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坦之给他扼住了喉咙,要想呼喊,却哪里叫得出声?只觉得他四根手指有如四根铁棍,越来越紧的陷入他喉咙间肉里。游坦之给人欺负惯了,全没有想到要出手抵御,心中只是哀求:“师父,师父,你放松手,那条黄蛇的事,我决计不说便是。”但他说不出声音,波罗星自是没有听到,其实就算听到了,也决计不会饶他,游坦之惊惶之下,双膝跪倒,可是波罗星的双手只有收得更加紧了。
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心想:“这一次我再也活不成了。”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咳嗽说道:“波罗星师兄,你又在作什么?”波罗星见两名少林僧走了进来,只得放开了手,悻悻的道:“你们来干什么?”一个少林僧退后一步,躲到另一人身后,展开一张纸来,叽哩咕噜的读了几句,说道:“你信中说,月圆之夜,到寺中来接你出去,嘿嘿,可惜啊可惜。”波罗星道:“可惜什么?”那僧人道:“可惜事机不密,这封信给咱们截了下来。”波罗星怒道:“你们中土的和尚,都是忘恩负义之徒,到我天竺来取了经去,从此便据为已有。我只不过借观一下天竺的故物,你们便诸多留难。饮水思源,你们也得想一想,这些经书是从何而来。”
那僧人道:“师兄倘若看的只是天竺故经,咱们决计不予阻挠,别说阅读,便是要抄写数份,少林寺也可相助,完成故经还归天竺的大功德。但师兄所偷看的,却是少林历代武学高僧的心得,那就大大的不同了。”波罗星怒道:“我读的都是天竺梵文,你们中土僧人,哪有用梵文来书写之理?”那僧人道:“事情就奇在这里……”游坦之听著他二人争辩,也没心思去分辨是非,寻思:“寺中对这天竺僧不为已甚,只是不许他出寺而已,一到夜深人静,他非杀我不可,此刻不逃,性命难保了。”当下快步走出竹林,绕过菜园,一看四下无人,发足便往后山奔去。他越走越快,转眼间便过了两道山岭,只觉脚下十分轻松,很大的一块岩石,一跨步便跃了过去,很阔的一条溪涧,也是提足即过。他奔了一程,回头望时,只见少林寺隐在山腰的树林之中,相去已是甚远。他站定脚步,心中说不出的诧异:“怎么跑了这许多路,一点也不疲倦?脚步轻得如此厉害,莫非……莫非……今天见了鬼啦?”他不知自己修习“易筋经”,这几个月来功力大进,早已迥非往日的游坦之,只是从没走出寺外,虽然功力每日在体内积累,自己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停足观望间,只见寺后炊烟向空际袅袅生起,游坦之心中一惊:“啊呀,寺里就要煮好饭了。波罗星找我拿饭,不见了人,声张起来,他们就追我来啦。”想到若被捉拿回寺,势必死于非命,当即发足狂奔。这时慌不择路,只是向山荒林密之处奔去,总之是离少林寺越远越好,一口气奔了两个多时辰,回首向少林寺望去时,重重叠叠的都是山峰,心下稍慰,但兀自不能放心,钻在草丛之中,听听四下里是否有什么动静。空谷中鸟鸣嘤嘤、虫声唧唧,寂静之中,西北角上忽然传来一阵笛声。游坦之这一惊当处非同小可,这笛声和波罗星所吹的一模一样,便是呼召毒蛇的乐音,他想站起身来逃走,但不知如何,一双足便如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他心中惶惑无已:“有鬼,有鬼!”其实是他吓得太过厉害,两条腿都软了。
但听得笛声越来越近,游坦之从草丛中张眼瞧去,只见西北方山坡上走了十来个胡僧,身披黄衣,左臂袒露在外。每个人都是面目黝黑,显然是波罗星的族人。这群胡僧走到山坡左首,各自盘膝坐下,四个一排,一共是一十六人。
游坦之暗暗奇怪:“此间荒野之地,四处无人,这十六个胡僧在这里捣什么鬼?难道是冲著我来么?”虽然这情形不像,但他是惊弓之鸟,躲在草丛中不敢有丝毫动弹。只见十六个胡僧坐定后,口中念念有辞,初时甚轻,细如蚊鸣,但渐渐的越念越响。游坦之听他们口中所念,都是些什么“哞尼诃摩哄”之类的梵咒,这些梵文语言,他一向听到了便头痛,可是这些胡僧偏偏念得声音极响。十六个人所念的声音一模一样,忽徐忽疾,忽长忽短,难得的是十六个人念得整齐无比,便如出于一个人之口。梵咒声大作之中,东北角上传来细细的“滋滋”几声,犹如午夜鬼叫,声音虽轻,听在耳中却是毛骨悚然。这声音一到,十六个胡僧的梵咒立时乱了一乱,但随即又变成整齐,那鬼叫般的声音又“滋滋”响了两下,胡僧的梵咒声又重叠混乱。
游坦之向众胡憎瞧去,只见有的脸现愤怒,有的却显惶急之色,各僧念声一变,分成两组,听得出八个胡僧念的是一种咒语,另外八个念的是另外一种。那鬼叫般“呜呜,滋滋”也变了两种声音。众胡僧声音又乱,随即分成四组,分别念诵四种梵咒。游坦之自料已猜到了七八分:“瞧这情形,这些胡僧是在与人比拼法力。和他们作对的是谁?当然是少林寺中的和尚了,想必是他们要来接波罗星回去,少林寺的僧众却一定不放。”他正寻思间,随即知道这种猜想大错而特错,只见东北角上缓步走来一群人,中间一位身材魁梧的老翁,比之旁人高出了一个半头。这老翁尖著口唇轻吹口哨,每一吹动,便发出滋滋、呜呜的鬼叫之声。
这群人都穿著黄麻葛布的单衫,大都拿著一柄又长又粗的钢杖。那老翁手中却摇看一柄鹅毛扇,脸色红润,又娇又嫩,满头白发,颏下三尺银髯,童颜鹤发,当真便如图画中的神仙人物一般。这群人走到离众胡僧数丈之处,便站定了不动。那老翁嘬唇力吹,发出几下尖锐之极的声音。众胡僧抵受不住,功力较差的三人登时摔倒。那老翁羽扇轻摇,又吹了几下,羽扇一拨,将这口哨之声送了出去,对面胡僧又摔倒了四人。这么一来,众僧所念的梵咒已是乱成一团。
余下九僧勉力支持,突然间同时头下脚上,倒转身来,滴溜溜的转动。游坦之见过波罗星曾用这法子和少林四僧相抗,知道是他们一种威力甚大的功夫。那老翁脸露微笑,看准了对方一有破绽,便是“滋”的一声叫了出去,有的胡僧应声而倒,有的斜身闪避,晃了几晃,又转了起来。那老翁的口哨之声,倒似是一种无形有质的厉害暗器。
不到一炷香时分,九名胡僧中又倒了四名。只听得老翁身旁的众人颂声大作:“师父功力,震烁古今!这些胡僧和咱们作对,那真叫做萤火虫与日月争光!”“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可笑啊可笑!”“师父你老人家谈笑之间,便将一干妖魔小丑置之死地,如此摧枯拉朽般大获全胜,徒儿不但见所未见,直是闻所未闻。”“这是未有的丰功伟绩,若不是师父老人家露了这一手,这些天竺胡僧便道东土无人,任由他们横行无忌了。”“只可惜中原武林人士未曾亲眼目睹,就是说给他们听,那些孤陋寡闻之众只怕也未必相信。”一片歌功颁德的声音,洋洋盈耳,但那老翁只要嘴唇一尖,口啃声便如利箭般射了出去,丝毫不受歌颂之声的打扰。
眼见他再吹几下,便要将十六名胡僧一齐制服,忽听得嘘溜溜一声响,胡僧之中发出几下笛声。游坦之凝目瞧去,见五名倒立的胡僧中有一人以笛就口,奋力吹奏,其余四僧在他身前排成一列,急速旋转,如一个肉屏风般挡著他,抵御那老翁口哨的侵袭。游坦之心道:“他吹笛干什么?”只听见身边草丛中簌簌有声,一条五彩斑烂的大蛇游了过来。游坦之识得此蛇极毒,又知人虽怕蛇,其实任何蛇虫禽兽,只有怕人怕得更加厉害,只须不加招惹激怒,一般毒蛇都不会自行向人攻击,当下缩身在草丛之中,一动也不敢动。只见这条毒蛇笔直的向那老翁游去。这蛇尚未游出草丛,老翁身旁一群弟子已惊叫起来:“有蛇,有蛇!”“啊哟,不好,来了这许多毒蛇!”“师父,这些毒蛇似是冲著咱们而来。”游坦之向呼叫声处望去,见十余条大大小小的蛇儿从四面八方冲向那老翁和群弟子。人丛中更是七张八嘴的乱叫乱嚷:“可惜咱们的克蛇至宝碧玉王鼎不在这里!”“阿紫这贼丫头,捉到了她定须碎尸万段!”“多说什么,快打,快打!”“若不是阿紫将玉鼎偷盗了去,啊哟,不得了!”游坦之听他们提到“阿紫”,初时还道是另外一人,后来听一人将“阿紫”和“玉鼎”并提,又说那玉鼎是克制毒蛇的至宝,一颗心不禁怦怦乱跳:“他们说的便是姑娘,这……这口玉鼎,难道是姑娘从他们那里盗去的?”众弟子提起钢杖,向蜿蜒而来的毒蛇砸去,只有那老翁神色自若,仍是撮唇作哨,向敌进攻。对面的胡僧笛声不歇,其余四名胡僧也是越转越急。游坦之心想:“在这旷野之地,这几条毒蛇转眼就给他们用钢杖打死了,有什么用?”但毒蛇越来越多,片刻之间,这一干人身旁聚集了数百条之多,而且其中有三四条竟是大蟒蛇。这几条蟒蛇游将近去,转过尾巴,登时卷住了两人,跟著又有两人被卷。这些人若要拔足奔逃,蛇群自是追赶不上,但师尊正在迎敌,群弟子一步也不敢离开,只是舞动兵刃,乱砸乱斩,被他们打死的毒蛇少说已有八九十条,但被毒蛇咬伤的,也已有七八人。那些蟒蛇更是厉害,皮粗肉厚,被铜杖砸中了行若无事,身子一卷到人,却是越收越紧,再也不放,尖锐的笛声之中,巨蟒浙增,只一顿饭时分,已有十七八条巨蟒到来。那老翁见情势不对,想要退开,不料两条小蛇猛地跃起,向他脸上咬去。他怒斥一声:“好大胆!”羽扇一挥,一股劲风推出,将两条小蛇击落,突觉一件软物扑向足踝。他知道不妙,飞身而起。只听得嘘溜溜一响笛声,四条蟒蛇同时挥起长尾,向他卷了过来。那老翁身在半空,砰砰击出两掌,将前面和左边的两条蟒蛇击开,身形一晃,已落在两丈之外。便在此时,第三条、第四条巨蟒的长尾同时攻到。他情急之下,运劲又是一掌击出,掌风到处,登时将一条巨蟒的脑袋打得稀烂。
他这一运劲和巨蟒相斗,顾不得再吹口啃。四名胡僧缓得了手,一齐取出短笛,吹了起来。五笛齐吹之下,蛇群加潮涌至。那老翁又劈死了三条巨蟒,但腰间和腿上却已披两条巨蟒缠住。他奋起平生之力,大喝一声,将缠在腰间的巨蟒扯为两截,溅得他满身都是鲜血。岂知蛇性命最长,此蛇虽断,一时却不便死,吃痛之下,猛力缠紧,只箍得那老翁腰骨几欲折断。他用力挣了两挣,又有两条巨蟒将身子甩了上来,在他身上绕了数匝,连他手臂也绕在其中,令他再也没法抗拒。游坦之在草丛中见到这般惊心动魄的情景,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他明明见那老翁凭著本身功夫,毫不费力的便可将十六名胡僧一一打倒,岂知这些胡僧练就一门以笛驱蛇的邪门功夫,竟尔反败为胜。只是这种凭邪术取胜的门道,未免令人输得难以心服。
那些胡僧见一众敌人个个被巨蟒缠住,除了呻吟怒骂,再无反抗的能为,便不再吹笛,头上一使劲,倒转身子,顺著站立。第一个吹笛的胡僧满脸虬髯,显是这些胡僧的首领。他走前几步,尖声道:“星宿老怪,你我来到中原,河水不犯井水,为什么你好端端地捉了我养大的蛇儿来开膛破肚?”
原来这个童颜鹤发,飘飘欲仙的老翁,正是中原武林人士对之深恶痛绝的星宿老怪丁春秋。他为了星宿派三宝之一的碧玉王鼎给女弟子阿紫偷盗而去,遂连派数批弟子出去追捕,甚至连大弟子摘星子也遣了出去,但一次次信息传来,均是十分不利。最后听说阿紫倚丐帮帮主乔峰为靠山,将摘星子等人伤得半死不活,星宿老怪丁春秋又惊又怒,知道丐帮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帮,实非易与,于是亲自东来。
他志在夺回碧玉王鼎,至于寻乔峰的晦气、擒回阿紫惨酷处罚,都还是次要之事,因此一路上安份守己,倒不去招惹旁人。他所练的那门“化功大法”,经常要将毒蛇毒虫的毒质涂在手掌之上。吸入体内,若是七日不涂,不但功力减退,而且体内蕴积了数十年的毒质没有新毒加以克制,不免渐渐的发作起来,为祸之烈,实是难以形容。他当年亲眼见到本门的一位长辈,在练成化功大法之后,被他师父制住,并不加以戕害,只是将他困禁在一间石屋之中,令他无法捕捉虫豸加毒,结果体内毒素发作,难熬难当,自己忍不住将全身肌肉一片片的撕落,呻吟呼号,四十余日方死。星宿老怪虽是狠毒无比,但想起这件惨事,兀自心有余悸。
那碧玉王鼎天生有一股特异的气息,再在鼎中燃烧香料,片刻间便能诱引毒虫到来,方圆十里之内,什么毒虫也抵不住这香气的吸引。丁春秋有这王鼎在手,捕捉毒虫不费吹灰之力,“化功大法”自是越练越深,越炼越精。练这门功夫犹如酒徒饮酒一般,一上了瘾,每日里越饮越多,不能自休。这功夫只有向敌人使用,自己体内的毒质才宣泄一部份在敌人身上。但他僻处星宿海旁,周围数百里之内,任何武人都不敢走近,有哪个敌人给他泄愤?这么每七日加一次毒,只增不减,日积月累,体内所蕴积的毒质,自是多得惊人了。阿紫十分的工于心计,在师父刚补完一次毒虫那天,辞师东行,待得星宿老怪发觉王鼎被盗,已在七天之后,阿紫早已去得远了。她走的多是偏僻小路,追拿她的众师兄武功虽比她为高,智计却是远远不及,给她虚张声势,声东击西的连使几个诡计,一一都躲了开去。
星宿老怪所居之地是阴暗潮湿的深谷,毒蛇毒虫繁殖甚富,王鼎虽失,要捉些毒虫来加毒,倒也不是难事,但平常毒虫易捉,要像从前这般,每次捕到的都是稀奇古怪、珍异厉害的剧毒虫豸,却就是可遇不可求了。更有一件令他担心之事,只怕中原的高手识破了王鼎的来历,谁都会立即将之毁去,是以一日不追回,一日便不能安心。他自己极不愿意再到中原,但一个个弟子都不能夺回王鼎,权衡轻重,只得冒险一行。
他在陕西境内和一众弟子相遇。大弟子摘星子武功全失,己被众弟子一路上殴打侮辱,虐待得不像人,二弟子狮鼻人潜吼子接领了大师兄的职位。众弟子见到师父亲自出马,又惊又怕,均想师命不能完成,这场责罚定是难当之极,幸好星宿老怪正用人之际,将责罚暂且寄下,要各人戴罪立功。众人一路上打探丐帮的消息,一来各人生具异相,言话行动无不令人厌憎,谁也不愿以消息相告,二来萧峰到了辽国,官居南院大王,武林中真还少有人知,是以竟然打听不到半点确讯,连丐帮的总舵移到何处也查究不到。丁春秋焦躁之下,心想少林寺负中原武林重望,中原武人的一举一动,少林寺的众高僧无有不知之理,虽然他实不愿公然与少林为敌,但想自己和少林派倒还没什么梁子,以礼相见,问一个消息,少林寺的玄慈方丈总能给这个面子,于是率领群弟子,赶向河南少室山来。道路之上,体内毒质隐隐发动,他便捕捉毒蛇,吸取毒液加毒。星宿老怪丁春秋率领众弟子进入河南境内后,一天突然在道上见到大批毒蛇,心喜之下,立命众弟子大量捕捉,取毒涂掌,以补益他的“化功大法”,他虽觉毒蛇如此之多,情形颇不寻常,但他艺高人胆大,在星宿海时做惯了皇帝一般的掌门,对任何人部是生杀予夺,任意而为,自也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哪知道这些毒蛇其实是有主儿的。原来天竺一派的胡僧派了波罗星到少林寺来盗取经书,久无音讯,便又有十六名胡僧赶来接应。这些天竺僧武功并不甚强,却有一门独到秘技,能以笛声驱使群蛇,他们自天竺一路上翻山越岭而来,沿路吹笛引蛇。从天竺来到中土,路途何等长远,就算每十里中有一条毒蛇跟来,数量也难以计算,当然有些毒蛇不耐长途跋涉,抵不住炎热寒冷,在路上死了大半,但来到河南境内的数量仍属惊人。尤其数十条长达数丈的巨蟒系自天竺边境大森林中带来,更是中土罕见之物。这些胡僧自知若凭人数武功,决非少林僧的敌手,何况少林寺领袖中土武林,缓急之际,中土各门各派的豪杰都会出手相助,若要明争,那是必败无疑。但如突然间驱使这成千成万条毒蛇涌入少林,攻一个措手不及,虽不能打垮少林,但要援救波罗星、劫夺一些经书出来,谅来也不是难事。这些胡僧昼伏夜行,以免蛇群惊吓了沿途居民,进入河南不久,便发觉有许多毒蛇为人听杀,一查之下,下手的竟是星宿老怪。这星宿海距天竺已不甚远,星宿老怪行事恶毒狠辣的威名,天竺武林人原也颇事有所闻,众胡僧本来不想和他计较,哪知他越来越狠,专将蛇群中毒性最烈的蛇儿捕去杀却,使蛇群的威力大为减弱。一众胡僧忍无可忍,双方终于火并起来,爆发了一场激斗,仗著群蟒异乎寻常的体力,居然一战而胜,连声势赫赫的星宿名怪丁春秋也为巨蟒所缠,动弹不得。
丁春秋听那胡僧问他何故杀蛇,便道:“此事当真好笑。虫豸都是天生之物,毒蛇专害人畜,不论是谁见到,都要加以诛杀,我怎知道这些毒蛇是你们养的?”那胡僧道:“我曾向阁下发讯,要你不可再杀这些家蛇,你却全不理睬,又是何故?”丁春秋嘿嘿冷笑,说道:“姓丁的自幼至长,一生之中,只有我叫人如何如何,从来没人能要我怎样怎样。连我自己的师父,当年向我说了几句责骂的言语,也给我下手杀了。凭你这几个外国来的臭和尚,也配向我发号施令吗?”
那胡僧见他身子被巨蟒缠住,早已失了抗拒之力,但说话仍是这般傲慢,知道这番怨仇已结得甚深,若是饶了他的性命,那是后患无穷,便道:“星宿老怪天下皆闻,哪知道不过是徒负虚名,连这几条小小的蛇儿,也对付不了。今日对不起,咱们可要为天下除一大害了。”丁春秋微微一笑,道:“老夫不慎,折在你这些冷血畜生手下,今日魂归西方极乐,也是命该如此……”
他话未说完,忽然一个也被巨蟒缠住了的星宿弟子叫道:“大师父,你放了我出来,会有大大的好处,我师父诡计甚多,你防不胜防。你一个不小心,便著了他的道儿。”那胡僧冷冷的道:“放了你有什么好处?”那人道:“我星宿派共有三件宝物,叫做星宿三宝。你饶了我性命,待我杀了这星宿老怪之后,我自然取出献上。倘若你将我连同星宿派众人一起杀了,这星宿三宝你就永远得不到了。”
游坦之从草丛中望将出去,见说话的人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虽被巨蟒缠住,仍是精神勃勃,气宇轩昂,想不到这人竟是如此卑鄙,为了贪生怕死,竟尔当面卖师。另一名星宿弟子大叫:“大师父,大师父,你莫上他的当,星宿三宝之中,有一宝早给人盗去了。你还是放我的好。只有我才对你忠心,决不骗你。”
霎时之间,星宿派群弟子纷纷叫嚷起来:“大师父,你饶我性命最好,他们都不会对你忠心,只有我死心塌地为你效劳。”“大师父,星宿派本门功夫,我所知最多,我一定一古脑儿说了出来,不会有半点藏私。”“本派人众来到中原,实有重大图谋,说起来跟你天竺也是关系不少,众位大师父,你们想不想知道?”“星宿海旁边咱们藏得有无数金银财宝,我知道每一处宝藏的所在。”这些人为了幸免一死,各种献媚和效忠的话都说了出来,有的动之以利,有的企图引起对方好奇之心,有的更是公然撒谎,说得荒诞不经。有些弟子被毒蛇咬伤或已给巨蟒缠得奄奄一息的,唯恐落后,也是断断续续的争相求饶。天竺群僧没想到星宿派一众弟子如此的没有骨气,既是鄙视,又感好奇,一起走近身来倾听。那为首的胡僧冷冷的道:“你们对自己师父也不忠心,又怎能对素无渊源的外人忠心?说来岂不可笑?”
一名星宿弟子道:“不同,不同,大大的不同。星宿老怪武功低微,我跟了他有什么出息?对他忠心有何好处?大师父武功固是威震天下,道德文章更是众所素仰,岂是星宿老怪所能比拟?”“是啊,大师父收容了星宿派的众弟子,西域和中原群雄震动,谁不佩服天竺高僧?”“什么高僧,‘高僧’二字,不足以称众位大师父,须得称‘圣僧’、‘神僧’、‘活佛’才是!”“倘若由我这种能说善道之人去周游列国,为大师父宣扬德威,天竺圣僧的名望就天下无不知闻了。”“呸,天竺圣僧的名头早已天下皆知,何必要你去多说?”“大师父,大师父,圣僧、活佛的称号,是小人第一个说出来的。他们拾我牙慧,毫无功劳。”
那为首的胡僧皱眉道:“你们这批卑鄙小人,叫叫嚷嚷的令人生厌。星宿老怪,你怎地如此没出息,尽收些无耻之徒做弟子?这种人品格如此低劣,岂能有什么成就?我先送了你的终,再叫这些人一个个追随于你,老衲今日要大开杀戒了!”说著袍袖一拂,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击了过来。
眼看丁春秋给巨蟒缠身,手足动弹不得,更无抗拒之力,那胡僧这一掌势挟疾风,劲道甚是刚猛,丁春秋中在身上,不死也必重伤。哪知他一掌击出,丁春秋不动声色,浑若无事,那胡僧却双膝一软,倒在地下,蜷成一团,微微抽搐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众胡僧大惊,齐叫:“师兄,师兄!”便有两名胡僧伸手去拉他起身。这两人一碰到他的身子便是头脑中一阵晕眩,站立不定,倒了下去。旁边三名胡僧自然而然的出手相扶,但只要一碰到这二人的僧袍,那三人便也跌倒,顷刻之间,倒了六名胡僧。其余胡僧见情势不好,无不惊得呆了,不敢再伸手去碰跌倒的同伴。一名胡僧怒喝:“星宿老怪行使什么邪法,吃佛爷一掌!”一掌发出。丁春秋嘻嘻一笑,那掌力似乎从他身上反弹出去,那胡僧张大了口,又即摔倒。
余下九僧之中,都是曾给丁春秋以口哨之声震倒过的,相互叽哩咕噜的天竺言语商量了一阵,齐声大喝,袍袖拂处,九柄飞刀同时发出,青光闪闪,一齐向丁春秋射来。丁春秋也是一声大喝,脑袋转了三转,头上的满头白发甩了出去,竟似一条短短的软鞭,叮叮叮几声响,将九秉飞刀都击落在地,那九名胡僧半声不出,一个个瘫痪而死。游坦之伏在草丛之中,鼻中闻到一阵强烈的腥臭之气,刺得双目剧痛,眼泪水不由自主的源源流下。四下来一片寂静,十六名胡僧个个都缩成一个圆球,便如是一只只遇到了敌人的刺猬,显然均已毙命。他惊疑无已,再也猜想不透丁春秋用什么功夫一举而尽毙敌人。那些巨蟒和毒蛇将星宿派诸人缠倒之后,不经天竺胡僧再以笛声相催,不会伤害众人性命。十六名胡僧倒地毙命,这些蟒蛇并不懂得为主人复仇,只是紧紧缠住了丁春秋师徒,静待候命。一时之间,旷野间更无声息。但这些蛇儿究竟是蠢笨之物,时间稍久,难保不向众人攻击。各人在蛇群缠困之下,谁都不敢稍有动弹,惟恐激起蛇儿的凶性,随口这么咬将下来,那便性命难保了。这么静了片刻,眼看天竺群僧确已死绝,更无声息,便有人首先说道:“师父,你老人家神功独步天下。谈笑之间,随手便将这一十六名万恶不赦的胡僧尽数杀灭……”他话未说完,另一名弟子抢著道:“师父,你莫听他放屁,刚才说那些胡僧是‘圣僧’、‘神僧’、‘活佛’的,就是他。”又有一名弟子道:“咱们追随师父这许多年,岂不知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刚才跟那些胡僧胡说八道,全是骗骗他们的。”忽然有人放声大哭,说道:“师父,师父,弟子该死,弟子胡涂,为了贪生怕死,竟向敌人投降,此时悔之莫及,宁愿死于毒蟒的口下,再也不敢向师父求饶了。”这人说了这几句话,群弟子登时省悟:星宿老怪最不喜欢旁人文过饰非,只有痛斥自己胡涂该死,将各种各样的罪名乱加在自己头上,师父才有饶恕的可能。
一霎时间,人人竞说自己如何居心不良,如何在该万死,直将草丛中的游坦之听得头昏脑胀,不知所云。众弟子说了半天,丁春秋始终不加理睬,他暗运了二次劲力,想要将缠在身上的巨蟒崩断。但缠在他身上的一共有三条巨蟒,这些蟒蛇出自天竺炎热的丛林,身子极富弹性,丁春秋运力向外崩动,蟒蛇只是略加延伸,并不会断,要想脱出困厄,实是为难之极。丁春秋经数十年内功修炼,体内积储了无数毒素,当那为首的胡僧一掌向他击来之际,他已将毒素催到肌肤之上。那胡僧一掌打到,他便运出“借力打力”的神功,将奇毒无比的毒素借著掌力而反弹出去。一众胡僧所以倒地毙命,并不是由于丁春秋什么魔法邪术,只是中了剧毒而已。但这些蟒蛇的蛇皮坚厚韧滑,丁春秋身上的毒素竟是难以侵入,实是无法可施。
只听得众弟子还在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丁春秋道:“咱们给毒蛇所困,有谁想得出驱蛇之法,我就饶了谁的性命。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有谁对我有用,我便不加诛杀。你们这些花言巧语,胡说八道,更有何用?”此言一出,群弟子登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有人说道:“只要有人拿个火把,向这些蟒蛇身上烧去,这些畜生便逃之夭夭了。”丁春秋骂道:“放你娘的臭屁,这里旷野之地,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有谁经过?就算有乡民路过,他见到这许多毒蛇,吓得逃走也来不及,哪里还肯拿火把来烧?”跟著别的弟子又乱出主意,但每一个主意都是难以施行的,各人所以不停说话,只不过向师父拼命讨好,表示自己确是听从师命而在努力思索而已。这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有一名弟子给一条长蟒缠得实在喘不过气来了。昏乱之余一口向蟒蛇身上咬去。那蟒蛇吃痛,一口向他咽喉反咬,那弟子惨呼一声,登时毙命。丁春秋心下越来越是焦急,倘若被敌人所困,这几个时辰之中,他定能行使狡狯,骗过敌人,想出了脱身之计。偏偏这些蛇儿无知无识,再巧妙计策也使不到它们身上。怕只怕这些毒蟒渐渐肚饿,一口将自己吞了下去。他担心的果真便即出现,一条巨蟒久久不闻笛声,肚中却已饿得厉害,张开大口,咬住了它所缠住的一名星宿弟子。那弟子大叫:“师父救我,师父救我!”两条腿已被那巨蟒吞入了口中。他身子不由自主,一步步的吸入蟒蛇腹中,嘴中兀自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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