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章 胸有成竹

 




  李大嘴望着江玉郎走远,才皱眉道:“这小子走得那么快,我看有些不保险。”
  哈哈儿道:“哈哈,他这是怕移花宫主来找他算帐的,所以赶紧想躲到那老鼠洞里去。”
  白开心冷冷道:“我看他对咱们的话,未必就真的相信了,你们若认为他真的会为你们找箱子,那才是做梦。”
  屠娇娇笑道:“我说的话既合情,又合理,他为什么不相信,何况,这小子又贪财,又好色,万两黄金十个大美人儿难道还打不动他?”
  白开心道:“他就算找着箱子,未必会交给你们的。”
  屠娇娇笑道:“他不交给咱们,要那几口空箱子又有什么用?”
  哈哈儿大笑道:“不错,这小子是个聪明的人,只要用几只空箱子来换黄金美人,这么划算的事他难道还会不做。”
  白开心也忍不住笑了,道:“但换过来之后,我一定要告诉他,这几口又旧又破的空箱子,究竟有什么好处,我们要瞧瞧他那时的脸色。”
  哈哈儿道:“哈哈,那时他脸色一定比你的屁股还要难看得多。”
  说起屁股两字,白开心的眼睛已向树上瞧了过去,眯着瞧笑道:“喂!
  小姑娘,上面的风很大,你不怕着凉么?”
  铁萍姑仍然晕迷不醒,李大嘴却皱眉道:“你这小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又想打别人的主意了么?”
  白开心笑嘻嘻道:“这位小姑娘孤苦伶仃,又偏偏遇着个没有心肝的薄情郎,实在怪可怜的,我不去安慰她谁去安慰她。”
  屠娇娇笑道:“很好,你快去安慰她吧!但等到移花宫主找上门来时,你可莫怪咱们不帮你的忙了。”
  白开心咳嗽了一声,嘻嘻笑道:“老实说,像她这么样痛苦的人,我也安慰不了的,何况,我袋子里已有一个,年纪虽然大些,但姜是老的辣,老的才去火。”
  屠娇娇笑道:“你现在总算懂得些男女之间的门道了,只可惜,男人却是年轻力壮的才好,否则我..”
  白开心大笑道:“幸好我年纪大些,否则若被你看上,那才真是天大的麻烦。”
  屠娇娇瞪眼道:“有什么麻烦?”
  白开心道:“别的麻烦也没什么,只不过,谁也弄不清你哪几天是男的,哪几天是女的,若是弄错了时辰,岂非危险得很。”
  李大嘴附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你这样的俗人,也能说出如此妙不可言的话来,莫非是这些日子来,已渐渐受了我的感化。”
  白开心道:“不错,古人说得好!同气相应,近朱者赤,这些日子来,小弟能和李兄这样的风雅之士朝夕相处,说话自然渐渐变得有味起来。”
  这两人本是天生的冤家对头,虽然两人都名列十大恶人,但见面的时候并不多,而一见面不是斗口,就是斗手。
  白开心在江湖中的仇家也并不少,但他就为了李大嘴,是以宁可在江湖中像野狗般东藏西躲也不肯躲到恶人谷去。
  他此刻竟忽然说出这种话来,李大嘴倒也不禁怔住了。
  屠娇娇笑道:“你们两个混蛋闹够了么?若是闹够了,就快回去吧?”
  哈哈儿道:“不错,杜老大只怕已在那边等得急了,哈哈,你两人总该知道,杜老大若是生起气来,那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白开心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冷冰冰的杜老大,居然会对小鱼儿这样好,还生怕小鱼儿找不着,一定要留在那里等,他若知道小鱼儿永远再也不会去了,一定伤心得很,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好生安慰安慰他吧.”
  李大嘴大笑道:“你以为小鱼儿真的被那江玉郎害死了么?”
  白开心瞪眼道:“你方才难道没有听见?”
  李大嘴笑道:“你放心,江玉郎若能真的害死小鱼儿,他就不是小坏蛋了,是活神仙了。”
  哈哈儿道:“只怕连活神仙都害不死小鱼儿的,哈哈,我第一个放心得很。”
  屠娇娇笑道:“小鱼儿若是死了,我少得也要掉两滴眼泪的,又怎会如此开心?”
  白开心道:“既是如此,你们为什么也要害他,故意留下那些标志,骗他到那老鼠洞去,这岂非成心要他死在那大老鼠手上么?”
  屠娇娇笑道:“这只因咱们知道,就算那大老鼠也弄不死他的。”
  白开心冷笑道:“你只怕没有这么好的心吧?你只不过是怕他和燕南天勾结在一起来害你们,所以就想借刀杀人,要他的命。”
  李大嘴怒道:“你这张狗嘴,为什么永远说不出人话来?”
  白开心怒道:“老子说的难道你敢不承认?”
  屠娇娇嘻嘻笑道:“咱们就算承认也没关系,但我告诉你,就算他是被咱们害死的,我还是会为他掉眼泪的..”
  这时竟真的有一滴眼泪从树上掉了下来,幸好他们已离开这树林了,谁也没有注意。
  铁萍姑并没有真的晕过去,只不过,在她这么悲惨的处境下,她除了假装晕过去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
  她再也未想到江玉郎对她竟完全都是虚情假意,更未想到江玉郎竟会如此轻易地抛弃了她。
  她的心早已碎了,只等他们走光之后,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恨不得现在立刻就能死去。
  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怎会对这小畜生如此多情。
  这也许是因为她在移花宫里忍受的寂寞太久,压制的情感太多,所以一旦发作,就不可收拾,她本来从不知流泪的滋味,但现在眼泪却流个不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发觉有双眼睛在眨也不眨地瞧着她,但这双眼并不如别人那么贪婪,那么可恨。
  这双眼非但美丽,而且明亮得就像是春天晚上升起的第一颗星,叫人见了,几乎忍不住要向她朝拜下去。铁萍姑从来也没有见到如此动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笑了。
  她柔声笑道:“这位姑娘,你贵姓呀?”
  铁萍姑竟不由自主答道:“我姓铁。”
  铁萍姑瞧着她那绝世的风姿,瞧着她身上那华美的衣衫,想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忍不住闭起眼睛,眼泪又落了下来。
  那少女柔声道:“你一定很不愿意在这时见到我,但你也用不着难受,这世上的坏人实在太多,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子,都免不了要受人欺负的,你若是知道,世上比你遭遇更悲惨的人还多得很,你也许就不会这么样难受了。”
  铁萍姑忍不住道:“世上难道真还有..还有比我更不幸的人?”
  那少女道:“怎么会没有呢?你可知道,世上每一个城市里,都有一些可怜的女孩子,被一些她们素不相识,甚至是她们厌恶的人在蹂躏,去讨好那些蹂躏她们的人。”她的确很会安慰别人,只因她很了解人们的心。
  铁萍姑果然不再哭了,过了半晌,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将我救下去?
  我一定..一定重谢你。”
  那少女叹了口气,道:“你用不着谢我,我也很想救你的,只可惜我连梯子都爬不上去,这么高的树,我简直连瞧着都头晕,”
  铁萍姑道:“你..你难道一点武功都不会?”
  那少女笑道:“你好像很奇怪,是么?其实这世上不会武功的人比会武功的人可多得多了,大多数正常的人都不会武功的。”
  铁萍姑长长叹息了一声,墨然道:“那么你..你还是快走吧!”
  那少女道:“我至少可以为你做些事,你冷不冷?我在下面生堆火好么?”
  铁萍姑方才又是羞恼,又是悲惨,又是害怕,竟忘了寒冷,现在才觉得全身都已冷得发抖,山风吹在她身上,就像是刀割一样。
  只见那少女果然拾了些枯枝,又自怀中取出很精巧的火折子,在树下生起一堆火来。
  那少女笑了笑,道:“我叫苏樱。”
  “苏樱,你就是苏樱?”铁萍姑又吃了一惊,忍不住失声惊呼了出来。
  铁萍姑默默半晌,嘎声道:“你到这里来,是不是想找一个人?”
  苏樱也有些惊讶了,道:“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你也认得我要找的那个人?”
  铁萍姑黯然道:“不错,我认得他。”
  苏樱叹了口气,苦笑道:“世上所有美丽的女孩子,好像都认得他,你说奇怪不奇怪,看来我竞争的对手倒不少哩。”
  铁萍姑道:“我不会和你竞争,以后只怕也永远没有人和你竞争了。”
  她一句话未说完,眼泪又落了下来。
  苏樱脸上忽然变了颜色,失声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铁萍姑流泪道:“他..他已被人害死了!”
  苏樱全身怔了半晌,苏樱忽然又笑了,大笑道:“你一定是弄错了,小鱼儿怎会被人害死?世上又有什么人能害得死他?他不害死别人,已经很客气了。”
  铁萍姑凄然道:“我本来也不信世上有人能害得了他的,但这次却不能不信,因为这次我自己亲眼瞧见的。”
  苏樱全身发抖了,颤声道:“你亲眼瞧见的,是..是谁害死了他?”
  铁萍姑道:“那人叫江玉郎,他将小鱼儿推到那边山壁上的洞里去了,那山洞深不可测,何况小鱼儿还中了毒..”
  她话未说完,苏樱已向那边山壁奔了过去。
  这山壁笔立千尺,宛如刀削,那洞穴离她又至少有十丈,其间虽然也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但轻功稍差的人也难跃上,何况丝毫不会武功的苏樱。
  平日比谁都镇定的苏樱,此刻不禁也失常了。
  她早已泪流满面,跺着脚道:“我为什么不学武功?谁说武功是没有用的..”
  铁萍姑道:“你能上得去么?”
  苏樱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想法子上去的,而且我一定有法子上去!”
  她说这句话时,语声忽然变得无比坚定,说完了这句话,她立刻就擦干眼泪,绝不再哭泣。
  她就算要哭泣,也要等到以后,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她知道眼睛并不能帮助她解决任何事。
  铁萍姑瞧见她转变,也看出她的决心,心里不禁暗暗叹息:“想不到弱不禁风的女孩子竟会有这么强的自信,这么大的决心,而我呢?..”
  胡药师的运气不错。
  他掉下去的这山洞,实在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得多,这山洞外面最多只有十丈,里面却深了不止六倍。
  从五十丈高的地方跌下去,就算这人的轻功已天下无双,还是一样难免要摔得四分五裂。
  胡药师自己也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了!他还未来得及再转第二个念头,只听“噗通”一声,身子已跌入水中,这山洞底下,原来是一池水。
  胡药师先吃了一惊,但惊吓立刻就变成了欢喜,他既没有摔死,小鱼儿自然更不会跌死了。
  他想从水里跳起,但水却不浅,竟一头栽进水里,喝了两口又咸又臭的水,几乎呛得他透不过气来。
  只听小鱼儿笑嘻嘻道:“我正觉得寂寞,有朋自天上掉下来,不亦悦乎,只可惜这里没有酒,也只好请你喝两口臭水了。”
  山洞里虽然很暗,但总算有天光从那里透进来,胡药师揉了揉眼睛,已瞧见小鱼儿。
  只见小鱼儿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他肚子里装满了无可救药的女儿红,又被人推到这插翅也难飞出的洞里来,但他脸上居然还是笑嘻嘻,非但一点也不发愁,而且还像是开心得。
  胡药师也游过去爬上石头,忍不住问道:“你..你难道不发愁?”
  小鱼儿笑道:“发愁若能使我逃出去,我早就发愁了。”
  胡药师默然了半晌,吃吃道:“那解药浸了水之后,还能用么?”
  小鱼儿道:“你放心,那解药我藏得很妥当水浸不透的。”
  胡药师咳嗽两声,干笑道:“现在鱼兄和在下同在危难之中,已可算得是同病相怜的患难之交,鱼兄现在总该将解药赠给在下吃了。”
  小鱼儿道:“不可以。”
  胡药师道:“为..为什么?”
  小鱼儿笑嘻嘻道:“我解药不给你,你就会一直听我的话,我将来就算养个儿子。也不会像你这样乖的,有这样的乖的人在旁边,岂非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我为什么要将解药给你呢?”
  胡药师苦着脸道:“但..但在下..”
  小鱼儿道:“你只管放心,你中的毒暂时绝不会发作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自然很小,因为空谷传音,山洞里又有水,说话的声音一大,外面立刻就会听见的。”
  但他们却未想到,外面说话的声音,这里竟也能听得见,在外面的人,瞧见四野无人,更绝不会想到隔墙有耳,所以说话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顾忌。
  江玉郎在那里向铁萍姑花言巧语时,小鱼儿听得只是摇头叹气,胡药师几次要说话,都被他拦住了。
  忽听铁萍姑一声惊呼,小鱼儿正以为她不知被江玉郎怎么欺负了,但这时却已响起江玉郎的惊呼声。
  接着,他又听到江玉郎、铁萍姑和移花宫主说的那些话——听到了这些话,小鱼儿就像是石头人似的怔住了。
  他这时才知道铁萍姑是移花宫的门下。
  过了半晌,只听小鱼儿喃喃道:“原来铁萍姑竟是移花宫门下,难怪她那天一见到花无缺,就悄俏溜走了!那么‘铜先生’和‘木夫人’就一定是移花宫主改扮的,这也难怪移花宫主要花无缺听“铜先生’和‘木夫人’的话,但移花宫主好生生的为什么要改扮成别人呢?”
  他将前因后果,每件事都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想得头疼起来,但却越想越糊涂,越想越不明白。
  想到名震天下,人人畏之如鬼的移花宫主,竟被他支得团团乱转,甚至在厕所的外面等他大便,他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突听胡药师笑道:“妙极妙极,移花宫主刚走,‘十大恶人”又来了好几个,我看江玉郎这小子以后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小鱼儿这才回过神来,听了半晌,展颜笑道:“来的是‘不男不女’屠娇娇,‘不吃人头’李大嘴,“笑里藏刀’哈哈儿和“损人不利己’的白开心。”
  胡药师道:“你和他们很熟么?”
  小鱼儿道:“天下只怕再也没有比我跟他们再熟的人了。”
  胡药师精神一震,道:“那么你现在为何还不赶快要他们来救你?”
  小鱼儿笑道:“等一等,我还要听听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等到他们说出魏无牙的贵客就是江别鹤,小鱼儿又是一惊,这才知道那天他重伤垂死时,无牙洞里来的人就是江别鹤,若非江别鹤到了,苏樱还未必能将他救走,想到这里,小鱼儿不禁又笑了,只听胡药师又道:“奇怪,他们为何要将几口箱子看得如此重要呢?”
  小鱼儿笑着道:“少年戒之在斗,老年戒之在贪,一个人年纪越大,对钱财也就看得越重,竟似乎忘记人若死了,是连一文钱也带不走的。”
  胡药师道:“但他们要的只是几口箱子呀。”
  小鱼儿微笑着,不再说话了,但眼睛里却发出了光,过了半,晌,就听得屠娇娇他们说起他了。
  听到那些标志果然是他们设下来的骗他的陷阱,小鱼儿脸色不禁又变了,默默半晌,摇头苦笑道:“想不到竟不出苏樱所料,连你们都想要我的命,但你们可知道,我早已知道燕大叔的秘密么,我并没有想要你们的命呀?”
  他叹了几口气,忽又开心起来,笑道:“只不过一个人死了后,若能赚得屠娇娇几滴眼泪,也真算不容易了。”
  小鱼儿最大的本事,就是无论在多么恶劣的情况下,他都有法子让自己变得开心起来。
  胡药师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本事,他现在自然也已知道小鱼儿是不会要屠娇娇他们出手相救的。
  胡药师愁眉苦脸怔在那里,再也打不起精神来。
  小鱼儿却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放心,就算他们不来救我,也有人会来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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