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潮澎湃,——
大戢岛上,朝阳替岛上的树木加了粉蓝色的一层外缘,粉红色的天,金黄色的波涛..
一艘小船悄悄地靠了岸,虽说船的底已触了沙,但是距离干的沙滩,仍有五丈之远。
船上两个人,船首坐着是一个相貌异凡的老僧,船尾坐的却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不要说,这两人就是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和辛捷了。
辛捷在奎山一战挫败了天竺高手金鲁厄之后,“梅香神剑”的名头传遍了武林,处处可闻赞扬的声音,然而这些辛捷一丝也不知道,因为他挫败了金鲁厄之后,立刻就莫明其妙地被平凡上人拖着走了..现在,他们竟到了大戢岛。
辛捷问了几次,平凡上人总是神秘地道:
“反正你跟我来有好处就是了。”
或者,只得意地一笑,并不回答。
辛捷对这位对自己曾有授艺之德的奇人,着实钦敬,心中虽然急着还有许多事要办,但是也不好说出,只好跟着平凡上人跑。
等到船出了海,他知道急也没有用,索性心一横,暂时不去想那些事情。
平凡上人也不找他说话,只神秘地微笑着坐在船首,辛捷不禁甚觉无聊,呆坐在船首,那斗金鲁厄的一招一式又浮上他的心头。
他想道:
“那金鲁厄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看来顶多三十多,但是内功却深得紧,我自被平凡上人输入内力之后,每经一场恶斗,功力又觉增进不少,竟然仍不是那厮的敌手,要不是平凡上人临敌传授的那一招——嗯,那招真妙绝,夹在精奇绝伦的‘大衍十式’中真是妙极,恐怕金鲁厄功力再深一点也要着我的道儿——
啊,我何不如此——”
原来他突然想到那赢得金鲁厄的一招原是因金鲁厄下盘较差,所以才佯攻下盘实袭上身,但若对付别的下盘功夫极佳的人岂不完全失效?但是他立刻又想到自己何不将招式略加变化,不一定限定要先攻下盘,那么岂不可以因人而变,更增威力吗?想到这里不禁心头大喜,脱口叫道:
“妙极了,妙极了——”
平凡上人忽然接口道:
“等会儿还有更妙的哩!”
辛捷抬头看时,只见平凡上人笑吟吟地望着他,脸上充满着得意的模样,不觉一怔——
平凡上人笑道:
“娃儿,你必是在想我老人家传你的那几手吧,哈哈,妙的还在后面哩——”
忙然船身一震,便不再前进,原来船底已触了海底的沙石。
平凡上人叫道:
“到啦!娃儿上岸啊!”
说着身子一晃,竟如一只大鸟般飞上了五丈之外的干燥沙地上,奇的是那水中的船,竟丝毫没有倒退!
辛捷骇然暗道:“一跃五六丈不足为奇,但是要这船儿一点都不后退,这等轻功真令人难信的了,我——我可不成——”
只见他脚底用力,垂直地升起两三丈高——
当然船是不会后退——然后身体前折,竟在空中如箭一般斜射下来,落地之处,也到了干燥的沙滩上。
这手功夫虽不及平凡上人的美妙,但也极了不起,平凡上人呵呵笑道:
“娃儿,真有你的,有话同你讲——”
辛捷不禁怔怔地跟他走去,转了一两个弯,树林中竟出现一所木屋来。
那木屋外表东一块木板,西一条竹子,非常不雅,显然是平凡上人自己钉的。辛捷跟着他走近,平凡上人一把推开门而进。这木屋外表虽是不佳,里面却还挺舒服的,光线充足,地上还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辛捷不由轻呵了一声,这其中含有一丝惊叹的意思。
平凡上人拿起一只奇形怪状的木椅,笑道:
“这也是我自己做的,怎样?”
辛捷道:
“很好很好!只是——”
平凡上人皱眉道:“只是怎么?”
辛捷道:
“只是太脏了一点儿。”
平凡上人呵呵大笑,顺手把椅子放下,椅面上果然灰尘密布,被他一抓,已留下几个指痕。
辛捷忍不住道:
“老前辈唤晚辈来究竟是——”
平凡上人打断道:
“你不要慌,我待会儿再告诉你——嗯,娃儿,你说世界上最难应付的是什么?”
辛捷不禁奇道:
“不知前辈是指哪一方面?”
平凡上人道:
“我是问哪一种人最是难于应付?”
辛捷怔了怔,摇了摇头。
平凡上人正经道:
“娃儿,我告诉你,天下最难应付的就是女人——”
辛捷不禁咦了一声,他险些忍不住噗笑了出来,忍不住问道:
“怎么?”
哪知平凡上人笑了一笑,又不答话了。
任辛捷聪明绝顶也被弄得莫明其妙,不禁呆呆怔在一旁。过了半晌,平凡上人忽然笑道:
“娃儿,你说我老人家的拳脚功夫如何?”
辛捷道:
“上人的拳剑都是盖绝天下的——”
平凡上人笑道:
“是么?嗯!你且看这一招——”
辛捷只见他大袖一挥,双掌连飞,掌袖之间竟生乌乌异响,尤其奇的是辛捷站在半步之外竟也丝毫不觉风势,这等内劲含蕴的至高功夫,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辛捷看他那双掌之间妙用无穷,不禁在一旁潜心思索,此时他功力已是上上之选,想了半刻竟自领悟,不由高声叫道:“啊,我懂了——”
平凡上人哈哈大笑,一跃出门,叫道:
“娃儿,出来我教你这套掌法。”
辛捷心头大喜,一跃而出,还来不及称谢,平凡上人已开始解释他那套掌法的诀要招式了。
辛捷这一听,不禁心中一阵心花怒放,那平凡上人所说的掌法真是前所未闻,那掌指之间,确实妙入毫厘,以辛捷的功力智慧,足足练了一整天才会十招。
辛捷嗜武若狂,虽然心中甚多疑问,但此时心中全是充满着那些绝妙招式,终日废寐忘食地思索,练习,其他根本想不到。直到第五天,辛捷已学会了六十招,他忽然想到:“平凡上人唤我来难道只是要教我这套掌法?他一路上神态甚是神秘,究是为了什么?啊,我还有许多事要赶着办,怎么尽在这儿耗下了——”
他心想平凡上人对自己这么好,自己若是对他说明原委,必然准他赶回中原,但是他想到那些奇妙的掌法,他心道:“这掌法实在太妙,若是放弃了机会,岂不是可惜?”这时背后一个哈哈朗笑道:
“娃儿,敢情什么地方练不对劲了?这也难怪你,这套掌法唤做‘空空掌法’,是我老人家最近才想出来的,当今天下只怕没有一套掌法可以挡住我七十二招——嗯,你瞧我糊涂啦,以我的功力别人自然接不住七十二招啦——”
辛捷忍不住问道:
“以我的功力呢?”
平凡上人哈哈一笑道:
“你练成了自然就知道了。”
辛捷见他脸上一派得意之色,当下心一横,暗道:“管他的,学完这七十二招后再另作打算。”
平凡上人又道:
“娃儿,这套掌法害我老人家足足一个月没有睡觉才想出来,你学了该怎样谢我?”
辛捷此时心中充满感谢之情,义正严辞道:“上人有什么要差遣晚辈的,晚辈无所不从。”
平凡上人笑道:
“你可肯答应我一事?我先声明这事甚是不易。”辛捷原本甚是冲动,毫不考虑,朗声道:
“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也不要紧?”
平凡上人道:
“好!你先练吧,以后告诉你。”
那空空掌法虽然是七十二招,其实中间的变化何止万千,真不愧为平凡上人精心杰作,辛捷十日内勉强把招式记住,但其中许多精妙之处仍无法领会。
又练了五日,辛捷不知不觉在大戢岛上已待了半月,而又一套绝世武功从平凡上人移到了辛捷的身上。
这天,晚饭后,平凡上人忽然又道:
“娃儿,你说世上最难惹的是什么人?”
辛捷一怔,暗道:
“怎么,这话又来了?”
但闪眼看那平凡上人,一脸正经之色,当下笑道:“我知道是女人。”
平凡上人一拍腿道:
“是啊!女人是最难惹的,和女人打交道是非吃亏不可的。”辛捷不禁大奇,暗道:
“难道平凡上人和什么女人打交道?”
平凡上人又道:
“小戢岛上那尼婆你是见过的了,这尼姑更是女人中最难惹的,我老人家和她赌斗从来没有得过便宜,上次被她那鬼门阵儿,将我困了整整十年,幸好天道还在,没有让我老人家一世英名也赔上去,可是我这亏也吃得够大啦,从那次起,我立了一个重誓——”
辛捷愈听愈奇问道:
“什么重誓?”
平凡上人正色道:
“我发誓今生永不再和女人动手——”
辛捷笑道:
“那可不妙啦——”
平凡上人道:
“怎么?”
辛捷道:
“若是那意大师再来寻你老人家斗气,你老岂不要吃大亏?”
平凡上人叫道:
“倒给你这娃儿说对啦,前些日子那尼婆果真用飞鸽传书向我挑战,说是她最近发明了一套掌法,如何如何了不起,要和我比划比划,我回信告诉她我不应战,结果这尼婆可恶,竟扬言我老人家不敢和她比划,我老人家越想越是气愤,所以就找到你啦辛捷答道:
“找到我啦?”
平凡上人得意地笑道:
“是啦,我说要你替我干一桩事,正是要你用我传你的掌法,去代我和老尼婆比划——”
辛捷急道:
“那不成——”
平凡上人道:
“别怕,别怕,我那套掌法乃是专门对付老尼婆,你绝吃不了亏。”
辛捷道:
“不是这个——”
平凡上人又插口道:
“啊!你可是怕老尼婆功力深厚?你想你若用这套掌法和她周旋两百招以上,老尼婆还能赖着老脸不服输么?”
辛捷分辩道:
“不是这个意思——”
平凡上人不悦道:
“怎么?”
辛捷道:
“那慧大师曾传晚辈‘诘摩神步’,晚辈岂能和她动手?”
平凡上人呵呵大笑道:
“我以为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个,这有什么要紧,你又不是和她真正性命相搏?而且你曾答应我的,你敢反悔么?”辛捷暗中叫苦,却不能再说。
平凡上人又道:
“明儿就去。”
接着就不再说话,敢情他已运气用功起来。
小戢岛上石笋矗立,有如一个巨人挺立在蔚蓝的天空中。辛捷在船上远远瞧见那一根根粗大的石笋,想到自己在这小岛上所得的一连串奇遇,不禁满胸感慨。
平凡上人却快活地挥动两袖,用内家真力鼓船前进,船首破开一条白小浪,急速地前行——
船到了岸,两人就飞身上岛,平凡上人猛提一口真气,朗声道:
“老尼婆,我来应战啦!”
不多时,石笋阵中现出一条人影,几个起落已到了面前,正是小戢岛主慧大师。
辛捷上前拜见,慧大师一挥僧袍,一股极强的劲风将辛捷直往上抬,口中冷冷道:
“罢了。”
辛捷只觉那劲大而不猛,直似与将自己抬上空中一般,辛捷不禁猛吸一口气,力贯两腿,仍是一揖到地。
慧大师咦了一声道:
“嗯,你功力又大进了。”
接着转头对平凡上人道:
“我早知道你臭和尚上次回信不应战乃是缓兵之计,这几天必是埋头苦研,想出什么新招式,所以就来应战了。”
平凡上人任她嘲调完毕才一揖道:
“老尼婆,我老人家这厢有礼了——我这虽是应战,却有一点儿不同—
—”
慧大师冷冷哼了一声。
平凡上人续道:
“我是不能和你动手的了,我那掌法都传给了这娃儿,你可敢和他过招?”
慧大师一语不发,仰天长笑,根本不理会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不禁怒道:
“笑什么?”
慧大师道:
“不敢应战也罢了,却还要弄这许多花头,贫尼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平凡上人听了突然也仰天大笑,慧大师只冷然一哼并不理会。
平凡上人见她不理会,继续哈哈大笑,他功力深极,笑得又响又长,慧大师终于忍不住道:
“笑什么?”
平凡上人这才停住笑声道:“不敢应战也罢了,却还要弄许多花头,老和尚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他这句话说得和慧大师一字不差,慧大师不禁怒道:“不敢应战?”
平凡上人指了指辛捷道:
“你敢与他过招么?”
慧大师昂首冷哼,瞧都不瞧辛捷一眼。
这样平凡上人不愿和慧大师动手,慧大师又不愿和辛捷动手,于是双方立刻僵住了。
过了一刻,平凡上人忽然喜道:
“有了!有了!”
慧大师瞪目道:
“有了什么?”
平凡上人道:
“我有一个妙计,我已将我的掌法传给了这娃儿,你也快把你的掌法传给他,然后叫他用你的掌法和我过招,用我的掌法和你过招,谁的招法不成,这一比就比出来啦。”慧大师冷然道:
“这法子倒不错,只是我那掌法乃是我心血所聚,岂能轻易传给这娃儿?”
平凡上人见自己好容易想出的妙法又被慧大师回绝,不禁怒道:
“你还怕他本事超过你?老尼婆既恁般的小气,咱们不比也罢。”
说罢转身就走,慧大师再也忍不住道:
“比就比,娃儿来,我这就传你掌法——臭和尚可不许偷看。”
平凡上人哈哈大笑道:“我老儿岂会希罕你那几手,我到那边去,你总放心了。”慧大师把辛捷带到岛的西端,开始悉心传授。
辛捷连得两大奇人的得意之学,实是喜得心痒难搔,但他知道这种世外高人从不收徒,这种机会确是千载难逢,自然全神贯注努力研习。
慧大师这套掌法无怪乎要寻平凡上人挑战,的确是鬼神莫测,辛捷学了五七日才学了一半,他心中暗叹道:“不料天下真有这等鬼神莫测掌法,若是配上那‘诘摩神步’,平凡上人的‘空空掌法’尽管精奇无伦,怕也不那么就一定胜得了这套掌法,若是世外三仙一齐合力研究武学,岂不是替天下武林多创无数武功?”
正思索间,忽然一条人影快似闪电般地飞了过来,一眨眼间便到了面前,却是那平凡上人!
慧大师道:
“臭和尚怎么又跑来啦?”
平凡上人急道:
“咱们不比啦,我大敢岛上来了强人,我得赶紧回去——”说着提起手上一物,众人一看,只见他手中提着一只死鹰,咽喉边上插着一支短箭。
辛捷认得那鹰,正是大戢岛上的鹰,想是被人射了挣扎着飞到这里死了,当下上前细看那箭羽。
那箭羽的质料样式都极怪异,看来不是中土所制,但细看上面却刻着小小三个汉字。
辛捷凑近一看,原来竟是“金鲁厄”三个字。
辛捷啊了一声,把字拿给大戢岛主看,大戢岛主一看之后,怒道:
“原来是这胡小子,哼,他竟敢杀我鹰儿——”
接着转身就走,辛捷心想既是金鲁厄,只怕多半是要寻自己晦气,立刻叫道:
“上人且慢,晚辈也去——”
慧大师却哼了一声,一跃数里落在石林中。
平凡上人带着辛捷摧船疾行,渐渐行近大楫岛,远远就望见两艘大船泊在岸边,平凡上人心中一急,双袖向后一拂,两股排山倒海的内家真力推出,船行如箭,船底虽已触了沙,但仍如箭一般直冲沙滩。
平凡上人催道:
“娃儿,快!”
一手挽起辛捷,脚下用力,身体腾空而起直落在六七丈的一棵老林树上。
辛捷居高临下,只见下面林中一大群人正在拼斗,竟是十七八个和尚围着四个人拼斗,那四个人打扮甚是古怪,倒有三个人是和尚装束,却都着了一身大红袈裟,另一人却是儒生打扮,四个人轮流发掌,似乎威力大得异常,那些和尚没有一个敢近身。待那儒生一发掌,辛捷恍然大悟,低声对平凡上人道:“那儒生打扮正是金鲁厄。”
平凡上人冷笑道:
“那三个和尚是高手,哼,怪不得金鲁厄这小子敢到大楫岛来撒野,原来有了靠山。”
辛捷闻言注视那红衣和尚,只见其中一人呼地一掌劈出,正面一个中年和尚闪身一让,砰的一声,后面一棵桶口大的巨松竟然应声而折。
辛捷不禁骇然,暗思:
“这三个红衣和尚功力之高只怕不在世外三仙之下,定是那金鲁厄的师辈的了——”
回看平凡上人,却见他正凝视着那一群和尚,脸上神色甚是古怪,辛捷不禁大奇,也细看那群和尚,只见共是一十八个,其中却夹着一个俗家青年,细看之下,竟是那“武林之秀”孙倚重!
辛捷恍然道:
“啊,少林寺!”
再看那十七个少林僧人和孙倚重,八成是按着一种极纯熟的步法困着红衣僧及金鲁厄,他心中一震,暗道:“这怕就是闻名天下的‘罗汉阵’了。”
忽然平凡上人道:
“不好,那天竺和尚就要施辣手,少林和尚就要落败,咱们快去——”
响声才落,人已腾空而起,辛捷一怔,紧接着也飞身而起,在空中已闻惊叫声起,原来这三个红衣和尚及金鲁厄果然已反守为攻,着着进击。
刷地一声,平凡上人已如飞马行空般降了下来,两袖一扬,正好把当先一个红衣僧的一掌接了下来。
砰的一声,那红衣僧被震得身躯一窒,平凡上人竟也是双肩乱晃,两人都惊咦一声。
那红衣和尚面如笆斗,怒瞪平凡上人一眼,扬掌又是一记推出——平凡上人反手一记削出,不避不让的硬迎上去,砰然一响,两人竟都退后半步!
这真是百年来从未有的事,以慧大师无恨生的功力,在和功力深厚的平凡上人过招时都尽量避免和他硬碰,这天竺和尚竟然和平凡上人硬打硬撞,难怪平凡上人要暗惊不已。那天竺和尚心中却更是惊异,他掌上功夫在天竺是第一高手,竟被平凡上人震得有些心气浮动!
那金鲁厄指着辛捷叫道:
“师父,就是这小子!”站在最后的红衣僧打量了辛捷一眼,操作生硬的汉语道:“你可是这和尚的徒弟?”说着指了指平凡上人。辛捷正待回答,平凡上人喝道:
“娃儿,别理他!”
那天竺僧瞪了平凡上人一眼,忽然干笑道:
“这位想必是人称世外三仙中的平凡上人了,贫僧兄弟能见这等世外高人,何幸之有。”
接着指着先前和平凡上人对掌的和尚道:
“这是敝师兄伯罗各答——”
又指着另一个金面和尚道:
“这是敝师弟盘灯孚尔——贫僧是金伯胜夷,敝兄弟人称‘恒河三佛’,嘿嘿,其实恒河只是条小河,咱们兄弟总想若是能改成‘黄河三佛’,那可真有意思,再说咱们入住中原对中国武林也大有裨益,中原武林人物没有一个不是高兴万分的——只是,只是令徒却硬来架梁,本来这事我也不管,不过咱们一打听之下,原来是你世外三仙做他的靠山,这个咱们就要管一管啦这时双方拼斗早已停止,那十几个和尚突然由一个老和尚带着走来,到了平凡上人面前,一齐跪了下去,老和尚道:“弟子少林第十四代掌门智敬率门下拜见灵空祖师——”
平凡上人脸色大变,一跃而起,双手乱摇道:
“和尚你找错了,贫——贫僧不是灵空,灵空早就死了——”平凡上人虽是和尚装束,但百年来早已不以和尚自视,这“贫僧”两字说得好生生疏。
少林寺的辈分是按灵清明智自宏来排的,这少林寺掌门是“智”字辈,而他说的灵空竟是四辈以前的“灵”字辈。那“恒河三佛”见这群和尚突然对平凡上人拜跪,都不禁一愕。辛捷却陡然想起那孙倚重及少林和尚无故找自己较量的事来,他暗道:
“少林寺的人显然发现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才找我较量的,这老和尚方才又称平凡上人什么“灵空祖师”,难道平凡上人当真与少林寺有关联?
嗯,平凡上人方才虽道‘灵空早就死啦’,但是显然他是认得“灵空”的了,莫非——”这时那金鲁厄的师父金伯胜夷道:
“平凡大师,咱们索性说个清爽,今日恒河三佛要找世外三仙较量一下——”
平凡上人似乎心乱如麻,转首对跪在地上的少林僧道:“你们找错了,我——贫僧真不是灵空啊——”
那智敬老和尚叩头道:
“祖师还要瞒弟子么?那辛师祖的剑法正是少林失传的秘技啊——”
敢情他比“灵空”矮了四辈,他称辛捷为师祖是以为辛捷是平凡上人的徒弟之故。
那金伯胜夷不耐道:
“平凡上人若不敢应战也罢,只要把这姓辛的小子让咱们带去——”
平凡上人心乱如麻,忽听恒河三佛要带辛捷去,不禁怒道:“放屁!”
他两头无措之下,心一横,暗道:
“我老人家只好一走了之。”
当下一把抓住辛捷,一声不响,斗然施出绝世轻功,眨眼不见踪影。
恒河三佛不料他耍出这一手,一怔之下急叫一声,也如飞追去,只剩下呆跪在地上的十八个少林弟子——
平凡上人极喜辛捷,他知恒河三佛是要杀了辛捷,用辛捷的头颅到中原去镇压人心,替他徒儿金鲁厄出气,一面疾奔,一面低声对辛捷道:
“那几个天竺老鬼是想要你小命,我老人家不依,但我一个人却不是他们的对手,为今只有一条路好走——”
辛捷冰雪聪明,接口道:
“到小戢岛去!”
平凡上人道:
“正是,咱们快赶!”
辛捷沉吟了一会道:
“只是,只是——”
平凡上人道:“只是什么?”
辛捷道:
“只是怕那慧大师不肯——”
平凡上人道:“我好歹要激她出手——我们一到小戢岛,待我上了岸,你立刻驾船到无极岛去找那无恨生,那‘恒河三佛’武功强极了,只怕我与慧大师两人抵不住了。”辛捷一听要到无极岛去,顿时心中一震,菁儿那如花娇靥立刻浮上心头。
平凡上人挽着辛捷奔到海边,距那小艇尚有十丈,已是腾空飞起,人落在小舟,冲力却恰巧使小艇冲入海水中,借着一个浪退回,小舟已飘出丈余。
辛捷一把操起木桨,猛力一板,小舟如箭而前,平凡上人却站船上双袖连挥,用内力鼓舟前进。
辛捷虽然不善驾船,但他臂劲极强,一桨板出不下数百斤,是以不消几板,船儿已到了海中。
回首一望,那恒河三佛及金鲁厄也匆匆赶到海边,跳上一条大船,启锚追来。
大船上帆桨并用,极是快捷,但辛捷这边却仗着小舟轻快,是以不致被赶上。
再划得几桨,辛捷抽空回首一看,只见三个红衣僧都站在船上用衣袖鼓船前进,是以大船速度大增,竟是渐渐追近——
平凡上人俯身在船头提起铁锚,将绳子扯去,待大船追近,突然斗手将铁锚打出——
平凡上人何等功能,那铁锚竟挟呜呜之怪响,疾如流星地飞了过去,拍的一声,大船上竟有三张主帆因桅梁被折,落了下来,那大船速度顿时一减——
辛捷连忙乘机运桨如飞,船行如箭。
一个大浪掀起小舟,小戢岛已模糊在望——
波涛汹涌,浪花拍击处,激动漫天水星——
平凡上人站在船首,真力灌注,双袖交相往后拂出,内家真力发出,再加上辛捷那每一下都有几百斤的力道板桨,船更是有如天马行空。
辛捷不时回首眺望,果然那艘船仍然在后面追,面且速度也甚是惊人,并没有愈距愈远的趋势。
小戢岛已然在望,平凡上要双袖猛然一拂,小舟登时如脱弦之箭,一冲之下,距岸边仅有十丈开外。
平凡上人蓦然顺着船势一冲,身体腾空而起,由于小船前进的力量,加上平凡上人盖世轻功,竟一掠十丈,刚刚落足在岸上,辛捷一语不发,操桨一板,转过船首向无极岛离去。平凡上人才上得岸,“恒河三佛”的船也已迫近了,平凡上人驻足遥望,瞥见三佛在船上,用内力催舟,闪电即近,一起掠上岸边。
平凡上人清啸一声,吼道:“接招——”
乘那三佛身子仍在空中,劈空一拳猛劈而出。
这一拳威势好大,发出的劲风直袭三人。三人身在空中,真气提不上来,不由大惊齐呼。
为首一个披发头陀怒叱一声,猛力一拳由上压击而下,平凡上人哈哈大笑,拳式突然全收,等那头陀招式用老,左拳闪电劈出,竟用的是“烘云托月”硬打硬撞之式!
那头陀一来身在空中,二来真气已然混浊,硬撞之下,身体被平凡上人一击之力带得翻了一个筋斗,往海心直落下去,而平凡上人却稳立有若泰山,仅仅衣袂拂起而已。
蓦地里,船中飞出一块船板,正落在那头陀足下,头陀借力一跃,已落在岸上,船上也跟着掠出一人,看那儒生打扮,正是那在无为厅见过的金鲁厄!
平凡上人一击之下,挫了那“恒河三佛”的首一位,哈哈一笑,回身掠开,往岛心奔去。
“恒河三佛”在“大戢岛”上见过这僧人的功夫,自知单打独斗自己三人都没有取胜的把握,但如今四人在一起,不再迟疑,飞也似往大戢岛主奔去的方向猛追。
平凡上人虽然功力盖世,但对方三人的功力实在太强,自知以一敌三决无胜理,是以出主意引三人到小戢岛上,想合同慧大师连手抗敌,心思一动,身体猛然一转,向那石林所布的“归元古阵”窜去。
“恒河三佛”脚程不慢,平凡大师才入得石林,三人也已跟到,恒河三佛此次人中原本要见见挫败自己两个得意门徒的少年,那知却逢高手,尤其是平凡上人,功力似还在自己三人之上,三人心中惴然不服,是以临时改变计划,决心和平凡上人好好较量一番。
三佛的见识也甚为多广,一瞥之下,已知这石林正是所布的一种什么阵法,但三人自视极高,傲然不惧,抢步入阵,连金鲁厄也跟进石林。
平凡上人曾被小戢岛主用这古阵困了近十年,还是辛捷指示,才得以出阵,这对他的印象可以说极为深刻,是以事隔甚久,竟也能记得这古怪的阵法,左转右弯,转出阵未,却见恒河三佛一行四人在古阵中东绕西转,显然已被困住,不由哈哈大笑。
要知这归元古阵以平凡上人参禅十年,仍不可解,恒河三佛再大本领,也自然被困在石林内。
平凡上人有过这种经验,这时见又有人和自己一样被困,他本性不羁,不由哈哈大笑,神色间十分欣喜滑稽。
平凡上人得意了一阵,心念一动,飞快往岛里奔去,想找那小戢岛主慧大师来对敌。
小戢岛方圆不过十里,平凡大师此等脚程,那消片刻,便来到岛心,进入房中,却不见人影,小戢岛主分明不在岛上,心中不由大失所望,又惊又急。
须知平凡上人虽然为人不羁,但好胜心却极为浓厚,他和慧大师为争强赌胜,一困就是十年,由此便可见一斑。他平日总以为自己功力是盖世无敌,而现在却逢异邦来的三个高手,说实话功夫竟不在他之下,而且口口声声要吞没整个武林,他的功夫是来自中原,岂能容异邦野人如此狂妄,况且他还是一个极端好胜的人哩!是以他出计想使“世外三仙”一起和那“恒河三佛”
拼斗一下子,瞧瞧到底是中原武学胜还是异域强。
他有这个决心,但偏慧大师好似不在山上,眼见自己一人决计敌不住三人,假若他不敌,世外三仙其余二子就是联手也不见得敌得住“恒河三佛”,那么中原将永久沦为异族人的武力下了!
他可没有想到自己可以乘三佛仍困在阵中时一走了之,皆因他乃是何等人物,根本想不到这一头上来!
他猛一顿足,反身便走。
蓦地里——
“轰”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坠地,隐隐的,小岛都有一点震动的样子,平凡上人微吃一惊,心念一动,已知必是恒河三佛走不出古阵,竟用蛮力动手推折石笋。
当年他被困时,也曾想用力推断石笋,但心知假若能推折石林,自己功力必会损失一甲子以上,看来这恒河三佛竟也作如此打算了,最糟的是对方有三个人,人家三人联手齐推,不但可以减少损伤,而且可以一一把此古阵毁掉。
他知道这古阵乃是慧大师花了极大的力量才建成,自己自以为妙计把敌人引人古阵,假若因此毁阵,自己实在对不起她,心中一动,身体已腾空掠过阵前。
阵中恒河三佛正准备合手硬击第二根石笋,平凡大师心中一急,大叱道:
“喂,有本领的走出阵来——”
那三佛中第二位,亦即是金鲁厄的师父哈哈笑道:“我们还以为这阵有什么古怪,老实说,这样一个阵,我们还不放它在眼内哩——”
他虽然会说汉语,但却生硬,不若他徒儿金鲁厄纯熟。话声尚未落下,蓦地里石林后面一个声音冷冷接口道:“好大的口气,你倒试试看。”
恒河三佛大吃一惊,以他们自己的功夫,十丈之内,落叶可辨,这会儿竟有人无声无息走来,他们不能发觉,这份轻功,可说骇闻动听的了。
平凡上人心中已知必是慧大师,心中大喜,高声道:“老尼婆,快来,来得正好——”
石林后慧大师冷然一哼,恒柯三佛蓦见眼前一花,慧大师已由石林后掠到石林前和平凡上人相对而立。
这一个身法古怪已极,三佛没有人能清楚看见人家是怎么样掠过的,世间竟有这样的轻功,三佛都不由大惊失色。平凡上人看在眼内,暗笑忖道:
“老尼婆这一套‘诘摩步法’果然举世无双,神妙无比,莫说你恒河三佛,就是老衲也自叹弗如哩!”慧大师掠到平凡上人面前,冷然道:
“臭和尚又到这里吵闹作什?”
平凡上人心知这当儿还是不要拉下脸来为妙,于是哈哈一笑,一本正经道:
“平日你老尼婆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今日你却非出头不可——”说着便把恒河三佛和两个徒弟想人主中原的事略述一述。慧大师见他说得诚恳,一时倒不好作答。
平凡上人见她脸上犹有不信之色,大怒忖道:
“我平凡上人一生不求人,今日为顾全大局忍气吞声,你不答应也罢,竟好似不能置信,难道我平凡上人竟要来骗你?”他越想越气,而慧大师仍然不能作决定,冷然一哼,叱道:“不想小戢岛主竟是怕事的人。”
慧大师怒道:
“谁说我怕事了?这倒要追究追究!”
平凡上人冷冷激道:
“人家逼到咱们‘世外三仙’头上,你仍然不敢出手——”慧大师怎不明白他用意在激将,仅仅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头。平凡上人激将之计不成,反被慧大师冷然嘲笑,不由有点老羞成怒的样子,冷冷道:
“你道我平凡上人是打不过人家才来请你臭尼姑?”慧大师道:
“你既打得过何不一人去抵敌?”
她顿了顿又道:
“以刚才他们三人推石笋的功力,你能以一敌三?”平凡上人暗暗忖道:
“果然不敌。”口中却道:
“敌不过又怎么样,老尼婆不出手,我自去找无恨生去。”说着转身作势便要向前奔去。
慧大师突道:
“且慢——”等平凡上人转过身来,缓缓道:
“臭和尚,你以前逗怒贫尼和贫尼打闹的事,咱们以后一概不记——”
她说得很慢,但语气斩铁断钉。
平凡上人已知她已答应,也缓缓微笑道:
“老尼婆困我十年,咱们这笔帐一笔勾消——”
慧大师倏然伸出手来。
平凡上人一怔,随即会意,伸出右手轻轻在她手上拍,哈哈笑道:“君子一言——”
慧大师轻声道:“快马一鞭!”
在石阵中的恒河三佛见两人一言一句,谈个不了,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入眼内,不由大怒,金鲁厄叱道:
“喂,你们以为我们出不了这阵儿?”
慧大师傲然根本不予以理会。
倒是平凡上人答道:
“是又怎么样?”
恒河三佛中的二佛,亦即是金鲁厄的师父道:
“我们把你这石头尽数推翻——”
平凡上人冷然道:
“你倒试试看。”
三佛不再客气,猛然吐气开声,齐出一堂,朝面前那一株石笋推去。说时迟,那时快——
平凡上人一拳出手,也劈出一掌。
这一掌用的乃是百步神拳的功夫,平凡大师虽是虚虚一捣,力道和劲风已是排空击出。
恒河三佛冷哼一声,齐把力道转向平凡大师。
平凡上人蓦然一收,他内力造诣高极,力道收发自如,一收之后,真力全泄。平凡上人这一拳是故意打向一块空地,并没有石笋,他突的一收招式、三佛收招不及,打在地下。
三人这一式好大威力,那么干硬的土地,竟被击出一个浅浅的土坑,小块小块的泥土漫天飞舞着。
平凡上人哈哈长笑,夹杂着恒河三佛暴怒的叱声响着一团,显得这情势十分混乱的模样。
慧大师到底有点可惜自己心血交集的归元古阵,蓦然身子一动,窜上石笋的顶尖上,冷冷道:
“上来吧。”
恒河三佛心中怒火上膺,顾不得,一齐纵上石笋,只有金鲁厄留在地上,同时间平凡上人也落在石笋尖,对恒河三佛叫道:“咱们就在这石笋上决胜负吧!”
“恒河三佛”已是怒火中烧,默不作声,打在一团。且说辛捷别过大戢岛主平凡上人以后,全速赶往无极岛,无极岛距小戢岛不远,仅有五六个时辰的路程,辛捷心知事急,有关中原武林名誉,更是全力使为。
天气很好,太阳普射,映在海水上,闪闪耀起片片金光,很远很远的天边和海相连,蔚蓝色的一片,平静而安详。偶而海风拂过,带过海水咸咸的味道,辛捷这艘独桅舟在顺风下饱张三角帆,飞快的驰着。
波涛并不大,没有汹涌的样子,只有微风拂过,微微的起伏,一个一个浪儿追逐而去。
海水是深蓝色,天空是浅蓝色,两边四岸全没有边际,再加上晴空一碧,万里无云,令人有着极其辽阔的感觉。偶而一二只纯白的海鸥比翼而飞,安详而曼妙的飞行姿态,透出那么样子的和平气氛。
海上烟波浩渺,辛捷每一桨有力的拍在水上,使得船行有如脱弦之箭,加之顺风而驰,更是有如快马加鞭。
渐渐的在那遥远的天边,出现那么一线淡淡的灰影,敢情是无极岛已是在望了。
海外三仙,大戢岛首,小戢居次,无极断后,而以无极岛最为阔大,而且地位也最适中,正好和大、小戢岛成等腰三角形而居中。
慢慢的,愈来愈近了,辛捷已可以清晰的看清岛上的一切,船行渐慢,波涛也渐大,敢情是靠岸的原故。
岛上两边全是树木,而且显然是有人工种植,那些树木都长得十分整齐,笔直的夹出一条角道。
上得岸来,岸边都是沙滩,波浪在岸边总比在海中间要大得多,冲击在岸上,由于是沙子的原故,发出“咔”“察”的声音,低沉而悦耳。
沙滩形成一个斜斜的坡儿,爬上坡儿,那地面上都铺着一层细小的石子,以免雨水冲积,使路面塌下坡儿去。
顺着夹荫的树儿往前走,约莫盏茶时刻,辛捷不敢在无极岛上使展轻功,仅缓缓的行走。
走到角道尽头,向左转一个弯,夹道的树木较为稀散,但是树与树之间却长满了些野花野草,远看过去,红红黄黄一大片,茵茵而可爱。
辛捷也曾到过大、小戢岛,两个岛的岛主虽都是盖世奇人,但岛上布置却都简陋不堪,小戢岛上光秃秃的,大戢岛上更是乱七八糟,都远不及无极岛。
眼前绿荫为盖,芳草为茵,尤其是从只有单调蓝色的海中上来,益发觉得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无极岛很大,光就是这一条道路就有一里多长,走到尽头,便见屋角,敢情这才算到了无极岛上。
辛捷略整衣冠,高声向那屋子叫道:“晚辈辛捷,拜见无恨生前辈,并有急事相求——”
屋中一片沉静,静悄悄像是根本没有人在的模样。辛捷试着往里面走,转过那一丛花树,到达屋前,忽然眼前一花,不由得惊叹出声。
原来这无极岛主生性风雅,虽然隐居在海外,却花费许多心力布置无极岛,住屋完全采用世外高人的洁朴,辛捷一路行来,所见的尽是花草树木,目不暇视,走入岛心,眼前景物却是一变。
但见一幢古朴的房子,四周并没有种植奇异花木,却围着长了一块绿油油的草皮,一条小径通出来,通到和大路连在一起,小径铺得平坦已极,弯弯曲曲的。
东首有一条小河,大约是引取海水导致的,一眼望去,便知是人工开辟,河面仅仅宽约一二丈,河水流动得很缓,中间还有一象征性的桥。
古雅而充满着美感,气氛非常清丽,辛捷顿时感觉心神一畅,神智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这儿离海已是很远了,听不到海水冲击的声音。周遭很天然,像是没有人的样子。
辛捷渐渐沉醉了,他自小受盖世才人梅山民熏陶,已经自然养成一种高深的艺术感,对于这种朴实的气氛,更加感到真实和难为——
蓦然耳边响起一阵声音:
“好小子,你竟到岛上来了——”
辛捷闪电般回身一转,瞥目之下,竟是无极岛主无恨生。辛捷此行全是为了要请他出手,这时见到他,不由大喜,正待发话,那无恨生冷然道:
“张菁呢?”
辛捷怔得一怔,答不出话来。
无恨厉声道:
“你——你——哼哼!”
想是他气愤已极,话都讲不出来。
辛捷见状心头一怔,呐呐道:
“张菁,你是说令媛?”
无恨生脸色铁青,用力点了点头。
辛捷心中一震,急声道:
“她不在岛上吗——”
无恨生冷然道:
“她,她在十天前吵着要去找你,嘿,一去不返——”辛捷听到那张菁竟千里迢迢去找自己,心中不觉有一点甜甜的感觉,但转念想到张菁一个人毫无江湖经验,行道江湖不知要闹出好大麻烦,心中大急,高声道:
“晚辈这几天流浪在海外,她去什么地方找哦——”
无恨生道:
“她说是到中原去了,唉,菁儿年幼无知——”
辛捷抢着道:
“这个晚辈也曾想到,只是晚辈现在有紧急之事在身,等此事一了,立刻踏遍神州,找回令媛——”
无恨生见辛捷好似并不焦急自己女儿失踪的事,竟还要在办完什么事以后去找她,看来他对菁儿是毫不关心,倒是菁儿自作多情。
他越想越是气愤,忍不住怒叱一声,就想出手一拳把辛捷打死。突然一个念头一转,忖道:
“菁儿想是对他情深意重,假若我现在就把他打死,菁儿这一辈子都要和我过不去,这事万万鲁莽不得——”
心念一动,厉声道:
“好小子,我这就把你赶出岛去,我限你三天之内,远远离此岛,永远不要见我——”
辛捷一怔,答不上话来。
无恨生冷冷道:
辛捷心中大急,高声道:
“且慢!我若不是有急事相求,根本也不会踏上这岛半步,只是,只是事关天下武林——”
他一口气说出来,以为无恨生必会追究是什么急事,哪里知道无恨生火在心头,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冷然数道:“三——”微微一顿又道:
“好小子,你是不把我放在眼内了,看我无恨生把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子赶下岛去——”
话声方落,已是一拳打来。
辛捷牢立不动,不躲不闪,无恨生倒也不好打下去,收手道:“好小子,你不动手?”
辛捷朗朗道:
“论功夫,晚辈怎能及得上岛主之万一呢?不过,岛主若是挟技而凌人,说不得,辛某我倒要冲撞——”
须知辛捷天生傲骨,从不受任何人的气,今儿乃是因为平凡上人被困在小戢岛上,急须无恨生相助,事关紧要,才忍气吞声。
但那里知道无恨生由于爱女失踪,竟而不近情理,辛捷大非儒弱之人,气极出言冲撞,一口气说完,丝毫不觉后悔,反到有点痛快的感觉。
无恨生不料辛捷有如此大胆,心中一怔道:
“好小子,有志气,你要冲撞我无恨生,还得去再苦练十年廿载——”
说着不屑的一笑。
辛捷见他语气中好似根本瞧不起自己的功夫,知道这乃是由于自己上次和他交手一个照面即被擒得的原故,这不啻是瞧不起梅叔叔的功夫,不由怒火上冲,冷冷道:
“我倒认为不必如此之久——”说着也还报以不屑的一笑。
无恨生大怒,叱道:
“那你便试一试——”
话声方落,身体一动,双掌挟势作“泰山压顶”之式当头盖向辛捷上盘,攻势好不锐利。
辛捷见他掌中带有其他招式,虚忽不定,自己有过经验,上次自己便失手在这手功夫之下,这手功夫乃是无极岛主无恨生的绝技“拂穴”手法。
辛捷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况且近来功夫直线上升,而大戢岛主平凡上人本曾特别授他破解无恨生拂穴手法的招式,是以不慌不忙,双腿微曲,待无恨生双掌攻到顶心不及四寸的地方,才用力向左一转。
无恨生冷冷一笑,双掌一分,化作千百个地方攻到。
辛捷不慌不忙,要的就是要无恨生如此,蓦然双掌翻向上,十指微扬,左手一颤,右手跟迸,正是在小戢岛上大戢岛主所指示破解“拂穴手法”的招式。
无恨生心中以为一击必能命中,但见辛捷招式竟然如此奇特,像是刚好破解自己,这招心中微微一惊。
辛捷左手右手一颤一吐,顿时把无恨生从四面八方攻来的招式尽消为无形,心知无恨生尚有杀手,不敢停留,右手顺势一挥,身形弧形后退。
这一挥之下,力道大得出奇,发出“呼”的一声。
无恨生招式走空,身体往后一撤,闪过辛捷拳风,而辛捷却也退后好远,站在那里。
辛捷自出道以来,功力真有一日千里之势,尤其最近,功力已到达他个人巅峰状态,强如勾漏一怪,也败在他手下。然而无恨生是何等功力,辛捷自忖仍差得甚远,是以不愿和他打这一场架,正待发话,那无恨生却再逼上来劈出一享。无恨生是恨极了辛捷,出拳之间,竟带风雷之声,想是他已用上七成真力。
辛捷不敢硬架,他猛一抽身,身形如箭一般倒退丈余,他正待开口,忽然眼前一花,无恨生大袖挥处,又到了辛捷眼前——
辛捷大叫一声:
“岛主且慢——”
无恨生的劲力已到了胸前,辛捷迫不得已,双掌平胸推出呼的一声,无极岛主的劲力竟然全收,辛捷此招乃是奋足全力,再也收势不住,冲跌向前——
无恨生反手一掌劈向辛捷背上,眼看就要打上,他突然把劲道收回两成。
辛捷直感背上劲压如山,他身子略侧,双掌分出,一上一下,上面的掌好迎向无恨生下压之势,下面的一掌却在地上一按,身子如箭一般斜掠而出。
无恨生不禁更是愤怒,双掌一翻,宛如大鹰一般扑击而下辛捷功力比他相差甚远,心中虽然大急,但是苦于无暇开口,只好勉强和无恨生周旋。
三招之后,辛捷想到平凡上人在小戢岛的危境,不禁心如火焚,长啸一声,抽身就退。
这次无极岛主倒没有立刻追击而上,辛捷忙喘息道:“岛主请暂息怒,晚辈来此乃是奉平凡上人之命来请岛主前往小戢岛,有要事相商,慧大师也——”
无恨生冷冷喝道:
“什么平凡上人,慧大师,世外三仙的名号是你乱叫得的么?”
辛捷不觉一怔,随即想道:
“他必不信我的身份——”
“叮”的一声,辛捷长剑已到了手上,他身子一幌,长剑对空斜斜劈出,剑尖磁声响处,陡然化做千万剑影当空罩下,他双足极其曼妙地前后一变,手上剑式已经从极复杂的剑影中一划而出!
那剑尖之剑气原不放在无恨生眼内,但辛捷手中的剑式乃是奇绝天下的“大衍十式”,足下所踩的乃是慧大师的平生绝学“诘摩步法”,这就令无恨生大惊不己了!
普天之下,身具这两种盖世绝学的,只怕仅辛捷一人耳!无恨生在对付玉骨魔时曾见过辛捷施展诘摩步法,那时他还不能深信,因为慧大师的怪脾气他是知道的,但是如今辛捷所施的不仅不折不扣的是那诘摩步法,而且手上所施的竟是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
但是无恨生却冷笑道:
“小子花言巧语骗得那两个糊涂,却骗不得我——”辛捷不由心头火起,但他立刻就想到自己所负的使命,当下强忍怒火,潜心思索当前之计。
他本聪敏无比,心想:
“为今之计只得激他一激了——”
想到这里,他先仰天呵呵长笑,声动土石。
无恨生冷冷道:
“小子笑什么?”
辛捷不理会他,却自言自语:
“唉,不料世外三仙虚得浪名——”
无恨生怒道:
“你说什么?”
辛捷道:
“我说有一人武功远胜于你——”
无恨生明知他的故言相激,但他却忍耐不住,当下怒吼道:“你说是谁?
在什么地方?”
辛捷道:
“告诉你也不济事,你反正不敢去——”
这话更是明显是要相激,但无恨生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大吼道:
“你说,你说他在哪里?”
辛捷道:“我敢打赌你打不过他,告诉你也罢,他正在小戢岛上——我敢与你打赌——”
无恨生怒道:
“若是你赌输了怎样?”
辛捷双眼一翻,又有了计策,大声道:
“我若输了我负责替你寻得菁儿——我与丐帮颇有交情,丐帮兄弟遍布天下,必能寻得。”
其实他心中却暗道:
“就是不打赌我也要去寻菁儿啊!”
无恨生听他说负责寻找菁儿,心中一动,马上道:“好,就这么办,若是我输了——”
辛捷心知无恨生必是把他看成奸猾狡狯之徒,索性故作奸笑道:
“若是岛主输了,晚辈可要请岛主指点两手!”这一来无恨生果然大信,心想:
“平凡上人和慧大师必是着了这奸小子的道儿才把绝艺传给他的——哼——”
于是他朗声道:
“成,就依你!”
辛捷暗嘘一口气,大声道:
“君子一言——”
无恨生哼了一声紧接着道:
“快马加鞭!”
日照中天,小戢岛上的战斗愈加激烈,大戢小戢岛主并肩作战,但对方也是盖世的高手,五人激战之下,倒是天竺怪客多了一人,占了上风。
小戢岛主还好,怀着举世无双的身法——“诘摩步法”,在危急时便能一闪而过,采取游斗方式,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却不同了,他天生一付古怪脾气,和那“恒河三佛”中之首的伯罗各答有意硬打硬撞。
本来,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可以辅助小戢岛主,用诘摩步法配上杀手攻敌。
但偏生对手倒也是一个极强的内家高手,大戢岛主一连三掌震之不退,怒气上冲,双足钉立在石林上,尽采用硬撞之式。
平凡上人怒气真发,掌式如风,和伯罗各答硬拆了廿多招,平凡上人倒底内力修为较伯罗各答微高,伯罗各答已觉真力不继。
这一拼,倒苦坏了慧大师,她以一敌二佛,全力上乘轻功闪躲,而金伯胜夷和盘灯孚尔不时加上一招二式反攻平凡上人的背部,使二个岛主都心感力不从心。
平凡上人脾气古怪,慧大师也不便叫他放弃硬打的方式来助她,是以任世外三仙为首二位功力盖世,仍是站在完全下风之势勉强打成平手。何况石阵下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金鲁厄哩。
平凡上人越打越怒,豪气冲天,长啸一声,双掌翻飞齐出,一连劈出十余掌。这几招是平凡上人全力灌注,伯罗各答硬拆之下,心神一摇,险些吐出血来。平凡上人冷然一笑,但心中也不由一紧,敢情他这数掌一出,也耗去大半内家真力。
金伯胜夷见师兄身体摇摆不稳,不由一惊,身体掠了过来,双手疾点向平凡上人背部。
平凡上人听风辨声,冷冷一哼,身体稳立不动,大袖袍袂飘飘而起,左右一边飞出一掌,看也不看,便是一式“双撞掌”反拍而出。
金伯胜夷见对方背对自己,身体稳立有若泰山,双掌拍出有若闪电,而且认敌之准,真是生平仅见,只这一点,便是一派大宗师的样子,心中不由心折。
伯罗各答硬架大戢岛主数掌,竟吃了小小的内伤,不由大怒,努力调养翻胜的血气,两掌平胸推出。
平凡上人双掌已拍出应敌,眼见敌手双掌向外画了一个圆儿,知道后面必是猛招,急切间收回左手的招式,单单右手一拍一翻,改“双撞掌”之式为“拍肚腿”,仍然是硬挑硬打的路子。左手收回,急切的一沉一吐,竟然一招二式,前后对敌。慧大师看见这情形,不由大吃一惊,敢情她心中有数,平凡上人再高的武艺功力,也不能同时应付两个前后夹功的一等一高手。
心中一急,身子一闪之间,一晃一跃,刚好从那盘灯孚尔的身边而过,这乃是“诘摩步法”中的精粹,盘灯孚尔这等功力,眼看她来近了,劈出两掌,却都走了空。
慧大师如此的功力,但究竟是女人家,是以平日很少用内力硬打硬拼,此刻儿事情迫不急待,还隔十余根石笋的距离,双拳一合,虚捣而出,竟是上乘内家拳招——“百步神拳”之式。
慧大师平日很少用硬击之式,但一击之下,拳风有若怒涛排壑,急涌而出,排出拳风,发出嘶嘶风响。
慧大师这一击是对准金伯胜夷而发的,金伯胜夷前有平凡上人之式,后有慧大师夹击,这一来,反倒使他成为夹击的对象。金伯胜夷大喝一声,身体往斜边撞去,左手一沉,接了平凡上人“拍肚腿”之式,虽然平凡上人是单手,但他也觉有若千斤重锤锤了一下,身子不由一晃。
慧大师的“百步神拳”眼看便要打在他的背上,但小戢岛主何等人物,怎能暗算于人,见平凡上人后围已解,硬硬一吐内力,拨偏准头。
小戢岛主气功精纯,偏击之下,虚空竟将一根整整的石笋尖儿扫去,石屑漫天飞舞。
这一记神拳真可谓“百步神拳”,隔那么远一推之下,那样坚固的石头也被打飞一大片来。
金伯胜佛立足不稳,跌下石笋,落至阵内。
那平凡上人本来真力已然不济,而且是用一手之力,和恒河三佛之首伯罗各答含忿而发的拳势相触,二人心头都是一震。伯罗各答血气本已翻腾,强压着一掌劈出,和平凡上人的拳风一撞,心头微感一热,努力再加力道,想把平凡上人打下石笋去。
平凡上人也觉身子一阵摇摆不定,冷冷一哼,掌心闪电般向外一登,一股力道再度排空而出。
这一股力道好生古怪,不但刚巧抵住伯罗各答势若奔雷的一拳,而且还往旁边一带。
伯罗各答不防有此,身体被这力道一带之下,转了一个圈,立足不稳,努力逼住真气,才站在石上没有跌下。平凡上人心头一震,自知真力在强撞强打之际已然受损,不敢托大,也盘膝坐在石笋上运功。
这一来五个人只有小戢岛主和盘灯孚尔还在石笋上,蓦然里,刷刷两条人影飞上石笋来,慧大师抬眼一看,竟是那跌下石林的金伯胜夷和金鲁厄。
慧大师知道平凡上人是真力大乏,心知他运功再快,也要半个时辰才得好转,目前自己以一敌三,如用“诘摩步法”游斗,还可以支持一下,转眼瞥见金伯胜夷,但见他左手好似垂着的,像是受了轻伤,暗忖道:
“平凡上人一击能伤两个人,这份本事,可真不得了,我小戢岛主难道就不能作到——”
心念一动,豪气上升,冷冷道:
“喂!看来你像是伤了?我小戢岛主自会等——”她话方出口,金伯胜夷已冷然道:
“哼哼——”
他世居天竺,只知东海有世外三仙,但他们三佛满以为以自己的功夫,绝不怕那世外三仙,那知自金鲁厄受挫后,他们三人联袂来到中原,却不料世外三仙竟有如此功力。
心念一动,接口道:
“出河鲁,里攸乌德,哥本地乏浩呵——”
他言中之意乃是要师弟盘灯孚尔和慧大师打一阵,自己去看师兄伯罗各答的伤势,慧大师在一旁莫明其妙,不知他说些什么。
金伯胜夷说完,身体一荡,掠向平凡上人和伯罗各答二人调息处。慧大师心中一急,只当他是去伤害正在运功的平凡上人,大叱一声,掠身追去。
金伯胜夷倒不知慧大师误会,双足一点,身形如箭掠去,慧大师不料他轻功如此快法,吃了一惊,金伯胜夷已然掠到伯罗各答身旁探了探脉息。
慧大师的轻功本来可称举世无双,尤其是配上“诘摩步法”,更是神奇无比,但和这金伯胜夷一比之下,竟似慢了一些,心中不由大大惊骇。
金伯胜夷见她跟来,会意冷冷的道:
“你当我是什么人?会去伤这正在调息的人么?”但她却暗中惊道:“我那诘摩步法神功无双,但论到快速两字,恐怕竟不及这厮哩。”
慧大师见他探视伯罗各答,已知是误会。
正在这时,大戢岛主蓦然抬头对金伯胜夷道:
“你且不要得意,你道你们化外之民的武学能比中原强么?等一会——
嘿嘿——”
他显然尚未完全恢复,中气似有不足。
金伯胜夷不去理他,平凡上人又道:
“这叫着华夷之争,等会看看到底是谁胜——”说着再度闭上眼来,用功调息。
且说辛捷和无恨生离开无极岛,驶舟如飞向小戢岛赶来。小戢岛距无极岛并不十分遥远。二人一路上用力催舟,船行极速,在海洋面上划了一条长长的浪花。
这事关系全武林盛衰,无恨生也不敢怠慢,用足内力,佛往后面,每拂一下,船儿便能驶出十余丈来,一会儿小戢岛便模糊在望。
无恨生虽和慧大师、平凡上人并称世外三仙,但交往并不频,尤其是对慧大师、无恨生连小戢岛都没有踏上过半步,此刻到得近处,不由多多打量几眼。
登上陆来,二人齐施轻功猛赶。
辛捷轻功虽自不凡,但比起无恨生来仍差了几筹,无恨生急不迫待,不时扶辛捷一把,二人有若在黄硬的沙土上划过二道黑线,速度惊人已极。
小戢岛方圆不过十里,两人此等脚程,不消片刻,便来到那石林所布的归元古阵前。
蓦然,石笋阵上方差不多同时的发出两声龙吟般的长啸,啸声都是低沉有力已极,显示那发啸的两人的内功造诣都是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
无恨生一怔,随即会意道:
“从那两声啸声可知是二个内力极高的高手在伤后调息好所发的,看来大小戢二岛主间必有其一受伤——”
说着纵身飞上石笋。
那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和“恒河三佛”之首伯罗各答果不出无恨生所料,运功之后,同时复原。
由于两人内力造诣相差有限,是以复原得也差不多快,两人缓缓站起身来,面对面立着,大有再拼的意思。那边慧大师展开诘摩步法和金伯胜夷、盘灯孚尔,金鲁厄三人游斗,极勉强地以下风之势维持不败。
由于平凡上人和伯罗各答同时复原,战局又自一变,金伯胜夷心知伯罗各答伤后恐非平凡上人之敌,忙支金鲁厄去帮大师伯抵挡那平凡上人。
蓦然里,石林上人影一闪,金鲁厄吃了一惊,当他分辨是二条人影如飞赶来是,大叱一声,全力一掌击了上去。假使是别的人,他也许会考虑来者是敌是友,不可能便一掌打过去,但金鲁厄乃是天竺来客,根本在中原没有友人,来的人定是敌方,是以不考虑便一掌对去。
前面的人影正是赶来助拳的无极岛主无恨生,根本身体仅仅往侧一闪之间,便掠了过去。
后面的一人正是辛捷,他不像无恨生般一闪而过,却是不客气的双掌一吐,回击过去,硬硬的接了一招。
金鲁厄一撞后退,瞥眼之间,竟是在那“无为厅”上挫败自己的辛捷,心中一惊,看来好像他又有了进步。无恨生直奔过去,奔到那伯罗各答身后大叱道:“接招——”
说着一掌斜劈而出。伯罗各答虽然不懂“接招”的意思,但听掌风,已知有敌,他自视甚高,冷冷一笑,反手一掌劈出。
无恨生知他托大,冷冷一笑道:
“好掌法——”
话声方落,蓦然劈出的掌一沉一带。
伯罗各答作梦也想不到身后又是一个功力不在自己之下的高手,一个轻敌,不但反击的掌力被卸在一边,而且身形也被对方一带之下,转了一个转儿,面对无恨生。
伯罗各答在不知不觉间,又吃了一次阴亏,不由老羞成怒,怒叱一声,一掌平胸打出。
二股力道一触,无恨生一晃,而伯罗各答也不由一震,险些后退,心中的惊骇可真是太大了,忖道:
“阿里古希,陆斯,马多周尼古诺,荷荷嘟——”
他是想道:
“真不可思议,一下子这荒岛竟有三个此等身手,恒河三佛的威名可能会毁于一旦哩——”
他想到这里,不由微微气馁。
那边平凡上人已大笑对无恨生道:
“老弟,多年不见啦,真有你的——”
无恨生正色的答道:
“上人过奖——”
他在世外三仙中和平凡上人交情较好,在平凡上人两甲子生日时,曾送了平凡上人一具上古铁铮,二人平日虽极少会面,却很熟悉。
平凡上人又道:
“今儿咱们世外三仙全在这里,他们恒河三佛竟宣称要征服中原武林,现在是以一敌一,咱们可千万不能有损名头——”这话名着是向无恨生说,其实是激那慧大师,慧大师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豪气上升。
平凡上人又呵呵大笑道:
“老弟,你去对付那个满面皱纹的家伙,咱们是一对——”那满面皱纹的家伙,是指恒河三佛之末盘灯孚尔,他的意思是要以世外三仙排行和那恒河三佛顺着次序地三人比划。无恨生淡淡笑道:“这敢情好。”
说着便掠到那个满面皱纹的盘灯孚尔前面。
平凡上人见大家站定方位,仰天哈哈长笑,震得石笋林簌簌作响,然后他大喝一声:
“上啊——”
说罢当先一拳挥向伯罗各答。
慧大师和无极岛主也各自动了手。辛捷在一旁目睹当今这顶尖儿的六大高手拼斗,真是目眩口呆。
蓦然,那金鲁厄鼓劲一掌对准辛捷劈来,想是他想起奎山之败,不禁怒上心头,恨不得一口将辛捷吞将下去。辛捷被他掌风惊起,左足横跨,右掌呼地迎将上去,只听得砰的一声,辛捷被震退半步!
虽然如此,那金鲁厄已感到大吃一惊了,因为他发觉辛捷比之一月前功力又有进步!
这一掌令辛捷记起自己功力比对方略逊,当下一错身,双掌如风飘絮般挥出三掌。
这三掌看似轻浮,实则柔劲暗含,金鲁厄何等功力,一看之下了然于胸,反身斜撞,双掌变而为爪,直扣辛捷脉门,只待辛捷一闪身,他右肩就能直撞辛捷“华盖”。
辛捷不料他出此怪招,一时无法破解,只好施出慧大师的绝世神功“诘摩步法”一闪而出。
只听“叮”然一声,辛捷抽出了长剑——
金鲁厄一见他亮出长剑,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刷的也将腰间长索取了下来!
辛捷一领长剑,嘶地一声直取金鲁厄的小腹,金鲁厄长索不守先攻,长索抡得笔直地点向辛捷眉心——
辛捷昂然不退,头颈一闪之间,手中剑式已一连攻出五式,全是虬枝剑式中的精华。
金鲁厄长索宛如出洞蛟龙,翻滚之间,连消带打地化去了辛捷的凌厉攻势!
这四对一流的高手在小戢岛上展开了生死的拼斗,日头已渐渐西偏,石笋一根根的影子也由短而长!
辛捷和金鲁厄的拼斗不出百招就自动地停下了手,原来他们同时为恒河三佛及世外三仙的拼斗吸引住了。
辛捷垂着长剑,凝视着那三对精彩绝伦的厮杀,尤其是平凡上人和慧大师,他们都曾传过辛捷武艺,辛捷见这两位盖世奇人各将自己的得意绝学施得威风凛凛,不由更是心眩目驰!
当年辛捷瞧平凡上人和慧大师在小戢岛上拼斗,是一大进益,这时再看两人和恒河三佛中的伯罗各答及金伯胜夷拼斗,更是大有心得。
只是平凡上人双掌忽劈忽指,一时“大衍十式”杂在掌指之中,一时又换成新近所创的“空空拳法”,更有时用出一些不知名但妙绝人寰的怪招—
—这些完全是应对当时情况所临时创出来的。
再看那慧大师,手上所用的掌法正是传给辛捷而未传全的掌法,脚下却配合着曼妙盖世的“青云步法”,那金伯胜夷的轻功虽然快得出奇,但是在临敌之际却远不及诘摩步法神妙!
那金鲁厄也同样全神注视着场中拼斗,只是他乃是凝神注视着他的师父和师伯,同样的,他为他师父们的神奇武功感到激动万分!
忽然,金鲁厄从师伯伯罗各答的一招中悟出一下妙着,他大喝一声,立刻运用出来往辛捷身上招呼过来,辛捷正在全神贯注平凡上人的一记怪招,忽感劲风压背,他瞧也不瞧地反手一把抓出,金鲁厄虽然招式奇绝,但竟被他迫得横跨半步!
这正是他从平凡上人招中悟出的一记。两人交手一招后,各自竟然住手,一齐回身注视场中拼斗,每当两人悟出一招,就回身对拆一招,然后又自潜心思索。这场惊天动地的拼斗,倒便宜了这两个青年高手,两人全力施为,尤其得益非浅。
那三对人拼拆千招之后,辛捷自己还不觉得,金鲁厄却是惊怒不已,他只觉辛捷每发一招,功力似乎就增进几分,自己虽然全力苦思,但是仍然追不上辛捷的进境!
石林阵东面,无极岛主和盘灯孚尔也打出了真力,两人各自施出平生绝技,着着抢攻。
无恨生年龄虽在世外三仙中算是最小,但是他曾服食仙果,功力之高,比起平凡上人来也不多让,那盘灯孚尔一连换了七种掌法,始终无法抢得先机。
只听得无恨生大喝一声,单掌如风捣出——
盘灯孚尔单脚钉立石笋上,身体一圈,另一双腿如铁棍般盘旋扫出,劲风之盛,竟令无恨生衣袂飘起。
无恨生大咆一声:“来得好——”
身躯跃在空中,双滨双云般抹下,待盘灯孚尔挥拳相架,他突然单掌急捣而下——
盘灯孚尔用足力道,往上一板。
无恨生心中一凛,猛然使用一式:
“惊鸿一瞥”,双脚连环交相踢出。
无恨生一着失策,竟走险招。盘灯孚尔浸淫武学已有八十余年,脑筋转都不转,手指疾伸,点向无恨生脚踝上的“公孙穴”。
这“公孙穴”位于脚踝骨间,假若让人点着,一条腿立刻得废,无恨生临危不乱,脚板用力往内一扭,护着‘公孙穴’用脚背脊部迎向盘灯孚尔。
这一招用得又奇又险,盘灯孚尔一点走空,收掌不住,一掌打在无恨生的鞋上,身躯不由一晃。
无恨生用了如此险招,才算强渡过难关,不由大怒,冷冷对盘灯孚尔道“好——哼!”
话方出口,蓦然想到对方根本不懂汉语,说了也听不懂,不由哑然失笑。
无恨生何曾如此狼狈过,心中怒火膺腾,一式“平步青云”,身躯斗然上升,盘旋在盘灯孚尔上空,蓦地里用一式“泰山夺阵”之式,向下虚虚一按。
盘灯孚尔从无恨生神色间便可看出对方已是真火上升,出手之间,怕是致命的招式,不敢大意分毫,凝神以待。
无恨生一式劈出,盘灯孚尔哈合一笑,双拳合握,向上空冲一拳,看他的招式倒有点像中原的“冲天炮”的招式,但威力却是大得出奇。
无恨生和他一拼,身躯斗然被一股大力向上一托,不但自己攻敌的功力全失,反破回敬过来。
再看那盘灯孚尔时,只见他身子微微摇晃,显然比自己还要吃亏,不由豪气上冲,哈哈一笑,真气竟在空中一散一收,已转那混浊的一口真气为之清纯,双掌一划,再度向下虚虚一按。
盘灯孚尔已知无恨生乃是要在空中和自己硬拼,这样打下去,对方可以把身躯升高化开劲道,自己只好被人家像钉钉子一样钉入士中了。
心念一动,竟踏八卦方位而行。
同时间双拳也不断往上冲挚,抵御无恨生下压之式,而自己边行边打,也把无恨生的力道化于无形。
这样一连数次,无恨生打得性起,喝声:
“好,再接一招!”
他这话并非是和那盘灯孚尔说的倒是为自己吐气开声助强拳势所发,是以话声如喝,直可裂石。喝声才落,无极岛主无恨生双拳一左一右,运用“双雷灌耳”之式,合击盘灯孚尔天灵两侧。
盘灯孚尔虽然双拳一错,有若两条出洞长蛟,竟一合一分地,反击无恨生夹击的两条手臂上的“肘穴”。
无恨生早料有此,闪电间一缩手,左手当胸,右手姆指中指出有若袋形,疾划而过。
这一式乃是无恨生平生绝学,唤作“白鹿挂袋”,有不可思议的威力。
说时迟那时快,无恨生右手闪电疾出,从右手下侧翻出一叩,向盘灯孚尔胸前“市井”穴道。
兵法上有所谓: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
无恨生早料盘灯孚尔会分击自己左右手,偏空出中盘,是以预先出招走中宫,入洪门,下杀手!
盘灯孚尔不虞有此,双手分开,招式用老,收招不及,眼看只有等死,但他如此功力也不肯就此服诛,双腿连抬,踢向无恨生将落地的下盘。
无恨生冷冷一笑,右手攻势不变,双足一荡,一口真气灌注,往上一翻,巧妙的闪过盘灯孚的攻势。
这一来一口真气却要灌注下盘,又要灌注攻敌,非是无恨生此等功力,也不足以成功。
无恨生眼看一挚成功,而大小戢岛主好似和那二佛正对打得难分难解,心中不由踌躇满志。
蓦然,他忽觉胸口一紧,真力飞快的散去,不由大吃一惊,微微嘿了声,努力提起一口真气,他不提也罢,一提之下,胸口竟是一阵剧痛。
身体再也支持不住,砰的跌在地下。
盘灯孚尔本已无救,但仍存着两败之意自然的伸手一弹,击向无恨生喉咙,这一式乃是攻所必救,而他自己也刚好可以逃出生命。
无恨生真功斗然之间散失,敌人攻到自己要害,一种极其自然的反应促使他努力往后移了一点。
“呼”的一声,盘灯孚尔一击走空,仅拂过无恨生的衣襟。
盘灯孚尔也不知无恨生为何斗然之间竟会如此,他自持身份,不好再上前下手,呆在一旁。
这一来四对交手的人都下手来,无恨生倒在地上,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数次想提真气,但都徒劳无功,不由急得冷汗直冒。
平凡上人来到他的身边,按了按他的胍息,却丝毫没有异状,不由束手无策,而慧大师和辛捷也都心急十分。
那边恒河三佛和金鲁厄四人,也是呆呆的发怔,只有金伯胜夷的脑筋飞快的转动着。
恒河三佛中以金伯胜夷马首是瞻,虽然他是伯罗各答的师弟,但为人甚工心计,是以可说是三人中的智囊。他犹豫不决,心中不断忖道:
“这俊美的中年书生不知是怎么回事情,看他那倒地不起的模样倒像是癫症子发作一般,假若咱们此时发动攻势——嘿──”
念头闪过他的脑际,他脸上现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但是接着又想道:“不过,假若我们乘机攻击,至多不过把那中年书生打死,弄得好的话顶多加上那姓辛的小子,而那两个大小戢岛主却是奈何他们不得,嘿,这对咱们名头可大有损失,真可谓得不偿失——”
须知恒河三佛虽然没有道义可言,但是平生极爱惜羽毛,是以金伯胜夷犹豫不决,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那边大戢岛主十分焦急,运用内力打入无恨生体内,但效果却是完全相反的,而且无恨生还像是受了很大的痛苦,这倒是大戢岛主料想不到的。
慧大师站一旁,注视着无恨生的脸色。觉得他面上苍白之间还微微泛出乌清,慧大师见识多广,心中有数,知道必是什么内疾突发,但他却也不明白以无恨生这等功力岂会有内伤伏在体内而他自己都不明白?
金伯胜夷一再沉吟,终于朗朗道:
“喂,今日之事,你们已有一人病发,咱们恒河三佛岂能再和你等过招,嘿——是以今日——”
他话未说完,大戢岛主已知他意,心知他明白决讨不了好去,不如见好便收,再来一段顺水人情,不由哈哈一笑。金伯胜夷微微一顿,又道:
“是以今日之事,便此作罢,你们中国有句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嘿,咱们日后有啥再来讨教,今日多谢四位的高招啦,就暂作别——”
他用汉语和天竺咒语各说一次,还得意地干笑了数声,一摆手,便想和其余三人一同走去。
慧大师忽然冷冷一笑,道:
“你们能走得出去么——”
金伯胜佛一怔,打量一下四周,“归元古阵”他们是领教过的,果是奥妙,虽是在石阵阵上,但仍是茫然不知如何落脚。慧大师冷笑一声,不发一语,纵身便往前走。
金伯胜佛等人知她是在领自己出阵,不敢再出大言,跟在她身后,一同走出古阵去。
大戢岛主平凡上人望着五人背影,哈哈大笑,直到五人去得远了,才收往笑声对无恨生道:
“老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恨生勉声道:
“这确是太奇了,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不过我猜想只有一个可能,上人可听到过世上有一种毒药可以藏在人的体内许久许久潜伏不发,而到定期才突然发作?”
平凡上人弹弹脑门沉思道:
“问别的我倒知道一些,这‘毒’我可是一窍不通——”
他边说边想,蓦然叫道:
“对了,听说有一种毒药,叫作‘碧玉断肠’,便有这样子的特性。
无恨生点了点头道:
“那‘碧玉断肠’可是色呈碧绿,无味无嗅?”
平凡上人叫道:
“正是,正是,你可是中了这种毒?”
无恨生点了点头道:
“上人可曾听过‘玉骨魔’之名?”
平凡上人道:“呵,我知道,就是那个海盗头子——”
——读者一定还记得,当日无恨生与玉骨魔手黄子沙总舵主成一青在海上相遇时,无极岛主曾毫不在乎地饮下对方一杯绿色的醇酒——
无恨生把这段往事说了出来,他喘了口气道:
“我想如果是,那必是由于那杯酒了——嗯,这会儿我不曾妄动真力反而好受了一些。”
平凡上人搔了搔光头,一无可施。
日色已暮,红日西沉,朱红色的波光随着汹涌的晚潮上下闪动,小戢岛上所有的石笋都成了一半紫色一半金黄色,高高地矗立在晚霞中。
无恨生默默暗自运功,但是一口真气始终提不起来,他甚至能感到身中的毒不仅发作,而且已经开始蔓延开了。
平凡上人无言地呆站在一旁,也是束手无策。
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穿过辛捷的脑海,他满面喜容地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