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亮等四人急丁拜见云老人,又因虎女未归,林中终年黑暗,自己带有土人特制的灯火,虎女所骑猛虎目光如电,彼此老远均可望见。万一寻不到云老人,虎女总可遇上。
一味加急前进,并在沿途树上留下标记,以防走迷。因有红牤警告不令在两山交界埋伏窥探,西山土人业已通知,所需干粮也经二虎轮流送去不少,香粟村已有石、伊二人送信,虎女未回,反正无事,正好抽空拜见这位世外高人,别的均未在意。四人武功虽有高低,脚程也是公遐夫妇较差,但是林中暗如深夜,到处巨木丛生,极易走迷。既恐失散,又恐走单,遇到毒蛇猛兽暴起伤人,开头一段四人分作两行,并肩同行,相去不过数尺。娄、秦二人惟恐公遐夫妇本领较弱,林蓉又是女子,初走这类森林奇险之区,诸多可虑。公遐心又最热,不便劝他二人在安乐洞守候,为防万一,特请二人在前,每遇险阻之处,不时抢往两旁暗中照护,几次过去,被公遐看出,觉着娄、秦二人固是好友义气,自己比他年岁较长,休说剑术,便是武功暗器也差得多。方才来时不曾细想,照此走法,二人一定为我耽搁,否则虎女刚走不久,以他二人的脚程必能追上。万一此去扑空,或是不等赶到虎女已先迎来,岂不冤枉,越想越不过意,心生惭愧,知道二人热肠肝胆,既然同路,决不肯中途而废,使我夫妻退回;如期同行势必徒劳。悄告林蓉,想什说词,分成两起,各凭运气,以免延误。
林蓉早已想到,本想不来,因知未婚夫婿自觉本领不济,急于寻访高人求教,心志诚毅,不忍劝阻,只得同来。闻言悄答:“遇哥,让他二位先走定必不肯,还是与之明言,我们再走快一点,方免两误。其实此举多余,云老人是四妹恩师,听四妹和我所说口气,这位老人家只不愿我们因人成事,并想激励东西两山土人团成一片,以众人之力,除众人之害,再兴众人之利,各用本身力量战胜艰危,暂时不肯相见,早晚仍可拜见求教,不必忙此一时。方才你第一个要来,本想劝阻,继一想逻哥有此诚心毅力,又肯下苦功,到香粟村才两三天,你只听大哥、七哥稍微指点,定必殷勤求教,虚心请益,丝毫不肯放松,人又正直谦和,老人见你至诚,定必嘉许。我是你未来妻子,义共安危,自应一同上进,不应畏难胆怯,方始跟来。照我沿途计算,三停似已走了两停,可是前途形势越来越险,有的地方据说生人决难通过,到时你不要开口,由我来说便了。”公遐闻言心中感激,刚刚应诺,娄、秦二人忽由后面赶上悄说:“沿途形势越发险恶,时有各种异啸之声远近传来,寇兄、蓉姊必须留意。”
话未说完,前面便遇大片密林阻路,黑暗之中也看不出那是什树木,只见巨木骈生,不是互相挤轧无路可通,便是虬枝蟠结上下纠合,宛如犬牙交错,无法穿行。枝头更有惊蛇乱窜,虽然不甚长大,为数颇多,时有发现,一条条的长短蛇影上下飞舞,惊窜不已,寨寨饵饵之声宛如风雨骤至,势已惊人。所带灯火初人林时也颇光亮,能照十步之外,及至到了密林深处,不知怎的会昏暗下来,绿幽幽鬼火也似,相隔三尺左近便看不出入的面目。残焰荧荧,暗无光华,四外黑影沉沉,一些枯枝断木搓梯挺立,昏灯影里仿佛大小鬼魅张牙舞爪悄悄掩来,想要攫人而噬。林中静得一丝风都没有,所过之处蛇虺伏窜,啾啾卿卿如闻鬼语,各种凄厉刺耳的异啸之声时远时近,相继传来,越显得景物阴森,悸人心魄。有的地方那合抱粗细的巨木石树日久年深互相挤轧倾倒,树枝不往上长,却往横里窜去,见缝就钻,密压压结成老大一片树幕,最低之处快要接近地面,人不能俯身而过。稍微空疏之处,又被这些树枝互相纠结,还有许多寄生藤蔓,比人臂还粗,乱网一般遍地皆是,一直缠到树上。休说是人,便是蛇兽也未必能够穿过。四人绕走了一大段,越走越难,形势也愈危险。偶然寻到行列较稀之处,刚走不远,又被密林藤网挡住,不能过去。走着走着觉着头上树枝飘动,随手一撩软腻腻的,举灯一照,原来是些毒蛇,垂头向下,被灯一照全都惊退,纷纷缩回树上,差一点没被咬上一口。
再加仔细定睛四顾,那一带树上到处都挂有这类毒蛇,一条条红信频伸,凶睛闪闪,在暗影中隐现闪动,才知误入蛇窟。这一惊真非小可,总算这里毒蛇终年生长森林之中,最长的只得八九尺,没见过人,又惧灯光,四人身边均带有避毒药草,否则这多毒蛇,多大本领也非受害不可。最可怕是这里许来路的地面都有毒蛇盘踞。四人先不知道,等到警觉,业已深入,四面八方无一处没有毒蛇倒挂,知其来势如风,为数又多,稍一疏忽,必遭毒口。树枝离地更低,最高之处离头才两三尺,低处还要低头俯身而过。越看越怕,只得四人背抵背,各用手中兵器四面防护,缓步退出,想尽方法躲避,也不敢去撩它。好容易退出蛇林,俱都握着一手冷汗,连说好险,可是谁也没有退志。
正在寻觅途径,林蓉惊道:“这一带林木繁密,毒蛇既多,藤蔓满地,四妹骑着那大一只猛虎如何能够通过?算计来路途程应该到达,可是四妹和我所说那几处地势标记全都不符,定是途中把路走岔,依我之计,不如把人分成两路,一左一右觅路前进,沿途用刀剑在树上留下标记,无论何人,只要寻到四妹所说那几处疏林水塘,便用方才所带竹吹招呼。万一遇险也可求援,岂不比聚在一起乱闯要好得多?时候已久,再与四妹途中相左,累她愁急,更是冤枉,不知三弟七弟以为如何?”娄、秦二人先不放心公遐夫妇自成一路,执意不肯,后来越走越觉不对,休说虎女所说途径,连来路所留记号均寻不到。因想往返没有多少时候,又都吃饱起身,各人只带了一葫芦水,未带干粮,想起森林迷路最是危险,一个不巧,往往十天半月走不出来,甚而饿死在内都不一定。虽然林中住有异人异兽,虎女路熟,又有两只猛虎,回洞得信也必寻来,不致那么凶险,到底可虑。又见那一带离开蛇窟已远,沿途虽然照样昏黑,形势却极安静,方才所闻各种极凄厉的异啸业已停止,偶然听到一两声,相隔也远。互一商量,觉着试上一试也好。
于是四人分成两起,一左一右各自觅路前进,寻到途向便用竹吹通知。娄、秦二人初意彼此方向相差不多,竹吹当可听到。哪知森林之中不比空山,竹吹声音均被沿途大树挡住,稍微隔远便听不到。因防引来蛇兽怪物,上来约定,每走出十来丈才按照所约暗号传声示意,并告所行方向,稍有警兆便即停吹,除非万分危急不许连吹。走了一段,公亮觉着对方竹吹之声沉闷异常,还当隔远,后来听出声音越闷,几听不真。忽然想起大树阻隔,声音不能透远,心中一惊,忙照预定发出信号,要公遐夫妇速往会合,仍作一路同行。连吹了几次竟无回音,知已隔远,好生愁虑,忙和秦真照着方才所闻竹吹来路斜穿过去。本意是恐公遐夫妇遇险,赶往会合,如真无路可通,索性觅路回去。不料这一分路,竟被密林居中隔断,无法通过。料知公遐夫妇必在密林那面向前进发,只得且吹且走,朝前急赶。一口气赶出三四里,公遐始终没有回音。正代他夫妇担心,又悔又急,忽然发现右侧横着一条小山,虽不甚高,形势险峻。刚想起虎女前说老人隐居之处前有池塘,后有小山,但应偏在路左,不应在右,山对面又不见有水源,仔细一想,忽然醒悟,待要越山而过,察看山那面有无池塘,便可看出几分,忽听一声虎啸由隔山那面隐隐传来。听出虎女所骑,忙取竹吹回应,一面朝那土山赶去。那山高只十余丈,做一长条横在林中,从上到下都是树木藤蔓。二人仗着一身轻功,一路攀援纵跃飞驰而上,还未到顶,便觉山那面光景较明,似有天光下漏,虎啸之声也越来越近,连虎女呼声也同听出。二人一面回应,一面飞身往上赶去。
到顶一看,前面忽有白光闪动,定睛一看,果是大片湖荡,相隔约有一两里路,天光由四面环绕的密林高树之中透将下来,照在那数十亩方圆的湖荡之上,宛如一片极大的晶镜,吃四围暗影一衬,更显光明。再看湖对面小山脚下,只有几株大得出奇的古木,既无房舍,又无崖洞,天光反映,看得逼真,不像有人居住神气。虎啸之声己止,连人带虎全都不见。公亮想起未了一次虎啸好似就在前面,相隔湖荡不远,连爱妻呼声俱都听到,按说应该临近,如何不见?以为下面林木阴森,光景黑暗,也许人在山下,虎的目光被树林挡住,故未看出。连喊了几声“四妹”,未听答应,一面同了秦真由暗影中觅路走下。因这一面形势更陡,藤树又密,冒失驰下反易失足,不得不加小心。知道虎女性情,这等昏暗危险之地决不会故意隐藏取笑,如何快要对面,虎、人忽然失踪?心正惊疑,人也快要走到山腰上。二人目力本强,在暗如深夜的黑林之中走了半夜,前面又有天光反映,比来路好看得多,脚底恰是一片草地,那些大树均比小山还高,立处离地只三四丈。秦真心急,又仗着一身极好轻功,一声招呼,当先往下纵去。为防万一,一手拿着特制的羊皮灯,一手舞剑,提气轻身朝 公亮在后,瞥见剑光人影,所到之处果是一片平野,野草高只尺许。秦真落处还是一片空地,草都没有,连忙跟踪纵落,眼看离地不过丈许,忽听呼的一声,情知有异,忙喝:“七弟留意!”同时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往旁一侧,随同下落之势,右手紧握宝剑,偏头回望,刚发现一个似狮非狮,比狮略小,血口开张,上面现出两团碧光闪闪的凶睛,后面好似还有一段长身的怪物,由来路山腰上朝人斜蹿过来。晴道不好,一面下落,一面反手一剑,待要凌空挥去,忽听脚底一声娇叱,接连三四点寒星已由身旁飞过,朝那怪头打去。刚听出爱妻口音,忽又闻得一声虎吼,人也落到地上。黑暗之中也未看清那怪兽是蟒是兽,刚脱口喊得一声“四妹”,猛又听铜钟般轰的一声怒吼,震得木叶惊飞,簌簌如雨,两耳嗡嗡,半晌不绝,同时瞥见啸声来处现出两团金光,流星电射,由斜刺里疏林高树之间飞将过来,在暗林中略一隐现,便朝前面扑去,来势神速已极。
那带着两团碧光的怪头似被虎女暗器打中,凶晴连闪几闪,张开血口,一声极凄厉的怒啸,把头一摇,正要朝人猛冲过来,不知怎的忽然电也似急缩退回去,跟着便听虎吼连声,虎女所骑那只大虎已由怪物退路暗影中猛蹿过来,方才怒吼和那两团金光正是红牤,同时赶到,由虎身上面凌空越过,朝怪头扑去。跟着便听双方恶斗腾扑和怒吼厉啸之声。
虎女、秦真相继赶到,三人聚在一起。虎女正埋怨公亮:“方才不说同行,人走之后不该冒险寻来,这一带毒虫猛兽甚多,连我到此也须小心,没有恩师和红牤接应也不敢轻易越过,如何这等大胆?”公亮一听这等凶险,想起公遐夫妇必还未到,忙喊:
“四妹先莫埋怨,快寻寇兄、蓉姊,他二人和我们同来,在离此六七里的树林之中分手,音息全无,如何是好?”虎女正要发急,忽听红牤吼了几声飞纵过来,怪物声影皆无,似被红牤所杀。虎女忽转喜容道:“他两夫妇居然因祸得福,你们放心好了。”娄、秦二人忙问:“怎么知道,寇兄夫妇遇见了么?”虎女笑答:“我还不知底细,只听红牤吼声,它说寇兄、蓉姊已被林中另一位高人救去,那是我的师怕,连我恩师也在那里。
新来妖人已早知道,恐我在此久候悬念,又料你二人既由蛇窟前面与寇兄蓉姊分路,必要误走黑林山,一个不巧,遇到山岩下面藏伏的恶虫,难免虚惊,特令红牤赶来送信,就便接应,命我三人随它同去。我和红牦还是上月在森林中巧遇恩师才得见到,相识不久,他那兽语只听出一个大概。虎妈以前暗中和它来往见面,彼此吼声虽能通晓,对我却有好些意思说不出来。好在这两位师伯在森林中隐居年久,恩师和他多年旧交,不是外人。上次来见恩师还曾谈起,久想拜见,未得其便,所居山洞又极隐秘,外人难于走进,离此却不甚远。方才三哥所见狮面蛇颈之物,乃是这里藏伏多年的一条恶虫,形如穿山甲,却生着一个大头和丈许来长一条长颈,虽然猛恶,颇有灵性,只有红牤能够制它。恩师因它口中腥涎所结晶粒具有解毒妙用,又最恋家,从不远出伤害人畜,离它巢穴方圆数里之内毒虫绝迹,因此不肯伤它。方才那样急叫,必为红牤所制,吃了苦头。
我深知这东西的猛恶,先是恐你二人无心受伤,因其灵警非常,最爱护它的腥涎,便令虎妈绕往它的巢穴激使回斗,一面暗中掩来。不料这东西今日发了凶野之性,连身飞起,竟想伤人,一时情急,连放四枝飞针,多半被我打中。此举虽是急于救人,未免违背师命,也须前往禀告。此行一举两便,我们快走,到了路上再说吧。”
说完,先往虎背纵上,骑向前面,再令公亮居中,秦真在后,仍是三人一虎,由红牤在前引路,同往西南方密林之中驰去。公亮贴坐虎女身后,见虎行之路多是巨木密林,最厌之处仅容一虎通过,稍不留意腿便擦向树上,光景又极黑暗,不到临近决看不出。
那虎随着红牤绕树而驰,左转右折,时进时退,走得极快,空处极少。先恐虎行大速,一不留神撞在大树之上受了误伤,连呼“四妹将腿盘起,不要垂向虎的两旁,以免磨擦,伤了皮肉衣服!”虎女笑说:“无妨。”后来看出所过之处,无论多仄多暗,均由当中驰过,连衣服也未擦上。一问虎女,才知那虎目力特强,多么黑暗的地方都能看出老远。
云老人和隐居林中的这两位高人交情甚厚,红牤当时奉命往来两地,更是轻车熟路。否则,这一带到处巨木密林,形势最险,常人到此,无论走往何方均要迷路,困在里面进退两难,早晚饥渴而死。娄、秦二人闻言才知厉害。再借灯光沿途察看,那些大树多半平地直起,粗达数抱,疏疏密密十九相同,虽有空阔之处,前进不远便被骈生巨木挡住去路,往往进少退多,舍宽就厌。三人两兽在这暗无天日,静如死域,阴森黑暗的森林之中绕越穿行,走了半个时辰还未到达。秦真坐在公亮身后,见久不到,好生奇怪,高呼:“四姊,我们和寇兄、蓉姊分手没有多时,便越过土山遇见四姊,跟着红牤便到。
说他二人巧遇高人,命引我们往见,照情理说相隔定必不远,如何走了这些时还不见到?
还有土山前面不远有大片水塘,云老前辈想必住在那里。当地天光下映,仿佛山脚一带既无房舍又无崖洞,令师可住在那里么?”虎女回顾笑道:“七弟,你未看出我师父和红忙便住在湖边两株大树之上,风景颇好,林中许多野兽每日由中午起分班按时去往塘中饮水游泳,内有许多奇怪东西我都不曾见过。至于那两位师伯所居洞府,因和恩师见面不久,一他老人家暂时不许泄漏他的形迹。你三哥又老跟着我,不便丢他前往,前后才去过四次,只知离黑林山恩师树巢才十来里,按说应该早到。看此走法,想是这一带森林太密,须要进退绕越,不能直穿过去,想必也快到了。”秦真又问:“照此说来,红牤必还另有走法,否则寇兄、蓉姊和我们分手并无多时,我和三哥沿着一片密林急驰,途中并未停留,红牤怎会来得这快,此去又是这多时候还不见到。”
话刚说完,红牤忽然轰的一声巨吼,身形一闪,飞入前面暗影之中,不知去向。跟着,便听前途树上枝叶骚动之声甚急,林中黑暗,看不出来,静心一听,那声音少说离地也有二三十丈,虎也同时吼啸起来,走得更快,绕树而驰,和走马灯一般,左旋右转一晃又是老远。虎女笑道:“这东西天性好胜,真爱逞能,原来它另有走法,方才竟是由树枝上面穿越过来,自然快得多了。”公亮惊问:“你说那两位师伯的洞府二虎似未去过,林中昏黑,这一带树木又粗又密,没有红牤领路如何过去?再说,这类千年以上的前古森林,上面枝叶最厚之处何止十丈,树枝纠结比帐幕更要严密,休说天光,连风雨都难穿透一点,红牤便是异兽通灵,生具神力,也决不能随意穿通上下。四妹所料恐未必有此容易吧?”虎女笑答:“你哪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它非但周身坚如钢铁,力大身轻,并还通灵异常,御风而行,急逾飞乌,树枝只管厚密,仗着心灵,记性又好,目力更强,必有通行之法。它并不需要穿出树顶,只在树枝隙里穿行,省却许多绕越,自然要快得多。它那目力更是好得惊人,那日我曾试过,这样黑的森林,我因不信恩师所说,将三枝飞针分朝三面打去,业已深嵌入木,外面没有一点影迹,命它往寻,晃眼全数寻回。那么坚厚的树干,被它手一抓便成粉碎。这类猛恶的通灵异兽,全仗二位师伯用多年苦心将其制服,又经恩师收容感化,不奉命从不杀害生物,要是任性为恶,便我三人对付它一个也决不是对手。它和二虎均能闻声知意,不会迷路。那日恩师曾说,二位师伯的洞府深藏山腹地底,冬暖夏凉,景物灵奇,外面也是一座小山,前面横着一条溪流,一点看不出来。你看虎行这快,定是快到无疑。”
跟着便听红牤吼声由远而近,与虎啸相应。虎女方在笑说:“果然料得不差,前面就是恩师和二位师伯所居。我虽不曾来过,听说溪流甚宽,当中一段无什树木,非但天光下映,溪中还有大片青莲和两种生在水中的花树,终年花开不断,如何不见?”公亮、秦真还未及答,红牤吼声已由远而近,虎也吼啸相应。眼看前面巨树骈生,行列越密,方觉难于通行,忽又听左侧树枝骚动响成一串,先是红牤由树上纵落,同时又有一个年约十二三岁,身穿一身白色短装,腰围莲花战裙,手持一根似枪非枪银光闪闪的兵器,身后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白衣少年一同赶来,见面笑说:“你是云师姊么,这两人想是娄公亮和秦真二位哥哥了。师父和二位师叔早说你们要来呢。”三人见那幼童生得短小精悍,虽是小小年纪,动作如飞,满脸英锐之气;同来少年比他年长一倍,人却沉稳,立在一旁微笑不语,仿佛幼童行辈较高神气。心中奇怪,知道这类高人奇士并不以年纪来分长幼,入门也有次序,不能因他年幼便生怠慢。公亮更恐爱妻心直计快,说话冒失,忙即抢前答道:“二位师兄尊姓大名、小弟正是娄公亮,此是七弟秦真和四妹云萍。听说师兄洞中共是三位师长,名姓也望示知,以便少时拜见,以免称呼大礼。”
幼童朝少年看了一眼,少年接口笑道:“此是大师伯门下小师兄祖公达;小弟庞浩。
四妹的师父是三师叔,与四妹同姓,听说还是一家,今日才知,详情未便探询。家师铁藜老人,大师伯祝一公。云师叔本意女贼婆师徒毒针厉害,想将御毒针的皮衣面具分数制好与诸兄姊妹送去,事完再行相见。不料大师伯坐关多年。已有三年不曾出洞,今朝恰巧坐关期满,无意之中同了小师兄头往左近林中走动,恰值寇公遐师弟夫妻在林中遇险,为大群毒蛇所困。先是小师兄无意之中与之相遇,后来发现遇险,赶往解救。不料那群毒蛇原和林中特产毒物甲螈恶斗,被他夫妻无心撞上,蛇群虽被小师兄惊退,却将毒螈惊动,正在拼斗,被大师伯闻声赶去,用千年雄精丸将毒螈杀死,救回洞去,问知经过,他夫妻便苦求拜师,人又中了点毒。大师伯生性刚直,对于门下取材甚严,本无收徒之念,听他二人说完经历,大加垂青,非但连他夫妻一齐收下,并对家师和云师叔说:‘像巴家庄这伙贼党,不是多年巨贼大盗,便是为害民间无恶不作的凶人,为首的又是一个土豪恶霸。’敌人声势浩大,能手颇多,照你所说,无论多么困苦艰难,危险厉害,均应以本身之力联合众人之力将它克服战胜,不能依赖旁人。此言虽极有理,但要知道,人都一样,除暴安良人人有份,遇见这类事谁都不能置身事外。我师弟兄三个也是众人之一,如何为了自身本领高强,觉着对方不堪一击,便只暗中相助不肯出手?
你想借此一战团结两山土人,磨砺他们志气,以为异日共同努力转入安乐之计,说来虽是好想,内中仍有毛病:第一,为人虽要以己力去渡难关,但是彼此心志相同的人仍应联合一起,有力量的人多一个好一个,不应有什成见。第二,既是许许多多的人力连成一片,当然越多越好,使其容易成功,还可免却好些伤亡。何况对方还有好些五台、华山两派凶孽在内,不是常人所能抵敌。固然众志成城,终于必胜,多上两个专一应付凶孽的能手,事情便要容易得多,不更好么?”
“云师叔和家师经他老人家一说,心意也有一点活动,仍不十分赞同。大师伯见云师叔答话迟疑,自己因守昔年誓言不能远出,以为双方心意不同,笑说:‘我自昔年隐居此问,便一心练我《白阳图解》,不问外事,共只为了一点闲事,在初来第二年去往三原走过一次,无意之中救了一个孤儿。彼时公达年才三岁,急切间无处安顿,我又急于归来,只得在大风雪夜用棉被将他包好带来山中,打算抚养两三年,稍微懂事,顺便托二师弟带往山外,托人抚养。不料三师弟和我一样,奉有先恩师遗命,发现遗书,都要在山中修练,不能出山。跟着二师弟也寻了来和我住在一起,谁也不能远出,山中又无人上门,便耽延下来。先恐公达久居山中,将来不能谋生,从第四年起便教他熬练体力。初意只在空闲时教他识字,学点强健筋力之法,一遇机会便送往山外,托人抚养。
谁知此子聪明非常,和我亲如父子,见什么学什么,一学就会,从小便知用功。八九岁上又巧服了一种强身健力的草根,当时周身肿胀,痛苦非常,一句话也说不出。先还当是中毒,后来看出不是。为他连用了七日夜的心力,方始复原,肿消痛止。由此身轻力健,能够独追逃鹿,手捉飞乌。当他病好能开口时,问出原因,再往寻那草根,共只一株,所剩枝叶已被野兽吃去,至今不曾再见,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因其年纪越长,心思越灵,胆勇气力也越大,朝夕相处,亲如父子,一听说要送走,便悲哭终日,宁死不去。
我因以后练那《白阳图解》,每一坐关便是两三年,恐他寂寞,又防胆子太大,孤身出外打猎遇险,心中也真怜爱,这才不等《白阳图解》练成便先收徒。事也凑巧,刚拜师不久,先是二师弟寻来;跟着三弟所收骑虎孤女云萍业已长大成人,独自移居林中,日常均可相见;并还收了异兽红牤,有事随时均可往寻。此子本极勤奋,二弟来时又收了一个徒弟,用功时多一同伴自好得多。本来我想我们老师兄弟每人均收有一个弟子,大家都有传人。可惜昔年我和三弟奉命清理门户,门人本就不多,剩下一两个也因崆峒斗剑送了性命。如今老来共只三个男女门人,终觉人少,打算练完《白阳图解》开关之后大家留心物色寻找几个,以为将来师徒合力修积善功之用。今早功行圆满,第一次出洞闲游,便遇见这两小夫妇,人虽未伤,但都中了一点毒气,不是当时所能痊愈,如非特制解药,命已不保,须要经过一二日夜才能将毒去净,这才带了回来。难得他夫妻都有这样志气,人更善良,又是寻访三弟而来,先想令他二人拜在三弟门下,现在变计,由我收徒,乘着巴家庄群贼人未到齐以前,一面用缓反之计使其胆寒顾虑,不敢妄动,势必到处勾引凶人,意图大举,我却加紧传授他师兄弟三人的内功剑术。好在他们武功都有一点根底,人又聪明,《白阳图解》我已照先恩师所说,全数领会,只要各人有口好剑,真个登峰造极自办不到,想要速成,用以应敌,如能用功,有个十天半月便可应付。
这类好宝剑我原藏有几口,正好合用。这一来和我亲身出去一样。二位师弟心意如何?”
“三师叔天性强固,只是赞好,并说寇师弟夫妇难得,别的未置可否,看意思还是不想改变初意。家师却说:‘大哥所说虽极有理,我弟兄出去要少好些伤亡,免去许多危害。但是这班贼党均非小可,个个机警狡猾。我们稍露形迹,不是把那几个最有名的凶人当时惊走,又留后患,便是看出不妙另外设法搬兵,甚至把那隐迹数十年的老对头也勾引了来。这几个昔年漏网的元凶首恶,本来奉有先恩师的遗命,无论如何也要将他除去。我弟兄隐居森林,多年苦练《白阳图解》,全是为此。贼党将他引来,照说一举两得,无如时机未至,好些顾虑,我们准备也还不够。这几个仇敌隐居匿迹已有多年。
三弟前三年出山查探,虽听人说崆峒余孽又在蠢动,但都是他几个徒于徒孙,并非本人。
我们在此苦练《白阳图解》,焉知仇敌不因我师徒突然失踪,想起那年双方斗剑时先恩师所说除恶务尽之言,有了戒心,他师徒多少年的抢劫聚敛所得富逾王侯,本无须再出生事,对外说是隐居海外,并还造出入已老死的谣言,使正派中人日久淡忘,不再注意,他却带了大量金银财主,仍隐崆峒深山隐僻之区,外面装成一片山林,内里建下许多宫室,过那荒淫作孽的岁月,一面再想尽方法打听我们下落,练上许多和以前那样的毒刀毒针,准备拼个死活。照三弟所闻,他门下那些余孽近年虽在外面为恶横行,人都借故招摇,闹上一阵,又往别处,仔细考察,事并不多,看似明目张胆,任性横行,实则东一处西一处,和以前那样,日常任性凶杀,无恶不作,并不相同。也许查不出我们下落,所想阴谋毒计业已完成,故意命些徒子徒孙出山引逗都在意中。我们如不准备停当,探明仇敌虚实,不是重蹈昔年覆辙,便被仇敌看出我们强弱,一面作对寻仇,阴谋暗算,一面重出害人,为祸更大。故此我们行事必须慎重,乐得乘他此时隐居深山,与这班寻常恶贼凶人无什勾结交往之际,由东山香粟村几个少年男女英侠为首,联合两山上人,将这些恶贼凶人全数除去。我们只在暗中相助,以免急则生变,贼党情急心慌,辗转勾结,将这几个极恶穷凶不到时机先引了出来。就是我们稳占上风,他师徒人多,本领多半不弱,事前如无准备,急切间决杀不完。这类淫凶好色,专喜采补的老少妖孽,只一出动,必有许多良家妇女受害,三弟和我暂时不肯露面便由于此。至于贼党人多势盛,还有好些能手快要到来,我们也早防到。动手那日必往暗助,并非置之不问,只不过机密一点,并想借此鼓励这班少年男女和两山土人罢了。”
“大师伯向来专讲力行,不多与人争论,又是老年弟兄,同门至交,闻言虽然微笑不语,但我看他对于新来二位师弟妹十分看重。小师兄素爱朋友,当公遐夫妇未遇险时便与交谈,彼此十分投机。因知大师伯脾气奇特,不敢做主,又想看看他二人的胆勇本领,心想,既是来寻三师叔,便是自家人,早晚见到,何必忙此一时、稍谈了凡句,便借故避开,对他夫妇感想极好,早就防他前行险阻,暗中跟去。恰巧蛇群由斜刺里穿过,二人如避得快。毒蛇正在寻仇之际,也可无事。公遐偏是情急太甚,恐伤林帅妹。斫伤了一条大的,致将群蛇激怒,纷纷夹攻,不是小师兄赶来得快,胸前又带有专避毒蛇的药,不等毒蛇追来,人已送命。大师伯本就喜他夫妇,小帅兄又在旁边力求,说香粟村诸仿英侠只他夫妻本领最差,定要帅伯收徙,并还借着一句口风,便将师伯宝藏多年的一对长剑取出,如非中毒未愈,恨不能当时便请师伯传授了。正命红牤来接云师妹和娄、秦二兄,忽有一年多未见的老友不知怎会探出三位师长下落,来此寻访。这位老前辈姓棘,老贼婆萧五姑师徒到前生病便是棘老前辈罡气所伤,凶谋才被暂时止住。否则当夜到了巴家庄,问知经过已早发难,去往香粟村行刺了。我们来时,三位师长正与来客密谈,吩咐我们转告三位,暂时不要人见,可先看望公遐夫妇。跟着红牤跑回送信,说你三人业已骑虎寻来,小师兄急于见面,又因公遐夫妇刚把腹中余毒下净,想使他们乘此机会稍微歇息,以便夜来赏月,领略月下初开的青莲异香,拖我一同赶来。他因性急,遇见生人不喜多说,命小弟代说经过。你看前有天光下映,和那莲荡斜对面,那几株大树后面便是大师伯所居山洞。洞中终年黑暗,虽然点灯,也颇气闷,前年才和小师兄在水边建了一所敞楼。我们先到楼上稍微歇息谈上片时,等三位师长送客走后再见面吧。”
众人边说边走,由一树缝中绕出,约行半里,便见前面天光下照,现出大片种有许多莲花水树的池塘,闻言连声谢诺。祖公达自从初见,忽匆匆说了几句,以目示意,便由庞浩一人开口,听完笑道:“你比我年长,不愿叫我师兄,原是人情,如何当着外人也是一句一个‘小’字?今天寇师弟夫妇喊我师兄,我比他们年轻得多,已觉不好意思。
莫如由今天起我们照年纪大小把称呼改过,省得一口一句小师兄,叫人听了刺耳。”庞浩还未及答,秦真聪明,早已看出这两人非但小的一个功力较高,庞浩口虽喊他小师兄,神情也颇恭敬,又是大老祝一公从小收来的爱徒,料其得有师门真传,决非寻常,接口笑道:“祖兄不必介意,按理原该以入门先后为序,庞兄想是平日喊惯,又和祖兄同门骨肉之交。我们虽是初见,论起来均非外人。古人倾盖论文,一见如故,便成骨肉知己,往往传为美谈,何况祖兄得有师门真传,听庞兄口气,武功剑术均非我们所及,此后还要常时讨教。如因区区口头称呼心存客气,连公遐兄夫妇初拜师的后进同门也以年纪大小来论,非但于理不合,公遐兄人最谦退,蓉姊更是性情温婉谦恭,也必不肯。还望不要见外才好。”庞浩也在一旁笑说:“果是我平日喊惯,一时改不过来。你比我先入门好几年,又是大师伯嫡传弟子,无论天资学力都比我高,我们不比外人,如其非改不可,便是生我的气了。”公达忙笑答道:“不改也可,口头称呼,本无关系,原是随便说笑,无什关系。当初你刚来时,便觉你比我年长得多,喊我师兄于理不合,你因要学竹手箭,又比我晚来几年,非但不肯改口,还禀明了二位师长,定了名次。在此无妨,便这三位哥哥姊姊都非外人,决不至于笑我;将来出山,当着外人就不好意思了。你为人拘谨,劝必不听,明日禀过师父,索性就此一来全数改过,反正都和亲兄弟一样,谁当哥哥也不相干。我命红牤采了一些野生山果,又将塘里的藕掘了两根嫩的。我们同到楼上谈上一阵,再见公遐师弟,从此好友越多,还要杀贼除害,真个有趣。师父如许我到你们香粟村去就更好了。”
说时,主人业已请客登楼,公亮等三人见那水塘也有数十亩方圆,占地颇大,种了两三片莲花,最奇是水中还有好些花树,当中极宽水面,四外古木参天,奇石独立,风景清幽。那楼背倚木林,面临碧水,乃是十几根碗口粗细的巨竹建成。离地三四丈,下面全空,上面只有一层,四面开敞,只用细竹做了一圈栏杆。上面都是各式藤蔓香花饰满,五色缤纷。远看宛如一幢锦绣花塔,上面顶着一大问约有六七丈方圆的平楼,楼下种有高只两三丈,粗约寸许的特产方竹,恰似万竿修竹,千重碧云,簇拥着一幢五色楼台,壮丽已极。上面桌椅均是整块木桩所制,虽然朴实无华,看去更显清洁爽目,古拙可喜。
宾主五人坐定之后,公亮等三人均关心公遐夫妇,虎女对于林蓉更是关切,恨不能当时把人见到,几次想要开口,均被公亮止住,各朝对方暗中留意。仔细一看,庞浩表面谦和老实,貌相也极平常,看不出什异处,人却言动沉稳,话不轻发,隐含英锐之气,乍遇不觉,对谈稍久,便使人无形中生出亲切之感。无论何事都是直话直说,有问必答,诚恳已极。祖公达年纪实在已十五岁,因其身材矮小,粗看虽只十一二岁光景,人更机警沉着,言动都如成人,没有一点稚气,只稍微好胜一些。似因随师山居年久,除同门师弟庞浩外不曾见过外人。听二人口气,这二位师长人虽和善,钟爱门人,管教颇严。
各人每日均有一定功课,有时还要坐关,动辄经年累月,亲近时少。一旦来了几个外人,又都是心志相投,并有师门渊源的平辈之交,不由喜出望外。人还未到,楼上便有了准备,酒食山果样样都备,摆了一大桌,招待更是殷勤,宛如至交老友久别重逢,辞色全都诚恳亲切,也没有什么寻常客套,一点不像萍水相逢神气。心想,高人门下果是不同,难得对方一见如故,人又这样天真至诚,何必再有顾忌?
虎女首先忍不住,间道:“寇兄,蓉姊今在何处,我们前往一探可好?”庞浩笑答:
“并非不令三位兄姊前去,只为方才来客出于意外,三位师长只顾接待棘老前辈,同往后洞密谈,不曾招呼,忘了他二位服有极猛烈的下药,一时疏忽,未及安排;又知他二人患难夫妇,无须避什嫌疑,便寇师弟也因林师妹中毒较重,四肢无力,意欲在旁照看,未将他们分开。不料药性发动,周身污秽,幸而上衣业已脱下,不曾沾染。我听公遐急呼方始得知,只得把我师兄的小衣裤拿了两件,又命红牤提了两桶泉水进去,我们不便入内招呼。他二人毒虽打下,人却疲乏不堪。又因那是祖师兄以前的卧室,他二人还存客气,林师妹更急得直哭,又走不动。后来还是祖师兄由后洞跑出,听说此事,知道他们下半身业已污秽,如不洗涤干净,就有衣裤也难更换,竟将藏了两三年至今不舍得吃的一粒青灵丸隔门交与公遐,连水递过,令其夫妻分吃,再三劝慰,说洞中石室甚多,休说可以打扫干净,就是舍掉一间也不相干。一面请他二人换好衣裤,移居隔壁房中,并命红牤铺好兽皮。我们虽怪自己疏忽,同门至交,这样一点小事自然不足为奇,但他二人毒气太重,臭到极点。祖师兄平日最爱干净,虽命红牤相助,等他夫妻服药之后,精力稍复,人也洗涤干净,穿上衣裤,又引往洞外小溪分别沐浴,重新换好一身干净衣服,送往隔壁一间安卧养神。先住那一间也由红牤打扫干净,把旧衣带往远处弃掉,那奇臭之气我二人出时还未退净,他夫妻还觉不好意思,再三推谢,要我二人避出。恰巧红牤赶来报信,说三位兄姊已在途中,就要到达,匆匆迎出。因恐你们不耐那样腥秽之气,人虽移开,非由当地经过不可。他夫妻连经劳顿,也须养神,才请先来此间。我们谈上些时,吃点东西,他二人一醒,或是来客起身,红牤必来送信,我们再往看望,拜见三位师长不迟。”
公达接口笑说:“污秽还在其次,最讨厌是那腥秽之气有毒甚重,虽不至于有什大害,常人闻了头目昏眩,胸头还要作恶,实是难当。我和庞师弟虽有避毒的药,何必多闻臭气?并非我太怕臭,前听三师叔说云师姊最爱干净,故想等上一会再去。好在我住那间屋虽也深藏地底山腹之中,因我从小就恨黑暗气闷,这片森林看去像是大片平地,偶然涌起一些肢陀,实是大片岭脊的山腰,后洞一面便通着一条大壑,离地百丈以上,壑底才与寻常地面相等,走在林中的人却不觉得。内里洞穴甚多,我弟兄常年无事,想了种种方法,开出几间邻近上面的石室和几条通风之路,有的并可望见天光,日里不点灯也能看见。起初我和庞师弟各住一间,后因庞师弟那间较大,又有许多天然生就石钟乳削平的石榻桌椅,庞师弟心思更巧,他那一间伸向林外,无意之中掘通了两处天窗,并还设下两幅花帘,遇到大雨还可关闭,外有山石遮蔽,外人看不出来,比我住那一间要好得多。先想让我,我自不肯,后因各居一室,夜来寂寞,由前年起才搬将过去和他同住。洞中原存有许多兽皮、蟒皮可作被褥陈设,除师父、师叔所居后洞一向不用陈设铺盖而外,几间好一点的石室都铺得有,我偶然也往原住那间读书写字,并不真住在内。
寇师弟夫妇却是难过非常。其实他二人所下污秽,听说均在下衣里面,并非狼藉满地,稍微洗涤便自干净,再经山风一吹,不消片刻臭气便可散尽,我们再谈上片刻前往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