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韩仙子幽壑绾双姝  纪神童深宵惊异兽

 




  话说纪异估量那洞奴是个奇怪的猛兽,还想看个仔细时,隐隐听得长女在洞底呼叱之声,接着又丁零零响了一阵,便即不闻声息。仰视天空,四燕飞鸣甚急,日已向暮。
  因为一手抱琴,一手托燕,攀纵不便,连向天长啸了两声,才见大自飞了来,先在离头数十丈处盘飞了两转,大白己舒开双爪,抱琴飞起。共余三燕想是看出无碍,也相继飞落。纪异将玄儿交与二白抱去,手挥处,三燕先自腾空。然后将身纵起十余丈,抓住上面老藤,攀援而上。照丑女所说,将崖下七个孔洞用石块掩覆,连适才用剑砍乱的草树都一一拨弄完好,才行高高兴兴回家。
  当晚纪异胡乱吃了一些东西,便去调弄那张古琴,仗着绝顶聪明,居然入奏。直抚到天明,才行就卧。睡不多时,醒来又抚。一连二日,长女所教的手法业已纯熟。
  趁着纪光未回,纪异便常往天琴壑寻找二女授琴。每次前往,俱照二女嘱咐,先在上面洞穴招呼,然后由丑女在崖腰危石上接引下去。到了洞中,再由长女操琴,尽心传授。似这样接连去了好几次。纪异因为丑女接时,总是拿面向着自己,退后引路;送时又叫自己先行,好像她身后有甚怕人看见的东西,不愿人见似的。纪异想起头一次来此曾闻铁链曳地之声,后来告辞回去,仿佛又见丑女脚下带着一段链子,再加长女和自己相见,不特从未起立,而且总是坐在那青石案后,看不见下半身,丑女又再三叮嘱,如见可疑,不许发问,好生令人不解,渐渐起了好奇之想,打算探查一个明白。可是教琴时,二女只许他在石案前立定传授,稍一绕越,便被止住,老是不得其便。不但二人隐秘不能窥见,竟连号称洞奴的怪兽和那铁链曳地之声,俱似事前藏起,不再闻见。
  纪异年幼喜事,哪里忍耐得住。这一日又到二女洞中,照例传完了琴,便告辞回去。
  长女见他聪明,学未多日,已传了十之三四,一时高兴,要传纪异剑法。因纪异曾说受过名师传授,便命他先将平日所学练习出来,以便指点门路。纪异心想:“今日正好借着舞剑为名,给她一个冷不防,纵向二女身后,倒要看看她是什么缘故。”当下纪异便将无名钓叟所传剑法施展开来,暗偷觑二女,脸上俱带不满之色,心中有些不服,益发卖弄精神,将新得那口仙剑舞了个风雨不透。二女刚赞他所学虽然不高,天资绝美,纪异忽然使了一个解数,两足一点劲,便想往二女后蹿去。身子刚起在空中,猛听耳旁一声娇叱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孩子,要找死么?”纪异知道长女发怒,心刚一慌,眼前倏地一片白影飞来,脚还未曾落地,身子已被人拦腰抓住。正待挣扎,觉着鼻孔中一般腥气袭来,心头一闷,神志便即昏迷,不省人事了。
  过了一阵,纪异略微清醒,仿佛听见二女在那里争论。长女道:“我好心好意教他,他自己找死,怨着谁来?本来再过三天,就可拆开师父锦囊。自从他来到这里,已有半月工夫,并无第二人来此,不是他,还有谁?他偏这等性急。休说洞奴恼他,便是我,如非受了这几年活罪,将气养平了些,似他这等专喜探人隐私,我就不要他命,也得给他一个厉害。我早就料到你性情鲁莽,平时接进送出,容易现出破绽,屡次对他留神,防他近前。今日也是我见他有点鬼聪明,一时高兴,传他剑法,以致闹出事故。锦囊所说不是他还好,如是他时,他不比鸟儿灵敏,禀赋虽好,既未得过仙传,谅必没有服过灵丹仙药,洗髓伐骨,哪能经得起洞奴这口毒气?他虽然年幼,总是个男孩子,怎能和救乌儿一般去救他?师父灵丹服后,至少三日方醒,七日才能复原,岂不错过天地交泰的时辰,误了我们正事?”丑女道:“姊姊不必着急,看他那等禀赋聪明,定是我等救星无疑。姊姊如不救他,转眼三日期满,、又须再等十二年才有出头之望了。”长女道:
  “我此时已不似先前性子急躁,在此养静,有益无损。死活由他,难道叫我屈身丑鬼不成?”丑女争道:“在此静修,原本无碍,但这每日两次磨折,实在难受。只借我道力浅薄,不能救他,否则暂时受多大的委屈,也只一次,有何不可?姊姊不过与他略沾皮肉,他一个孩子,有甚污辱,何必如此固执?”
  纪异闻言,偷偷睁眼一看,自己身卧靠壁石榻之上,别无苦痛。离榻不远站着二女,俱都侧面向着自己。二女因为不知纪异服过千年兰实,当时只被毒气闷晕过去,并未身死。以为他决不会即日醒转,只管在那里谈话,一些也没有注目在榻上,恰被纪异看了个清楚。原来二女脚下均带有镣锁,用一根细长铁链一头系住一个。长女平日坐的青石案后短石柱上有一玉环,铁链便由此穿过,二女行动可以随意长短。这才明白丑女每次接送自己,长女总是坐在那里不动的原故来。心想:“二女曾说因受师父责罚,幽闭在此,纵被锁住,也不打紧,如何这等怕人知道?”想到这里,不由“咦”了一声。
  二女听出纪异醒转,长女先慌不迭地脚一顿,便往青石案后飞去。丑女却往纪异榻前跑来,见纪异睁着一双怪眼,还在东张西望,轻声低喝道:“你不把眼闭上,还要找死么?”纪异闭眼答道:“我都看见了,这有什么打紧?”言还未了,便听青石案后起了丁零丁零之声,长女正在低声呼叱。丑女悄喝道,“你快不要说话,此事非同儿戏,一个不好,连我都要受责,还不住口。”纪异素来敬爱丑女,闻言虽不再说,仍不住偷眼往那发声之处去看。只见长女俯身石柱后面,在那里口说手指,别的一无所见。正在奇怪,丑女已附耳低声道:“你此时吉凶尚未可知,人已中了洞奴喷的毒气。虽仗天赋深厚,当日醒转,复原总还须一二日。如果后日开拆锦囊,你不是解救我们之人,不特洞奴不能容你,我姊姊也未必放得你过。此时你凡事不闻不见为妙。”
  纪异性子倔强,哪里肯服,一用劲,打算挺身坐起。谁知身软如泥,连手都抬不起来。刚有些害怕着急,猛想那口宝剑,不由大声道:“姊姊,我的剑呢?”丑女忙用手捂他嘴时,话已喊出了口。急得丑女顿足低语道:“剑我早替你藏好,谁还要它不成?”
  说时,丁零零之声忽又越响越急。猛听长女喝道:“这东西不听话,奇妹快将师父镇尺取来。”一言甫毕,又听长女“嗳呀”了一声。丑女慌忙从壁间取下一物,赶纵过去,长女业已跌了一跤。这时,从石柱后面纵起一物,纪异未曾看到那东西的形象,先见两点银光在壁间闪了两闪。及至定睛一看,那东西生得只有猫大,周身雪白,目似朱砂,狮鼻阔口,满头银发披拂。顶生三角,乌光明洁,犀利如锥。四条肥壮小腿前高后矮,颇似狮子。如非生相大小,看去倒也凶猛。一出现便伏地作势,待要往榻前扑来。纪异哪知厉害,只听二女腿间铁链乱响,又见丑女手中拿着从壁上摘下来的镇尺,拦在那东西的头前,只管呼叱,却不将尺打下去,那东西瞪着一双朱目,发出两道奇亮的银光,伏身地上,对着丑女作那发威之势,喉间不住发出丁零丁零之声。看去形势颇为紧急,丑女手颤身摇,大有制它不住之势。
  纪异正暗暗好笑:“小猫狗一般的东西,也值得姊妹二人这般大惊小怪?”那长女已从地上狼狈爬起,绕向丑女身后,倏地接过那一柄八九寸长的短尺,抢向前面,怒声叱道:“大胆洞奴,我引人入洞,也是奉有师命,非出于我二人私意。他不过听见铁链声音奇怪,想看个究竟,并非窥探师父的玉匣。你不奉我命,即喷毒伤人,已是欠责,还敢二次侵害他么?”说时,那东西喉间丁零零之声越响越急,猛然呼的一下,身子顿时暴长起来,比水牛还大。想是长女已有防备,早将那柄尺对准它头面按了下去。那东西长得也快,缩得也快,经那尺一按,便即随手暴缩回原来形体,迥不似先前威猛。睁眼望着长女,似有乞怜之态,垂头搭尾,懒洋洋地回身往石柱走去。
  丑女手中尺刚被长女接过,便纵避一旁。纪异见她累得满头是汗,面容铁青,不住望着那东西怒视。及见那东西被长女制住,才往回退走,忽然取了一条软鞭,跑向那东西身旁,没头没脸乱打。口里骂道:“你这不听人话的该死东西,竟敢将姊姊撞倒。还想欺我么?都是这些年师父不在跟前,惯坏了你。再不打你,少不得胆子越来越大,日后出困闯了祸,我们还得为你所累。今日不重责你一顿,此恨难消。”一边说骂,鞭如雨下。起初那东西看去狞恶,这时竟非常驯顺,由丑女一直把它打到石柱后面,长女才行喝止,始终低首贴耳,毫不反抗。
  丑女道:“纪弟中毒,未满一日即行醒转,锦囊所说定无他人。洞奴凶横,这三两日内,姊姊还是用禁法将它制住,以免生事。”长女面带愁容道:“我如非料到此子与我二人有关,岂能如此容让?但是石柱秘宝,关系重大,胜于出困。我二人又须镇日用功,权禁片时还可,镇日禁制,万一在这三天内被仇人知道赶来,乘隙盗取,那还了得?”丑女道:“我等在此防守已有多年,均无变故,怎会在这短短三日内出事?姊姊无须多虑。”长女道:“你哪里知道,天下事往往变生不测。何况目前正逢群仙劫数,正邪各派能手三次峨眉斗剑,期限越来越近;师父在岷山避劫,功行也将圆满,我等出困不久,他老人家便与神驼乙真人重聚,正是要紧时候。再加以前仇家又多,万一疏忽,铸成大错,纵死也不足以抵罪,岂可大意?”
  丑女道:“洞奴不过比我等灵敏,能听于无声,视于无形,稍有动静,老早便能警觉罢了。如果真有厉害敌人前来侵犯,岂是它那一点丹毒和利爪所能阻得住的?依我的话,还是用法术将它禁住为是。等到后日开视锦囊,看是如何,再行定夺,纪弟便留在这里,一则便于调治,二则相助我等脱难,岂不一举两得?”长女想了想,答道:“可恨洞奴天生倔强凶横,除非见了师父法谕,对谁都不肯一丝容让。为期只有三日,禁了它,叫人悬心;不禁,又必乘隙生事。为今之计,只可将它暂行禁住。到我二人做功课时,再将纪弟移往我昔年封闭的石室之内,将它放开,把守洞门便了。”丑女闻言,喜道:“我早想到此。因为内洞壁间石室是姊姊昔年第一次受责之所,休说外人,便是你也多年不曾轻易走进室中,又有你甚多紧要物事在内,怕你不肯,没敢出口。好在纪弟一二日内不能下床行动,洞奴胆子虽大,室里面有师父昔日制它的东西,决不敢轻易进去。如能这样,再妙不过。”
  姊妹二人商议停妥,经此一来,长女对纪异忽然芥蒂全消,行动也不再避讳,殷勤如昔。除给纪异服了两粒丹药外,丑女又取了一些干粮、干果与他吃。说道:“你此时中毒身软,不能行动。我姊妹二人自从幽闭此洞十多年来,不特未准进过人间烟火食物,因有师父法链锁足,至多只能飞到崖边,尚不能二人同往,每日还得受好些活罪。连一枚新鲜山果都吃不到,吃的只有在事前备的干粮、干果。总算藏留得好,没有腐败。这两三日内,你先以此充饥。少时我再将师父赐留的猴儿酒取来你用。三日后拆视锦囊,我姊妹二人如能仗你相助脱难,彼此都好了。”
  纪异屡次用力挣扎,果不能动。想起诸燕尚在空中相候,不敢飞下;又恐乃祖回来,见自己失踪忧急,一时好生愁虑。便和丑女说了,意欲写一封信,命诸燕回家带去。这时长女正在洞的深处有事,不在跟前。丑女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匆匆取来一片薄绢,代纪异写了家书。走到洞外危石之上,照纪异平日呼燕之法,唤了两声,仍是玄儿飞下。
  丑女嘱咐了两句,吩咐诸燕回去看家,第三日再来,然后将绢书与它带回。进洞只对纪异说了,当是寻常,也未告知长女。
  当日无话。将近夜中子时,丑女忽至榻前对纪异道:“现在我姊妹的行藏,大半被你识透,从今以后,无殊家人骨肉。姊姊因见你秉赋异常,料准是我们救星,已不再怪你。不过未满三日,你仍须守我前诫。少时我等做功课受磨折,姊姊必要放开洞奴,防守门户。特地将你移入壁洞石室之内,万一你能行动,如闻外面有甚响动,不可出来,以防洞奴伤你,大家有害。室中之物,也不可以妄自移动。”说罢,便将纪异托起,正要往洞的深处走去。纪异一眼望见自己那口宝剑悬挂壁上,便请丑女给他带上。丑女一面取剑与他佩上,一面微嗔道:“你这口剑,固然是个宝物,放在我们这里,难道还怕丢了?老不放心则甚?”纪异强笑道:“不是不放心,我实是爱它不过。”二人正自问答、长女在青石案前催唤。丑女忙往尽里面石壁之下跑去。到了用手一推,壁上便现出一座石门。当下捧定纪异人内,安放在石榻之上。只嘱咐了一声:“紧记适才之言,放小心些。”便即匆匆走出。
  纪异见那石室甚是宽大,除了一些修道人用的炉鼎用具外,一面壁上满挂着许多整张千奇百怪的猛兽虫蟒的皮骨,另一面却挂着数十个死人的骷髅。室当中也和室外一样,悬着一个贮满清油的灯盘,火光荧荧,配上当前景物,越显得阴森凄厉。暗忖:“长女人极秀气。便是丑女,除了矮丑外,人也是非常和善。怎的这间室内的陈设,却处处带有凶恶气象?”正在越看越觉奇怪,偶一侧转头,看见身后壁上挂着十几件乐器,俱是一向不曾见过的东西。心想取下抚弄,无奈身子动转不得。猛想起:“昔日无名钓叟传授自己运气之法时,曾说那不但是学道入门根基,如有时生了疾病,只须如法静坐,便可将受的风寒暑湿法除净尽。今日中毒不能起坐,左右闲中无事,何不睡在这里,运一回气试试,看是有效没有?”想到这里,便将心一静,收神反视,默运气功,就在榻上卧着,入起定来。
  纪异生具夙根异禀,又服过灵药,虽然中了毒气,并无大害,便是不运气,再过些时,渐渐也会复原。经这一来,自然好得更快,不消半个时辰,气机运行,居然透过了十二重关。睁眼一舒手足,俱能微微动转,心中大喜。又复冥心宁神,再来一次。等到一套气功运完,虽未其病若失,却也觉得差不了许多。
  当他第一次功夫做完,已微闻室外丑女呻吟之声,因为守着前诫,又急于想身体复原,没做理会。及至二次功夫做完,刚刚坐起,忽闻室外不但丑女喘声甚惨,连长女也在那里呻吟不已,好似受着极大苦痛,又恐人知,竭力强忍之状。纪异正准备下榻去看,谁知上半身虽好,两足仍是如死了一般,仅能动弹,不能举步。用尽心力,也是无用。
  一赌气,只得重新卧倒,又去做那第三次功夫。这次心里惦记着外室悲呻,心便不能沉得下去。正在强捺心神,忽又听丑女在室外带哭带笑他说道:“师父也真心狠,幸而这活罪只有两三日便可受完,还可勉强熬过,休说多,如再一年,我便宁被师父飞剑腰斩,也不再受这罪了。”长女悲声道:“奇妹休如此说。一则咎由自取,是我连累了你;二则饱尝苦毒,也未始不是师父想玉我们于成,怨她怎的?如被师父知道,那还了得?”
  丑女忿忿道:“听见我也不怕。”说时,又闻外室起了一阵轻微的异声,二女便不再言语。
  一会,丑女先进室来,看出纪异已能转动,又惊又喜,忙问如何。纪异说了。丑女道:“照你这样,明晚必可复原。只要守着我的话不要乱动,定有你的好处。”纪异悄问适才受甚苦处,如此哀呻。丑女道:“那便是我姊妹每日所受磨折。你明日痊愈,再留一夜,看了师父锦囊,便可相助我二人脱难了。”纪异闻言,义形于色,答道:“为了二位姊姊,休说帮忙,去死也干。只是你们受罪之时,可容我偷偷看上一眼?”丑女想了想,答道:“偷看无妨,但是你明晚已能行动,到时不可出去,以防洞奴还是不听我们劝解,又来伤你,误了我们大事。”纪异笑着应了。
  转眼天明,长女也进来陪他谈话,俱都无关宏旨。傍晚,纪异请丑女出洞去看,不见诸燕飞来,知道纪光未回,家中无事,越发心安,任凭二女安排。无人时,便运用内功法毒炼神。一日无事,又到夜间,病体居然复了原状,行动自如,好生心喜。
  交子以后,纪异又听二女呻吟之声,忍不住走下榻来。探头往外一看,二女各自披发,紧闭二目,背抵背盘膝坐在青石案侧一个大石墩上。面前不远,悬空竖着一面令牌,上绘符篆古篆,闪闪放光,时明时灭。每灭一次,二女必发呻吟之声,面容甚是凄楚,好似有莫大的苦痛,难以禁受一般。再往二女脚下一看,俱都赤着欺霜赛雪的双脚,脚腕上的两个铁环和那根细长链子,好似新从炉中取出,烧得通红,二女均似在那里强自镇定。等到面容稍一平静,令牌便放光明,链子也由红转黑,呻吟即止。可是不多一会,又复常态,悲声继起。而且每隔一次,呻吟之声越发凄厉。到了后来,二女面上热汗都如豆大,不住攒眉蹙额,好似再也忍受不住。这次时候稍久,竟有好半晌没有宁息。忽然轰的一声,石榻旁四面火发,烈焰熊熊,把二女围绕在内。先时火势虽大,离石还有丈许。渐渐越烧越近,快要烧到二女身旁。
  纪异猜是那令牌作怪,如换平时性情,早已纵身出去抢救,将那令牌一剑砍倒。一则因为丑女再三告诫,不许妄动;二则昨日已曾听过二女受苦受难之声,后来见面,人仍是好好的。虽料二女不致被火烧死,终是代她们焦急。眼看火势越盛,二女眉发皆赤,就要烧上身去。纪异正在爱莫能助,心中难受万分,忽见长女秀眉倒竖,挣扎着强呻了一下,猛地将嘴往外一喷,喷出几点鲜红的火星,射向火中,那么强烈的火势立刻熄灭。
  二女面容始渐渐宁静,不再呻吟。
  又待了一会,令牌上大放光明,一片金霞结为异彩。二女才睁开双眼,缓缓起立,带着十分委顿的神气,狼狈地走下石来,跪倒在令牌前面,低声默祝了一番,各举双手蟆拜顶礼。那令牌渐渐降下,往那矮石柱后飘去,晃眼不见。
  长女起身埋怨丑女道:“我们已有好几年未受像今日这等大罪了,那邪火比起以前初受罪罚的各种心刑还要厉害得多。适才人定时,如非我二人近来定力坚定的话,岂不将真元耗散,吃了大亏?后来我实觉难以支持,心身如焚,再也宁静不住。万般无奈,方始冒着大险,运用本身真灵之气将它喷灭,又不知要费我多少天苦修,才能复原。定是你昨日出言怨望,几乎惹出大祸。”丑女抢答道:“姊姊休如此说。就算我出言怨望,应当有罪我受,怎会连累到你?再者我的道行法力均不如你,按说不等你将火喷熄,便受伤害,怎的我也能勉强忍受?我素来性直,有口无心,即使把话说错,师父也能宽容。
  今日之事,依我想,不是你暗中腹诽,惹得师父嗔怪;便是我二人灾难将满,内丹将成,这未两日应有的现象吧?”长女道:“事已过去,无须再说。只剩一天多的期限,务要谨慎些吧。”
  丑女道:“这个自然。纪弟想已复原,你将洞奴制住,让他出来学琴解闷如何?”
  长女点头,曝口一声低啸。先是两点星光,在壁间闪了几闪。接着又听丁零零之声,从洞外走进昨日所见的猛兽洞奴。纪异心想:“这东西不发威时,才只猫大,她们说得那般厉害,难道比起昔日采朱兰时所见怪物还凶么?”正在寻思,二女已然口诵真言,对准洞奴不住用手比划。洞奴先时蹲伏在地,目光射定二女,丁零零的响声发自喉间,密如串珠,好似不服气之状。倏地身子又和昨日一般,暴长起来,作势待向二女扑去。二女大喝道:“你屡次无故闯祸,谁再信你?明日便可出见天日,暂时叫你安静一些,又不伤你一根毫发,还敢不服么?”喝罢,猛将手中戒尺一举。洞奴立时萎缩下去,回复原状,懒洋洋的,除目光依旧炯若寒星外,恍如昏睡过去,不再动弹。丑女便跑过去,将它抱起,走向石柱后放下。然后回头,朝着后壁唤道:“洞奴已收,你出来吧。”
  纪异应声走出,见了二女,各叫一声姊妹,大家落座。长女凄然道:“适才我等受难,你已看见。自从犯了师门教规,滴居受罪,已十多年了。起初数年,神驼乙真人知我等可怜,曾命苦孩儿司徒平往岷山投简,代我二人说情,命归峨眉门下,带罪积功,未获允准。这长年苦痛,虽然因此道行稍进,却也够受。明日方有脱困之机,照乙真人前年传语,期前应有异人来此相助脱难。可是除你以外,直到今日,不见一人。虽猜是你,你又无甚道行,不知怎样解困脱难。只好一切谨慎,听诸天命。且等明晚子时过去,开视师父所留锦囊,方知就里。如有差池,不待多年妄想付诸流水,出困更是遥遥无期了。”
  纪异闻言,义形于色道:“二位姊姊休得忧虑。莫看我没有道行,如论本领,我小时便斗过怪物,前年又在墨蜂坪暗中除去妖人。如今有了这口宝剑,更是什么都不怕。
  只要用得着我,无不尽心尽力,连死了全不在心上的。”长女道:“适才洞奴呼声中,已表示出对你不再仇视。但我总怕它天生野性难驯,又来侵害,这两日除我姊妹人定时怕有异派妖人乘隙盗宝,将它放出守洞外,总将它用法术禁制,以免伤你误事。我自这些年受苦潜修,心甚宁静,今日不知怎的,仿佛有什么不祥之兆,神志老是不宁。奇妹适才之言,使我想起今日几为邪火所伤,许是一个预兆,并非师父见怪呢。”丑女插口道:“姊姊受了这多年的罪,起初因为出困期远,无可奈何,只管苦熬,凡事不去想它,故觉宁贴。现因出困在即,惟恐守了这多年俱无事故,万一就在这一半天中来了对头,盗走师父重宝,岂不功败垂成,万劫不复?由来象由心生,亦由心灭。我看这魔头还是姊姊自己招的。你不去想它,自然无事。我道行法力俱都不如姊姊,自来无甚思虑,所以仍和无事人一般。凭我二人本领,又有洞奴守洞,这地方如此隐僻,多年并无人知,怎会只剩一天就出了事?”长女闻言默然。
  纪异脱口问道:“二位姊姊所说的对头是甚样儿,有甚本领,这样地怕他?”丑女道:“师父当年学道初成,疾恶如仇,只是夫妻二人游戏人间,纵横字内,既不依傍他人门户,也极少与同道交往,一味我行我素,结怨甚多,俱无足虑,虽说师父深隐岷山,现时决不会顾到别的,他们就明知我姊妹在此,也决不敢轻易侵犯。内中只有一个异派妖人的门徒,因他师父师叔为恶大多,死在我师父之手,他立志在青羚峡一千尺寒穴之内发愤苦修。虽然所学不正,本领不济,却是发下重誓,定要乘隙报那当年之仇,这人生相与你我一般丑怪,却比我高得多。不过他只知我师徒在岷山潭底潜修,定然不会知道在这里,否则早就寻上门来暗害了,还等今日?”二女无心谈说,纪异却记在心里。
  暗忖:“这里除她姊妹二人外,并无一个外人,如有便是仇敌。那对头长得又高又丑,更易辨认。明晚他不来便罢,他如来时,我定要会他一会,看看到底有什么大了不得。”
  心里胡想,并未说出。
  当下三人谈了一会,二女又将琴法指点了些,便各分头打坐。又是一日无事。
  到了第二日夜间,二女因为过了当晚,便是出困之期,人定以前再三叮嘱纪异小心,只要熬过于时,便可开视锦囊。当时俱以为纪异无甚法力道行,并未想到用他相助防护。
  纪异却十分自恃,因人已痊愈,二女现在紧要关头,自己不能白受人家好处,少时无事便罢,如有事时,决定拔剑相助。一则显显本领,二则答报人家相待厚意。
  纪异心中虽如此想,表面上并未说出。进了壁洞,算计子时已到,尚未听见二女呻吟之声。正想探头去看,刚到门侧,忽听脚畔丁零零地响了一下,低头一看,正是洞奴。
  纪异虽然胆大,毕竟连日耳闻目睹,颇知洞奴厉害,这般突如其来,不由也吓了一大跳,疑心洞奴要和自己为难。正要伸手拔剑,洞奴似有觉察,往后退了几步。纪异见它神态甚驯,便按剑低问道:“你又要朝我喷毒么?快给我躲开。我如不看在你主人面上,便一剑杀了你。”洞奴睁着一双星光电射的眸子望定纪异,将头连摇,又缓缓地走了过来。
  纪异看出它实无恶意,又对它道:“今晚这般要紧,你不守洞,来此则甚?”说时,洞奴已走近身侧,衔着纪异的衣角,往外便扯。
  纪异本爱洞奴生相好看,再知它不来害人,益发喜它。被这一拉,觉出力量甚大,恐将衣扯破,不觉随了它走出室来。一眼望见二女仍和昨日一样,坐在石墩上面,面前悬着那面法牌已是大放光明,二女面容也丝毫不现苦痛。当时福至心灵,猛地一动,暗忖:“洞奴昨晚守洞回来,何等威武壮大,今日为何恢复原状?二位姊姊说它通灵无比,多远都能听见,又说解困之人是我,它强拖我出来,莫非真有仇人前来暗算,要我相助么?”正在寻思,猛听远远传来一种极尖锐凄厉的啸声。再看洞奴,已是浑身抖颤,口衔衣角,眼看自己,大有乞怜之状。纪异更料出了两三分,恐惊二女,妨她们功课,又听出那啸声越来越近,便不再言语,信步随了洞奴,看它引向何处。洞奴似知纪异晓悟,竟口扯住他的衣角,往那在平常视为禁地的石柱后面跑去。
  到了一看,石柱后空空的,并无一物。只见石地平洁,绘有一个三尺大小的四方细纹,圭角整齐,中间还有不少符篆。正猜不出是何用意,心中奇怪,那外面的啸声已越来越近,相隔洞顶不远。夜静荒山,空谷回音,更觉凄厉非常,令人听了心悸。洞奴神态顿现惶急,突然人立起来,用两只前爪扳着纪异肩头,意思似要他蹲伏下来。
  纪异觉出洞奴这一推力量绝大。刚依它蹲下身于,洞奴又拿口去拱他的剑柄。纪异又把剑拔了出来,洞奴才朝着他将头连点,做出欢跃之状。纪异越看越爱,便伸出左手抚摸了两下。洞奴侧耳听了听,猛地朝柱外跃去,其疾若箭,一跃数十丈,已达洞口,虎伏在一根石笋后面,睁着一双寒光炯炯的眼睛注定洞口,大有待敌而动神气。这时纪异已猜透洞奴心意,是要自己埋伏柱后,助它御敌。便右手紧握剑柄,屏气凝神,静以观变。
  待了不大一会,洞外啸声忽止。纪异耳聪,本异常人,渐渐听得洞顶石崖上有极轻微的兽足扒动石土之声。转眼工夫,便从洞顶小穴中射下四点比豆略大的碧光,满洞闪射。再看洞奴,周身银毛根根直竖,小雪狮于也似,业已掉转身来。接着便见洞顶一团黑影飞坠,石地上轻轻一响,落下一个怪物。那东西生得通体漆黑,乌光滑亮,项生双头,形如野猪,大有二尺。长鬃披拂中隐现着两只碧眼,时睁时闭,闪动不停。四只赤红如血的撩牙露在翻唇之外,又长又锐,看去甚是犀利。前面生着四条精瘦如铁的怪脚,并排立着,爪似钢钩,平铺地上。后腿却只两条,形如牛蹄。长尾倒竖,尾尖乱毛如球。
  身子前高后矮,从头到尾约有九尺长短,却不甚高,形态狞恶已极。一落地,引颈四下略微闻嗅了两下,先朝二女身前那面法牌纵去。
  纪异恐伤二女,刚待出去给它一剑,那怪物前面四只钢爪还未抓到牌上,已似被甚东西撞了一下,跌落地下。二次又待作势欲起,洞奴早从石笋后蹿出,喉间丁零零响了一下,径乘怪物将起未起之际,从斜刺里飞将过去,两只钢爪抓向怪物的怪眼,紧接着便是一口毒气喷向怪物脸上。等到怪物举起四爪来抓,洞奴业已纵出老远,回过身来蹲伏地上,喉间丁零零响个不已。那怪物出其不意,突受侵袭,四只怪眼竟被洞奴一边抓瞎了一只,自是十分暴怒。也将身对着洞奴蹲伏下来,那一条又细又长的尾巴尖上的乱毛如刺猖一般,针也似竖将起来。两下里相持只一晃眼之间,猛地同时飞起。洞奴好似有些怕那怪物,身子始终没有暴长,眼看两下里悬空纵起,就要扑到一处,洞奴竟不敢和它相撞,忽往侧面飞去。那怪物好似预知它要逃避,连头也不回,只将长尾一摆。洞奴飞纵何等神速,竟会着了一下,立时雪白的细毛上便是一片鲜红。
  纪异看出洞奴为怪物尾上硬毛所伤,勃然大怒,不问三七二十一,一按手中宝剑,便往柱外纵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纪异将出未出之际,洞奴、怪物也俱落地回身,又和头一次一样,对面蹲伏。怪物正在颈项伸缩之际,作势欲起。纪异眼尖,适才怪物纵起时,已觉它颈子长而异样,因是侧面,没有看真。这次正当怪物前面,猛然一眼看到怪物那么大两颗怪头,颈上竟和螺旋相似,在项上盘做一团,仅有两寸多粗细。刚觉奇怪,身已纵出。同时怪物和洞奴也是双双纵起。那石柱施有禁法,无论人物,一到柱后,身便隐住。
  那怪物虽是凶猛通灵,因和洞奴有天然生克关系,同是两间奇戾之气所钟,双方相遇,不是我死,便是你亡,比遇见什么大仇敌还要厉害。洞奴原敌它不过,只因相随高人门下修炼多年,本身戾煞之气化去不少,越发灵异机警。预先埋伏隐僻之处,出其不意,将怪物两双怪眼抓瞎了一对,侥幸得了便宜。可是腿股上也着了一下重的。这一来,双方仇恨更深。洞奴知道,再用暗算去伤怪物,已是不能;而且怪物主人就要寻来,事机紧迫。这次纵起,本是虚势,拼着再挨一次,引它人伏,好由纪异相助除它。恰好纪异正当其时飞纵出来。怪物生性凶暴残忍,出世以来,不知伤过多少生物,从未遇见过对头。不想今日吃了这般大亏,万分愤怒之余,算计洞奴怕它身后长尾,睁着两只幸免于瞎的怪眼,正觑定仇敌动静,以便打去。不想洞奴身刚纵起,忽往后一仰,竟然翻身倒落下去。怪物急怒攻心,只顾拼命寻仇,猛然怪啸一声,四只前爪朝前一扑,一个用力太过,竟连忌讳也都忘记,两颗怪头不知不觉朝前一伸,螺旋般的长颈突起尺许,把要害所在显露出来。凑巧纪异纵出,见了怪头,心中一动,顺手使剑一挥。两下里全是一个猛劲。那怪物原未看见柱后埋伏有人,纪异身手何等矫捷,手持又是一口仙剑,等到怪物觉出不妙,想缩劲逃避,已经不及,剑光绕处,血花四溅,两颗怪头连同怪物尸身相继落地。
  纪异方要近看,洞奴忽然身子暴长,比牛还大,上前用口衔起怪物尸首,两只前爪,一爪抓定一颗怪头,飞也似往洞的深处跑去。一会回来,张口将地上血迹舔个净尽。纪异知它决无敌意,见它后腿上尽是怪物刺伤的小洞,血痕在白毛上似胭脂一般,甚是怜借。刚想伸手抚摸,洞奴倏地避开,低头衔了纪异衣角,又往柱后拖去;纪异知还有变。
  见二女端坐石墩之上,面容庄静,似无所觉。便依它照样蹲伏在地,手持宝剑,觑定外面,暗作准备。
  纪异刚站好,便闻崖顶脚步之声时发时止。忽听一人低语道:“那日我在白岳路遇晓月禅师,明明从卦象上占出两个贱婢被老乞婆囚禁在此,应在今晚于时有难,怎地这里并无洞穴?莫非她们藏在山石里面不成?”另一人道:“都是你疏忽。我说双头灵螺新收不久,野性未驯,虽有法术禁制,不到地头,仍是松放不得。你偏说是它耳鼻闻嗅灵敏,已经试过两次,俱是随放随归;它又是老乞婆守洞恶兽丁零的克星,相隔百里之内,便能闻着气味寻去,硬要老早放开。我见它未去锁链时已发野性,不住乱蹦乱挣,这一放开,果然晃眼便跑没了影子。”先一人道:“我原因它耳鼻最灵,放它在前,以便跟踪寻找仇人下落。谁料黑夜之间会遇见牛鼻子,耽延了一会。适才我还听到它的啸声就在这里,说不定已然寻到仇人,与恶兽斗了起来,我看这地方虽无洞穴,真是幽僻。
  上面是平地,出口在此,易被外人看破,两个贱婢本领有限,决无这样大胆。那洞必在前面壑底悬崖半中腰上,我等试寻一寻看。如真找不到,再用法术将神螈唤回,便知就里,好歹今晚也要成功。你看如何?”
  正说之间,忽又听“咦”了一声。一会便听一个道:“果然两个贱婢在此入定。看恶兽丁零不在她们身侧,必在下面隐僻之处,与神螈拼命想持。此时她们全神内视,无法对我们抵敌,正好下去。只是这些洞穴开在明处,毫无掂拦,下面除了老乞婆禁制贱婢的法牌,别无准备,这等大意,好生令人不解。老乞婆诡计多端,说不定这里设有圈套,我们还须放仔细些。”另一人暴怒道:“怕者不来,来者不怕。好容易才寻到,子时一过,又费手脚,本人尚且不惧,何惧两个贱婢?她那紧要之物,惧在石柱后面地下埋藏。你如多疑,我当先下去,杀了贱婢,再从容取她那几件本命东西便了。”说罢,便听一声巨响,上面洞穴碎石纷落。两道黄光闪处,飞下两个道装妖人,一个生得粉面朱唇,鹰鼻鹞眼,身着羽衣星冠,年纪不过二三十岁左右;另一个身材又高又瘦,两臂特长,颔下长须披拂过腹,猴脸黄发,一双三角红眼闪放凶光,形状甚是丑怪。纪异知是二女仇人,必定暗下毒手,暗道声:“不好!”刚要飞身纵出救护,猛觉两腿被束奇紧,力量绝大。低头一看,正是洞奴用两只前爪抱紧自己两腿。适才明明见它跑向柱外,不知何时又回到身旁。只见它将头连摇,意思是不要自己纵出,恐惊敌人。不便出声喝问,强挣了两下无用,又觉不解。就这一迟疑问,两个妖人已然发话。白脸的对那长人道:“这两个贱婢交给我,你去柱后取老乞婆藏的宝物。”长人说道:…忙什么?除了贱婢,同去不迟。”
  言还未了,那白脸的仿佛急于见功似的,一拔腰间宝剑,便往二女坐的石墩前纵去。
  身刚纵到石前令牌侧面,正待下落,忽然身子悬空吊起,手舞足挣,再也上下不得。那长人手扬处,手中宝剑化成一道黄光,朝着二女飞去,眼看飞到临头。忽从二女身旁飞起一片银光,迎着黄光只一绞,那光仍还了原状,当的一声落在地上,那银光也不知去向。急得那白脸的直喊:“丑道友救我,那宝物到手全都归你,决不索酬了。”
  那长人先似打算跟踪上去杀二女,忽见同伴身子悬空,中了人家道儿,面容顿现惊异,立即停步不进。又见黄光被银光破去,更加识得厉害。听见同伴呼救,只朝他看了看,冷笑道:“那日初见,你是何等自负?谁想除了借给我的那只双头神螺外,竟是这等脓包。我知老乞婆心肠狠毒,人如犯她,至少得有一个流血的才肯罢手。论我本领,破她擒你的禁法原不甚难。无奈此法一破,我取宝之后,你必向我讨谢惹厌。两个贱婢已由老乞婆用了金刚护身之法,我等今日已伤她们不得。你借给我的神螈,也未见它有甚实用。少时取走宝物,你是它的旧主人,少不得会寻来将你救走。再不两个贱婢入定回醒,必将你放下拷问,你素精干地遁,一落地便可遁走,何须我救?”
  说着,长人便往柱前走来。因为同伴遭殃,未免也有戒心,一面走,一面手中掐诀,口中喃喃不绝,满身俱是黄光围绕,睁着那双三角怪眼,注视前进。那白脸的见自己被困,长人不但不加援手,反倒出言奚落,又将自己精干遁法说出,好似存心要敌人知道防备,以便置己于死,不由气得破口大骂。
  纪异先见二妖欲刺二女,好生提心吊胆。及见内中一个无端悬空吊起,几乎笑出声来。眼看长人越走越近,快要转到柱后,自己身子被洞奴抱住,不能动转。一着急,正要举剑威吓,忽觉两腿一松,如释重负。这时那长人已快和纪异对面,纪异早就跃跃欲试,身子一活动,就势往上纵起,朝着长人当头一剑砍去。
  柱后那一片地方原有禁法,人由外来,非转过柱后,不能见物。那长人行近柱前,见柱后面空空的,只顾注目观察有无法术埋伏,并未看见纪异。猛觉金刀劈空之声,带着一阵风当头吹到,才知有变,一则纪异身轻力大,动作迅速;二则那长人自从乃师死后苦修多年,练会了不少邪法异宝,更仗着有飞剑护身前进,料无他虞,自恃之心大盛。
  再加变生仓猝,祸起无形,纪异使的又是一口仙剑,虽然不会驾驭飞驰,却比他的飞剑要强得多。等到长人有了觉察,一条黑影挟着一片寒辉,已破光而下。纪异天生神力,来势更猛,这一下竟将长人护身黄光斩断,连肩带臂劈了个正着。长人见眼前一亮,耳中又听玱的一声,愈知来了劲敌。才想起抽身避开,再行迎敌时,已经无及,只觉左臂肩一凉,血花溅处,已被敌人斩落。
  当时长人惊惧交集,一纵遁光,待要冲出洞顶逃走,耳听有人喝骂。百忙中回头一看,那砍伤自己的仇人竟是一个面容奇丑的小孩,手持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正从下面飞纵追来。那剑并未离手,看神气不似有甚道行之人,柱后也不见有甚法术埋伏。分明自己不小心,吃他暗算。自己枉费了许多心力炼成许多法术和法宝,一些未曾施展,万不想会在阴沟中翻船,败在一个小孩手内。差点还送了性命,不由急怒攻心,胆气一壮,一面行法止血止痛,一面伸右手往怀中取宝。待要按落遁光,将仇敌置于死地,猛觉腿上奇痛彻骨,好似被人抓住,往下一沉。低头一看,乃是一只怪兽,其大如狮,已将自己左腿咬住。二次心刚一惊,忽然一股子烟雾从怪兽口鼻间朝上喷来。长人闻得奇腥之中略带一股子香味,知是洞中守洞神兽丁零。只要被它喷上,这股子毒气,便是不死,也得昏迷半日。自己身居险地,如被喷倒,焉能幸免?立时吓了个亡魂皆冒,只顾拼命脱身,连手中法宝也未及施为。急忙运用玄功,施那脱骨卸体之法,一挣一甩之间,半截长腿齐脚腕往下断落。惊悸迷惘中,屏着气息,一纵遁光,冲顶而出,直往归途逃去。
  飞行没有多远,神志逐渐昏迷,再加身受重伤,一个支持不住,就此晕死过去,坠入一个夹谷之中。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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