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东邪西毒(下)




  那亭离这边没有多远,走出几十步也就到了。欧阳锋远远跟在后面,生怕黄药师暴起发难。
  黄药师在亭内坐下,招呼欧阳锋坐下道:“宝衣可以赠与锋兄,咱们多年不见,先叙叙旧如何?”
  欧阳锋坐下,道:“你把宝衣给我,咱再叙旧。”
  黄药师转头对冯蘅道:“这有一件宝衣,我和这位锋兄怎么分?”
  冯蘅眨着大眼睛,转身跑开,说道:“你们打吧,我让开。”
  欧阳锋见这女娃子怕死,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刚一笑,他背后突然传出一个婴儿的啼哭声。欧阳锋慌忙解下腰间布带,从背后卸下一个孩儿。
  黄药师只道他背后背着铁铮,倒未想到还缚着一个婴儿,见欧阳锋从婴儿耳朵中取出两块棉球,手指轻刮婴儿小脸,轻声道:“孩儿莫哭莫哭……”一时手足无措,却又充满父亲的慈爱之色。
  黄药师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分,这孩子定然是他和他嫂子那尔依丝所生,眼下不见孩子母亲,心中不免纳罕猜测。
  黄药师见他照顾孩儿,早忘了与己厮斗,便道:“想来孩子饿了,怎么不见孩子母亲来喂奶?”
  欧阳锋抬眼看了看黄药师,眼睛似乎冒出火来,目光中充满仇恨,盯得黄药师暗暗心惊。
  黄药师冲冯蘅叫道:“你到烟水酒楼要碗米汤来喂孩子好吧?”
  冯蘅跳跃着跑进酒楼,转眼出来,左手一小碗米汤,右手提着一个小罐。
  欧阳锋站起来,变得很是感激客气,喃喃道:“这一小碗便够了,要不了许多。”
  冯蘅“扑哧”一乐,问道:“这孩子挺可爱的,男孩女孩?”
  欧阳锋敌意大减,喜道:“象我,男孩,不不不,象我哥。”
  欧阳锋给那孩子喂了几口米汤,孩子果然不再哭叫,显然是饿了。
  冯蘅若无其事地从黄药师手里拿过崇圣铠甲,喃喃道:“不过是一张兽皮,有什么稀罕,为什么那么多人为它而死?”
  欧阳锋抬头扫了她一眼,也不接话,又给那孩子继续灌米汤,忽然眼前火光扑面,黑烟直冒,炙面熏人。
  欧阳锋抱起孩子,“腾”地后退,叫道:“小丫头你干什么?”
  见地上一团烟火,那崇圣铠甲已然被冯蘅点着了,适才冯蘅拎来的小瓦罐歪倒在一边,里面淌出点点煤油。欧阳锋登时明白,刚才冯蘅提来的小罐,哪里装的哪里是米汤,分明是从酒楼里讨来的灯油!又趁自己不防备洒在那兽皮甲上点燃了,那甲衣纵然刀剑不损,也万万经不住这烈火焚烧,一时又急又怒,无计可施。
  黄药师也是没有料到冯蘅突然做出这等举动来,眼见那宝衣顷刻间化为灰烬,心下霎时轻松无比,思量这这小姑娘适才麻痹自己和欧阳锋,突然点火焚衣,真是机智过人,心下不由十分敬佩。
  冯蘅见那宝衣成了碳灰,便往黄药师身边一坐,道:“你刚才问我一件宝衣两个人怎么分,我分完啦!”
  黄药师点头微笑,道:“妹子做得好。”
  冯蘅道:“那宝贝成了害人毒药,要它做什么呢?”
  黄药师道:“其实黄某不想据为己有,就是妹子不会武功,留着它防身,倒是绝好。”
  冯蘅道:“东西再好,也不是桃花岛的,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抢来的东西我可不要。”
  欧阳锋怔忡半晌,复又落座,脸色依旧难看,只是宝衣被毁,发作也是徒劳无益。
  冯蘅看看他,笑道:“你的这孩子不哭了,真听话。”
  欧阳锋自言自语道:“不,不是我的,是我哥哥的,象我哥哥。”这话平日似乎在他嘴边默背了千遍万遍,心中更是盘算好主意,逢人问起,便要这样回答。
  黄药师见他支支吾吾,心中已然明白,何况他哥哥死去三年,这孩儿顶多一岁,哪里会是他哥哥的?却不知道他为何不愿意承认这孩子是自己的,却又不知孩子的母亲现在哪里。
  冯蘅轻声问道:“孩子的妈妈呢?”
  欧阳锋看了冯蘅一眼,却没有适才盯看黄药师时候那么可怕,叹口气道:“孩子母亲改嫁了……不,不,她该死……那尔依丝已经死了……”
  黄药师心中明白,那妇人那尔依丝淫荡无耻,与小叔私通,亲手害死亲夫,与欧阳锋生下一子后又改嫁他人了,无论那尔依丝到底是死是活,在欧阳锋心中都是死了,永远地死去了。所以现在欧阳锋觉得愧对兄长,不愿说这孩子是自己的,对外人只说是孩子自己哥哥的。
  欧阳锋为弥补这心灵创口,一生挣扎在痛苦之中,眼见儿子一天天长大,却是越来越难以相认,这段往事确实始终无法开口说出,直到三十几年后,爱子欧阳克惨死,他是彻底绝望,人很快就疯了。
  黄药师明白其中因由,却也不道破,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儿啊?”
  欧阳锋一愣,道:“还没取名字。”
  黄药师“哦”了一声,道:“适才我与锋兄大战一场,铮箫相和,我看就叫‘欧阳和’吧!”
  欧阳锋开口道:“好!我与药兄铮箫相克,就叫欧阳克吧!”
  黄药师一怔,心想这人听错了,自己说‘和’,他听成了‘克’,又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得默默不语。
  冯蘅在一边听得真切,呵呵笑道:“黄大哥,这就是你们两人内心境界的不同之处啊!”
  欧阳锋不明就理,问道:“什么不同?药兄做事邪恶古怪,昔日劫舟骂帝,今日陷害岳家忠良,昔日儒盗朱熹、揶揄稼轩,今日打跑魔头冯哈哈抢夺桃花岛,昔日拽僧蹴鞠,砍掉参寥独臂,今日焚烧宝衣消弭大灾,虽多遭江湖之人非议,却无一件不在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件都是凡人难以做到,还不知今后又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来呢。我欧阳锋虽不及药兄,却也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之极,常为江湖人士诟骂,一邪一毒,一对好兄弟。”
  冯蘅呵呵一笑,道:“一个东邪,一个西毒,名字倒好听得紧,不过黄大哥可不稀罕和你做兄弟呢。”
  黄药师心中暗笑,开口道:“阿蘅不要乱讲,我和锋兄是朋友。”
  “才怪!”冯蘅接口道,又朝黄药师做个鬼脸,道:“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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