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风整个人都呆住了。
也不知多久,他突然将手伸出,伸向旁边的那张石榻。
灼热的火焰尖针般烧痛了他的肌肤。
他赶紧缩手。
是真的火焰,绝不是幻觉。
他看看被火烧痛了的手,又看看出现在石牢上面那只血红的鹦鹉,猛一声怪叫——“血鹦鹉!”
声音嘶哑而急促,完全不像是他的声音。
他面上的表情更就是见鬼一样!
血鹦鹉笑了,就像人一样在笑。
笑声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邪恶,说不出的妖异,更仿佛带着讥讽。
王风还没有忘记这种笑声。
他更没有忘记第一次看见这只血鹦鹉,第一次听到这种笑声的时候,铁恨枯叶般在他的面前倒下,枯叶般萎缩。
鸟虽然没有人那么容易辨认,他却敢肯定立在石牢上面的那只血红的鹦鹉,就是他第一次所见到的血鹦鹉。
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形状,一样的笑声,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一样。
他绝不相信还有第二只这样的鹦鹉。
笑声忽停下,血鹦鹉的嘴里吐出了人声。它就像人一样的说:“你大概想不到我竟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吧?”
这声音与呼唤“王风”两字那声音完全相同,方才呼唤王风的显然也就是它。”
王风的痛的手忽觉得冰冷。
他全身都已冰冷。石牢刹那仿佛变成了冰窖,灼热的火焰仿佛都成了森冷的寒冰。
他的嘴唇已发白,不住地颤抖。
并不是害怕,只是事情的发生实在太突然。
突然得使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根本不能够排除那重恐怖的感觉。
他猛一咬牙大声道:“你真的是那只血鹦鹉?”
王风道:“为什么你竟会在这时候,这个地方出现?”
血鹦鹉道:“因为你在这个时候有难,在这个地方遇难。”
王风道:“听你这样说,你似乎真是一只通灵的魔鸟。”
血鹦鹉道:“听你的口气,你却好像并不高兴见到我。”
王风道:“谁说不高兴,我高兴得简直要跳起五丈。”
血鹦鹉道:“就只是五丈?”
王风道:“只要我能够跳高五丈,我就已经可以离开这个要命的石牢,火窟!”
血鹦鹉道:“你想离开?”
王风道:“不想的是疯子。”
血鹦鹉道:“我知道你绝不是疯子。”
王风道:“如果是疯子,我就绝不会还记得你欠我两个愿望这件事。”
血鹦鹉说道:“你现在就想要那两个愿望?”
王风道:“想极了。”
血鹦鹉道:“你的第一个愿望是什么?”
王风立时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反而怀疑你到底是一只灵鸟还是一只呆鸟了。”
血鹦鹉:“你的第一个愿望莫非就是要赶快离开这个要命的地方?”
王风道:“越快就越好。”
血鹦鹉说道:“我这就让你得到一个愿望。”
这句话说完,一条绳子迅速地从石牢的出口垂下。
王风不由又呆木当场。
血鹦鹉每隔七年就降临人间一次,每一次都带来三个愿望。
只要你是第一个看见它,它就会让你得到那三个愿望。
无论怎样的愿望都能够实现。
这显然并不只是一传说。
王风非独一再看见血鹦鹉,而且他的愿望一提出,马上就得以实现。
他握住了那条垂下来的绳子。
是真的绳子!
他不由一声怪叫,俯身一手抱起了血奴,握着绳子的那只手反而松开,双脚就旋即一点地,身形如飞鸟般高飞。
这下子火蛇已然在地上流窜,四面的石壁已然变成了火壁。
烈火魔爪般从四壁伸出,仿佛要攫住王风,将他吞没在火中,浓烟更使他们泪水直流,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飞两丈,他空出的手再伸开又抓住了绳子,那身形往下一沉,借力又飞起。
第二次飞起,他的人已连同血奴飞出了石牢。
这最后的一次飞高,他的身形简直就像是箭一样。
他担心出口的周围有几把魔刀正准备向他的身上招呼。
他也已准备挨几刀了。
身形飞起时,他空出的手已然抽出了他一向用来跟人拼命的那支短剑。
他这如箭般射出的身形居然吓了那只血鹦鹉一跳。
“呱”一声,那只血鹦鹉就像是被人发觉追打的小偷一样,赶紧飞起来。
血红的羽毛霍的展开,它就像一团火焰,飞入了空中。
石牢的所在赫然是一个天井,左右是洞房,前后各有一道月洞门。
石牢出口的四边有一条深长的凹槽,槽中有可以升降的石板。
一块嵌着石块的铁板正在出口的一旁。
铁板的下面却装着滑轮,当铁板滑回石牢上面之后,这地方只是一个晾衣晒谷用的石板天井,谁也想不到下面竟有一座石牢,火窟!
已近拂晓,未到拂晓。
黑夜已逝去,天色仍苍茫。
天上还有星,还有月。
月却还在天边。
朝雾从环山吹来,整个庄院都在雾中。
天井中同样淡雾迷离。
油烟从石牢中涌出,淡雾仿佛已变成浓雾。
血鹦鹉一飞丈外,落在月洞门上的瓦脊上。
王风的身子亦几乎同时飞鸟般一折,在石牢出口旁边的石板上落下。
他左手紧抱着血奴,右手紧紧握着那支短剑。
他随时都已准备拼命。
尺许的短剑闪着寒芒,他的眼瞳同样在闪着寒芒,就像天上寥落的晨星。
疏星凄清,烟雾迷离。
烟雾中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灰尘,却仍可以分辨得出那是一身宫服。
官服象征官家的威严。
这个人的面上哪里还有丝毫威严之色。
一种说不出却又可以感觉得到的倦意布满了他整个身子。
在他的面上有的只是落寞。
这落寞之中,却又仿佛透着一种深沉的悲痛。
这个人竟然就是附近百里官阶最高的安子豪!
鹦鹉楼那一夜之后,他就像烟雾一样在这个平安镇消失。
现在他却又出现在这天井的烟雾之中。
这之前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现在又为什么竟会在这里出现?
一个人倒在安子豪的脚下。
红色的衣裳,雪白的肌肤,美丽的面庞,窈窕的身材。
李大娘!
安子豪的目光并没有在李大娘动人的身子之上。
他正在望着王风。
那条绳子赫然握在他的手中。
王风一出了石牢就发觉石牢出口的旁边站着一个人。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竟是安子豪。
那刹那他的眼中充满了故意。
他却几乎立即认出了安子豪。
满眼的敌意变成满眼的疑惑,他瞪着安子豪子中的绳子,就连面上也充满了疑惑的神色。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一种难言的静寂蕴斥天地之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风吁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安子豪!”
安子豪淡然应道:“王风!”
王风道:“我实在想不到是你。”
安子豪道:“很多事情你都想不到。”
王风道:“救我的是你还是鹦鹉?”
安子豪道:“是鹦鹉,也是我。”
王风道:“是鹦鹉叫你来的?”
安子豪道:“是。”
王风瞪着他,道:“方才的说话并不是出自你口中。”
“难道你这也分辨不出?”
这一次回答的绝不是安子豪的声音。
安子豪并未开口。
语声是从王风的后面传来的。
怪异而奇特的语声,仿佛带着某种妖异与邪恶,王风已并不陌生。
他应声回头,瞪着立在那边月洞门上的血鹦鹉。
他只在苦笑。
血鹦鹉即时又说道:“你不是早已相信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滴成了一只鹦鹉的这个传说?”
王风苦笑道:“我不信也不能。”
血鹦鹉道:“能!”
王风不由得一怔。
他怔怔地瞪着那只血鹦鹉,忍不住叫道:“你不就是那只血鹦鹉,不就是在说人话?”
血鹦鹉道:“你再听清楚。”
“呱”一声,它突然展翼,飞离了月洞门上面的瓦脊,飞向安子豪。
“你再听清楚。”
又一声。
一样的语声,一样的说话。
血鹦鹉已飞离月洞门,飞向安子豪,说话语声却没有随它飞走。
说话语声仍是从那边的月洞门传来。
王风瞪着月洞门那边,脱口道:“谁?”
一个人应声从月洞门转入。
僵尸!
冷漠的脸庞,残酷的眼神,标枪一样挺直的身躯。月洞门外走入来的那个人赫然是铁恨!
“铁手无情”铁恨。
铁恨死了已不止十天,尸体已变成僵尸。
现在他却不是僵尸那样子一步一跳的进来,而是常人一样的缓步进入。
王风当场目定口呆。
铁恨一直走到王风的面前才停下脚步。
他看着王风,冷漠的脸庞已变得温暖,残酷的眼神亦变得柔和。
王风却由心底寒了出来。
就连他的语声也在颤抖。“你到底是人还是僵尸?”
铁恨没有回答,伸手握着王风的手。
王风竟由得这僵尸将自己的手握住。
手温暖,铁恨的眼中亦仿佛涌出了热泪,开口道:“抱歉,骗了你这么久。”
王风听得很清楚,这的确是铁恨的声音。
他肯定眼前的铁恨一定是一个人,绝不是一只僵尸。
僵尸的手绝不会温暖,僵尸也绝不会说人话。
叮的一声他手中的短剑突然脱手坠地,他反手握了铁恨的手,道:“铁兄,怎么你还没有死?”
他的语声又变得急速而嘶哑,一面的激动之色。
铁恨居然笑了起来,道:“你难道很想我变成僵尸?”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对于王风他却好像有着很大的好感。
王风却叹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道:“你快快告诉我整件事的真相,否则你这位风兄闷只怕也要闷死了!”
铁恨点头道:“我一定会告诉你整件事的真相。”
两个人相握的手缓缓松开。
铁恨负手踱了一个圈,仰天吁了一口气,缓缓道:“在我看见你杀入七海山庄,诛除海龙王这个恶贼之时,我已经知道,你是一个正义的剑客,本来,早就想告诉你事实,不想瞒你。”
王风的目光跟着他转动,立即接了口,道:“为什么你又要瞒我。”
铁恨道:“因为早在四年前,我们就已发誓不再信任任何人。”
王风道:“你们?”
铁恨解释道:“我们是包括十三个人。”
王风道:“哪十三个人?”
铁恨道,“十二个血奴,一个公主。”
铁恨目光落向王风怀中的血奴,道:“公主就是你现在抱着的血奴。”
王风又是一愕,目光一落,道:“你说她是个公主?”
铁恨道:“真正的公主。”
王风抱着血奴的那只手立时好像软了,哑声道:“那十二个血奴又是—
—”
铁恨截口道:“是鹦鹉的部属。”
王风道:“鹦鹉呢?”
铁恨的目光转落在燃烧中的石牢,缓缓的道:“鹦鹉本来是王府的侍卫统领,与我们一齐负责魔王的安全。”
王风追问道:“你口中的王府到底是什么王府?”
铁恨一字一顿的说道:“太平安乐富贵王府。”
王风惊问道,“魔王岂非就——就是太平安乐富贵王?”
铁恨肃容道:“是!”
王风一个头几乎变成两个。
铁恨虽然告诉他这些,他仍是一头雾水。
他想想,道:“血奴不是十三个?”
铁恨道:“本来是十三个。”
王风道:“还有的一个怎样了?”
铁恨道:“变成了一个叛徒,鹦鹉不会再要这种部属,我们也不会再认这种兄弟。”
王风道:“他是哪一个?”
铁恨恨声道:“老蛔虫!”
王风“哦”一声,说:“你也是一个血奴?”
铁恨颔首道:“我排行第八。”
安子豪即时插口道:“我排行第六。”
王风转头望着他,叹息道:“看来我的确很多事情都想不到。”
安子豪道:“其他的血奴你也见过几个的了。”
王风道:“哦!”
安子豪道:“韦七娘,甘老头,萧百草,郭易,不是都已跟你见过面?”
王风脱口道:“郭易,萧百草也是十三个血奴之一?”
安子豪道:“是!”
王风摇摇头,回顾铁恨道:“萧百草既然是你的兄弟,当然不肯割开你的肚子。”
铁恨道:“我既然没有变成尸体,他当然没有要割我的必要。”
王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实在不明白。”
铁恨道:“不明白我为什么死而复生?”
王风道:“你是我亲自送入衙门的验尸室的,在我的感觉中,当时你绝不可能是一个活人。”
铁恨道:“感觉并不能肯定一个人的死活。”
王风道:“可是一出了验尸室,你便给钉入了棺材,到你变做僵尸出现为止,其间最少有七八天,一个人七八天不进食,不饮食,就算本是一个活人,只怕也得变做死人。”他又摇摇头,道:“何况那七八天我都在棺材左右,你却在棺村里面全无动作,甚至无声息,这件事如何解释?”
铁恨忽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世上有一种叫做瑜珈的武功?”
王风道:“据我所知好像是源自西域。”
铁恨点头道:“是西域密宗的一种内功心法,严格来说根本不能够叫作一种武功。”
王风道:“这与你的死亡有何关系?”
铁恨说道:“我由五岁开始,就已经苦练瑜珈。”
王风道:“就是说你是一个瑜珈高手?”
铁恨道:“可以这样说。”
王风摇头,他仍不明白。
铁恨知道还不能够使他明自,随即解释道:“不少人认为瑜珈是一种魔术,这因为一个人苦练瑜珈,一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无论体质抑或肌能都异于常人,既能够忍受常人不能够忍受的痛苦,也能够做出很多常人不能够做出的举止,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王风静静的听着。
铁恨又道:“假死是其中的一种。”
这句话仍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接着的一句就不是了。
他接道:“腹语亦是其中的一种。”
接着的这句话赫然是从他的身体内传出来的。
他的嘴唇紧紧的闭着,腹部也不见起伏,可是说话分明是来自他的腹中。
腹语!
语声怪异而奇特,仿佛带着某种诡异与邪恶,不就是血鹦鹉说话的声音?
王风不由自主的一声呻吟。
铁恨旋即回复本来的语声,嘴唇翕动道:“你所听到的鹦鹉说话只是我利用腹部所发出的声音。”
王风点头。
铁恨接着又道:“你所见的我的伏尸坟头,其实只是我整个人进入假死的状态。”
铁恨道:“在假死期间,我无须进食任何东西,甚至不必用口鼻来呼吸,全身都僵硬,却仍有少许知觉。”
王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装死?”
铁恨道:“因为当时我正被人监视,已被迫的不能不装死来应付。”
王风追问道:“那是什么人?”
铁恨道:“万通!”
王风一愕道;“我记得这个人好像是毒剑常笑的十三个手下之铁恨道:“你没有记错。”
王风沉默了下去。
他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叹了一口气,道:“你能否将整件事情由始至终详细地给我说个清楚明白?”
铁恨道:“能。”
王风反而奇怪道:“现在你怎么又答应得这样爽快?”
铁恨看着他,缓缓道:“因为我们每一个人现在都已将你当做朋友。”
一顿他又道:“如果还瞒你,我们又怎能过意得去?”
王风道:“那你还不赶快跟我说?”
“这得从七年多前说起!”铁恨仰天长叹道:“七年多前我们还远在西域,还没有臣服当今天子。”
“我们有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国王。”
“我们的国家信奉魔教,‘天魔波旬’是我们最尊敬的魔神,我们更尊敬我们的国王,是以我们一向都称呼我们的国王‘魔王’,这其实是一个尊敬的称呼。”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化成一只血鹦鹉,本是魔教的一个传说,传说中的魔王是‘天魔小组旬’,我们既然尊称我们的国王‘魔王’,自然就将负责我王安全的侍卫统领称为‘血鹦鹉’,将统领属下的十三个心腹侍卫,称为‘血奴’,这种称呼,只是在我们的国家中流传。”
“虽则我们的国家信奉魔教,我们的国民却热爱和平,国家更富有,所以我们的国家又叫做太平安乐富贵国,我们的国王又叫做太平安乐富贵王。”
“当今天子威震四方,诸国臣服,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国王,向来心仪天朝文明,是以亦不例外,臣眼当今天子座下,同时东入中土,设府天宦,当今天子也就名之为太平王府,尊我王为太平安乐富贵王。”
“我们的国民并没有反对这件事,深宫中却有一个人对于这件事深表不满,那是我们国王最宠爱的四个姬妾之一,也即是现在的李大娘。”
语声陡顿,铁恨的目光利箭般射向倒卧在地上的李大娘,接着又道:“她原是邻近一个部落民族的女王,却并非部落真正的王位继承入,她之所以能够成为女王,全是由于她的妖媚手段,她之所以不惜下嫁我王,则因为看中我王的财富。”
王风插口道:“这段婚姻并不是太平王的主意?”
铁恨摇头:“是我王提出来的,最初虽然出于她有意无意之间的暗示,但到后来,我王已被她的美色迷惑,非取她不可。”他一声轻叹,道:“她贵为王妃,获赐多珍,却并不满足,因为她目的一直就是在我们的国库藏宝,当时随同她进宫的还有她的女儿以及她族中的十三把魔刀,这些人手下都有几下子,可是那十三把魔刀都被安排在外宫,内宫禁卫森严,鹦鹉与我们十三个血奴的武功更在他们之上,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王风道:“像李大娘那种人即便未到手,私下想必已将你们国库藏宝视为己有。”
铁恨点头道:“是以我王的东入中土,设府天南,她最是反对,因为我王非独带去了库藏珠宝的大半数,还准备把其中的部份奉献当今天子,用以表示我国的尊敬,诚恳,以及体面,这更是她最难以忍受的事情。”
王风道:“她当然亦没有你们的办法。”
铁恨道:“在我们人住太平王府之后,她就有办法了。”
王风道:“哦!”
铁恨道:“也亏她想得出那么毒辣的办法,某夜,她竟用她那双魔眼控制了我王的意志,写下了一封通敌的书信,内容明确地表示出我王的不来是另有用意,表面上臣服,私下与当朝的外敌暗通消息,准备在南方招兵买马,一待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倾覆当朝的天下。”
王风道:“一封信我看似乎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铁恨微叹道:“却是我王的亲笔,这倒还罢了,信上还有我王的掌印,以及我王私用的四个印章,绝不可能是假冒。”
王风道:“这到底不是事实,两下一对质,始终会水落石出。”
“政治的黑暗,还不是你们江湖人所能够了解。”铁恨摇头道:“外敌正所谓唯恐天下不乱,一对质没有也会说成有,而朝中不少大臣,对我王心存顾忌,到时亦难保不落井下石,那一来就不止我王的性命堪忧,我国的国民只怕亦成问题。”
铁恨接道:“我王回复理智的时候,亦知道事态严重,他很想将信夺回,只可惜信已送出,就连他的性命亦已在李大娘的手中,李大娘旋即召集她的手下。”
王风道:“当时,你们想必亦觉察事态有异?”
铁恨点点头,道:“我们却已不能够加以阻止。”
王风颔首道:“你们当然得兼顾太平王的安全。”
铁恨道:“她露出本来面目之后,跟着就说出她的企图。”
王风道:“她要王府库藏的珠宝?”
铁恨道:“所有的珠宝。”
王风道:“这个女人的胃口倒真不小。”
铁恨道:“还不止这样简单。”
王风道:“哦?”
铁恨道:“她还要我王发誓,永远不将此事揭露,永不再追究此事,然后才将我王放回,将那封信交出。”
王风道:“她也算小心了,如果此事公开,即使你们不追究,最低限度绿林的朋友也会纷纷找到她头上。”
铁恨道:“没有几分聪明,几分胆识,她也不敢打这个主意。”
王风道:“她就不怕太平王出言反悔?”
铁恨一正面色道:“我们国家向重信义,我们的国王更就是一言九鼎。”
他一顿,接又道:“一国之君,言出元信,如何治国家,如何服国民?”
王风道:“恕我失言。”
铁恨道:“不知不罪。”
王风转回话题,道:“太平王结果如何应付?”
铁恨道:“我王不能不接受她的条件。”
王风道:“因为那封信?”
铁恨道:“要不是那封信已经送出,以我王的行事作风,势必死也不肯受她威胁,而我王一死,她们一伙亦难以幸免。”
“太平王一死,你们再没有顾虑,恨怒之下必然痛下杀手。”王风接问道:“那封信到底送到什么地方?”
铁恨道:“不知道,据她说是已经安排送交朝中的一个大臣,她方面一有问题,那封信就会落在那大臣的手中。”
王风道:“她说的可是事实?”
铁恨道:“就不是事实我们也要当做事实,我们不能以十万国民的性命来冒这个险。”
王风道:“太平王就为了十万臣民的生命忍辱偷生,答应了李大娘的条件?”
铁恨面上露出了尊敬之色,道:“是。”
王风道:“事情到这个地步,岂非就已经了结?”
铁恨道:“哪里有这么简单?”
王风试探着问道:“可是那些珠宝发生了问题?”
铁恨点头道:“那些珠宝之中有部分是准备献给当今天子的,珠宝的名称,数量,甚至于形式,早已做好了记录,在我们未进中土之前,便已遣使送入京城,呈与当今天子,我们若将之全给了李大娘,无疑就是犯了欺君大罪,更何况我王东入中土,谁都知道带来了无数奇珍异宝,一进入中土竟变了一无所有,这件事你说应该如在情理上都应该是向血鹦鹉要回他儿子的性命。”
铁恨颔首道:“应该是如此,每一个人也都是这样想,所以没有人离开,都等在大堂周围,这正合我们心意,因为我们已安排好血鹦鹉的出现,正需要他们见证。”
王风的目光不由得转向那停落在安子豪肩头上的血鹦鹉,道:“这只血鹦鹉到底是什么来历?”
铁恨的目光亦转了过去,道:“这本来是我们的侍卫统领蓄养的一头异种鹦鹉,但是经过修剪染画之后,与原来的样子已大有不同,却与我们的国家自古流传下来的画图所描绘的完全符合。”
王风叹了一口气。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只血鹦鹉真正的秘密。
这只血鹦鹉只是一只异种鹦鹉,并非魔血所化成,却已不下两次使得他惊心动魄。
他忽然记起了铁恨曾经说过的几句话。
——那也因为世人的愚昧无知,所以才会有这种故事。
——有窃案就一定有主谋,就算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也不会来偷窃人间的珠宝。
他只有叹气。
铁恨接下去:“在郭兰人将要苏醒的时候,我们就放了那只血鹦鹉。”
夜更深,风更急。雨暴风狂。血鹦鹉终于在王府的大堂中出现、就像是一团火焰。郭繁嘶声叫出了他的第二个希望,也没有多久,果然响起了敲打的声音。声音正是从棺材之中传出,接着就有人在棺材中大声呼叫,叫人将他放出来。那正是郭兰人的声音。他虽然是一个白痴,亦知道有所谓恐惧,棺材中一片漆黑,就连坐起来都不能做得到,他当然想叫人放他出来。那正是郭兰人声音,郭繁却听得心都快要裂开两边,他跟了出去。
太平王与李大娘这位王妃连忙在左右拉住他。李大娘是作态,太平王却是真的想将他拉住。绝不是因为事情神秘恐怖,怕他被魔祟,只因为郭繁一出去就是死路一条。这亦是他们计划之中的一个步骤。
太平王却并未能够将郭繁拉住。李大娘立即拨出了一把短刀,一刀将郭繁刺死。这一阵的耽搁,郭兰人已然在棺材之内死亡。
棺材虽不是密封,郭兰人却非独智能低,无论在精神抑或在体力方面都比较衰弱,那片刻的惊慌已足以使他心胆俱裂。
那正好是郭繁气绝毙命之时,看来简直就像是他的人一死,愿望亦失效,他的儿子便不能复生。
那些珠宝亦同时再次神秘失踪。
王风道:“人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厅堂之时,你们就再次进入宝库搬走那些珠宝?”
铁恨道:“我们的计划正是这样。”
王风道:“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计划,郭繁父子的死亡,使得事情更具说服力,不过能够不死却是更好。”
铁恨道:“没有人希望看见这种死亡。”
王风忽问道:“郭繁是自愿还是被迫?”
铁恨道:“这个计划是他提出的。”
王风道:“哦?”
铁恨:“在想出这个计划之时,他已决定了牺牲。
王风沉吟道:“太平王平日对待池一定很好。”
铁恨道:“对我们,以至全国的百姓也是一样,因此我们每一个人都甘愿为他效死。”他随即补充一句,道:“例外当然也是有的。”
王风道:“珠宝既全部到手,李大娘自应心满意足,事情也应了结。”
铁恨道:“这才是开始。”他一声叹息,“当时虽然风狂雨暴,宝王风道:“鹦鹉的武功如何?”
鹦鹉道:“在我们之上。”
王风奇怪道:“李大娘怎会被这样的一个人追随在左右?”
铁恨的神情忽变得悲痛,道:“因为鹦鹉接受了她的条件,金针刺穴,散去了一身的内功。”
王风轻叹道:“好一个忠心的鹦鹉。”他随又问道:“甘老头当时又怎样了?”
铁恨道:“他本想同去,可是被鹦鹉喝止,最后只有带着悲痛的心情,将这个消息带回王府。”
王风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不是说郭繁死后,宝库的护卫全都自杀谢罪?杀他的那位王妃不到三天就发了痴,太平王心痛他的爱妃又心痛他的珠宝,也变成了一个白痴?”
铁恨道:“那个太平王与王妃现在仍活在太平王府。”
铁恨道:“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太平王与李大娘?”
铁恨道:“他们是我们十三个血奴之中的一个以及他的妻子,我们的国王与及李大娘这个王妃的失踪无论如何是不能给外人知道,唯有这个办法,不过韦七娘的易容术尽管出神入化,一个国王并不是轻易充得来,他要接见很多的官员,甚至不久之后要北上面谒当今天子,只有装痴才可以避免这些事情。”
王风道:“就装痴相信也并不易。”
铁恨道:“所以他们要深居简出极尽小心才掩饰过去,但饶是如此,仍然立即被一个人看破了。”
王风道:“谁?”
铁恨道:“我们的公主,我王唯一的女儿——血奴。”
王风道:“她真的叫做血奴?”
铁恨道:“她喜欢这个名字。”
王风道:“这件事其实应该让她知道。”
铁恨道:“我们之所以掩瞒,是怕她年少气盛,一时沉不住气,闯出祸来。”
血奴的脾气怎样,王风已不陌生,道:“她知道之后怎样?”
铁恨道:“大出我们的意料之外,她问清楚我们之后,只是哭了一会子,然后就要我们准许她参与行动,尽快将金翼以及那两箱珠宝找回来。”
王风道:“你们当然不能不答应。”
铁恨他们也根本不能拒绝,血奴并不是什么外人,是他们的公主,他们的少主人。除了易容顶替太平王那个血奴之外,其他十二个血奴以及那位血奴公主立即分头出动。他们到处追寻金翼的下落,铁恨甚至重金买下了一个捕头的职位,间接地利用官府的力量。
三年过去了,铁恨的努力使他成为六扇门中的四大名捕之一。他恨的是乱臣贼子,盗匪小人,如落在他的手中,他绝不留情。江湖的朋友于是都称呼他为“铁手无情”。那三年之中,被他侦破的案件,死在他手下的盗贼已不知多少。连天子都知道了有他这个人,下旨要他追查太平王府这件案。鬼神的传说竟难以令人信服,朝中不少人始终在怀疑,天子亦没有例外。
铁恨这样卖力,其实是有他的原因。
这是由于他认为金翼会将那些珠宝出卖,正当的珠宝商人大都不会买入来历不明的珠宝,金翼迟早都会找到那些买卖贼赃的人的头上,那种人终日与贼匪打交道,除非替金翼守秘,否则一露口风必然有盗匪打金翼的主意,那种人无疑大都守口如瓶,但亦有例外,说不定自己亦动起金翼的脑筋来。
这一来,金翼便如何武勇,窥视他那些珠宝的盗匪纵使都被他击退,不敢再犯他,亦必然继续监视,等待下手的机会,甚至召集其他的同道。是以铁恨从盗匪这方面着手。
他的推测居然没有错误,到了第三年,终于从落在他手中的一个采花贼的口里知道了金翼的下落。
金翼虽然知道应该改姓埋名,却不懂得易容化装。
那个采花贼原是窥视金翼那些珠宝的盗匪之中的一个,他原是去找两个有本领的助手,路上瞧上了一户人家的姑娘,夜里去采花,谁知道就遇了铁恨。
他知铁恨的手段,在铁恨准备杀他之时,赶紧说出这个消息,希望用这个消息来换取他的生命。
铁恨结果还是要杀他。
他痛恨盗匪,更痛恨出卖朋友的人。
然后他召集各人,日夜赶程前往金翼藏匿的地方。
他们到了繁华的扬州。
金翼实在是一个聪明人,他走到扬州这种热闹的地方,非独不易被人察觉,更易将珠宝卖出去。
不过最聪明却是不要将那些珠宝卖出。
也许他亦已考虑到这方面,可惜无论怎样的聪明人,生活一成问题,往往就变得不大聪明的了。
铁恨道:“我们赶到扬州的那天晚上,窥视那些珠宝的贼匪恰又展开行动,这一次他们一共来了九个人,都是高手,金翼力杀三人,结果还是死在乱刀之下,剩下那六个贼匪正将那些珠宝搜出,我们十二个人就到了。”
王风道:“二对一,他们当然不是你们的对手。”
铁恨道:“我们杀了他们五个人,赔上一个兄弟的性命,结果还是走脱了一个。”
王风道:“是谁有这么好的本领?”
铁恨道:“满天飞。”
王风道:“据我所知,他一向是独来独往。”
铁恨道:“偶然也会例外的。”
王风道:“也许当时太平王已经不在人间,她根本无法将人交出,却又知道如果不与你们联络,你们势必起疑,凭你们的本领,迟早必然会找到她的行踪,所以,只有如期会见你们。”
铁恨冷笑道:“也许当时她就已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可能寻回全部的珠宝。”
王风道:“失去的两箱珠宝到底包括什么珠宝在内,难道没有记录。”
铁恨道:“没有,我们手上只有王府一份总录,郭繁也就是根据那份总录清点珠宝。”
王风道:“对于失去的那两箱珠宝,你们到底以什么作准则,是金翼那份出卖珠宝的记录?”
铁恨道,“还有李大娘对照那份总录之后给我们的一份记录。”
王风道:“这两份记录能够作准?”
铁恨道:“原则上李大娘那份应该可以作准。”
王风道:“金翼那份呢?”
铁恨道:“在他的记录中,只卖出王府五宝之一的‘避毒珠’,可是在他剩下来的珠宝之内却没有其他的四宝在内。”
王风道:“李大娘给你们的那份失物名单却有那其他的四宝?”
铁恨道:“有,是的,我们想到满天飞可能顺手牵羊,要不是,就是金翼的记录并不完整。”
王风道:“王府的五宝未必就是全部放在那两个箱子之中。”
铁恨点点头。
王风道:“那颗避毒珠后来不是萧百草在郭易的大腿内侧剖出来的吗?”
铁恨道:“金翼卖出去的那颗避毒珠一再易手,落在二龙山黑白双煞的手上,郭易追到二龙山,格杀黑白双煞,取回避毒珠,自己亦中了双煞的毒药暗器,他一来为了疗伤,二来恐怕再次失去那颗避毒珠,所以剖开大腿的肌肉,将那颗避毒珠藏在里头。”
王风道:“哦?”
铁恨道:“可惜他想到将那避毒珠放入大腿内侧之际,已不是时候,毒已进入了他的血脉,那颗避毒珠虽然还能够帮助他活下去,他却已只得半条人命,如果将那颗避毒珠取出来,就连那半条人命都保不住了,我们当然不忍心这样做,反正其他的珠宝都仍未寻回,所以我们决定在寻回全部珠宝之后,才要那颗避毒珠..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算不忍心也要忍心的了。”他忽的叹息一声,道:“可惜他根本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你在墓地见到他之时,已是他油尽灯枯之际,所以他替自己准备了棺材,就放出信鸽,通知在附近衙门的萧百草。”
王风道:“信鸽?”
铁恨道:“就是你所见那种脖子上拴着响铃的怪鸟,那种鸽子原产于我国,是以形状与一般的鸽子有些不同,再经我们的修饰,更见得怪异的了。”
王风道:“原来这样子!”
铁恨道:“当时我恰好走过附近,接下信鸽就赶去墓地,在我未到之时你已经先到了,他只当你是官府中人,再加上他这个人天生就是古古怪怪的性格,素性就跟你说起故事来。”
王风苦笑。
铁恨道:“当时我对你亦有些怀疑,所以索性也跟他胡说下去。”
王风苦笑道:“你为了要取回那颗避毒珠,自然要将他搬回衙门解剖。”
铁恨道:“那点小手术还用不到萧百草,我将他搬回衙门只因为你死跟在左右。”
王风道:“我这个人的好奇心有时实在大得很,当时我想你简直就将我当做官府的密探看待了?”
王风道:“随后在衙门验尸的商外出现的那只信鸽又是怎么一回事?”
铁恨道:“那是萧百草暗中放出,好杀我有借口。将你与万通引到我们安排血鹦鹉出现的地方,目睹我在血鹦鹉的笑声中倒下。”
王风道:“当时万通已在外窥伺?”
铁恨道:“是。”
王风道:“为什么你要选择那个时候装死呢?”
铁恨道:“在我们进入衙门之时,因为手续上需要,我是不是曾经离开你一段时间?”
王风道:“是。”
铁恨道:“那一段时间之内,除了见过当日的押司之外,我还见过萧百草,告诉他这件事,他却告诉我一件更严重的事。”
王风道:“什么事?”
铁恨道:“常笑已怀疑到我头上,并且派人暗中追踪我。”
王风道:“他何以对你起疑?”
铁恨道:“因为满天飞。我们打从扬州一路找寻他,到了顺天府,本来很接近的了,可是他却在顺天府做案失手被擒,押入了顺天府的大牢,我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为了要知道那一夜他有没有在扬州带着部份珠宝,只有追进去。”
王风道:“你是天下四大名捕之一,进牢找他问话还不简单?”
铁恨恨声道:“我追问了三天三夜,甚至在他的身上下了毒药,声明他不将实情供出必死,可是,到了他毒发身亡也只是问出了一方宝玉。”
王风道:“也许他就只是取走了那一方宝玉。”
铁恨点头道:“也许。”
王风道:“据我们所知,顺天府大牢警卫森严,你在牢中将犯人毒死只怕很成问题。”
铁恨道:“所以我说他七日之前已经中毒,七日之前他还在牢外。”
王风道,“狱吏相信你的话?”
铁恨道:“警卫森严的牢狱未必就特别看重犯人的死。”
王风道:“你为什么一连三天三夜迫问一个犯人,相信总要向上面申报。”
铁恨道:“这都是无可避免,就因为满天飞与太平王府库藏珠宝的失窃有关,而我又是奉旨调查这件案,所以才能够顺利进入大牢私行审问。”他又是一声叹息,道:“常笑其时已奉命暗中调查,知道了这件事又岂会不赶到顺天府?以他的行事作风一定会重新检验满天飞的尸体。”
王风说道:“他想必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
铁恨微喟道:“我想就是了,否则他不会从那时开始就复查我所有的行动,更着人追踪我。”
王风道:“因此你装死?”
铁恨道:“我装死其实还有第二个原因,那才是主要的原因。”接道:
“在同一时间,我们的两个兄弟找到了另外一报被列入李大娘那个记录的珠宝,却发现那些珠宝并不是来自金翼,是买自另外一个人,他们找到了那个人,赫然是李大娘的一个心腹手下,他虽然以死守口,我们已知道蹊跷,再加上常笑的人已经迫近,所以决定将常笑引入平安镇,让他与李大娘拼一个死活,他们一拼上,武三爷势必伺机发动,我们就乘乱入这个庄院,搜索我王与鹦鹉。”
王风道:“你们早已知道武三爷在窥视那些珠宝?”
铁恨道:“多少已猜到。因为我们已摸清他的底子,像他那样的一个大强盗,绝不会无聊到走来这个小镇跟李大娘争土地。”
王风想起了武三爷的话,道:“李大娘那些外出变卖珠宝的手下也有一个落在他的手中。”
铁恨并不怀疑王风的话。
王风想了想,又道:“谭门三霸天想必也抓住了李大娘的一个手下,所以才会跑到这里来。”
铁恨道:“哦?”
王风转又问道:“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人?”
安子豪一旁应声道:“我!”
王风怔道:“常笑那些手下的验尸结果是真的了?”
安子豪道:“不中亦不远。”
王风道:“你好强的手力,竟用三块石头就击碎了他们的膝盖。”
安子豪道,“我练的是密宗金刚指力。”
王风道:“你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要踢那副棺材?”
安子豪道:“他们一脚踢出,力遭何止百斤,铁恨假死之中,不能运气护体,若是给他们一脚踢碎棺材,就不死也不成了。”
王风道:“长街上李大娘那个手下又是死在什么人手中?”
安子豪道:“武三爷的手下。”他瞟了一眼铁恨,道:“化尸散并非我们才有。”
王风亦望着铁恨,道:“万通却一定是在你手下尸化的了。”
铁恨道:“不杀他不成,因为在他伸手入棺材打算取去我口中的避毒珠时,被我用七星针刺入他的手指之时,他已知道我未死,如果不杀他,我假死的秘密就会被揭露。”他一声冷笑,道:“常笑的手下没有一个是好东面,这些年下来也不知枉杀了多少人,我早就想将他们除去。”他接着又一声冷笑。“安子豪手下那个捕快却是被吓死的,他财迷心窍,扶了万通到楼下,转头又上来,伸手来拿那颗避毒珠,猛见我在棺材里坐起来,就吓得心胆俱裂。”
王风道:“你是什么时候从假死中苏醒过来?”
铁恨道:“棺材震动的时候,我从假死中苏醒,一定要活动一下手脚。”
王风苦笑一声,道:“当时我几乎没有给你吓死。”
铁恨道:“我也听到了你的声音,知道你在棺材上面时,想出来与你细说分明,萧百草一句话,你就不惜为朋友如此跋涉,我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像你这种人绝非常笑一伙。”
王风道:“你有这自信?”
铁恨道:“否则在你中毒发狂奔出鹦鹉楼,倒在乱葬岗之时,我不会将仅有的一颗解毒丹放入你的口里。”
王风一怔道:“是你救了我?”
铁恨道:“是。当时,我还想待你醒来与你说话,可是一想还不是时机,所以就先自离开。”
王风道:“看来你真的早已对我信任。”
铁恨说道:“韦七娘也是。所以她着人给你那张地图以及锁匙,好让你进来这个庄院保护血奴,以便她帮助我们搜寻我王与鹦鹉所在。”
王风道:“因为当时我听到有人走来。”
王风点点头,他没有忘记棺材停止震动之后,万通就带着两个捕快闯入。
铁恨道:“你现在都明白了?”
王风道:“只有一点不明自。”
铁恨道:“哪一点?”
王风说道:“血奴怎会留在鹦鹉楼这种地方?”
铁恨道:“她负责将我们找到的珠宝交给李大娘,李大娘却又不欢迎她住在这个庄院,所以她只有住在鹦鹉楼。”
王风摇摇头,还是不明自。
铁恨道:“我们都是男人,有哪一种女人经常有男人我她而不被人怀疑?”
王风总算明白,那一种女人就是妓女。妓女岂非就应该住在妓院?
铁恨道:“也许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是她认为那样最好。”
王风轻叹道:“她实在是一个好女儿。”
铁恨道:“本来就是的。”
王风道:“宋妈妈真的是她的奶妈?”
铁恨说道:“不是,她其实是李大娘的奶妈。”
王风道:“她留在血奴身边可是为了监视血奴?”
铁恨道:“主要是为了将血奴到手的那些珠宝转给李大娘。”
王风道:“何必这样子麻烦?”
铁恨道:“因为李大娘当时已发觉武三爷真正的用意并不是只在与她争气,与她争夺土地,庄院的周围,全都在武三爷的监视之中,所以到后来,为了安全起见,甚至转由安子豪来做。”
这也就是安子豪与李大娘往来的秘密。王风沉默了下去。
铁恨反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
王风摇头道:“没有了。”
一个声音即时从他的怀中响起:“你难道已知道我佯装魔祟之时,怎会变成那么可怕的样子?”
这当然就是血奴的声音。她已又苏醒过来。她一面哀伤,神态仍安详。
王风看着她,道:“我还不清楚,不过我已猜测得到你也是个瑜珈高手。”
血奴道:“还不是高手,只是已能控制全身肌肉,随意做出自己要做的动作,要变的表情。”
她说着从王风怀中站直了身子,走到火牢的面前,火焰已随同浓烟从牢中冒出。她看着炽烈的火焰,眼中又流下了眼泪。
王风的目光也落在火焰之上,道:“太平王鹦鹉两人的骨身在牢中..”
血奴悲笑道:“死在烈火中,本来在我们来说就是一种荣幸。”
王风赶紧走前去几步。血奴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放心,我不会跳进火牢中。”
王风点点头,他知道血奴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她说过不会就不会。
他转顾安子豪脚下的李大娘,道:“你们准备将她怎样?”
血奴一字一顿道:“投入这火牢之中。”
王风道:“那封信..”
铁恨截口道:“我们国家所有的国民,向来就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随时都准备为我们的国王效死,我王已死,我们生又何妨,死又何妨?”
安子豪接口道:“更何况那封信上面所说的我们私通的外敌。在今年的六月已向当朝臣服。”
王风道:“就是说那封信已经没有多大作用的了?”
安子豪道:“也许本来就没有那封信,只是李大娘的诡..”
“诡”字下面的“计”字还未出口,安子豪话语声就突然断下。
王风血奴铁恨同时瞠目结舌,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抵在安子豪的咽喉上,森冷的刃锋封住了安子豪的语声。
匕首正握在李大娘的手中,她本来倒在地上,现在却已站起来。
她冷笑,美丽的容颜已转变成狰狞道:“这次是你说对了,本来就没有那封信。”
安子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面色似也被匕首上森冷的寒气冻得苍白。
李大娘冷笑接道:“可惜你这一次所点的穴道并没有你这一次的推测那么准确。”
血奴铁恨不约而同抢前了一步。李大娘连声喝叫道:“再上前我立即杀死他。”
血奴厉声道:“放开他!”
李大娘说道:“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放开他。”
血奴道:“你还有什么条件?”
李大娘:“你们四个人,发誓不得杀我,由得我离开。”
安子豪冷笑道:“你在做梦!”他虽然给匕首抵住咽喉,语声仍很坚定。
李大娘道:“你难道不怕死?”
安子豪道:“早在七年前,我就准备死了。”
看他的样子就准备拼命,李大娘不禁有些慌了,握着匕首的右手已在颤动,颤动的刀锋割开了安子豪咽喉的肌肤,血流下。触目的鲜血,血奴铁恨眼都已瞪大,只恨得咬牙切齿。
王风即时一声大喝,道:“我们答应不杀你。”
李大娘还未接口,安子豪已嘶声道:“我死也不肯答应..”
王风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们若还是我朋友,这一次就听我的。”
安子豪哪里肯依,正要说什么,那边铁恨突然开声道:“好,这一次我们听你的。”
连铁恨都答应,安子豪、血奴不由都呆住,铁恨随即道:“由现在开始,你替我们来做主。”
安子豪破口大骂:“你疯了!”
铁恨道:“没有这种事。若是你还认我这兄弟,你就听我的话!”
安子豪的眼泪已流下。他闭上嘴巴。
李大娘瞪着王风,道:“你真的答应?”
王风道:“我们哪一个要杀你,都不得好死。”
李大娘这才松过口气,她收起了匕首,放开了安子豪。铁恨厉声道:“滚!”
李大娘并没有滚,扭动着腰肢,悠悠然离开。安子豪牙龈咬得出血,怒瞪着铁恨,血奴也瞪着铁恨,铁恨却瞪着王风。王风突然一步横跨,拦住李大娘的去路。
李大娘面色一变,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风道:“我很想提醒你一件事。”
李大娘:“什么事?”
王风道:“我方才是说我们哪一个杀你,都不得好死,并非说我们哪一个杀你,全部不得好死。”
李大娘颤声道:“你..”
王风道:“我这个人本来就不会好死。”
李大娘面色都青白了,失声道:“你要杀我?”
王风笑笑道:“你的心肠这么毒,若是留你在世上,以后也不知会害死多少人,不杀你怎成!”
李大娘面色更白,厉喝道:“你敢!”她的语气虽然凶恶,语声却已丝索一样颤抖。
王风道:“这世上,还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他连随一步迫前。
“你真的这样狠心!”李大娘的眼中闪起了泪光。
王风瞪着她的眼,道:“这一次我不会再上你当的了。”这句话出口,他眼前就见红影一闪,旋即就听到了李大娘一声惨叫。凄厉已极的一声惨叫,惊破寂静的空气。红影这刹那已落在李大娘的手中,赫然就是那只血红色的鹦鹉,一声恐怖的鹦鹉啼声旋即在李大娘的手中爆发,鹦鹉同时已被李大娘握碎,激开了一蓬血水。血水从李大娘的手中滴下。她的眼亦滴下了血水,却不是鸟血,是人血。她的血。她的一双眼睛只剩下一双血洞,动人的一双眼瞳就抓在鹦鹉的一双锐利的鸟爪中。血奴、王风、铁恨不由得目定口呆,安子豪亦不例外,显然他亦不知道一直温温顺顺停留在他肩上的鹦鹉,怎会在这时候扑击李大娘,抓去李大娘的一双眼珠。李大娘就更不知道。
鹦鹉本来并不是残忍的鸟类,长久由人饲养的鹦鹉更不会飞去抓人的眼珠。莫非它原就是来自奇浓嘉嘉普?莫非这就是魔王的诅咒?鹦鹉的报复?
天地间刹时仿佛寒冷起来。突来的寒意尖针般刺入了王风血奴四人的骨髓,四人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足已冰冷。整个身子仿佛都冰冷。他们呆呆地瞪着眼睛。
李大娘也在瞪着眼睛,没有眼珠的眼睛。血泉水一样涌出。她再次嘶叫,声音夜枭般恐怖,她的面容更恐怖如同恶鬼。她一步一步迟后,退向烈焰飞扬的那个人牢。已感到火的酷热,她还要后退。又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叫,她窈窕的身子突然飞起,飞鸟般投向飞扬的烈焰。没有人阻止,王风血奴四人全身都似已麻木。飞扬的烈焰刹那吞灭了李大娘的身子,吞灭了她手中的鹦鹉。蓬一声,火焰突然高升。黄金一样颜色的火焰仿佛变成了鲜红,鲜红得就像鲜血。
天终于变了。漫长邪恶的黑夜终于消逝。阳光从东方升起,斜照入浓烟滚滚的天井。温暖的阳光似已驱去呆立在天井中王风血奴四人身上的寒冷感觉,四人的眼睛终于不再凝结,一转又一转,彼此相望了一眼。王风忽然举起了脚步。
血奴立即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王风道:“不知道。”
“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血奴看着他,眼瞳中仿佛多了一些什么。
王风知道那是什么,血奴的说话也已说得很明显。
他却摇摇头,道:“我不能够留下来,因为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血奴紧盯住他,道:“你不能留下来我可以跟你离开。”她咬咬嘴唇,又道:“你两次救了我的性命,我一定要报答你。”她的话说得更明显。
王风好像听不懂,他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任何人的报答,也不要任何人跟在左右。”
他举步走了出去,血奴嘶声道:“你怎么这样狠心!”
王风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血奴的眼泪不禁流下。她所受的委屈已实在太多。
王风听到了她的哭声,他终于回头,却是望着铁恨,道:“那一天我跟郭易在墓地上说话的时候,你是不是早就已在一旁?”
铁恨微喟道:“是。”
王风又问道:“你有没有听到我那个故事?”
铁恨道:“有。”
王风说道:“你能不能替我告诉她那个故事?”
铁恨尚未回答,血奴已忍不住叫道:“是什么故事?”
王风凄然一笑道:“是属于我的故事,虽然没有血鹦鹉的故事那么美丽,那么迷人,却是真的。”
他再次举起脚步。血奴举步正想追上去,却已被铁恨拉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挣扎,眼泪又流下。铁恨的眼中也好像有泪光。王风的眼中呢?谁都看不到他的眼,他的脸。这一次他再没有回头。
风在吹,吹起了漫天烟雾。王风消失在风中,烟中,雾中。
王风的生命岂非就正如风中的落叶般无可奈何?天下间岂非多的是这种无可奈何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