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完颜烈斗然在酒楼上遇到这个道人,心里一惊,笃笃两声,一双筷子掉在桌上。
丘处机当时虽掷箭伤他,但一箭甩出,他立即跌倒,并未认清他的面目,这时全神贯注焦木和尚与七人的动静,对他丝毫未加理会。
完颜烈定了定神,见他见到自己并不相识,这才放心,再看他手中托的那口铜缸时,不觉惊奇得欠身离椅。
原来那铜缸本是庙宇中焚烧纸香表章之用的,足足有四五百斤重,缸里装满美酒,份量更加沉重。他托在手里,却是举重若轻,丝毫不见吃力,只见他每走一步,楼板就喀喀乱响。
楼下这时早已乱成一片,掌柜的、酒保、厨师、打杂的、众酒客纷纷逃出街去,只怕酒楼被他压倒,砸下来打死人。
焦木和尚冷然道:“道兄果然找到这里来了,我给您引见江南七怪!”丘处机稽首道:“适才贫道到宝刹拜访,寺里师傅言道,大师邀贫道来醉仙楼相会。贫道心下琢磨,大师必定是请下好朋友来了,果然如此,久闻江南七侠威名,今日有幸相见,足慰平生之愿。”
焦木向七怪道:“这位长春子丘处机道长,各位都是久仰的了。”他转过来对丘处机道:“这位是七侠之首,飞天蝙蝠柯镇恶。”说著向那瞎子一指,他一面说,丘处机就向被引见的人稽首为礼,完颜烈在旁留神倾听,暗自记忆。
第二个就是偷他银两的那个肮脏穷酸,听焦木说,名叫妙手书生朱聪。
最先到酒楼来的骑马矮胖子是马王神韩宝驹,排行第三,那挑柴担的乡下佬排行第四,名叫南山樵子南希仁。
第五是那个身材粗壮,屠夫模样的大汉,名叫笑弥陀张阿生,那小贩模样的后生是姓全名金发,绰号闹市侠隐。那渔女则名叫越女剑韩小莹,是江南七侠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焦木一一引见。丘处机一直把铜缸托在手里,竟然不感疲累,酒楼下众人见一时无事,有几个大胆的悄悄蹙上酒楼来瞧热闹。
柯槙恶道:“咱们七兄弟久闻道长武功盖世,拳剑天下无双,向来仰慕得紧,这位焦木大师为人也是古道热肠,虽然释道异途,但大家都是武林一脉,不知何事无意中得罪了道长?道长要是瞧得起咱们七兄弟,咱们来做个和事老,大家尽释前愆,一起来喝一杯如何?”
丘处机道:“贫道和焦木大师素不相识,无仇无冤,只要他交出两个人来,改日贫道自会到法华禅寺负荆请罪。”
柯镇恶道:“什么人?”丘处机道:“贫道有两个朋友,受了官府和金兵的陷害,不幸死于非命,他们遗下的寡妇,孤苦无依。柯大侠,你说贫道该不该理?”
柯镇恶道:“别说道长朋友的遗寡,就是素不相识之人,咱们既然知道了,自然要量力照顾,那是义不容辞的了。”丘处机大声说道:“对呀!我就要焦木和尚交出这两位身世可怜的女人来!”他此言一出,不但焦木与江南七怪大吃一惊,连完颜烈在一旁也暗暗称奇,心想:“难道不是杨郭二人的妻子,另有旁人?”焦木气得脸色焦黄,一时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胡言乱语……胡言……”
丘处机大怒,喝道:“你也是武林中知名人物,竟敢如此为非作歹!”右手一送,一口数百斤的铜缸连酒带缸往焦木头顶飞来,瞧热闹的人吓得魂飞天外,你推我,我推你,骨碌碌的一连串的滚下了楼去。
笑弥陀张阿生在江南七侠中力气最大,估量这铜缸虽重,自己力气尽自接得住,当下抢上一步,运气双臂,叫一声:“好!”待铜缸飞到,双臂一沉,托住缸底,肩背肌肉坟起,竟自把铜缸接住了,但他脚下用力太巨,左足在楼板上踏穿了一个洞,楼下众人又大叫起来。
张阿生奋起平生之力,双臂微曲,一招“推窗送月”又把铜缸向丘处机掷来,丘处机伸出右手,却轻描淡写的接了过来,笑道:“江南七怪名不虚传!”随即脸色一沉,向焦木喝道:“那两个女人怎么了?你这贼和尚只要碰她们一根头发,我把你拆骨扬灰,把你法华寺烧成平地!”
朱聪扇子一扇,摇头晃脑的道:“焦木大师是有道高僧,怎么会作这种无耻之事,道长一定听信小人之言了,虚妄之极矣,决不可信也。”丘处机怒道:“贫道亲眼见到,怎么会假?”江南七怪都是一怔,焦木道:“你就算要到江南来闯万立威,又何必败坏我们的名头……你……你……你到嘉兴府去打听打听,我焦木和尚岂会做这种事。”
丘处机冷笑道:“好呀!你邀了帮手,想倚多取胜,今日我决放你不过。”柯镇恶道:“道长说焦木大师收了两个女人,而大师却又说没有,咱们大伙儿到法华寺去瞧个明白,到底谁是谁非,不就清楚了吗?兄弟眼睛虽然瞎了,可是大伙儿眼睛不瞎啊!”
丘处机冷笑道:“搜寺!贫道早就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可是明明见她们进去,人却又不见,无法可想,只有要和尚交出人来。”
朱聪道:“原来那两个女人不是人!”丘处机一楞道:“什么?”朱聪一本正经的道:“她们是仙女,不是会隐身法,就是借土遁走了!”众人一听,不禁微笑。
丘处机怒道:“好啊!你来消遣贫道,江南七怪们是帮和尚帮定了是不是?”柯镇恶道:“咱们虽没本事,可是在江南也还有一点小小名头,知道咱们的人,都肯说一句,江南七怪虽然疯疯癫癫,却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咱们不敢欺压旁人,可也不能让旁人欺压。”
丘处机道:“我与和尚的事,让我自行和他了断,现在恕不奉陪了。和尚,跟我来吧!”说著伸手来拿焦木手腕。焦木深得法华南宗的真传,手腕一沉,当下把他一拿无形中化解了开去。
马王神韩宝驹性如烈火,大喝道:“你到底讲不讲理?”丘处机道:“韩三爷,怎样?”韩宝驹道:“咱们信得过焦木大师,他说没有就没有。江湖上铁铮铮的好汉子,谁能撒谎骗人?”丘处机道:“我找这和尚找定了,七位插手是插定了,是不是?”
江南七怪齐声道:“不错!”丘处机道:“好,那么我敬七位每人一口酒各位喝了再伸手吧。”说著右手一抬,自己张口在铜缸里喝了一口酒,叫道:“请吧!”手一抖,那口铜缸又向张阿生飞来。
张阿生心想:“如像刚才那样把铜缸托在头顶,如何喝酒?”当即退后两步,双手挡在胸口。待铜缸飞到,双手往外一分,铜缸正撞在胸口。他生得肥胖,胸口垒垒的都是肥肉,犹如一个软垫一般,托住了铜缸,随即一运气,胸肌向外一张,已把铜缸飞来之力抵了回去,双手合围,紧紧将铜缸箍住,低头在缸里喝了一大口酒,赞道:“好酒!”
双手突然收回,抵在胸前,铜缸尚未下落,已是一招“双掌移山”把铜缸猛推出去。这一招劲道既足,变招又快,的确是外家高手功夫。完颜烈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惊。
丘处机接回铜缸,也喝了一大口,叫道:“现在敬柯大哥一口酒!”顺手将铜缸往柯镇恶掷来。完颜烈心想:“这人又瞎又跛,如何接得?”
岂知柯镇恶居七怪之首,武功也为七人之冠,他听辩微细暗器尚且不差厘毫,这巨大的铜缸掷来时呼呼生风,自然辩得清清楚楚,只见他意定神闲的坐著,恍如未觉,完颜烈在一旁却不禁失声呼叫。
柯镇恶待铜缸飞到头顶,右手一伸,铁杖顶在铜缸底下。那铜缸在杖顶上溜溜的转得飞快,犹如耍盘子的人用的竹棒顶住了瓷盘玩弄一般。
突然间,铁杖一歪,铜缸微微倾斜,眼看要跌下来打在他头顶上,这一下不打得脑浆迸裂才怪?那知铜缸倾斜,却不跌下,缸中美酒如一条线般射将下来,柯镇恶张口接住,上面的酒不住倾下,他骨都骨都的大口吞饮,竟没一点滴溢出口外,饮了十余口,铁杖一挪,又已顶在缸底正中,随即向上一送,铜缸飞了起来,他一杖横击,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那缸又向丘处机飞去,嗡嗡之声,好一阵不停。
丘处机大姆指一翘,笑道:“柯大哥小时候一定爱玩顶盘子。”随即接住了铜缸。柯镇恶冷冷道:“小弟幼时家贫,靠这玩艺儿做叫化子讨饭。”丘处机道:“英雄不问出身。我敬南四哥一缸。”他喝了一口,将铜缸向南樵子南希仁掷来。
南
希仁木讷寡言,脸上不示喜怒之色,待酒缸飞到,举起扁担在空中一拦,他这扁担是用钨砂、乌金及纯钢打成,坚重异常,又是当的一声,酒缸在空中受阻,落了下来。南希仁待铜缸落到自己面前离地大约三尺时,伸手在缸里抄了一口酒,就口吃了,扁担打横,右膝一跪,把扁担搁在左膝之上,右手在扁担一端一扳,那一端托住铜缸之底,把铜缸扳了上来,又飞在空中,他正待将缸击还给丘处机。
闹市侠隐全金发笑道:“兄弟做小生意,爱占便宜,就不费力的讨口酒吧。”走到南希仁身边,待铜缸再次落下时,也抄一口酒吃了,忽地跃起,双足抵住缸边,空中用力,双脚一挺,他身子如箭般向后射出,那铜缸也被双脚蹬了出去。
全金发和那铜缸随相反方向飞出,铜缸迳往丘处机飞来,全金发的身子激射到板壁之上,轻轻的滑了下来。
妙手书生朱聪摇著扇子扇风,不住口的道:“妙哉!妙哉!”丘处机又喝了一大口酒道:“妙哉!妙哉!贫道敬朱二哥一杯酒。”
朱聪狂叫起来:“啊唷!使不得,小生手无缚鸡之力,肚无斗酒之量,不压死也要醉死……”他话未说完铜缸已向他胸口飞到。
朱聪大叫起来:“压死人啦!救命,救……”只见他扇子在空中一捞,送酒入口,倒转扇柄,抵住缸边往外一送,腾的一声,楼板已被他蹬破了一个大洞,整个人从洞口掉了下去,“救命,救命”之声,不住从洞里传将上来。
越女剑韩小莹待铜缸飞到窗口,右足一点,身子如飞燕掠波,倏地在铜缸上跃过。她头一低纤口已在缸中吸到了一口酒,轻飘飘的落在对面窗格上,姿势美妙灵动已极。
韩小莹擅于剑法轻功,膂力却非所长,她心想如这笨重的铜缸掷向自己,固然接挡不住,而要掷还给这个道士,却也力所不及,所以乘机以上乘轻功在缸中吸了一口酒去。
这时那铜缸一股劲的往街外飞去,街上人来人往,落将下来,势必酿成极大灾祸,丘处机暗暗心惊,正拟跃上街施展神功,抢在铜缸头里,把众百姓推开,只听见一声:“善哉!”焦木大师抢著跃了下去。
他慈悲为怀,准拟以数十年之功力,用血肉之躯来接住这铜缸往下飞堕的威势,那知他刚跃出窗口,呼的一声,身旁一个黄衣人斜刺越过,口中一声呼哨,楼下的那匹黄马奔到了街口。
楼上众人都抢到窗口观望,只见空中一个肉团和铜缸一碰那铜缸堕下之势变为向前斜落,力道当即减少了一大半,内团和铜缸双双落在马背上。那黄马驰出数丈,转过身来,直奔上楼。马王神韩宝驹身子在马腹之下,左足钩住蹬子,双手及右足却托住铜缸,使它稳稳的放在马背之上。
那黄马驰得又快又稳,上楼如驰平地。韩宝驹翻身上马,探头在缸中喝了一大口酒,左臂一振,把铜缸推在楼板之上,哈哈大笑,一提缰,那黄马倏地从窗口窜了出去,犹如天空行马,稳稳当当的落在街心。
韩宝驹跃下马背,和朱聪挽手上楼。完颜烈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伸出了舌头缩不回去。
这时焦木和尚也从街心回到酒楼,丘处机笑道:“江南七怪果然名不虚传,个个武功盖世,贫道拜服之极,冲著七位的面子,贫道再不和这和尚为难,只要他交出那两个可怜的女子来,就此既往不咎。”
柯镇恶道:“长春道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位焦木大师数十年的清修,乃是有道高僧,法华寺也是嘉兴府有名的佛门善地,怎么会私藏良家妇女呢?”
丘处机道:“天下之大,尽有欺世盗名之辈。”韩宝驹怒道:“这样说来,道长是不相信咱们的话了?”丘处机道:“我宁可相信自己的眼睛。”
韩宝驹道:“道长要待样?”丘处机道:“此事与七位本来无干,即然横加插手,必然自恃技艺过人了。贫道不才,只好和七位见个高下,要是不敌,听凭各位了断便了。”柯镇恶道:“道长既然一意如此,就请划下道儿来吧。”
丘处机微一沉吟,说道:“我和各位向无怨仇,久闻江南七怪也是英侠之士,动刀动拳,不免伤了和气。这样吧!”他大声叫道:“酒保,拿十四个大碗来!”酒保本来躲在楼下,这时见楼上再无动静,忙依言将大碗送上楼来。
丘处机将铜缸放在楼板之上,把大碗都到缸中掏满了酒,在桌上排成两列,向江南七怪说道:“贫道和各位斗斗酒量,各位共同喝七碗,贫道一人喝七碗,喝到分出胜负为止,这法儿好不好?”
韩宝驹和张阿生等,都是酒量极宏之人,首先说好。柯镇恶却道:“咱们以七胜一,胜之不武,道长还是另划道儿吧。”丘处机道:“你怎知道胜之不武?”
完颜烈在一旁暗暗称奇,心想天下比武见得多了,可从未见过比酒量来决胜负的,这道人酒量再高,肚子却只有这么大,难道竟能敌得过七人肚子的容量?
越女剑韩小莹虽是女子,生性却慷慨任侠,在七人中最为豪爽,当下亢声道:“好,先比了酒量再说,这样小觑咱们兄弟的,小妹倒是第一次遇上。”说著端起一碗酒骨都骨都的喝了下去。
丘处机道:“韩姑娘真是女中丈夫。大家请吧!”七怪中其余六人各自举碗喝了,丘处机在倾刻之间也是连尽七碗。他随即又装满七碗,八人又都喝了。
喝到第三个十四碗时,韩小莹毕竟量窄,颇有点不胜酒力,张阿生接过她手中的半碗酒来,道:“七妹,我代你喝了。”韩小莹道:“道长,这可不可以?”丘处机道:“行,谁喝都是一样。”他喝干七碗,又掏满了十四碗,再比一轮,全金发也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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