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听得游坦之一招之间仗打倒了无恶不作叶二娘,便硬要他出头对付丁春秋,不顾一切将丁春秋引了来。这时丁春秋一到,了无声息,她目不能见,心中却在想像丁春秋的神情,他见到自己和一个年轻公子在一起,一定大是奇怪了。
丁春秋心中确是十分奇怪,他站定在七尺开外,目光闪闪,望著游坦之。游坦之头上的铁面具已去,伤口也已经结痂,三分似人,七分似鬼,模样十分可怖,却坐在石上发抖。丁春秋虽是见多识广,一时之间也摸不准是什么路数,望了片到,才道:“阁下何人?”阿紫心想,丁春秋果然未见过王星天,听他口气像是十分犹豫忌惮,可知王星天一定是气宇轩昂,仪表不凡。想到这里又放下心来,只等游坦之回答。可是等了半天,却听不到游坦之的声音。原来游坦之一见丁春秋赶到,心中便不断叫苦,哪里还有说话的气力?阿紫“咯”地一笑,道:“丁春秋,你未曾见过这位公子么?”丁春秋听阿紫忽然直呼其名,心中大怒,但又听出她语气之中颇有所恃,便也暂不发作,道:“未曾见过,他是什么人?”
阿紫笑道:“这位是极乐派掌门人王星天,你可曾听说过么?”星宿老怪一呆,武林中门派很多,却从来也未曾听到过“极乐派”之名,他一声陡喝,道:“什么极乐派,胡说八道!”阿紫冷冷地道:“你自己孤陋寡闻,有什么好说的?王公子,何必与他多说,你可以出手了。”丁春秋大奇,道:“叫他出手,作什么?”阿紫道:“你当了那么多年星宿派掌门,只怕也当厌了,我想该换个人来当。”丁春秋又好气又好笑,道:“让给谁来当星宿派掌门人?”
阿紫向她自己的鼻尖一指,道:“自然是我,你可以拜在我的门下,叫我一声师父。”丁春秋忍无可忍,一声怪喝,身子向前陡地欺了过来,五指如钩,便向阿紫头顶抓下,左臂外翻,右掌似发非发,却为防止游坦之突然出手。游坦之本来不敢出声,这时见丁春秋来势汹汹,才猛地叫道:“住手!”他心中惊骇之极,连声音都走了调。丁春秋乃是何等样人物,他一听游坦之开口,便听出对方内功极高,竟是一个扎手人物,连忙后退半步,那一抓也改向游坦之抓来。
游坦之在这刹那间,心想还手也是死,不还手也是死,双眼一闭,双手向前疾推而出。他那两掌直勾勾地推出,全无章法可言,却是寒风陡至,内力汹涌。星宿老怪吃了一惊,疾忙收招,打横跨出两步,喝道:“阁下何人?”游坦之张开眼来,见丁春秋已跨出了一步,死里逃生,只怕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这时几乎想跪了下来,哀求乞命,却已听到阿紫叫道:“王公子,你一招便已将他逼退,为何不趁胜进击?”游坦之茫然:“我……将他逼退?”
丁春秋刚才和游坦之的掌力相接,已试出对方的内力十分怪异,且也十分熟悉,这时陡地想起,一声怪笑道:“原来你是那铁头小子的师长?”游坦之还未回答,阿紫已道:“王公子,什么铁头小子?”游坦之结结巴巴,道:“我有一个……徒儿……头上功夫厉害,丁春秋……曾吃过苦头,所以记得。”阿紫喜道:“原来他连你的徒弟也不如,我这个星宿派掌门人是当定的了。”游坦之只觉得头颈发僵,勉强转过头去,见丁春秋须发戟张,神情十分可怖,几乎便要拔腿而逃,却又不忍丢下阿紫,只得也硬著头皮和丁春秋僵持下去,一面心中思忖:如今只好捱过一刻,便算是多活一刻!
丁春秋已将大量毒质运至掌心,随时都可发出,但因心中忌惮,并不发掌。他认定对方是游坦之的师长,而他曾和游坦之对过一掌,几乎吃了大亏,这时岂能不忌惮三分。若无阿紫在旁,他早已借词离开,但阿紫扬言要夺星宿掌门之位,还要他反拜在她的门下,丁春秋自己便曾弑师叛道,阿紫是他调教出来的徒弟,焉有不知她说得出做得到之理?此际自然万不能走。
他们两人一动不动地僵持著。游坦之心中害怕,只觉双腿发软,好几次忍不住要跪下去大叫“师父饶命”。虽是勉强忍住,那一双腿却簌簌地发起抖来。一抖开了头,片刻之间,他全身都如同筛糠一样,抖个不住。
星宿老怪却反而吃惊不小,他本就摸不清对方的底细,故迟迟不敢出手。这时游坦之忽然剧抖起来,丁春秋不知对方在弄些什么玄虚,连忙向后退出一步。霎时间,他心中不知转了多少念头,想及自己和游坦之第一次对掌的情形,游坦之分明赢了,却反而大叫饶命,当时便曾疑心他故意调侃自己。如今游坦之的师长突然出现,说不定就是他有命游坦之前来探底,并在紧要关头带走了阿紫,可能他们正是为了那座碧玉王鼎。星宿老怪一开头想得偏了,牛角尖愈钻愈深,只觉得自己所想的再也不会有错,因此也就更是迟疑不决。
游坦之见丁春秋只是盯著自己,并不出手,心下稍放,但仍是不住地发抖。阿紫目不能视,侧头细听,听不到两人动手,却听到了发抖之声,心下大奇,道:“王公子,谁在发抖啊!”游坦之忙道:“没……有……人……发抖……”他身子正在抖著,讲起话来,自是断断续续,一字一震。阿紫吃惊道:“王公子,你在发抖么?”游坦之道:“当……然不是,我是在运……功……”阿紫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游坦之咽下了一口唾沫,道:“我这就出手了。”他用尽了气力,缓缓扬起发抖的手臂来。丁春秋见对方扬手,大是紧张,左手当胸,右掌翻起,作势迎敌。游坦之好不容易扬起手臂,那一掌却是绝无勇气发出,手掌已经翻转,却震得晃动不定。丁春秋心下骇然,各门各派的掌法,自己都有所知,似这般不断抖动的古怪掌法却是未曾见过。他心念电转,只怕对方一出手,自己万难讨好,最好能够不动手,关键便只在阿紫身上。他又后退了一步,道:“阿紫!”阿紫笑道:“丁春秋,你可是愿意拜我为师了?”丁春秋沉声道:“阿紫,你该知我天下无敌,如此妄作非为,只是自取其辱,还不幡然悔悟,我还可以不究既往。”阿紫何等聪明,早已听出丁春秋色厉内荏,这句话虽然说得凶恶,却掩不了他心中的害怕。她得意地笑了起来,道:“你既是天下无敌,不如出手将王公子击毙,将我擒赴辽国南京,找到碧玉王鼎携回星宿,岂不快哉!还在犹豫不决作什么?”丁春秋气得面上青黄不定,又向游坦之怒视了一眼。
游坦之也听出丁春秋像是有所惧怯,心想:也许为了自己面容可怖,将丁春秋吓窒了,但愿这次竟能将他吓走,硬著头皮说道:“阿紫要当星宿派掌门,你让是不让?”丁春秋心想,总不能只凭一句话便将掌门之位拱手让人,好歹也得试一试对方的武功究竟如何?真要不敌,走也未迟。他一声冷笑,并不答言,手掌已向前缓缓推出。游坦之忽见丁春秋的手掌向前推来,登时汗流心跳,双腿发软,身不由自主的坐倒在地。丁春秋见对方忽然坐倒,那一掌的去势陡地加快!
游坦之见丁春秋的掌势陡地加快,吓得大叫一声,一个跟斗翻了出去。掌力到处,“篷”的一声在地上击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坑来。游坦之正待站起逃跑,见丁春秋掌力如此之强,身子更是发软,哪里还站得起来?阿紫这时也听出了不妙,忙道:“王公子,怎么了?”游坦之苦笑道:“阿紫,你这个星宿派掌门人之位,看来……”丁春秋不等游坦之说完,身形耸动,第二掌又已向前推出。游坦之连滚带翻,向后退避。丁春秋那一掌蓄力不发,喝道:“你如何不还手?”阿紫也急道:“你如何不还手?”游坦之软瘫在地,只急得话也说不出口,见丁春秋的手掌渐渐逼近,吓得心胆俱裂,连缩了几下头,将头脸藏到了胁下。
在这刹那间,心中陡一动,想起了那本梵文书中所载的一个怪姿势,另一只手则自胯下穿过,掌心向前推出。丁春秋见识极广,虽然不知易筋径,但立即看出游坦之摆出的怪姿势正是上乘的运气凝力功夫,这一掌的去势便停了一停。
游坦之摆出了这样的一个怪姿势之后,只觉得内息转快,体内的劲力如万马奔腾也似,一齐涌向朝前伸出的那一只手掌,且由掌心疾透了出去。丁春秋掌势微收间,突然觉出一股大力涌到。此时再无犹豫之地,手掌的去势陡地加速迎上。然而,他手掌每向前推出一寸,涌来的大力也就加强一分,等到他手掌推前了尺许,前面一道一道涌过来的大力已凝成实质,使手掌再难向前推动。丁春秋又惊又怒,身形微矮,拿桩站定,陡地一声大喝,将全身的力道尽皆运于右掌,向前压了过去!他只当这一倾力而为,至少可以和对方的手掌相交,乘机下毒。却不料也就在他孤注一掷之际,只觉手掌中被一股极强的力道反震过来。丁春秋一声大叫,被震得凌空飞起,连翻了七八个跟斗,方始落地,身子已在三丈开外。他定了定神。向游坦之望来,实难相信竟会遇上了一个功力如此高深的敌手!
阿紫听得丁春秋怪叫,又听得有人跌出,心中大喜,忙道:“王公子,丁春秋还有气么?”丁春秋怒极,道:“要我咽气,还没有那么容易。”阿紫道:“王公子,快收拾了他,不可放虎归山!”自从游坦之摆出了这样一个出自易筋经的怪姿势之后,全身内力便自掌心涌出,沛然莫之能御。如果丁春秋不是硬把手掌推了过来,原也禁受得住,但他一心要和游坦之对上一掌,以便施展“化功大法”,用力把手掌推了过去,和游坦之的掌力紧紧抵住后,仍然不知进退,他的内力又难以胜得过游坦之,自然要被震得向后飞跌了出去,而他在受震跌出之际,居然能立即运气闭住七十二关穴,安然落下,那便是星宿老怪的过人之处了。
游坦之方在庆幸丁春秋悬空跌出,又听得阿紫催促下手,忙道:“阿紫,穷寇勿追,由他去吧!这……星宿派掌门之位,自然是由你来当了。”阿紫大声道:“丁春秋,你听到了没有?由今日起,我便是星宿派的掌门人。”丁春秋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当星宿派的掌门人?”阿紫“哈哈”一笑,道:“你已被王公子打败,还好意思硬霸著掌门人的位置,不怕天下人耻笑么?”丁春秋道:“你假借外人之力,乃是本派叛徒,还敢妄称掌门人?”阿紫又是一笑,道:“我和王公子是什么交情,你应该看出来,他可不是外人。我们立即起程到星宿海去,星宿弟子看再有敢认你作掌门的便立时处死,改奉我作掌门的自然赏赐有加。你僭称掌门,我问你,星宿重宝碧玉王鼎却在谁的手中?”阿紫口齿伶俐,丁春秋平时爱听她的奉承,此时却被她逼得哑口无言。
丁春秋出声不得,阿紫便更是理直气壮,道:“丁春秋,快向掌门人见礼!若敢不逊,今日叫你难讨公道。”丁春秋一惊,身形如风,又向后退出了两步,厉声道:“阿紫,你若落在我的手中,我要将你削皮、抽筋——”一句未曾讲完,阿紫已“咯咯”一笑道:“你何妨多说几句,你说什么,等你落在我手中时,我便照你所说的如法泡制。”丁春秋陡地住口,如今既打不过“王天星”,便是自己落在阿紫手中的可能居多,既已说了抽筋、剥皮两种酷刑,怎敢再往下说去?阿紫哈哈大笑,心中得意之极,道:“丁春秋,我有好生之德,可以放你离去,但以后绝不许再提起星宿派三字,更不准你踏入星宿海百里之内,你却要记住了。”
丁春秋面色青白,却还不肯输口,道:“星宿老仙乃是星宿掌门,谁敢不认了?”阿紫淡淡地说道:“你已败了,我才是星宿掌门。”丁春秋道:“放屁,我是星宿派正统掌门人,你是僭称,谁来认你?”阿紫笑道:“说由你说,若是教我在星宿海附近撞到了你,小心你的老狗命。还不快滚,在这里狂吠乱叫作甚?”两人互争自己是星宿派掌门人,但说来说去,如今是阿紫的实力居上,丁春秋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是无可奈何。他狠狠地瞪上了阿紫几眼,在阿紫的讥笑声中,一个转身,向外疾奔而去。阿紫高兴之至,大骂丁春秋一顿,并硬夺了星宿派掌门人之位,这可以说是她一生之中最得意的“杰作”了。她笑了好一会,才道:“王公子,王公子!”
游坦之早已站了起来,当他听得阿紫对丁春秋说“王公子怎算得是外人”之际,不觉心头乱跳,轻飘飘的如同置身云端一样,只是怔怔地望著阿紫,竟未听到阿紫的呼唤。他心中不断的想,自己一生之中最大的痛苦乃是阿紫所赐,但最大的快活却也是阿紫所予,世事之奇,当其变幻无方。阿紫连叫了七八声,他才如梦乍醒,道:“阿紫,什么事?”阿紫撅起了朱唇,道:“你为什么不理我?”游坦之忙道:“阿紫,要我不理你,除非我死了。”阿扎笑道:“你武功那么高,丁春秋果然给你打走了,我们要做的事情正多著,呆在这里作什么?”丁春秋究竟为什么突然凌空跌出,游坦之直到如今仍然不明白,他一听到阿紫的话,不由心惊肉跳,道:“又……又要作什么?”阿紫道:“去找丐帮的长老夺打狗棒啊,难道你忘了么?我得了打狗棒去见姐夫,姐夫已是辽国南院大王,不会再稀罕这丐帮之位,说不定他一高兴,要不然我略施小计,他就将打狗棒送了给我,我便可兼任丐帮的帮主了!”她说到这里,开心地笑了起来。
游坦之呆了片刻,道:“好,我们就去!”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反正阿紫目不能视,引著她向荒无人烟的地方走去,她也未必知道相。不像对付丁春秋,她可以放信号把他引来。阿紫只当游坦之已经答应,这件事还未办成,她又已在动下一件古怪主意的脑筋了。她人极聪明,这时已觉出对方对自己言听计从,不论自己要做什么,都不会拒绝。她心中高兴,觉得比诸和萧峰在一起时有趣得多。而且,萧峰是她的姐夫,游坦之在她的心中却是一个风流潇洒的年轻公子,她心底生出了一股从来未曾有过的柔情蜜意,心头甜丝丝地十分受用,把眼前的痛苦尽皆忘了。
游坦之引著阿紫向前走去,不多久,便经过了一个镇甸。两人走在大街之上,便听得途人不断地发出惊叹之声,道:“看这个人!”“看他的样子?”“啊呀,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的人!”阿紫听了,心中更是欢喜,只当人人都在称赞自己身边的人英俊不凡。游坦之心中明白,只是低著头疾行。
阿紫洋洋得意地走著,忽然想起道:“我们要各处去寻找丐帮的长老们,牲口是少不得的,这镇甸像是很大,正可在此选买两匹好马。”游坦之连声答应,引著她找到了一家牲口行。牲口行中的人见游坦之脸上这等模样,早已吓得呆了,眼看他牵走了两匹好马,腿儿发软,口唇哆嗦,竟是不敢计较。两人上了马,阿紫笑道:“王公子,你所到之处,那些人见了你都连话也说不出来,可知你一定长得气势慑人。”游坦之苦笑道:“我也不是有心吓唬人。阿紫,你和我在一起可觉得害怕?”阿紫道:“那可说不定,或者我见到了你也会害怕的。”游坦之吃了一惊,忙道:“不会的,不会的!”但转念一想,阿紫双目已盲,自然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真面目,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出了镇外,并辔向西行去。游坦之有心避人耳目,专拣没有人烟的地方走去,所到之处,越来越是荒凉。雨人都觉称心如意,一路上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寂寞。那几天,可以说是游坦之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刻了。过了七八天,也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向前看去,只见高山连绵,人烟绝迹。阿紫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道:“我们是在什么地方啊?怎的一点人声也听不到?”游坦之道:“前面便是一个大镇了,只不过……天色已晚,只怕等我们赶到镇上时家家都已睡静,也没有什么好玩之处了。”阿紫秀眉策蹙,道:“怎的一连经过了几个大镇市,全是恰在晚间?你究竟为什么要骗我?”游坦之变色道:“我骗你,我怎么会骗你?只是确实凑巧了些。”阿紫撅著嘴,道:“你看,已经好几天了,不要说未曾遇上丐帮中人,连人声也听不到,你叫我怎么回辽国南京去见我姐夫?”游坦之呆了一呆,道:“阿紫,你——想要回辽国南京去?”阿紫一扬头,道:“当然,我是辽国的端福郡主,我姐夫是南院大王,你若是见了我姐夫,一定也可以弄一个什么大王做做,有什么不好?”游坦之想起自己在南院大王府中那一段苦难的经历,像是又回到了往日的噩梦之中,连声音也不免有些发颤,道:“我不想做什么大王。阿紫,你不是说愿意和我在一起么?我们两人找一个人迹不到的去处,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岂不是连神仙也不如么?”阿紫连连摇手道:“不好,不好。若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谁又知道我结识了你这样一个有本事的朋友?闷了又拿什么来消遣?又怎能天下知名?”游坦之苦笑道:“阿紫,你——”阿紫摇头道:“你别说了,连南院大王府中那么多玩意儿,我还住厌了呢!你说前面有镇市,快赶去打听一下我们身在何处。我会告诉你,我们下一站上哪儿去玩。”游坦之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想带阿紫离开中原,到人迹罕至的地方,让她渐渐定下心来,两人长相厮守,再也不理武林之中的争斗残杀。但那究竟只是游坦之的一厢情愿,阿紫的名利心如此之重,看来还有不少是非。
游坦之无法可施,只得含糊答应,又策马向前走去。阿紫越来越是不耐烦,大声道:“怎的还没有到?我们像是在山中行走呀?”游坦之支吾道:“过了山,就有镇市了。”阿紫埋怨道:“你也真是,带我到这样荒凉的地方来作甚?”正在说著,忽听得一阵笛声传来,这笛声似断似续,忽尖忽沉,听来甚是诡异。游坦之待要避开笛声的来处,却因正好置身在一道峡谷之中,只有向前去的一条路,若是向后退回,必定惹得阿紫生疑,只得硬著头皮向前走去。这笛声渐渐传近,阿紫十分高兴,道:“接近镇市,果然不同,这吹笛的是什么人?可是有蛇群游近?”阿紫惯于摆弄毒物,这时笛声中夹杂著“嗤嗤”之声,她一听便知是有蛇群游近。游坦之定睛向前看去,只见两条五花斑烂的大蛇向前迅速游来,在蛇背之上却站著一人。
这两条蛇都有手臂粗细,长远丈许,两蛇并行而来。站在蛇身上的那人每只脚踏著了一条蛇,如同踏雪撬一般向前滑来。难得蛇身这样滑,他却能站得稳的,手中还持住一枝短笛吹奏著。游坦之看得心中大奇,道:“阿紫,有奇景看了。”阿紫忙道:“什么奇景?快说给我听。”游坦之道:“一个人——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胡僧,两只脚踏在两条蛇身上,向这里游了过来。”阿紫什么古怪的玩意儿都曾玩过,这踏蛇而行却是未曾一试,忙道:“那你快将这两条蛇抢了过来,我们踏蛇而行,岂不是比骑马好玩得多么?”游游坦之料不到她会想出如此古怪的主意来,不禁心中踌躇,深悔失言。正在他不知如何应对时,两条大蛇已到了近前,蛇上的胡僧一声尖啸,两条大蛇便停了下来,那胡僧翻著眼望向游坦之和阿紫两人。游坦之见那胡僧脸色如铁,头如骷髅,双眼却炯炯生光,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那胡僧忽然伸手向他们两人的坐骑一指,叽哩咕噜讲起话来,什么“希哈特萨”、“蒂斯瓦罗那”的讲了一大串。游坦之听出,那胡僧所说的正是波罗星教过自已的那种言语,但是他被迫而学,除了日日捱一顿打之外并无所得,这时也听不懂那胡僧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阿紫道:“王公子,这人在讲些什么?”游坦之道:“我也听不懂,看样子像是要我们的两匹马。”阿紫喜道:“想是他踏蛇儿踏厌了,要和我们换马,就换给他好了。”游坦之向那胡僧望了一眼,道:“我看不像,他好像是要我们两匹马,给他脚下的两条蛇充饥。”阿紫怒道:“这外国和尚,怎敢这样大胆?”
那胡僧叫之不已,声音越来越是尖锐。游坦之功力深厚,还不觉得怎样,阿紫却已觉得心烦意乱,身子摇晃著几乎从马上跌了下来。游坦之连忙伸手将她抱了过来,两人共骑。阿紫刚离开那匹马,只见胡僧右足下的那条大蛇陡地疾窜而起,旋风般将马颈住缠,缠得那马在地上连连打滚,惨嘶不已。阿紫惊问道:“什么事,什么事?”只见那大蛇的蛇颈竟从马口中伸了进去,马儿的惨嘶声越来越是微弱了。
游坦之看得呆了,听阿紫连问数声,方道:“那胡僧的一条蛇将你那匹马咬死了。”阿紫一怔,道:“不怕,叫他赔蛇儿给我们就行了。”那条大蛇这时已从马口中退了出来,蛇信吞吐,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就像一个人吃饱了之后在休息一样。
另一条大蛇却是昂首吐信,嘶嘶有声,颇有不耐烦之状。那胡僧指著游坦之和阿紫两人合骑的马,大声呼喝。游坦之心想,这胡僧大是诡异,自己怎是他的对手?不如将这一匹马送给他算了,忙道:“大师不必发怒,我们这就下马。”他扶著阿紫下了马背,向后退出几步。转眼之间,那条大蛇已飞窜而上,一口咬住了马颈,只听得呼呼有声,顷刻便将马脑吸食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也懒洋洋地躺了下来。
那胡僧背负双手,来回踱步。游坦之站在一边,不知怎么才好。阿紫频频问道:“那两条蛇儿呢?你怎么不要他送蛇赔马?”游坦之道:“我们和道胡僧言语不通,还是算了吧。”阿紫笑道:“言语不通打什么紧?你将他赶走,蛇儿不就是我们的了么?”游坦之搜索枯肠,也想不起波罗星教自己的话中这“蛇”字是怎么说的,听那胡僧说的话和波罗星一样,两人多半同族,说不定还是相识,自己提起波罗星的名字来,只怕还有个商量,道:“波罗星。”那胡僧陡地一呆,向他望来。
阿紫“咯咯”地笑了起来,道:“原来你也会说哪种怪话。”游坦之道:“我不会,波罗星乃是一个人的名字。”那胡憎向游坦之走近几步,道:“波罗星?”游坦之点点头道:“波罗星,波罗星,波罗星——”那胡僧陡地伸手,五根枯骨也似的手指突然抓住游坦之胸前的衣服,左手挥舞,叽哩咕噜的又说了一大串。游坦之大惊,道:“你这是干什么?”那胡僧眼睁睁地向游坦之看了半晌。面上大有怒容,尖声道:“波罗星?”游坦之知道自己弄巧反拙,道:“波罗星是波罗星,我可只会说波罗星三个字,你抓住我也没有用。”他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记起了一句话,忙又道:“那拉斯蒂斯派哈谛。”这句话原是“哪拉站在哪里”之意,但游坦之早已忘记,这时一急之下冲口而出。那胡僧听了不禁一怔,四面看去,以为真是有一个叫“那拉”的女子站在那里。
游坦之本是信口胡言,目力可及处哪里有人?胡僧更是大怒,连声叱喝不已。阿紫在一旁听得心烦,道:“和他多啰唆什么,将他打发了吧!”游坦之身子一缩,想要挣了开去,却不料那胡僧抓得十分结实,“嗤”地一声响,胸前的衣服已被撕破,怀中的东西一齐跌了出来,其中有风波恶所赠的那柄匕首,当地一声跌在一块石子上,弹起时青光闪耀,眩目难睁。那胡僧立即俯身将这柄匕首拾了起来,向游坦之扬了一扬,讲了两句话。
游坦之忙道:“这柄匕首,大师若是瞧著欢喜,就送给你了吧!”阿紫忙道:“王公子,他两条蛇儿这样好么?给了两匹马,还要贴上一柄匕首?”游坦之啼笑皆非,道:“阿紫,你且别说话,让我来对付他。”那胡僧握著这柄匕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手臂突然一抖。游坦之连忙拉看阿紫后退了两步,原来在那胡僧手臂一抖之际,匕首荡起了一团莹莹的光芒,寒气逼人,还当那胡僧要与自己动手,所以慌忙后退。阿紫也感到了一阵寒风袭面,忙道:“那胡僧出手了么?”游坦之道:“还不知道他准备怎样。”那胡僧连抖了几下,却又将这柄匕首抛到了地上。游坦之道:“原来大师不要,那我就收回了。”
他大著胆子,踏前两步,俯身去拾。那柄匕首恰好落在那本易筋经之旁,他便顺手将易筋经也拾在手中。忽听那胡僧发出了一声怪叫,不等他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手腕又已被那胡僧五只铁钳也似的手指紧紧抓住,只觉手上一松,匕首和易筋经又一齐跌到了地上。那胡僧不顾匕首,却去拾那易筋经。游坦之一惊,忙道:“大师,这个不能给你。”说话时用力一挣,挣脱了那胡僧的紧抓,顺手向他肩头推去。那胡僧只顾得拾取易筋经,来不及避开这顺手的一推,恰好推在“肩井穴”上,只听得他怪叫一声,身子平平地飞了出去。游坦之一怔,心想这胡僧的轻功好生了得,抬头看去,只见这胡僧直飞出两丈以外,才落下地来,落地之后,又连翻了五六个跟斗。
游坦之看得咋舌不已,连忙俯身抓了匕首在手,准备与那胡僧一拼。怎知那胡僧站定之后,向游坦之瞪上一眼,掏出短笛来吹了几声。那两条躺在地上的大蛇听得笛声,立时昂头摆尾,疾冲了过来。游坦之大惊,叫道:“阿紫,快退!”阿紫失声道:“什么事?”游坦之来不及说话,那两条大蛇已如风卷到。他虽然惯于弄蛇,但对这样的大蛇也不免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怎样才好,只是紧紧地握住了阿紫的手。那两条大蛇到了身前五六尺处,便不再前进,身子紧紧地盘成了一团,连蛇首也缩了起来。
-------------
旧雨楼·ylz3416 扫描 旧雨楼·zhuyj OCR旧雨楼·私家侦探 校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