巴尖尖,身形羸弱,著一件灰布大褂,是个极为普通的老头儿,不由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莫非当真是他?
正想着,一声惨嚎惊动了他。只见中年文士一刀砍中了一个强人,那强人站不稳跌进了河中,另一强人紧接着也受伤倒在船上。左侧快船上的人立即又有两人跳了过去,双足刚踏上画舫,就被中年文士杀得手忙脚乱,不出五招,便被中年文士砍翻落进河中。
与此同时,那姑娘也大发雌威,将一名对手砍伤,“扑通”一声倒进河里。
灯光映照下,万古雷瞧见了一片血水,把倒映在河中的一弯明月也染红了。
忽然,一声断喝,震响河面,只见在小画舫右侧的快船上跃起两人,眨眼便到了小画舫上。正与中年文士动手的两个蒙面人,立即跃回左侧的快船上,去围攻两个公子爷。
万古雷一度未去注意他们,只把目光盯在小画舫父女两人和操琴的老先生身上。此时顺便扫视了一眼,只见两位公子爷身手不凡,快船上的强盗已被他们点倒了四个。
他立即又移开目光,去瞧小画舫。但见中年文士和姑娘将刀斜指,互为犄角,注视着对方。与他们对峙的两个蒙面人一高一矮,衣着光鲜,高的着驼色,矮的着银色,十分怪异,手上的兵刃也与众不同,就像一面铜圆镜安上了一个铜手把,沉甸甸,黄澄澄,也不知叫什么名儿。心中不禁一动,想起两个人来,一时大为惊骇。若此二人真是横行江湖的天魔、地魔两个大魔头,中年文士和他女儿只怕是凶多吉少。
从中年文士的神情上看,虽然认出了对手,是以十分凝重,不敢贸然出手。就连那闭眼坐着的琴师,此刻也站了起来,将琴搁在一边,缓缓地朝舱板上走去,两眼却紧盯着两个魔头。
快船上的蒙面人从两个魔头现身之时起,便不再与两个公子爷动手,两人似乎也被小画舫上的紧张情势所染,不声不响跃回画舫,立在中年文士身后不远处。中年文士全神贯注在对手身上,对他们不闻不问。
此时,老琴师已走到了中年文士与姑娘中间的空位上停下,身上的长袍无风自动,显出了他精纯的内力,使万古雷甚为钦佩。但天魔、地魔可不是容易被吓倒的人,从他们那双精光闪现的目光中看出,他们已跃跃欲试,即将发出致命的一击。这一击,定然是石破天惊,威力无俦,江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
万古雷紧张得手心里都出了汗,为中年文士和那俏姑娘担心,他就是此刻跃了过去,也来不及救她的命,唯一可指望的就是老琴师。他如今毫不怀疑,老琴师就是名震江湖的胡琴先生西门仪。此老行踪飘忽,何以会到了京师?
那天地双魔更是神出鬼没,也居然出现在秦淮河上,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但此刻他不及细想,紧张万分地注视着斗场,只等着那猛烈无比的一击。
突然,两个魔头身形一晃,回到了快船上,只听一声吆喝:“撤!”两只快船便飞一般朝下游而去,转眼间便没于暗处。
这结果使人料想不到,万古雷不禁松了一口气,只见那中年文士和姑娘将刀入鞘,胡琴先生则踱回原坐之处,闭上双目养神。
两个公子爷则忙着问中年文士,那两个使铜镜做兵刃的怪物是谁,为何又不战而退。
中年文士道:“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场所,待回去再奉告如何?”说完不等回答,又对船家道:“各位受惊了,在下多出银两以表抚慰,这就把船划回码头吧。”
那姑娘不经意地朝大画舫一看,和万古雷打了个照面,“咦”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径自进舱里去了,好叫万古雷失望。
不一会儿,小画舫驶到了前面,万古雷不禁怅然若失,只好无精打采地转回身来。
史孟春忽然冷冷道:“戏瞧完了,万爷,书归正传吧,时候不早,在下不能久候!”
万吉瞧瞧两位师爷,见他们微微点头,便对春桃道:“请姑娘们退下,我们有事商谈。”
春桃十分诧异,敢情这几位爷不是来找乐子的,那又何必花二百两银子包船呢?
她道:“总要留下一人侍候吧?”
万吉道:“不必。姑娘们的花红不会少的,就请各位走吧!”
春桃一挥手:“遵命!”
万吉等姑娘们出了舱房,道:“史爷,在下在京师行商已非一年半载,为人行事可说是尽人皆知,一向是以和为贵,同行会中的朋友互让互利,向无冲突。史爷欲置水运业,这本是好事,在下决不会从中作梗。史爷要在码头上讨个方便,在下当鼎力相助,所以今日请来了府尹大人的两位师爷作证,在下愿将部分码头让出,史爷该满意了吧?”
史孟春冷声道:“敢问万爷,这‘部分’是多大的地盘,还望明示。”
“西岸码头让出两亩地供史爷出入货物,另拨五幢仓房,价钱低算,修路费则免了,算是在下一点心意,不知史爷以为如何?”
史孟春皱了皱眉,冷冷道:“三山门外东西码头,是沿长江进出货物的装卸地,万爷独占码头经营多年,获利之丰自不待言,也该知足才是。更何况在下所求不多,只要万爷让出一边码头即可,那些陈旧的货仓栈房以及道路,使用已是多年,在下出二千两银子盘下,万爷若是再刁难拖延,只怕一千两也拿不到了,这又是何苦来哉,万爷该仔细斟酌斟酌才好。”
万吉一听,这是什么话,当即面色一沉,道:“罗爷、焦爷,这话二位也听到了。十天前史爷出价五千两买下西码头,在下不曾答应,只许在码头上为史爷提供个方便,今日在下作了让步,史爷却得寸进尺,并且出言不善,二位既然是充当中人,也该说句公道话才是,史爷的胃口不是太大了吗?”
罗爷、焦爷对视一眼,交换个眼色。
罗爷道:“这个嘛,依老夫之见,二位都是京师地面有头有脸的人物,早不见晚见,今后当和合作才是,有什么事,尽可心平气和慢慢商量,焦爷,你说对不对啊?”
焦爷道:“罗爷说得极在理,两位都是京师的富商巨贾,同是府尹大人的座上客,买卖上的事尽可慢慢商谈,只要心诚,天大的事都好说。以二位的财力,谁让谁一步也无伤大局。除了码头水运,两位还经营着别的许多行业,并非少了水运码头就不成。所以嘛,二位不必为了个码头伤了和气,罗爷你说对吗?”
“对极对极,不值为个码头红脸。”
两个老儿一唱一和,明显偏袒着对方,使万吉大感意外。这几年罗焦二人从他手里就得到不少好处,府尹大人就更不必说,怎么忽然间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压住火,他冷声道:“二位师爷说得好,为区区码头,不值红脸,在下已让给史爷两亩大的地,足够史爷用的了,二位说是吗?”
罗焦二人又对个眼色,罗爷道:“这个嘛,是的是的,万爷一向慷慨,让出一席之地是够大方的了,老夫十分钦佩。只不过……咳,史爷生意做得大,两亩地嘛未免小了些……”
焦爷道:“史爷在万爷地盘上占一席之地,彼此恐怕都不太方便,再说万爷有一岸码头也够用了,让出一岸码头与史爷,彼此方便。”
“就是就是,两位爷各占一岸码头,今后携手合作,成了好朋友,府台大人定然高兴。”
万吉看清了两个腐儒的嘴脸,也不生气,只淡然道:“在下让出两亩地,已经尽力。”
罗爷一楞:“万爷,区区码头……”
万吉断然道:“以两亩地为限,再多就爱莫能助,罗爷也不必多说。”
史孟春冷笑道:“史某早已料到,万爷决不甘心让出一岸码头。请二位师爷转禀府台大人,请多担待,休怪史某人做事太绝,如今我要的是两岸码头,只出五百两银子,万爷明日要是不答复,那就只给一百两,后日不答……”
万吉再也忍不下一口气,厉声道:“在下的码头,谁也休想抢了去,京师重地,难道没有王法了吗?真是笑话!”
史孟春叹口气:“适才那小画舫上的人,差一点就送了命,这世上常有人死得不明不白,人要是死了,要财物何用?”
万吉怒道:“你这话何意?”
史孟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爷你多保重,还有这位仪表人才的少爷,千万别出什么祸事才好!”
万吉大声道:“罗爷,焦爷,这不是威胁万某人吗?两位怎么不说话?”
罗焦二人极为尴尬,说不出话来。
陆文茂道:“当着二位师爷的面以言威胁,这自然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
史孟春冷笑道:“我奉劝你们小心些,别遭什么祸事,这话难道犯法了吗?”
罗焦二人忙道:“这是良言,不犯法……”
万吉叫道:“船家,回码头!”
舱内沉默下来,再没人说上一句话。
船到码头,各自登岸上车。
临别前,罗师爷小声对万吉道:“恕老夫再多一句嘴,史爷身后有人,连府台大人也招惹不起,万爷就退一步保个平安吧!”言毕匆匆而去,登上马车走了。
万爷心中忐忑不安,目送马车远去。
该死的腐儒,这话何不早说!
万古雷五岁那年,万吉便请了京师的名武师、少林俗家弟子五雷掌沙宏授艺,同时请名儒教其读书。万吉之意,习武以强身骨,习文则为了长大后入仕做官。据好几个算命先生说,万古雷乃大富大贵之相。至十五岁时,沙老师父去世,万吉不再为其延请武师,只督促他勤奋读书以应考。生日那天,万吉请来了刚到京师不久的有名术士神八卦宫知非替他算命,宫知非让他闭上眼,双手在他脑袋上摸来摸去,又将他全身骨骼摸了个遍,然后对万吉道:“恭喜万爷,令郎骨骼清奇,不出二十年,定将出人头地,不封王也要封侯……”接下来将万古雷的生辰八字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玄理之后又道:“令郎前程远大,万氏一脉从令郎起便由商贾转换成官宦世家,出将入相五代不衰……”略一顿,续道:“只不过这其中尚有曲折,天机不可泄露,言止于此。”
万吉大喜,对儿子道:“听见了吗?你当用功读书,少贪玩,明年去应试……”
话未完,宫知非道:“错了错了,令郎功名不在试场,中个举人又有什么出息?”
万吉一愣:“依先生之意,小犬该……”
“在家读书习武,再过几年应出门历练历练,一旦时机到来……老夫不能多言以泄天机。”
往下,他果然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万吉无奈,送了一百两银子作为酬谢。
临走,宫知非又道:“令郎名字万儒涵不好,濡涵一倒过来念,不就成了‘寒儒’的谐音,岂不倒八辈子的霉!”
万吉一想,果然如此,忙道:“烦请先生为小儿取名,在下定将重谢!”
宫知非并不答言,双目一闭,右手掐指一算,道:“后日六月六日乃令郎生日,万爷必会包席宴客,不妨请宾客为令郎取名,到时必有异人到场,令郎之名便可定矣!”
“那异人是谁?什么模样?”
“这个我也不知,万东家到时再看,瞧瞧我神八卦算得灵也不灵!”
说完,宫知非扬长而去。
六月六日那天,万吉将京师最有名的“鸿运”酒楼包下了一层以大宴宾客。席间请一些知名人士和饱学之士为儿子更名,于是“学海”呀、“念孔”呀、“崇孟”呀等等名字从四面八方传来,甚至还引起了争论,乱哄哄的。
万吉心不在焉地听着,脸上带笑不断点头,却是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他等的是一位异人,儿子的名字应由异人来定。
可是,赴宴的都是熟人,且都是俗人,哪来的什么异人呢?莫非算命先生瞎说一通?
突然,梯口传来了一阵吵闹声,纷乱中有个沙哑苍劲的声音在大吼大叫,于是大家平息了争议,朝吵闹声处看去。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瘦老儿,穿一身打着补钉的灰长衫,一望而知是个极为寒伧的穷酸,是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你听他不断嚷嚷着要给万少爷取名,分明是借故来骗吃喝的,人们不禁哄堂大笑。
有人道:“这老儿不过是穷疯了要讨点赏银,凭他这副德性能取出好名字来吗?”
老儿见众人发笑,竟高兴得手舞足蹈,对那人的话并不在意,只顺手将那人的酒壶抓起来就朝嘴里灌,气得那人跳了起来大骂,邻桌周围的人都纷纷出言叱责,骂他无礼要他滚蛋。万吉虽不满疯老儿的行为,但喜庆之日不能生气,便走上前去和颜悦色对老儿道:“今日是小儿寿诞,在下奉送五两银子,请尊驾到别处去喝酒如何?”说着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疯老儿两眼朝上一翻:“这年头,尽多势利之徒,人穷便遭人白眼,我狂叟本为给那没出息的小子取名而来,既然主人不领情,我老儿又何必管这闲事,不如去休去休!”
他把酒壶一扔,转身就往梯口走。
万吉见他出语不凡,并非疯癫之人,莫非神八卦说的异人就应在这老儿身上?
他连忙追了上去,长长一揖,道:“在下一时孟浪,得罪了老先生,请老先生恕罪,这就请老先生为小儿赐名吧!”
众宾客听万吉这么说,纷纷议论起来,万公子的大名,怎能由这样一个疯老儿来取?
疯老儿眼一翻,道:“你是诚心的吗?”
万吉道:“在下是真心实意。”
“那好,拿酒来,老儿喝了灵智才开!”
万吉立即亲自提了两壶酒来,老儿抓起一壶,对着嘴咕嘟咕嘟一下喝干,舐舐嘴赞道:“好酒好酒,再来两壶,不,拿四壶!”
宾客们大哗,都说这老儿骗酒喝,不等喝第二壶就要醉倒在地,大煞风景。
可是,老儿一壶接一壶,喝完五壶却不见他睡翻,大家感到十分惊讶。
这时老儿过足了酒瘾,大笑道:“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这两句诗你们知晓吗?”
一个儒生斥道:“此乃唐代诗人高适的《塞下曲》,你不过念了两句,又有谁不知?”
老儿嚷道:“这两句诗中就有万公子的名字,试想军中万鼓敲擂起来,岂不声震天宇?是何等的声势气派!令郎今后建功立业,要的就是这般响亮的名字,就叫万鼓雷吧,如何?”
有人大笑道:“疯老儿,你将万公子当成一面鼓吗?真叫人笑破肚皮!”
这一说,众多的人也笑起来,骂老儿荒唐。万吉也觉不妥,沉吟着没有答话。
疯老儿道:“你不欲儿子成‘鼓’,不会取个谐音古字来充数吗?万古雷,这比什么万儒涵、万念孔、万崇孟,呸!不知好了多少。”
万吉也觉这名儿响亮,于是道:“好,小儿从今日起,更名为万古雷,多谢先生玉成之美,在下奉送五十两纹银以作酬谢!”
疯老儿并不推辞,揣了银票乐呵呵而去。
满楼宾客不禁摇头。
晚上,万古雷睡得正香,忽觉冷风习习,耳畔也似有人呼叫,便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吓得他使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
他几疑自己是在梦中,明明好端端是睡在家中的,怎么无缘无故到了荒野里!掐掐手臂,跺跺脚,哪里是做梦来着?四处瞧瞧,荒芜一片,不禁恐慌起来,连忙拔腿就走。
刚走出两步,就听见有人道:“浑小子,你这是往哪儿去!”吓得他一哆嗦,循声看去,右侧丈外草地上坐着一人,星光下只是模模糊糊一团黑影,便壮起胆道:“你是人是鬼?”
“混账小子,鬼会说人话吗?”
“那……你是谁?这里是何地?”
“忘恩负义的小子,名字都是我老爷子白天在鸿运楼给取的,怎么转眼就不认人了!”
“啊哟,原来是老丈,幸会幸会!请老丈指个方向,在下欲回城中,改日再叙。”
“哼!说得轻巧,给你指个方向你就溜了?”
“黑更半夜,诸多不便,故小可急于回家。”
“你既然急于回家,又何必来这儿纳凉?”
“这个……小可也不知为何会到这儿来。”
“我老爷子却知道,你要不要听?”
“请老丈示下,小可洗耳恭听。”
“你在床上睡得舒舒服服,是我老爷子将你从床上拖起来,背到这儿搁着的。”
“啊哟,这……这不对吧,老丈上了年岁,身子骨又瘦弱,岂能将小可背到此地?再说敝宅大管家陆爷武功高强,加之几位护院师父身手也不凡,就是小可自己,也有一身不俗功夫,岂是老丈能随意摆布的?”
“啊哟哟,别看你年岁不大,吹功却是惊人,照你这么说,万家宅第就无人进得去了?”
万古雷矜持地一笑:“正是如此,自小可懂事之日起,小偷飞贼都是来得去不得!”
“可我老爷子今夜就把你背到了这儿,你那大管家也好,护院也好,你自己也好,并无一人发觉,足见你们全是没用的东西!”
“咦,老丈不可如此轻慢陆管家和护院师父,不过小可并不想和老丈争执,就算老丈将小可背到此地吧,那么老丈此举何意,还望见告。”
“什么就算不就算,明明是我老爷子背你来的,你小子重得像头牛犊,累得我老爷子腰酸背痛,这不是躺着喘气老半天吗?”
“是是是,老丈背我到此何为?”
“也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想收你小子为徒。”
“老丈要收小可为徒?不知习文还是习武?”
“自然是习武了,要习文,自有那些腐儒教你,我老爷子可不爱掉文。我老爷子将授你绝世武功,将你小子造就成栋梁之材。好啦,话已说得清楚明白,叩头吧!”
“慢来慢来,小可习武十载,身手不俗……”
狂叟插话道:“你跟谁学过武?不就是少林俗家弟子那个什么五花掌沙宏吗……”
“错了,是五雷掌。”
“还不都一样,那五花掌是吓唬呆子傻瓜的,一上阵就派不上用场……”
“咦,老丈此言差矣,五雷掌乃少林绝技,我师父凭此掌纵横江湖,闯下了响亮的名头。”
“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小可不解老丈此言何意。”
“那是你师父碰上的全是二三流角色,所以他才显得出类拔萃,要是碰上了一流高手,嘿嘿嘿,你师父恐怕就只有逃之夭夭丢盔弃甲!”
“老丈辱及小可师父,本应略加惩戒,但老丈年岁已高,小可放老丈一马……”
“什么?你放我老爷子一马?哼,你想找个借口溜掉吗?告诉你,老爷子今夜就要教训教训你,免得你有眼不识泰山!”
“老丈一大把年纪,小可不与老丈计较……”
“呸!你莫想溜,有种的放马过来!”
“老丈当真要考较小可的功夫?”
“你那三脚猫的把式也叫功夫?呸!羞煞人了,不信就过来试试,老爷子一个指头戳倒你,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咦,老丈口气好大,青蛙吞象,成吗?”
“臭小子,你敢骂我老爷子?掌嘴!”
万古雷忽觉眼前有影子一晃,“啪”一声左颊挨了个耳光,麻辣辣痛,不禁惹起了火。
他恶狠狠道:“老丈你敢动手打人,莫怪我动了真火,给点颜色你瞧瞧!”
话声中他拉开架式,朝前面的黑影一掌打去,手上只用了两三分力气。但掌未到人家身上,忽觉左腿被人一扫,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他大怒之下跳了起来,施展开一套掌法,又快又猛,师父说他已得真传,行走江湖足能自保。但他一连攻出五招,却连瘦老儿的大衫都碰不着,一咬牙,发个狠劲,连环出掌,虚虚实实,叫老儿吃不准。果然,他才打出七掌,那老儿忽然不躲闪了,居然站在原地不动,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老儿没肉的胸骨上,他想收式已经来不及,这可要出人命的,吓得他“哎哟”一声大叫起来。只听“呼”一声响,那老儿居然连身子都不晃一晃。问他:“你打我老爷子,老爷子都没出声,你怎么倒先叫喊起来?”万古雷道:“小可怕老丈一把瘦骨头不经打,没想到这么结实,居然挺受得住。”
老儿怒道:“呸!你师父也打不伤我老爷子,莫说是你这点功夫,亏你说得出口!”
“咦,小可虚实兼有,老丈闪避不开,是以吃了一掌,老丈已输,还吹什么大话?”
“什吗?你小子真浑,老爷子让你打一掌,瞧瞧你吃奶的力气有多大,你却说自己胜了,看来你不但脸皮厚,赖功也不差!”
“老丈明明输了,又何必光要面子不认账?”
“臭小子,你再打一掌试试!”
“啪、啪、啪!”老儿伸手打他耳刮子,一连三下他都让不开,气极之下连忙出掌攻击。
“啪、啪、啪!”老儿仍打他的脸,三个耳刮子后,又打他的肩、胸、背,还在他胁下捏一把,使他“哎哟”呼痛后又“吃吃吃”笑上几声。他发现自己掌掌落空,便专心防护自己,不再攻击。可是他身上、脸上还在挨打,怎么闪怎么挡架都没有用。急怒中他也不躲了,发狂似地攻出双掌,形同拼命。
老儿往后一跳,道:“怎吗?耍赖是不是?还自吹有一身不俗的功夫,却原来是市井混混的撒赖打法,真是丢人现眼!”
万古雷喘过几口气,道:“老丈不过是身子瘦轻些,是以躲功较好,敢不敢凭功夫取胜,莫要躲来闪去以巧取胜。”
“你打不过我老人家,却编出一套说词,好,我老爷子不与你计较,就来硬的。”
“看掌!”万古雷先下手为强。
老爷子把个枯手迎着他的手掌,将他震得一跤跌出丈外,气也喘不过来。
“如何,你服了吗?”老爷子走过来问他。
万古雷躺在地上喘气,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心中惊异万分,看不出只有几根骨头的糟老头,居然有这么大的掌劲。
他运功平息内腑的翻腾,半晌才答出话来:“老丈果然厉害,小可佩服!”
“那你小子还不快快拜师!”
万古雷一骨碌翻爬起来,双膝跪下,口称:“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一拜!”叩了三叩。
老儿呵呵笑道:“乖徒儿,坐下说话。”一顿,续道:“老爷子收你为徒,不可让人知晓,就连你亲爹也不必说,我老爷子夜里来传功,过几天还要带个老和尚来传内功,你只要学得我两位老人家的功夫,纵横天下还会怕谁?虽不能说是天下无敌,但能与你齐肩的只怕是少之又少,所以老爷子看中你是你的福气!”又一顿,问道:“你可知老爷子为何要收你为徒?授你神功后要你做什吗?”
万古雷道:“师父见弟子聪明,是可教之材,所以收列门墙,将来艺成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扬名立万为师门增光……”
“你聪不聪明现在言之为时过早,等你学功夫后方知。你说什么行侠仗义扬名立万的话,是从何处听来的?是不是你那过世的师父?”
“是的,沙师父常爱说些江湖上的轶闻传奇和武术名家的经历事迹……”
“所以你也要去闯荡江湖!”
“是的,徒儿要打抱不平,锄暴安良。”
“这人世间处处都有不平事,你管得了吗?”
“这个……徒儿只有尽力而为。”
“你一人仗剑行走江湖,看得见碰得上的不平事自然可以伸手管上一管,要是看不见碰不上的呢?还有,这世上不知有多少贪赃枉法的官吏在鱼肉良民,你又能奈其何?总不能全都杀光了吧!因此,仗剑行侠江湖,只救济得少数百姓,并不能救民于水火。”
“这……徒儿该如何做呢?”
“以后再告诉你,你把功夫学成后,肩担道义,任重而道远,明白了吗?”
“是是,徒儿定不辜负师父良苦用心。”
狂叟点点头:“孺子可教!”话锋一转,道:“你沙师父出身少林,为你扎好了根基,为师先授你点穴、擒拿术,今夜就学。”
此后,狂叟每天夜间来传功,一个时辰后离去。过了十天,狂叟与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联袂来到,由老和尚传他玉蟾神功,每夜面对西方吸取太阴之气。半年后二老合力助他打通了三焦六脉,使任督二脉贯通,内功便达上层境界。之后老僧离去,一年后又来,传了他天弓剑法和玉蟾降魔掌,之后又离去。狂叟则留在他身边督促练功,夜来早去,也不知他住在何处。两年后狂叟传了他狂龙八式,全是一招招致命的绝招,要他练熟后夹在天弓剑法中施用。剑法习成后,狂叟也离去,说一年后再来。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夜里,狂叟与老僧双双到来,二老检验他的各项功夫,又分别与他过招加以指点,两个月后与他话别。
狂叟道:“这一别恐要三年五载才能见面,你小子可别忙着娶妻安家,须知这太平日子已过不了几年,到时我老爷子自会找你,指点你投奔明主去建功立业!”
老和尚则不以为然,道:“老施主归隐山林,这功名之心也该淡泊了吧,何以……”
狂叟接话道:“老和尚,你我一身绝技传与古雷,莫非只要他仗剑行侠江湖吗?须知这样做帮不了几个人,若这小子助一王爷登上龙椅,则可封王封侯,届时手握权柄,当可造福于民,受益者何止百万,这不比做个独行侠强上百倍吗?当今天子已老迈,死后诸王必会争夺龙椅,这正是学武人进身的好时机,岂能错过?”略一顿,又对古雷道:“此后你应到各地走走,历练历练,到时机成熟时,为师纵然不来,也有高人来助你。在京师,你不必显露身手,尽量藏拙,以免锋芒毕露。多的话不再说,要说的都在平日说了,你好自为之!”
老僧道:“徒儿切记不可滥杀,能网开一面就网开一面,须知上山之路即下山之路,他日你荣登高位之时,不可忘了为师的话。”
狂叟道:“大丈夫当雄心,安能雌伏?吾辈既然到这世上来走一遭,岂能与草木同朽?记住古人之言:‘逐鹿者不顾兔’,你只管勇往直前,不折不挠,终能建一番大功业!”
万古雷道:“徒儿谨记两位师傅的教诲,临别之际,恳请二位师父赐告姓氏。”
狂叟道:“世人称吾狂叟,真实姓氏知道了何用?你把狂叟就当做老夫的名号吧!”
老僧道:“为师法号觉禅,从不在江湖上走动,世上无人识得。”
万古雷当即下跪,叩谢二位师父大恩。僧俗二老受他大礼后,不再说话,穿窗而出。
第二天,万吉命万古雷今岁应试,不要成天操琴唱曲,误了大好前程。万古雷小时受母熏陶,学弹古琴。其母乃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古雷只喜音律,嗓音又好,母亲便加以调教。十四岁那年,母亲不幸病逝,将一名贵焦尾琴留与他,每当独坐抚琴,便思娘亲之音容笑貌。万吉怕他耽溺于其中,每每对他干涉,他却说抚琴思母,使万吉无法再开口。万吉对妻钟爱至深,至今未续弦,对这宝贝儿子,也不忍太严厉,儿子不愿应试,推说读书未成,来年再考,也只好由他。但一年复一年,万古雷只愿随商号的人外出历练,不愿应试去考举人秀才,晃眼五年过去,却没有应过一次试,万吉无奈,只好让他做生意上的帮手。
五年里,他走了不少地方,暗中干了不少行侠仗义的事,江湖人赠了他一个江南神剑的名号,传遍了大江南北。
但他出手时蒙着面,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成了江湖上津津乐道又不知其根底的神秘人物。
这次他刚从山西送货回来,便被万吉叫去,说了史孟春索要码头的事,要他晚上同去艳芳号,将此事作个了结。没料到史孟春强横霸道,公然要占东西码头,出言极是不善。
从码头回来,万吉请来了另外两位管家杨士诚和罗庆功以及保镖头儿梁宏共同议事。
万吉把今夜会商的情形说了,末了道:“分别时,罗师爷扔下一句话,劝我把码头让与史某,说史某有大靠山,连府尹大人也招惹不起。这样看来,这码头只好拱手送人了!”
杨士诚惊道:“若是正三品的府尹大人都招惹不起,这史孟春的来头岂不大得吓人?”
陆文茂道:“史孟春出言恐吓,完全是一派江湖语气,在未摸清他底细之前,须防他雇请黑道人物来行凶,自今夜起要严加戒备。”
梁宏道:“放心,这事交由在下便了。”
陆文茂道:“我等兵刃不离身,大家都留神,不可大意,姓史的可不是善类。”
罗庆功道:“史孟春来历不明,若无仗恃,也不敢招惹是非,须尽快查清他底细。”
陆文茂道:“码头不能让,若是就此拱手送人,万家商号还能在京师立足吗?”
万吉道:“陆兄说得是,况史孟春极是霸道,给了西码头,他还要东码头,占完了码头,安知他又要鲸吞造纸作坊还是丝绸庄?是以我决心与他周旋一番,看他有多大能耐!”略一顿,对万古雷道:“你虽从小习武,已得沙师父真传,但从未与人交过手,若有贼人来犯,你千万不要出来,记住了吗?”
万古雷道:“记住了。”
“还有,”万吉道,“你少出外玩耍,以防不测,小心姓史的对你下手。”略顿,又道:“万家有今日之基业,不知闯过了多少风浪,岂是姓史的几句大话就吓倒了的,即日起请各位多加小心,但也不必惊慌,看他史孟春有什么手段。明日我再到府台大人处摸摸底,瞧瞧史孟春究竟是什么人物,然后再作计较。”
万古雷回到南楼自己的屋内,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小画舫上唱曲的姑娘令他难忘,那激昂的歌声、矫健的身手、美丽的容颜,堪称色艺双全,绝非他这些年见过的武林女子和庸俗脂粉所能比。可惜,这样好的姑娘却失之交臂。而且自己还冒犯了人家,以后就是见面,也难攀上交情。这姑娘不知什么来历,从口音上判断是从北方来的,何以会招惹了双魔呢?要不是胡琴先生西门仪在场,后果堪虑。但双魔既然找上了她,决不会就此罢手,她仍处于危险之中,自己应该帮她一把才是……
他忘了自家的烦恼,一味替姑娘担忧,于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杨管家的两个儿子杨正英、杨正雄,罗管家的儿子罗斌,梁护院的儿子梁建勋一同来找他,将他从床上拉起来。
杨正英笑道:“老弟,你从太原回来也不打个照面,自己一人寻乐子去,该不该罚!”
罗斌笑道:“那艳芳号上的姑娘,个个色艺双全,古雷兄乐不思归……”
万古雷道:“冤枉冤枉,你们不必眼红,听我将昨夜的情形仔细道来……”
众人一听,又是惊诧又是兴奋,胡琴先生和天地双魔的大名都是听说过的。
梁建勋道:“可惜、可惜,没这个眼福,要不可以一睹胡琴先生的风采。”
罗斌道:“天地双魔要是和二胡先生动手,那才是精彩呢,可惜二魔却退走了。”
杨正雄道:“胡琴先生威震江湖,二魔自知不是对手,溜之大吉,这叫有自知之明。”
万古雷道:“天地双魔乃黑道上的顶尖高手,若二人联手,胡琴先生只怕对付不了他们。二魔之所以突然退走,也让我纳闷。”
杨正英道:“说说自己家里的事吧,那史孟春已欺到头上来,你我弟兄不能置身事外。”
罗斌道:“这小子来历不明,我托几位朋友打听,也没个结果,他像是天上掉下来的。”
杨正英道:“听家父说,姓史的出言不善,以后得提防点儿。”
梁建勋道:“不怕他,你我弟兄五人这些年也走过些地方,经历过些风浪,俗话说:兵来将当,水来土掩,看他姓史的有什么招数!”
万古雷道:“我从山西带了点土产,要到承恩寺附近的双井巷去探望师母,各位……”
罗斌道:“自然是一同去,何用再说?”
小厮送来洗脸水,万古雷匆匆漱洗毕,带上土产,遂往大街上来。
他们五人年岁相仿,自小一起长大,时时一同玩耍,交情自不同一般。杨正英等人皆随父习武,常被派押运货物或是外出收款,成了万家商号的得力人手。
双井巷离万家不算太远,用两刻时分便可以走到。开门的是沙师父的二女儿沙燕,一见是万古雷他们,高兴地扭头叫道:“娘,大哥,万师兄他们来了!”
上房里沙师母和大儿子沙天龙迎了出来,大家热热闹闹寒暄了一阵,进客室坐下。
沙师母道:“多时不见,又出远门了吗?”
万古雷道:“徒儿去了太原府,昨日才回来,捎带些土产孝敬师母。”
沙师母叹道:“古雷心好,这些年来一直牵挂着我们孤儿寡母。”一顿,道:“燕儿、龙儿,还不快谢谢万公子!”
沙燕今年十八岁,出落得秀丽乖巧,闻言道:“娘,我称公子还是称师兄?称公子就成了外人,称师兄嘛,自己人又何必多礼!”
沙师母道:“咦,你这丫头,万公子虽然跟着你爹学艺,但身份……”
万古雷忙道:“师妹说得是,彼此一家人,怎能见外?师母千万别这么说!”
沙燕道:“娘,听见了吗?这可是万师兄自己说的,大家既是一家人,还不如不说客套话,把大哥的事说说才是正经!”
沙天龙比万古雷大两岁,个头魁伟,貌相端正,闻言皱了皱眉:“万师弟刚坐下,何必说些扫兴的事,再说愚兄自能对付……”
沙师母叹口气道:“说给万公子听听无妨,这事只怕不是我们自己能了结的。”
万古雷道:“沙师兄,愿闻其详!”
沙师母道:“老身来说吧。自你师父死后,你父万东家曾送给老身千两银子,说是等龙儿十八岁成年后,到万家商号做事,武馆不必再开。但你师父出身少林,为人正直,在江湖上也曾闯下了薄名。到京师后开馆收徒,意在使平民子弟习武强身,二十年来颇受京师民众称赞。他在病危时嘱咐老身,待龙儿成年后继续开馆,授人以武,宣之以德,使少年子弟强身健骨并能防身,实乃功德无量的好事。因此他辞世后,老身闭馆一年就重新开张,当时龙儿已十六岁,由老身带他一同授徒,未接受万东家好意去商号当差。万东家明了先夫遗志后,又送银二千两,买下双井巷这座大院,院后设做练武场,以容纳更多子弟入门。这几年,我们一家三口忙的就是这事,倒也平平安安过来。对一些来寻衅不怀好意的江湖人,老身都一再忍让,实在欺人太甚的,就由龙儿与他交手,但点到为止不伤其体面。一些黑道帮派本也看我们这少林倡武堂不顺眼,但一则本堂有少林寺为后盾,二则在京师有了名声,一些在本堂习过武的弟子,做了文武官员,三则在本堂习过武的弟子太多,遍布京师各行业,是以不敢向倡武堂寻衅滋事。可是,半年前,来了两位气宇轩昂的壮士……”
沙天龙道:“娘,由孩儿往下讲吧。这两人一十六七岁,一人叫王骏,一人叫张华,由先父的好友镇远镖局总镖头黄兴隆前辈引荐而来,说是仰慕倡武堂之名欲与小弟交友,他们由黄飞羽少镖主陪同而来,并由黄少镖主作东,出去吃了一顿饭。之后,他二人隔三岔五,总要来倡武堂与小弟见面。日子一长,大家就熟了起来,少不得你请我一顿,我请你一餐,那黄少镖主也时时来作陪。王张二位见闻甚博,上至宫廷逸事,下至江湖传闻,无所不知,和他们二位在一起,十分有趣。半个月前,他们约我,兄妹晚间去游秦淮河,适逢家母身体不适,便将小妹留家,只小弟一人前去游河。除了王、张、黄三位,还有京师武术名家神枪顾仲贤的公子顾玉刚、千金顾玉梅。我们六人包了一艘中型画舫‘金菊’号,在船上饮酒聊天。席间王骏说,大丈夫生于世,当驰骋沙场,建一番大功业,方不负平生所学。我道:‘当今天下太平,大明立国快满三十年,边关虽时有侵扰,但无关大局,这驰骋沙场之说,只怕无法遂愿了。’张华道:‘沙老弟,你错了,未来风云变化无定,天有不测之风云,这个嘛,暂不去说它。愚兄在京师风闻各位亲王都在招纳贤才,各位知不知晓?’顾玉刚道:‘听是听说,但从未见张榜明示。’王骏笑道:‘招纳贤才都在暗中进行,岂会公开示于人?’我道:‘小弟成天忙碌,虽听说此事却未加注意。’顾玉梅道:‘不知各位王爷要招什么样的贤才?’张华道:‘据在下所知,首先招的是武功高强的壮士,其次为饱读诗书的文人。’顾玉梅道:‘奇怪,各亲王就藩分封在各地,为何要来京师招人?’王骏道:‘自然不光是在京师招人,州府各地只要有万儿响亮的人,便派专人前往延聘。京师乃一国之都,人才荟萃,故尔各位亲王在此争相招纳。’顾玉刚道:‘若是投效一位亲王,岂不是要到各州府去了吗?在京师的人,谁又愿离开京师?’王骏、张华互相对视一眼,王骏道:‘男儿志在四方,只要有所作为,离开京师又何妨?’我道:‘身在江湖,无拘无束,若去入仕为官听命于人,这日子大概也不好过,武林豪杰岂肯俯就于人?’张华道:‘沙老弟,你错了,据愚兄所知,江湖上已有一些顶尖高手投效于王府了呢!’此言一出,我与顾氏兄妹、黄少镖主都吃了一惊。黄飞羽道:‘此言当真?都有哪些人?’王骏道:‘黑道上的天地双魔各位总该知晓吧?他二人就已投到了锦衣卫中,要不就是投到了一位王爷麾下,这一点还摸不准。’顾玉刚道:‘这两个魔头在江湖上无恶不作,锦衣卫乃皇上亲军,岂能容得这样的盗匪混入其中,依我看,传言未必是真,决不可信!’王骏道:‘如今用人之际,谁管他是什么人,像病驼邵天贵,还有那凤阳双虎于魁、于宏,燕京三杰、镇中州贺元彪、荆州燕祝芳等等,据在下所知,不光是他们这几位,投效到各王爷府的武林高手已是数不胜数!’我道:‘这就奇了,黑白两道的英雄豪杰,怎地忽然间想做起官来了呢?’黄飞羽道:‘小弟也感纳闷,望王兄、张兄赐教!’张华道:‘当今皇上已年迈,未来之局殊难预料,若是天下大乱,岂不是英雄用武之时?此言不能为外人知道,以免招祸。’王骏见我等尚不明白,便道:‘诸王分封各地,手中均握兵权,安知今后不演出一场逐鹿中原的大戏?故此各王爷招储人才,以备不时之需,而武林豪杰正可在乱世中一展雄才,建不世之功业!’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成王者封妻荫子,成寇者岂不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吗?’顾氏兄妹、黄少镖头都说我说得对。张华道:‘沙兄所虑甚是,但只要投效于明主,何堪言败?’顾玉刚道:‘不错不错,只要投对了主子,那是决不会失败的。但是,天下未乱之前,这么多位藩王,怎会知谁是明主呢?’黄飞羽道;‘这好办,只要打听各位王爷在分封地的作为不就成了吗?’王骏道:‘此外,还需看这位王爷有无雄才大略,若是沉湎于酒色之中,那前程也有限得很。’我道:‘未来世事难料,不过小弟只愿做个百姓,在家侍奉老母,并无出将入相的大志,今后大局如何,不操这份心的。’顾玉刚道:‘这位沙兄愿坐在家中过太平日子,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志气,真让在下不解!’我道:‘人各有志,兄不解也无妨。’王骏道:‘沙兄,你又错啦,这太平日子只怕是没有了。’我道:‘不对吧,小弟不招惹是非……’王骏不等我说完,道:‘沙老弟你且听我说就会明白了。诸王在京招纳贤才都是在悄悄进行的,若知晓某人欲投效别的王爷,就立即下手将其除去。若是发现某人已被某位王爷招纳,也毫不留情,让其魂归地府。这样做,为的是削弱对手。与此同时,锦衣卫也在明察暗访,只要认定是投效了某位王爷的,就悄悄动手铲除。所以别看京师表面秩序井然,其实暗中争斗十分激烈,稍一不慎,就会丢了性命!’我们几人听得目瞪口呆,这当真是从未想到过的事。我想了想,道:‘小弟并未投身于哪位王爷,自然是处于事外,这太平日子仍有的。’张华一笑,道:‘错了,少林倡武堂在京师颇有名气,岂不会引起各王府的注意?他们若没有找上门来,那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而锦衣卫的那些凶神恶煞,一旦将目光投注于你,就有灭门之祸!’我道:‘在下既未投效王爷,锦衣卫又怎会找上门来?张兄未免危言耸听了!’张华道:‘是吗?锦衣卫如果怀疑沙兄已投效了某位王爷,请问沙兄又怎么办?你以为锦衣卫有这个耐性把沙兄查一查吗?那又何来这么多的冤狱?这班人的恶行还有谁不知晓吗?是以皇上前些年终止其刑狱之责,将犯人交三司会审,但其权力仍然大得吓人,只要对少林倡武堂起了疑心,不问青红皂白就会加罪于你,不声不响下毒手,请问沙兄又能奈其何?’我虽心中不服,但却无言以对。王骏道:‘要是某位王爷的人找上门来呢?沙兄若是拒绝,那不也是招了祸吗?’我道:‘不投效要强迫吗?’他道:‘为使沙兄不投靠别人,他们也会下手的!’我不禁大怒,道:‘岂有此理,若真有人要如此蛮干,我定与他们拼个死活!’张华道:‘沙老弟休恼,我们不过是将所知告诉各位罢了,人各有志,勉强不得!’黄飞羽有些担心,道:‘这般说来,我镇远镖局乃京师几个有名的大镖局中的一个,岂不引起各家的注目了?’王骏叹道:‘只怕是的。’顾玉刚道:‘我们顾家呢?家父已退隐多年了呀!’张华道:‘顾老前辈乃京师大大有名的人物,江湖人又有谁不知道顾神枪的威名,各王府岂肯放过?’顾玉梅道:‘二位说的王府,各在受藩地,派到京师招纳贤才的又是些什么人呢?’王骏道:‘各王府派到京师的人自然都是武功高手,只是相互难以摸到虚实,但实力却是十分强大,否则怎禁得起相互的拼斗和对付锦衣卫的袭击?’顾玉梅道:‘呀,这说起来还真有些为难,这入不入是非之地好像自己做不了主,请问二位,该如何对付这等局面呢?’张华道:‘唯一可行之法,是选择一位王爷报效。这样做,既有辉煌前程,又无后顾之忧!’我突然问道:‘那么二位又是哪一位王爷手下的人呢?’王骏道:‘这个么,暂不能奉告,因事关重大,只有各位愿由我二人引荐效忠王爷,才能向各位详述。’我道:‘原来两位是某位王爷的属下,但在下若不愿跟随二位报效王爷呢,二位是不是要招人来对付倡武堂?’顾氏兄妹和黄少镖主也很想知道答案,均把目光朝向了他。他叹道:‘沙老弟别误会,适才说的是各王府的实情,我二人决不会这般对待各位,但各位用得着我二人时,只管吩咐一声!’张华道:‘大家既是好朋友,就该肝胆相照,我二人决不会强迫各位。来、来、来,菜都凉了,喝酒喝酒,莫辜负了这霁月风光,……’一番谈话,就此为止,以后说的都是闲话……”说到这里缓了口气,又道:“我回来后,将听到的全对娘说了,娘说王张二人说的大概是实情,但少不了夸大之处,直到目前,除了他二人提及向王爷效劳的事外,周遭并无人提及,可不予理会。哪知事情竟这般凑巧,五天前寒舍突然光临了两位客人,一人竟是少林出身的有名武师青龙手康磊,另一人是他的徒弟王炳。康前辈年不满五十,因与先父有师门渊源,过去来京城总要来家。王炳二十上下,以前并未见过。一番寒暄后,康前辈提起先父,十分感叹人生之短促,又夸我兄妹已长成材,把个少林倡武堂兴办得有声有色,难怪少林寺方丈屡屡遣人来京师加以指点,又夸我娘风姿如昔,不减当年,教子有方。饭桌上,康前辈话锋一转,说我若蜗居家中,徒丧年华,应谋取远大前程。我娘说,在京师倡导少林武功,光大门户,并为京师百姓子弟开方便之门,使有志于学武者偿其心愿,虽未教出了武林高手,却使许多百姓商贾子弟得以强身健骨,也算做了好事云云。康前辈说不应鼠目寸光,只见蝇头小利,今后不久,必经乱世,乱世出英雄,应早作打算。他愿荐我们一家到一位王爷手下去效劳,保我们一家前程无量。问及是哪位王爷,他说要我们作了决定才能告之。临走时再三告诫守密,免遭横祸加身,说过几天再来听答复。娘说好意敬领,但我们无意效劳王爷。康前辈一下变了脸色,王爷何等身份?一旦相招,岂容推辞,那不是犯了禁吗,要娘千万别这么说。下次来的人不止他师徒,要我们说话当心。为这事,娘愁了几天,我却未放在心上。”
万古雷讶然道:“晚辈此次去太原,只听说晋王招纳了不少武林高手,对京师的事却一点也不知晓,真叫人吃惊!”
杨正英道:“我等行商,自不在是非圈中,听沙兄弟这般说来,情势不容等闲视之哩!”
沙师母叹道:“唉,这真是从何说起,王爷招纳,你还非去不可,否则就是犯禁。由此类推,王骏、张华处,不也一样吗?这叫我们一家怎么办?可要是投效一家王爷,被锦衣卫知道了或是别的王爷知道了,岂不要下毒手?这样一来,我们左右为难,这日子还过得成吗?”
罗斌道:“岂有此理,这不是叫人没法过吗?依晚辈之见,不理睬他们为上策?”
沙燕道:“得罪了王爷,兴师问罪怎么办?你还说是上策呢,我看是下策!”
罗斌道:“咦,莫非反要投效王府吗?”
沙燕道:“那更是下下策!”
罗斌一楞:“依你说该怎么办?”
沙燕一瞪眼:“一个女子若知道怎么办,还要你们这些大老爷们作甚?真是稀奇!”
罗斌被呛得话也说不出来,只好闭嘴。
沙师母道:“燕儿,怎对你罗师兄无礼?”
沙燕道:“没有哇,我只说他出的主意是下策、下下策,这难道说错了吗?”
万古雷笑道:“师妹没有错,不过这题目太大太难,愚兄也无法出主意。”
沙燕道:“这世上有难倒你的事吗?你们几人中数你鬼主意最多,小时候就是你带着我们胡闹,结果挨罚的却是我哥哥!”
万古雷笑道:“那不过是胡闹,燕妹妹可千万别当着人的面揭愚兄老底儿。”
梁宏也笑道:“小燕的话,愚兄也有同感,鬼主意是万老弟出的,挨骂的却是我们。”
沙师母笑道:“说起古雷小时的顽皮,小燕她爹当真头痛哩,只不过现在人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变得老老实实的,你们说是吗?”
万古雷赶紧接嘴道:“是的是的……”
沙燕嗔道:“街上卖笛子,自吹!你还是赶紧出个主意吧,究竟该怎么办!”
沙天龙道:“照我说的,不理他们,看他们怎么办。要是来硬的,就给他点颜色看!”
万古雷道:“看来只有如此了,他们若是不讲理,沙师兄派人来知会一声,我们都来!”
沙师母道:“这几年蒙少林寺主持大师关怀,年年都派高僧前来指点,龙儿兄妹的武功大有长进,就凭我母子三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但对方恐怕招有不少高手,可谓人多势众,这就使老身放心不下,须另谋良策对付。”
万古雷道:“师母所虑甚是,不如这样吧,事急时三位到我家来暂避,让他们找不着。”
沙师母大喜:“此计甚好,只是要麻烦万东家,老身心下不安……”
万古雷道:“师母千万别这么说,这不是见外了吗?大家本是一家人嘛!”
沙燕高兴起来:“好了好了,大事既定,该出去玩玩啦,万师兄,你说该不该!”
“应该应该,师妹想上哪儿去玩?”
“我在晚上还没去过秦淮河哩!”
“好,今晚就去,师母千万别推辞!”
“我一个老太婆,跟着你们去,岂不惹厌?”
沙燕道:“娘,你一点不老,一同去散散心吧,你也多年未游过秦淮河了!”
沙母道:“好好好,娘也去,凑个热闹。”
就这么说定,万古雷等辞别回家。
※※ ※※ ※※
月明星稀,河天一色。
万古雷等人分乘两辆马车来到秦淮河畔。
因为是宴请师母一家,万古雷特意包下了“艳芳”号楼上一层舱面。
大家兴冲冲来到码头上,只见“艳芳”号停泊在右侧不远处,万古雷招呼大家过去。
船夫见了他们,便放下踏板,春桃姑娘匆匆下来,脸上的神情十分尴尬,道:“万公子,请过来说句话。”
万古雷十分惊奇,便走了过来。
春桃低声道:“对不住,请公子爷见谅,今夜艳芳号已被一位贵人包下,请公子……”
万古雷不悦道:“咦,日间我叫人来订船,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能言而无信?”
春桃十分惶恐,道:“公子爷,请听贱妾说个明白。日间公子爷派人订船时,这位贵人还未来,是以贱妾便一口答应下来。哪知黄昏时这位贵人派人来了,要包下整条船……”
万古雷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包不下一条艳芳号吗?那好,这船我包定了!”
春桃急道:“哎,公子爷别误会,贱妾知道万公子不在乎这几个钱,贱妾也并非贪图银两,做生意本就讲的是信誉,情非得已,贱妾才敢毁约。只因为这位贵人得罪不起,万般无奈,出此下策,请公子原宥,明晚艳芳号免费款待公子,以补偿今日失约之憾……”
“这位贵人是谁,如此霸道,你没说船已被本公子租去了一层吗?”
“说了,贱妾对来人致歉,说只空着楼下,但来人不听,定要整条船,贱妾不依,他就抬出主人名号,贱妾一听,只好答应。”
“是哪一位权贵,姑娘何妨说来听听。”
“万公子可听说过无尘公子的名号?”
“怎么,你说是无尘公子包下了船?”
“不错,正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爷,请问万公子,贱妾能得罪得起吗?”
万古雷早就听说过无尘公子的大名,此人据说文武双全,虽是吏部侍郎的少爷,但洁身自好、待人随和,不过择友极严,从不与权贵中的纨挎子弟交往。但人们最津津乐道的是他与皇太孙朱允炆的私交,说他常常奉诏入东宫,与皇太孙饮酒吟诗,下棋听琴。因此,若论他父亲的品级,自然及不上开国元勋、皇亲国戚的世家子弟,但就凭这一点,也将他们比了下去,使他成为年青显贵中的翘楚人物。
不错,艳芳号上的姑娘得罪不起这位公子爷。就是公侯家的少爷,也只有退让三分。
可是,万古雷却咽不下这口气。
他冷笑道:“无尘公子也罢,哪家显贵的少爷也罢,总得分个先来后到,我既然早一步订下了艳芳号的楼上舱面,为何要让与别人?”
春桃又恼又急,道:“求求你啦公子爷,贱妾请公子爷退让一步,明日赔礼就是……”
正说着,船上走下个年青壮汉来。
“春桃,公冶公子到了吗?”他问。
“没有,这位是订了上层舱面的万公子。”
壮汉把万古雷上下一打量,抱拳道:“对不住,订金在下退回,请明日再光临!”
万古雷道:“我请的客人已到,万无退船之理,你们做生意可不能不讲信誉!”
壮汉一愣,问春桃:“你没讲原因?”
春桃叹口气:“讲了,你且回船上照应,我自和万公子商量,请万公子体恤我们的难处,高抬贵手,容后再谢……”
万古雷道:“照你这般说,如果又来个公侯大员要包船,你们就把船给了他们。也就是说,谁的官大就给谁,全然按品级做生意,那你们干脆就变成官船,别再做百姓的生意!”
壮汉皱眉道:“公子不可这样说话,我们也是情非得已,这世上本有尊卑贵贱之分,要我等一视同仁岂非太不公道?请公子走吧!”
春桃道:“我们得罪不起权贵,请公子千万包涵些个,明日贱妾再向公子赔罪!”
万古雷见她满脸焦急之色,一双秋水巴巴地望着他,心便软了下来,道:“好,我不为难你,这秦淮河上岂止你艳芳号一艘船?至于赔罪之说,却大可不必,今后不再上你的船就是了,我不信揣着银子找不到另一艘好船!”
言罢,转身欲走,被那壮汉叫住。
“公子留步,订金五十两是否留作明晚包船之用?或是现在就退还给公子?”
“以后谁还上你的船?把订金退来吧?”
春桃道:“公子不要生气,今后还请多多惠顾,今日慢待了公子……”
万古雷道:“姑娘不必多说,艳芳号是为贵人行船的,在下已领教……”
壮汉走过来,把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他,道:“事出无奈,请公子好走。”
万古雷气哼哼回到众人处,道:“我们另找一艘船去,艳芳号已包给了别人。”
罗斌道:“咦,不是下午就定好的吗?”
“包船的人来头大,船家长的是势利眼,下了订金也无用,另找船吧!”
梁建勋道:“什么人物,如此霸道?”
“船家说是无尘公子。”
杨正雄道:“原来是他!难怪船家毁约。”
罗斌道:“无尘公子又怎么了,总不能这般不讲理,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沙师母道:“算了算了……”
言未了,一个严厉的声音叱道:“朋友,说话小心些,别信口开河!”
随着声音从大路走过来两个英俊青年,只见他们板着面孔,一脸愠怒。
罗斌道:“我们说话,与你何干?”
略高的青年人怒道:“你小子竟敢对无尘公子无端贬损,我命你当场向公子赔罪!”
罗斌道:“哟嗬,好大的口气!你是什么人,敢来管闲事,你给我走开!”
稍矮的年青人冷笑道:“我们是什么人,是你配问的吗?识相些,快赔个不是,念你初犯,饶你一遭!若再敢放肆,有你好瞧的!”
罗斌大怒:“你小子好狂,大爷……”
就在这时,大路方向又走来了几人,一个悦耳的声音道:“苏兄、黄兄,何事与人争吵?”随着话声过来了一个着白裳的公子。
万古雷见此人面如冠玉、俊逸潇洒,文静中自有一股英挺之气,一身丝绸儒服,点尘不染,心想莫非他就是无尘公子公冶勋?
略高的苏兄答道:“公子,这班纨挎子弟不知何因,背地里无端贬损公子,我与黄兄让他赔罪,他竟敢出言不逊……”
白衫公子手拿折扇,轻轻打开,道:“在下公冶勋,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吗?”
说话时,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依次打量罗斌等人,在万古雷脸上停留得最久。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无尘公子名噪京师,万古雷等人是早就知道的,现在人家就站在自己面前,犹如玉树临风,光彩照人,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竟然忘了答话。
公冶勋一笑:“各位有何见教?”
罗斌鼓起勇气道:“话是在下说的,但非无端贬损之词。这艳芳号上面一层舱面,本由我们这位万兄包下,可公子后来,居然强行包下了整条船,船家长的势利眼,临时退了订金,扫了我等游兴,这算是哪门子的理?”
公冶勋讶然道:“竟有这等事?”说着把头转向了苏黄二人:“二位,是这样的吗?”
姓苏的回道:“不错,有这事,但这是船家自愿包船给我们的,哪有‘强行’之说……”
公冶勋拱手道:“在下不知此事,得罪了各位,不如这样吧,由各位占据一层舱面,在下等占一层舱面,大家同游如何?”
万古雷等人万万没料到公子这等谦让,人人对无尘公子便生出了好感,一时敌意尽消。
姓黄的连忙道:“公子,这样不妥,柳小姐、张公子岂愿与俗人同舟……”
公冶勋道:“我们也是俗人,有何不可?”
万古雷一抱拳道:“公子既然不知此事,那是一场误会,此事便算了结,愚兄弟言之不当处,望公子海涵。今日就此别过,在下等当另觅船只,不打扰公子游兴!”
公冶勋未及答言,姓苏的陪同三位器宇不凡的书生走了过来。一位著蓝衫的公子道:“公冶兄,上船吧,莫理睬他们!”
另一位青衫公子道:“舍妹不愿跟这些俗人同乘一条船,就是小弟也不能俯就。”
著浅褐色儒衫的公子不说话,只拿眼打量万古雷等人,对万古雷似更为注意。
这些话实在刺耳,噎得众人心里难受,大家都把目光去瞧万古雷,看他如何处置。
万古雷却沉得住气,非但不怒,反而显出了一脸笑意,对自己一方的人道:“古人曰:‘神龙失势,即还与蚯蚓同’,你们说是神龙俗气呢还是蚯蚓俗气?依我看,两者都差不多。”一顿,续道:“走走走,另寻一条船,别沾了俗气!”
罗斌等大乐,万古雷老兄的嘴就是厉害,大家没吃亏,便嘻嘻哈哈嚷着找船去。
蓝衫公子大怒:“站住!你好放肆……”
公冶勋忙道:“张兄不必如此,上船吧!”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这人的嘴好厉害,张兄、柳兄,你们不是吃亏了吗?”
遂见一个娇美华贵的少女走了过来,她身材玲珑娇小,满脸的顽皮相,看年岁不会超过十六之数,把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盯着万古雷。
青衫公子脸上搁不住,大声道:“逞口舌之利正是市井之徒的本色,待你柳大哥去教训教训他们,包管他那张嘴就再也尖利不起来了!”
忽然,一个娇美的女子声音道:“大哥,你怎会屈尊去教训这班市井之徒,这不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吗?要是小妹的话,对这等人既不看一眼,再不会说一句话!”
这声音虽然悦耳,但传进万古雷等人的耳里却不好听,非但不好听,简直刺耳。
万古雷正欲反唇相讥,公冶公子却跨前一步,低声道:“请兄台原宥,不必与之计较,改日在下再向兄台赔罪如何?”
万古雷道:“不敢不敢,就此别过。”
他当即转身向码头侧边走去,罗斌等人立刻跟在后面,停泊在岸边的画舫,蜂拥向他们兜生意。大船已经没有,便包下了一条中型船,众人高高兴兴走上去。侧目看,公冶公子等人也上了艳芳号,大船已起锚,向河中心荡去,他们乘坐的“兰花”号也开始游动。
沙师母道:“无尘公子名不虚传,谦和有礼,换了别人,只怕要引起纠纷。”
梁建勋之妹梁雅梅道:“我好担心,和这些官宦子弟争执,吃亏的只有我们。”
沙燕道:“有万师兄在,吃不了亏,你听他怎么说的,把那几个花花公子气得要死!”
罗斌道:“万老兄的嘴,小弟从来佩服。”
杨正英道:“那姓柳的小姐,说话更气人,古雷兄为何不狠狠刺她一刺!”
万古雷道:“公冶公子直赔礼,冲着公子金面,我还能损他的客人吗?”
沙师母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贵胄子弟,一向眼高于天,哪将我们这班百姓放在眼内,你要是再招惹她,事情便不好收拾了。你们切切记住,勿与官家作对。”
罗斌叹道:“看来要不受人白眼,就得去做官,做了官威风八面,人人敬畏……”
万古雷道:“也不见得,须知官分大小,你头上总有人管着你,一样受气。”
梁建勋道:“做官只能做大的,做小官一点也没味道,你们说对吗?”
万古雷道:“你不见那些做大官的也会遭灭门之灾吗?大明立国后,已有多少个公侯丢了性命?我看做大官也不好。”
罗斌叹道:“照这么说,还是当个布衣好,可平民百姓莫非就没有灾难了吗?”
杨正雄道:“这不好那不好,还能活吗?”
沙燕道:“怎么尽说些不相干的事,乏味极了,说点别的不成吗?”
万古雷笑道:“喏,菜端上来了,大家忙吃喝吧,什么话也用不着说了。”
不一会儿,侍女摆上了几碟精致菜肴,又替大家斟满了酒。万古雷举杯,敬祝沙师母长寿,大家一饮而尽,惟梁雅梅、沙燕只沾了沾嘴唇。酒过三巡,乐伎们吹箫奏琴,一位歌女唱了两只小曲,众人心情欢畅起来。
罗斌道:“古雷兄,唱一曲如何?”
万古雷笑道:“听这位姑娘唱吧,待我酒喝得酣畅之时,再把这破嗓门吼上一吼。”
此时,船行甚缓,河面上飘满了大小画舫,欢声笑语、丝竹弦歌处处皆闻。叫人忘了这是在河面上,恍惚中以为是在闹市中逡巡呢。
月光皎洁,清辉一片,远山近水,风光如画,这良辰美景,怎不令人陶醉?
万古雷又饮下了几杯酒,一时豪兴大发,道:“好,小弟来献丑,不过和歌处要各位凑趣,大家一起唱,好吗?”
“好、好、好!”众人欢笑道。
万古雷对乐伎们道:“请姑娘们吹奏《阳关三叠》好吗?在下唱一段,春莺姑娘唱一段,大家来和,包准有滋有味。”
乐伎们笑着答应,稍停,收敛了笑容,幽然吹出带着惆怅、忧伤的曲调。
万古雷站了起来,仰望明月,引亢高歌:
“渭城朝雨挹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本是唐代诗人王维写的《送元二使安西》,诗被谱成曲后,广为传唱,抒离别深挚之情。传到后人,又加了些长短句,使曲儿更为缠绵绯恻、动人心扉。万古雷虽无人生惜别的体验,但他的嗓音高亢嘹亮,唱得回肠荡气。
众人被他感染,和歌时声情并茂。
“遄行、遄行,
长途越度关津。
历苦辛,历苦辛,
历历苦辛。
宜自珍,宜自珍。”
歌声四处飘散,附近画舫上的丝竹静默下来,河面上只有万古雷穿云裂石的歌声,反复唱那四句诗,然后众人又跟着和。
春莺本该唱一次的,但她被万古雷的声音给震住,说什么也不愿再张口,只参加和歌。
万古雷沉浸于诗中意境,见她不唱便接唱下去,一共三次才罢。
歌声一落,四周竟然响起了彩声,万古雷左右一看,许多条画舫围在周围,游河的客人、侍酒的乐位,有的在舱板上张望,有的在窗口倾听。更有人大声叫好,让他再唱一曲。
“喂,唱曲的小子,可否到这边船上来唱曲,礼金从厚如何?”
这是个女子的嗓音,这声音听来很熟,而且这几句话也很熟,不由循声瞧去,只见一艘小画舫上,坐着一位琴师和四五个人,朝他说话的是一位姑娘,正是那个叫兰儿的凶霸霸的丫头,她居然也在这里,不禁大喜过望。
他嘻嘻笑道:“兰儿,何必这么小肚鸡肠记仇,你如要听我唱曲,过来就是了……”
兰儿大怒:“你这厚脸皮,‘兰儿’是你叫的吗?今日人多暂不与你计较,你等着瞧?”
她父亲不禁笑了笑,道:“兰儿,别那么凶,这位公子是和你说笑的,你已报了仇,气总该消了吧,何必耿耿于怀。”
万古雷抱拳道:“前辈通情达理,晚辈十分感谢,还望前辈对令千金多加开导!”
兰儿气得跳了起来,嚷道:“可恶!不准你和我爹说话,再说我就……”
万古雷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后坐下,背对那丫头,再不理睬,由她嚷嚷去。
杨正英、沙燕等人大奇,问他怎么回事,正欲回答,却见艳芳号就在西侧不远,公冶公子站在甲板上向他挥手,便也挥手作答。
只听公冶公子道:“兄台通音律,在下改日请教,不知可否赐告姓氏?”
两船相隔五六丈,河面人声嘈杂,公冶勋说话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众人都听到了。
沙师母轻声赞道:“好精纯的内力!”
万古雷见艳芳号楼层窗口伸出了几个脑袋来看他,其中就有那小姑娘,便站起来把两手罩在嘴边成喇叭状,大声喊道:“在下姓万,名古雷,俗人唱曲自娱耳,有污公子雅听!”
公冶勋不禁笑了,道:“明日中午,在下请万兄至‘丰乐楼’见面如何?兄台的几位朋友也请光临,望勿推拒是幸!”
万古雷道:“承蒙抬爱,敢不从命!”
公冶勋又招招手,回舱房去了。
沙师母道:“古贤侄,公冶公子折节下交,真是你的福气,师母为你高兴!”
罗斌道:“怪事,无尘公子很少交友,怎会对古雷兄这般殷勤,连我们也沾点光!”
沙燕道:“我们也不是平庸之辈,谁要交上我们这一群朋友,也是他的福气!”
罗斌道:“燕妹说得好,愚兄敬一杯!”
沙燕白了他一眼:“要喝自己喝,少来烦人,谁要你敬酒了,我会喝酒吗?”
罗斌赶忙道:“好、好,我自己喝。”
众人俱都暗笑,罗斌钟情沙燕,这连傻瓜都看得出来,可沙燕却最爱呛他,不知何故。
梁雅梅忽然想起来,道:“万兄,你跟那个叫兰儿的姑娘是怎么回事,你招惹了她吗?”
万古雷把那天晚上误将对方当歌伎的事说了,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都说他遭报应活该。
当晚尽兴而归,说好明日一同赴约。
翌日中午,除了沙师母,众人全到了丰乐楼。这家酒楼是京师最著名的几家大酒店中的一家,到这里来用膳宴请的不是官家就是商家。这里的菜和酒都是一流的,价钱也贵得吓人。万古雷是这里的常客,他父请同行或是官家,只要他在家都要作陪。是以几家大酒楼的掌柜和伙计都认识他。一见他上楼,马上就跑着过来引座,殷勤周到。
沙燕和梁雅梅是头一次来,对酒楼的豪华装饰感到吃惊,禁不住要东张西望。
小二和掌柜今日就站在梯口,见他来了笑眯眯要给他引座,他说不忙,有人请他赴宴,不知主人来了没有。朝楼面上一张望,上座了六七成,却不见无尘公子。
“是哪位请万公子的客?”掌柜问。
“无尘公子,认识吗?”
掌柜和小二一脸惊讶:“啊哟,无尘公子请的是万公子呀,在下早已恭候多时,无尘公子已到,在雅间候客哩!请、请、请!”
掌柜的点头哈腰,殷勤之态胜过以往。他快步走到楼面西边,那儿有几间用屏风隔出来的所谓“雅间”。他把边上一间的门帘掀起,恭恭敬敬道:“公子,贵客驾到!”
公冶勋连忙站了起来,与他同来的苏、黄两人抢到门口,一改昨夜凶相,彬彬有礼地请万古雷等人入室,但神情中依然透着冷漠。
公冶勋笑吟吟地请大家坐下,雅间里有两桌,万古雷一行是八人,便分开就坐。
公冶勋笑道:“昨晚多有得罪,今日请各位来,一是赔礼,二是交友,在下先把两位好朋友引荐给各位。”一顿,指着姓苏的道:“这位是苏杰,乃苏州金刚神爪苏震宇老英雄之子。”指着姓黄的道:“这位名黄铮,师从峨眉派掌门清远大师。两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兄弟,以后大家多亲近亲近。”
众人一听,两人都来头不小,若论门户出身,没一人比得上人家的,这朋友只怕难交。
万古雷道:“在下等人大多是做生意的俗人,只有沙大哥和沙妹妹以武济众,教人强身健体……”接着他把众人姓氏一一报出。
忽然,门帘一掀,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位著粉红色劲装的少女,披着件大红斗蓬,一下闪了进来。这姑娘芙蓉如面柳如眉,星眸皓齿,似玉如花,把男人们的目光吸住了。
公冶勋眉头一皱:“咦,你怎么来啦!”
苏、黄二人则连忙上前迎接,请她坐下。
姑娘杏眼一瞪:“我为什么不来?”眼一瞟见邻桌有两个女的,眼睛一亮,喜道:“哟,还有两位妹妹作伴,那是最好不过!”说着笑嘻嘻从万古雷身边走过来,要和梁沙二女坐。
罗斌赶紧让出座位,让她坐下。
公冶勋摇摇头,苦笑道:“各位,这是舍妹公冶娇,少不更事,请各位担待一二。”
原来是公冶小姐,众人又一一见礼。
万古雷暗暗将这位小姐与那个凶霸霸的兰丫头相比,觉得公冶小姐还胜一分,只是年岁太小,显得稚嫩,而兰姑娘于秀美中有股英豪之气。
公冶娇等引荐完,问沙、梁二女:“二位妹妹,你们的兄长平日出去玩耍也带你们去吗?我这位大哥从来都是无情无义的,他上哪儿去都瞒着我,自己去寻乐子。没见过这样当哥哥的,我想你们的兄长大概不会像他吧!”
梁雅梅道:“还说呢,一说我就来气。只要我不知道,他就偷偷溜走。昨天他和万兄去沙妹妹家,我一点也不知道。昨夜游秦淮河,是我瞧见他要出门跟着他的,要不,他才不叫我呢?你想气不气人!”
沙燕道:“我那当哥哥的更糟,从来没带我出去玩耍过,除非娘也去,这才叫上我,要不你根本不知道他溜到哪儿去了!”
公冶娇皱起小鼻子,道:“原来如此,我们的命都一般苦,居然没有一人有个好哥哥的,柳家姐姐说男人心肠都是铁打的,又冷又硬!”
梁雅梅道:“姐姐说得对,他们一个个都坏死了,凭什么把妹妹一个人扔在家里,冷冷清清的,好不寂寞。”
沙燕道:“就是嘛,妹妹又不多,只有一个,为何不可以带在身边呢?我们又不是累赘!”
梁建勋道:“咦,怎么骂起哥哥来了?”
沙天龙道:“这是从何说起,几时又委屈了你们?做哥哥的哪能成天把妹妹带在身边。”
公冶勋笑道:“各位,听见了吗?她们这是相见恨晚,找到知音了呀!”
男人们大笑起来,冲着三位姑娘直乐。
公冶娇嗔道:“笑什么?亏你们还笑得出来,做妹妹的境遇这么惨,你们有没有良心?”
公冶勋叹道:“各位,我之所以不带这位妹妹出游,是因为她爱惹事闯祸……”
言未了,公冶娇跳了起来嚷道:“不准你说!你敢说回去我就告娘!”
公冶勋笑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公冶娇道:“柳姐姐是大家闺秀,不爱出门玩,我一人出去又无趣,这回好了,我又认识了两位妹妹,从今后我带两位妹妹出去玩,谁稀罕要跟着你们!”
梁沙二女同声道:“就是嘛,我们自己去玩,不稀罕跟着他们!”
公冶勋笑道:“二位小姐,我妹妹今年十六岁还差两三个月,你们别让她充大姐!”
公冶娇被揭了底,气得嘟起嘴:“你多管闲事,人家当妹妹都当腻了,尽受气?”
男人们觉得好笑,一个个咧开了嘴。
公冶勋笑道:“好啦好啦,苦水吐尽该用膳了,叫他们上菜如何?”
苏杰立刻出去招呼,不一会儿小二送上来冷盘。
公冶勋兴致勃勃,亲自为大家把盏,把酒杯都斟满了,然后举起一杯:“为与大家相识干一杯!”说完一口饮尽亮杯。
男人们都把酒喝了,姑娘们只是把杯子在鼻子下嗅了嗅就放下。
公冶勋又道:“昨夜得罪了各位,扫了大家的游兴,今夜在下请各位再游秦淮河,并将在下的几位朋友引荐给各位如何?”
万古雷道:“昨夜本是场误会,公子再三提及,叫在下深感不安,请公子莫再提。”
公冶勋笑道:“一场误会结识了各位,这叫做缘分,今夜务请各位光临!”
万古雷只好答应:“多谢公子!”
苏杰与黄铮相互对视,很不以为然。他们不明白一向矜持的无尘公子,怎会对这班俗人如此热情,还要把与他来往的几位公子爷引荐给他们,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席间公冶勋谈笑风生,与万古雷从音律到诗词歌赋以及江湖奇闻逸事,无所不包。
公冶勋说他也在江湖上走动过,见过一些武林名人,故也知道一些事。
一顿饭吃得快乐,大家都很高兴。
散席后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各自归家。
马车里,苏杰道:“公子,这姓万的一伙人底细不明,再说与市井商人交往,惹人耻笑,也降低了公子的身份,今夜之约由我与黄兄去应付,公子就不必去了吧!”
公冶勋道:“万公子虽出身商贾,但胸罗万象、机敏过人,乃人中骐骥,莫小看了他。”
黄铮道:“我看他十分平常,只是长着一副伶牙利齿罢了,公子对他过于夸奖了。”
公冶娇道:“大哥,你说他会武功吗?”
公冶勋道:“岂止是会,简直高明得很!”
苏杰道:“真的吗?要不要小弟试一试?”
“万公子深藏不露,苏老弟不要孟浪。”
黄铮道:“今夜欲请哪几位同游?”
公冶勋知他明知故问,道:“我就只是这么两三个朋友,还能去约谁呢?”
黄铮道:“柳公子、张公子、郭公子、柳小姐,可他们几位怎愿结交这班俗人!”
苏杰道:“不错,只怕他们不来。”
公冶勋道:“让他们也接近接近平民子弟,不要只和王孙贵胄的公子交往,这于他们有好处。你们不必担心,我会对他们说清楚的。”
公冶娇道:“就是嘛,成天只和官府中的公子小姐来往,实在是乏味得很,我就想仗剑巡游江湖,做个人人敬仰的女侠客,那是何等风光又何等自在,象现在这般闷在家中,真是无趣得很,大哥你说是不是?”
公冶勋笑道:“你别异想天开,身为官宦人家的千金,就该静坐闺房,绣些花朵儿,操操琴,足不出户,做爹娘的乖女儿……”
“呸!你怎么不去绣花?我绣得还不够多吗?成天叫人家呆在房里,还不成个木头人!”
公冶勋道:“好、好,我认输,无论我说什么,你总有一大箩理由好说,叫人头痛!”
公冶娇笑道:“你知道就成。”
回到家,公冶勋写了几封书信,派家丁送往柳家、张家、郭家。
晚上,他和妹妹驱车去接柳氏兄妹。
万古雷一行人到达秦淮河码头时,黄铮已在恭候,当即将他们引上画舫。舱板上十多位姑娘排列在舱门口迎客,万古雷一眼就认出了春桃、秋菊两位姑娘,便不予理睬。
春桃笑盈盈施个万福,道:“万公子再次光临,小女子倍感荣宠!”
万古雷道:“不敢不敢,这是沾无尘公子的光再上宝船,否则在下是不敢来的!”
春桃被噎得出不来气,但仍作出笑脸,引一行人上楼进舱,安排座次。
黄铮道:“公子兄妹去接贵客,请大家先用茶,命在下代公子致歉!”
万古雷道:“多谢黄兄张罗,请坐下吧。”
黄铮冷冷道:“尚有贵客来到,在下恕不奉陪,请各位随意。”说着走了。
罗斌道:“这位仁兄似对我等不满,摆出副居高临下的架子,不知他是无尘公子什么人,既不是随从又不是保镖……”
万古雷笑道:“管他是什么样子,请我们来的是无尘公子不是他,不必计较!”
这边梁雅梅惊叹道:“这画舫堂皇富丽,我这是头一遭来,算开了眼界!”
沙燕道:“我也是第一次。”说着去瞧她哥,问:“你呢?怕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
沙天龙笑道:“我从未来游过河,昨日是第一遭,今日是第二遭。”
沙燕把眼一瞟罗斌:“你呢?”
罗斌颇为得意地答允道;“年年都来,只不过是头一次上这艘艳芳号。”
沙燕不动声色,淡淡地说:“这画舫上的姑娘都是美人,其他画舫上的如何?”
罗斌见沙燕只对他说话,一见来了劲,忙道:“就我乘过的丽人号、如玉号、美艳号等看来,那些姑娘一个个都貌美如花……”
言未了,沙燕冷冷道:“是吗?那么说中你意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罗,对不对?”
罗斌一愣:“没有哇,我只说……”
沙燕小手一抬:“别说啦,我总算知道什么叫纨挎子弟了,原来罗君就是一位!”
罗斌大急:“哪儿的话呀,我……”
万古雷、杨正英等人都大笑起来。沙天龙边笑边摇头:“罗老弟,你上当啦,对我妹妹你可得多长个心眼,要不只有你吃亏的!”
沙燕一瞪眼:“吃里扒外,不准你再说!”
梁雅梅看在心里,便把眼去瞧杨正英,杨正英知道她和沙燕心思一样,便赶紧转头去和万古雷说话,装没瞧见,气坏了梁雅梅。
此时黄铮掀开门帘进来,道:“公子小姐已到,请姑娘们传话开席!”
有位姑娘忙着出去知照船后侍役,春桃、秋菊不一会儿便引公冶勋等进舱。
公冶勋含笑步入,仍是一身白衫裤,超凡出尘,拱手道:“在下来迟,累各位久等!”
万古雷等连忙起身迎接,抱拳行礼。
跟在身后的是公冶娇,她也穿了一身白衣裙,恍如天上下凡的玉女。在她之后是一位千娇百媚却又端庄矜持的小姐,年岁比她大,身着大红衫裙,浑身珠光宝气。她之后就是昨天游河的三位公子,一个个高人一等、目无下尘,公冶勋引荐时,他们连头也不抬。
“舍妹身后这位姑娘,姓柳芳名锦霞,乃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千金,堪称将门之女。这位乃小姐之兄柳铭公子,这位是兵部侍郎家的张公子张文彦,这位是前军都督的大公子郭剑平……”随后是报万古雷等人的名号。
柳小姐等他引荐完,便径自走到里间落座,柳铭等也随她而去,坐在第二桌。公冶娇本欲与梁沙二女共坐,但万古雷等正好八人坐满了一桌,只好在柳锦霞身边坐下。
公冶勋把苏杰、黄铮叫来坐在第二桌,刚好八人。此时酒菜已上桌,公冶勋举杯站起,道:“各位,今日大家相聚于此,也算有缘,请共饮此杯,以示庆贺!”
万古雷一桌的人都端起子杯子,公冶勋那一桌却只有公冶娇举了酒杯,其余人皆不动声色,使公冶勋十分尴尬,不禁有些恼意,因道:“古雷兄文武双全,堪称南州冠冕,在下今后将引为知己,来,满饮此杯!”说完一口喝开杯中酒,亮出杯底。
万古雷心一热,道:“蒙兄谬赞,小弟愧不敢当,唐人有诗云:‘人生结交在终始,莫为升沉中路分。’愿与兄共勉!”
说完将酒喝尽。
杨正英等人也干了杯。
公冶勋大笑:“古雷弟说得好,交友要有始有终,切莫因人生沉浮而断了友情。世事难料,焉知老弟今后春风得意,愚兄潦倒落泊呢?世人贵贱本无定,惟友情长存!”
万古雷笑道:“好一个友情长存,干杯!”
他们这里热热火火干杯,却气坏了几位公子爷和柳小姐。万古雷家底厚实,人也生得似模似样,但又怎能当得起“南州冠冕”的赞语?此语出自西晋陈寿《三国志》中之《庞统传》。文中说:“颖川司马徽清雅有知人鉴,统弱冠往见徽,徽采桑于树上。坐统在树下,共语自昼至夜。徽甚异之,称统当为南州士之冠冕。”因此,后世便有了“南州冠冕”之语。试想,这是当年司马徽称赞庞统的话,一个商贾人家出身的纨挎子弟,当得起如此高的评语吗?公冶勋今日是怎么了,竟如此荒唐可笑!
头一个沉不住气的是兵部侍郎家的张文彦公子,他冷声道:“公冶兄,古人曰:‘行合趋同,千里相从。行不合,趋不同,对门不通。’此人乃商贾俗人,莫说当不起南州冠冕之誉,要想与我等论交也不配。人生来就有等级之分,贵贱之别,鄙俗浅薄之辈从来都想攀龙附凤抬高身价,这实在叫小弟齿冷!”
万古雷听他引用汉代刘安《淮南子》中的“说山训”中的话来标榜自己,意思是行事相合、旨趣相同的人才能交朋友,否则哪怕是住在两对门也不交往。这还不够,还骂人鄙俗浅薄,想高攀他们这些龙凤,不禁气往上冲,但如果拍案而起,又太不给公冶勋的面子,眼珠一转,压压火气,当即也引“说山训”中的话反唇相讥:“古人曰:‘小人之誉人,反为损。’在下被足下讥谤,并不以为耻,多谢多谢!”
这话很妙,意思是被小人称赞,反而会损害了自己。反过来,被小人咒骂,岂不正好说明自己是君子吗?这对于读书甚多的公冶兄妹、柳家兄妹来说,当然悟得到这层意思,最让人叫绝的是,万古雷居然能以同一篇文章中的话来回敬对方,足见他饱读诗书、才思敏捷,确是不同凡响。公冶娇忍不住笑出声来,毫无一点顾忌。公冶勋只笑一笑便尽力忍住。柳氏兄妹和张文彦则气得怒形于色。郭剑平则莞尔一笑,把手来掩住嘴,免露形迹。
张文彦一下站了起来:“放肆!你……”
郭剑平忙拉他坐下,低声道:“张兄,你得给公冶兄留几分面子,毕竟是他请来的客人,吵闹开来岂不是叫公冶兄为难吗?”
柳铭本也想发作的,郭剑平的话使他熄了火,便大声道:“张兄何必与这等人见识,冲着公冶兄的面子你我才来的,大可不必生气!”
公冶勋担心这话惹恼万古雷,却见他气定神闲,若无其事,便放下心来,连忙叫春桃等人奏乐唱曲,以免再发生口角。他有些后悔,不该把张文彦等人请来,弄得彼此格格不入。
春桃一直冷眼旁观,她最注意的是公冶勋和万古雷,暗赞两人龙凤,轩轾难分。惟公冶勋更为斯文矜持,万古雷则多两分顽皮放纵。
听见公冶勋吩咐奏乐,忙叫姑娘们取出弦管,顿时悦耳之声响遍舱房。
酒过三巡,乐曲也奏了两只,春桃笑盈盈道:“各位公子小姐都是诗书满腹的才子才女,喝酒也喝得高雅些,不如出些对子来对,或引前人佳对,或是自己出上联求对,指名对不上的,罚酒一杯,对上的,自罚,各位意下如何?”不等回答,她便吟出一道上联:“雪里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请公冶勋对下联。
公冶勋微笑着微闭双目答道:“风中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
众人齐声喊好,春桃便借万古雷的酒杯,以袖遮面,喝干酒才亮出杯底。
郭剑平微微一笑,道:“这副对子是苏东坡与佛印和尚踏雪赏梅对的回文迭字巧联,难得两位谙熟于胸,张口就出。在下不揣浅陋,也诵一上联,请春桃姑娘应对,说出出处。”
春桃笑道:“郭公子请!”
郭剑平吟道:“‘溪云初起日沉阁’,这是一首七律,请姑娘背出下句。”
春桃张口就答:“‘山雨欲来风满楼’,此乃唐代诗人许浑的《咸阳城楼晚眺》,对否?”
众人拍掌称赞,郭剑平便干了一杯。
万古雷道:“我也出个上联,请公冶小姐应对如何?联曰:‘把酒时看剑’,请诵下句。”
公冶娇吃了一惊,手扶香腮认真想,可是却想不出,不禁急了,道:“大哥,你哑巴啦,没听见对对子吗?”
公冶勋笑道:“这不是请你对嘛,怎么又来扯上我,对不出就喝酒认罚。”
公冶娇瞪了万吉雷一眼,只好用嘴碰碰酒杯,道:“酒已喝了,说下联吧。”
万古雷把眼去瞧春桃,春桃摇头,只好喝酒。公冶勋笑道:“此乃东晋王羲之与一位同僚在军中叙谈时所作,下联当为‘焚香夜读书’,万兄说对吗?”
万古雷笑道:“该我喝了,认罚。”
张文彦、柳铭觉得无趣,对万古雷十分瞧不惯,认为他有意卖弄,讨好公冶勋。
张文彦念头转了转,扬声道:“公冶兄,你说那人文武全才,是‘南州冠冕’,他又蓄意卖弄文才,也不自谦,何不叫他在武功上也露一手,让大家瞧瞧,可有什么惊人之处!”
公冶勋眉头一皱,十分不悦,未及开口,却听万古雷说道:“公冶兄谬赞在下,本是玩笑之语,当不得真。况且在下并未说自已有武功,那人要在下显露一手,未免荒唐。要是在下真有惊人的身手,还能容人欺辱吗?公冶兄以为然否?还是请那人免开尊口吧。”
张文彦称他“那人”,,他也以“那人”称他,双方都对着公冶勋说话,一个比一个呛人。
张文彦气得脸都白了,一拍桌子站起来。
公冶勋沉声道:“张兄请坐下,两位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多少总得给在下一点面子吧!”
这话份量不轻,张文彦只好忍下一口气。
忽然,柳锦霞说话了,声音冷冷的。
她道:“一个草民,一个商贾人家的子弟,竟敢公然侮慢兵部侍郎家的公子,这分胆量倒真不小,好叫人佩服。不过,依我看来,人总是分高低贵贱的。一个身份不高的人,就该对身份比自己高很多的公子小姐礼让三分。尤其是这些公子小姐已经折节下交,自己就该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因为这足使你在同行同辈中体面风光一时了,同时也为你家增辉。可惜你太不自量,居然想僭越等级之差,妄想与龙凤比肩,狂妄地在言语中明贬龙凤,暗褒鸡犬,足见你自命不凡、夜郎自大。公冶公子从不与市井小人往来,此次破例纯属一时兴起,你千万别产生误会,当真以为公冶公子能与你称兄道弟、拍肩论交。你们身份如此悬殊,又怎能志同道合呢?本来,这些话我可以不说,冲着公冶公子的金面来游河,容你等共处一室,我和几位公子确实是降尊纡贵、勉为其难的了,谁知你出言无状,放肆张扬,让人难以容忍,不说几句公道话是不成的了,要不然,你岂不是越来越得意了吗?望你有自知之明,你再逞口舌之利,否则,后果不堪,自找苦吃!”
这一席话,足可噎死人!
公冶勋大恼,后悔把她请来。她一向清高自负,非官宦人家子女则不屑一顾,这实在是偏见。她自幼长于深闺,虽习得一身武功,但从不曾出外游历过,对世事一无所知。今夜请她来,为的是让她多接触一些人,消除偏见,哪知却闹出这等事来,叫人下不了台。
正欲出言指斥,却见万古雷倏地站了起来,对他抱拳施礼,道:“多承公子厚爱,邀游秦淮河,在下改日再谢。今夜张公子自恃身份,一再不容,在下并非攀龙附凤之徒,更非妄自菲薄之辈,只好告退。君子本不以贵贱论交,更何况古人早已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张公子不过是仰仗父辈荫庇,并非自己建的功业,又何必自视太高?在下不欲使东道主为难,退让一步,请公子应允在下等先行登岸!”
这话不卑不亢,恰如其分,一副铮铮傲骨,不容欺辱之相,正气凛然。
公冶勋叹了一口气:“万兄弟,你……”
柳锦霞立即接上嘴,道:“公冶兄,他本是你请来的客人,但他出语放肆,辜负了你一片好意,我好心训戒他几句,他非但不听,竟然越发狂妄,攻讦张公子并累及我等。张公子和家兄是你挚友,你总不至于为这等人伤了他们的心吧!这人非但出身微贱,又不知礼,还妄自尊大,结识这等人岂不有损你的名声?他既然要走,你何不命船家靠岸打发了呢?”
万古雷道:“在下是公冶公子的座上客,与小姐并不相识,不论小姐身视多高都与在下无关。在下交友一向谨慎,平庸之辈向不理睬,对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挎子弟、公子哥儿更不屑一顾。小姐藐视在下,在下对小姐也不敢恭维。诚如小姐所言,人分等级,那就楚河汉界,各在一边就是了,又何必争执?”
柳锦霞粉脸一板:“放肆!你不配与本小姐说话。”略一顿,转向公冶勋:“公冶兄,你听见了吧,他如果不下船,那我马上离开!”
公冶勋怒火上升,他感到自己处于两难境地,一边是朋友,一边是红粉知己,若是太不给面子,她毕竟是位小姐,不能使她太难堪。但若要他听她的话不要万古雷这样的朋友,那也是万万不能的。一时间,他说不出话。
突然,舱板上传来一阵叱喝声。
有人喝道:“朋友,招子放亮些……”
另一人喝道:“闪开,你不要命吗?”
“无尘公子在船上,你等敢放肆吗?”
“嘿嘿嘿,天王老子在船上又怎么,闪开!”
舱内众人一惊,连忙走了出去。只见画舫上站着五个黑衣蒙面人,艳芳号上的两名管事正与之对峙,大概是碰上强人了。
公冶勋还未开口,苏杰、黄铮便迅速走上前去,万古雷等人则散开在舱门两边。
苏杰喝道:“什么人,意欲何为?”
蒙面人中的头领冷笑道:“嘿,人还不少嘛,还有两个漂亮妞,我说你就是万古雷吗?”
万古雷大奇,走了上去,道:“区区在下就是万古雷,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蒙面人把他打量了一番,问旁边的同伙:“是这家伙吗?验明正身才好动手。”
同伙道:“不错,他就是点子!”
头领笑道:“好极好极,我说姓万的,乖乖儿跟弟兄们走一趟,要是不听从,小心狗命!”
万古雷道:“请问足下是谁,带在下去哪儿?在下并不认识你们……”
他有意装傻,像个道地的书生。
“大爷是谁你知道了没用,只要跟大爷走,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上哪儿了。”
“不去不去,你遮住耳目,定非好人……”
“不去大爷就要你的命!”头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想把他提过去。
万古雷叫道:“使不得使不得……”人却站着不动,任那家伙使劲也扯不过去。
“咦,小子你……”头领举拳就打。
苏杰看不过去,飞起一脚踢那家伙。
头领手一松,往后退出一步。他扯下了插在背上的朴刀,冷笑道:“找死!”话声中一刀向苏杰劈了过来。苏杰也出刀相迎。余下四个蒙面人呐喊一声,挥刀冲上。
黄铮暴喝一声,拔剑截住一人。
沙天龙等均未带兵刃,正欲赤手空拳迎战,梁建勋却抢先出手。只见他顺手一抓,便将碰到的黑衣人手中的兵刃抢了过来,左手当胸一把抓住衣襟,顺手朝后一扔,像扔个麻袋。
沙天龙手起一掌,将蒙面人打下河里。
梁建勋道:“捉活的,问口供!”话声中,剩下的两个蒙面人又被他夺下兵刃扔了过来。
杨正英、罗斌一人接住一个,点了穴放在脚下。再看与苏、黄厮杀的两人,已被逼得步步后退。那头领大呼道:“点子硬,请两位前辈快上来助战!啊哟……”痛呼声中,头领用左手捂住右臂伤口赶紧往河心里跳。
与黄铮动手的蒙面人,腿上负伤倒地,被黄铮点了穴,提着衣领扔到公冶勋脚下。
就在此时,画舫周围出现了两条快船,眨眼间嗖嗖嗖就跃上来八个蒙面人。其中一个衣服甚为宽大,个子却比别人短了一截。
“谁是万古雷,出来答话!”他厉声喝道。
万古雷道:“奇怪,在下并不认识各位,不知各位找我何事,能说个明白吗?”
矮子冷笑道:“跟我们走!”
“在下无此雅兴,你是何人?”
苏杰喝道:“无尘公子在此,你们竟敢如此放肆,若不快滚,管叫你后悔莫及!”
矮子诧道:“无尘公子怎会在此?”
苏杰冷笑道:“休得噜嗦,快滚!”
矮子沉声道:“我等找的是万古雷,与别人无涉,抓住万古雷后我等自会离去!”
听口气,后上来的人不想招惹无尘公子,不似先前那几人鲁莽无知。
苏杰斥道:“无尘公子面前,谁敢无礼!”
矮子旁边的一个高个蒙面人怒道:“小子你休仗势压人,我等找的是万古雷,你若是伸手架梁,那可是惹火烧身!”
站在舱门口静观的柳锦霞忽然道:“苏壮士,既然是他们那等人之间的纠纷,你就犯不着管闲事,值得吗?更不要扯上无尘公子,公子何等身份,能与这些人发生争执吗?你叫他们要闹就到小船上闹去,别扰了我们的游兴!”
苏杰一楞,不知怎么办才好,拿眼去瞧公冶勋。但万古雷自己作出了回答。
他笑嘻嘻道:“苏兄请闪开,这些人找的是在下,就由在下自己处置吧!”
苏杰默然退开,瞧他如何个处置法。
罗斌性急,道:“我来对付这小子!”
话未落音,矮人突然出手,一掌攻向万古雷,其速之快,令人咋舌。行家从他一出手就看出,此人非等闲之辈,武功已入一流之境,这一掌要躲开,十分不易。只听万古雷惊得“啊哟”一声,慌得向后一仰,堪堪避过。但他那模样十分难看,哪像个练武的会家子,完全是碰运气才躲过一劫。罗斌见状,一拳击出。矮子挥臂挡架,一只手仍去抓万古雷。万古雷又是“啊哟”一声,赶紧退后,缩到人背后去了。沙天龙立即抢占空位,与那高个子动起手来。只听在舱门口观战的张文彦道:“这位南州冠冕原来不过如此,好叫人扫兴!”
柳铭道:“这也难怪,他本是这样一块料,怎能期望过高,郭兄你说呢?”
郭剑平只笑了笑,未作答复。
公冶娇心里向着万古雷,道:“这南州冠冕不是他自诩的,武功不济也不是丢人的事!”说着就往前去,被公冶勋叫住。
“小妹,你就在此地观战。”
“我讨厌这些蒙面人,鬼里鬼气的!”
“不准你出手,别惹乱子!”
“咦,人家打上门来,你能袖手旁观吗?”
“有这么多兄长在,何用你出手?”
公冶娇不服,正要分辩,却见罗斌已是不支,那矮个子一声大喝,一掌击到罗斌胸前,眼看罗斌无力闪避,不禁惊得尖叫起来。
突然,站在一边观战的万古雷,立即跨前一边,手一伸,抓住罗斌的衣襟一拉,罗斌倒退了两步,躲开了矮个子致命的一击。
万古雷这一拉稀松平常,他与罗斌相距丈余,跨了一步,手一伸,就把罗斌拖了过来,这不过是碰运气而已,从中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紧接着沙天龙与高个子对了一掌,被震退了两步,高个子内力上占了上风,大喝一声又猛出一掌,沙天龙无处可退,运聚十成功力咬牙一拼,当即举掌迎上。万古雷又跨了一步,叫道:“快回来,别打啦!”伸手去抓沙天龙后背衣襟,看样子是想把他拖回来。可是,他的手才触到沙天龙背上,沙天龙与高个子已经对了掌,只听“呼”一声震响,沙天龙往后退了三步,站立不稳连万古雷一起倒在舱板上。那高个子只退了一步,似已占了上风,但却忽然转过身,缩到了其余黑衣人的后面。
这情形使人大惑不解,但不及思索,杨正英等人急忙去把万古雷沙天龙搀扶起来。
杨正英急问:“受伤了吗?”
沙天龙道:“没有,是万师弟把我拖倒了的,那家伙第二掌没多大的力!”
沙燕埋怨道:“万师兄,大哥正与人拼掌,你怎能在这节骨眼上去拉扯他,要是大哥内力不及对手,你会受伤的。”
万古雷道:“是是,愚兄冒失了……”
言未了,见罗斌又落了下风,被矮个子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便道:“快去助罗老弟,他……”
此时,公冶勋突然身躯一晃,便到了矮个子身侧,一把向他抓去,口里道:“罗兄闪开,让在下斗一斗他!”
罗斌汗湿淋淋,连忙向后一跃跳出圈外。
公冶勋与矮个子交手五个回合,把矮个子逼退一步。
那矮个子怒哼一声,奋力反击,一掌向公冶勋胸前击到,掌力发出罡风,势头极猛。公冶勋冷笑一声,不闪不避,以掌相对。只听一声震响,矮个子噔噔噔退了三步。公冶勋却在原地站立,气定神闲,道:“如何,要不要再对一掌?奉劝你等速离,再要纠缠,休怪我不讲客气了!”说到最后一句,眼光变得犀利无比,令人不敢逼视。
矮个子不声不响,俄顷手一挥,带头从大船上跃向离此不远的快船,其余人赶紧随后跳下,顿时走得干干净净。两条快船等人一到,迅速划向下游,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万古雷抱拳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公冶勋一笑:“万老弟,你我兄弟称呼,且莫见外。”一顿,又道:“这些人是谁?”
万古雷摇头道:“一个也不认识。”
“老弟有仇家吗?”
“没有。小弟一向平和,从不惹事生非,……”
柳锦霞冷冷道:“这就奇了,人家指名道姓找他,他却推得一干二净。前人有云:‘知人之法,在于责实。’所谓‘责实’也就是根据事实真相。此人不顾明明白白的事实,矢口否认,连这一点点诚实都没有,能把此人当做朋友吗?公冶兄一番好意只怕是付诸流水了。”
张文彦冷笑道:“若是一个规矩之人,怎会有人找到头上,真是奇谈怪论!”
万古雷笑道:“公冶兄,请让小弟先登岸,救命之恩,改日再谢!”
对柳张之言,他却似一句也没听到。
公冶勋道:“对不住对不住,今日只好委屈老弟,改日再向老弟赔礼!”
“不敢不敢,兄台千万莫这般说。”
公冶勋回头寻找春桃,道:“请姑娘命船驶回码头。”略一顿,道:“再请将酒壶酒杯移出舱外,在下欲与万公子再饮三杯。”
春桃等姑娘答应着,不一会拿出了酒杯,公冶勋连敬万古雷等人三杯。
柳锦霞气得一扭头,回到楼上舱里,柳铭张文彦也跟了去,只有郭剑平没有动。
公冶勋道:“郭兄不妨先回舱,等在下送万老弟等人上岸后再来奉陪!”
郭剑平微笑道:“弟欲与各位凑趣,不知各位容得在下否,若嫌在下碍事,便……”
万古雷忙道:“郭公子若不嫌弃我等……”
郭剑平道:“万兄且勿这般说,在下愿与各位杯酒论交,今后常来常往!”
众人大喜,那春桃又赶忙叫人送来一个酒杯,大家高高兴兴相互祝酒。
不多时,船靠码头,万古雷等人相继上岸,与公冶勋、郭剑平辞别,公冶勋问了万府地址,这才彼此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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