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脸上变色,说道:“我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俯身抓土成坑,将那人头埋下,恭恭敬敬的作了三个揖。
欧阳锋讨了一个没趣,哈哈笑道:“黄老邪枉有虚名,原来也是为礼法所拘之人。”
黄药师凛然道:“忠孝乃大节所在,并非礼法!”一言甫毕,半空突然打了个霹雳,众人一齐抬头,只见乌云遮没了半边天,眼见雷雨即至。又听得鼓乐声响,七八艘船只在湖中划来,船上挂了红灯,一副官宧的气派。
船靠岸边,走上二三十人来,只见彭连虎、沙通天等人均在其内。最后上岸的一高一矮,高的是大金国赵王完颜烈,矮的却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看来完颜烈恃有欧阳锋、裘千仞两个人出马,这番比武有胜无败,居然再下江南。
黄蓉一指裘千仞道:“爹,女儿中了这老儿一掌,险险送了性命。”
黄药师曾在归云庄上见过裘千仞出丑,不知那是裘千里所冒充,心想凭他这点微末道行,怎能将女儿打伤,心中颇觉奇怪。这时欧阳锋已与完颜烈等人会在一起,聚首低声计议。
过了半晌,欧阳锋走到洪七公身前,说道:“七兄,待会比武,你两不相助,这可是你亲口说过的?”
洪七公心想:“我是有心无力,要助也无从助起。”只得答道:“什么待会不待会的,我是说八月十五。”
欧阳锋笑道:“就是这样,药兄,全真门人与江南七怪寻你晦气;你是一代宗主,与这些人动手失了身份,待兄弟给你打发,你只袖手旁观如何?”
黄药师一看双方阵势:洪七公倘不出手,全真诸子势要被欧阳锋杀得死无葬身之地,当年王重阳一手创立的全真派就此覆灭;若郭靖助守“天璇”,欧阳锋就不是北斗阵的对手,但如这傻小子仍是一味与自己纠缠,形势又自不同,心想:“生死祸福,全在他一念之间了。”
欧阳锋见他脸上神色漠然,心想时机稍纵即逝,若是老头顽童到来,倒是不易对付,长啸一声,叫道:“大家动口啊,还等什么?”
洪七公怒道:“你这口中说出来的是人话还是狗屁?”欧阳锋向天上一指,笑道:“子时早过,已经是八月十五的清晨了。”
洪七公一抬头,只见月亮微微偏西,一半被乌云遮没,果然已是子末丑初,欧阳锋蛇杖点处,斗然间袭到了丘处机胸前。
全真六子见大敌当前,彭连虎等又在旁虎视眈眈,心知今日只要稍一不慎,势必一败涂地,当下抖擞精神,全力与欧阳锋周旋,只接战数合,六人不禁暗暗叫苦。
这时欧阳锋有意要在众人之前扬威,一上来施的全是杀手,尤其蛇杖上两条毒蛇或伸或缩,忽吞忽吐,叫人防不胜防,丘处机、王处一等数次用长剑去刺,却那里刺得著?
黄蓉见郭靖怒视父亲,只是碍著洪七公,一时不敢出手,灵机一动,说道:“整日还说报仇雪恨,哼,当真是杀父仇人到了,却又害怕。”
郭靖被她一言提醒,瞪了她一眼,心想:“先杀金狗,再找黄药师不迟。”从背上取下父亲所遗的短戟,向完颜烈直奔过去。
沙通天与彭连虎一齐抢上,挡在完颜烈的面前。郭靖短戟一横,斜刺一戟,彭连虎举起判官双笔一架,铮的一响,只震得虎口发麻,郭靖已抢过二人。沙通天用“移形换位”之术没将他挡住,又惊又怒,飞步来追。灵智上人与梁子翁各挺刀刃在前拦截。
郭靖闪过梁子翁发出的两枚透骨钉,左手一招“云龙三现”,这一招之中藏著连环三掌,掌掌威力惊人。梁子翁听得掌风劲急,著地一滚避开。
灵智上人身驱肥大,行动不便,再想自己若也闪避,郭靖即可抢到赵王爷面前,当即举起双钹,强挡他这一招。却听镗镗两声大响,双钹被掌力震得飞向半空,郭靖三掌又迎面劈到。
灵智上人自恃掌法造诣独到,兼之手上有毒,虽见敌人来势凌厉无伦,仍是举起手臂,挥掌拍出。那“降龙十八掌”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岂是他这点武艺所能抵敌,只觉臂膀一麻,手掌软软垂下,原来腕上关节已被震脱。
完颜烈见这少年毫不费力的连过四名高手,倏忽抢到自己面前,不禁大骇,急忙拔步飞奔。郭靖摇戟赶去,只追出数步,眼前黄影一闪,双掌从斜刺里拍到。郭靖侧身避过,刺出一戟,身子却被来掌带得一晃,急忙踏上一步,见敌人正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郭靖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那里敢有丝毫怠忽,右戟左掌,凝神接战。
彭连虎见郭靖被裘千仞缠住,梁子翁与沙通天双双守在完颜烈身旁,险境已过,当下一提判官笔,纵到柯镇恶身前,笑道:“柯大侠,怎么江南七怪只来了一怪?”
柯镇恶的铁杖已被黄蓉甩入南湖之中,耳听敌人出言奚落,挥手发出一枚铁菱,随即向后跃开三步。
黑暗中铁菱来得峻急,彭连虎只怕挡击不中,受伤中毒,急忙双笔在地下一撑,凭空跃起,只听嗤的一声,铁菱刚好从脚底擦过。他受过这铁菱之毒,虽得解药,却也受尽痛楚,将养了几月方获痊愈,这时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又见他手中没了兵刃,一咬牙提笔疾上。
柯镇恶足有残疾,平时行走全靠铁杖撑持,耳听得敌人如风而至,勉力再向旁跃开两步,落地时左足一软,险险摔倒,彭连虎大喜,左笔护身,防他突施救命绝招,右笔往他背心猛一砸上去。
柯镇恶虽是盲眼,但听声辨形,不差厘毫,就地一滚,避过了这一砸。彭连虎一笔打在地下石上,溅起数点火星,骂道:“贼瞎子,恁地奸滑!”左笔跟著砸出。
柯镇恶又是一滚,嗤的一声,还了一枚铁菱。那知灵智上人左手捧著右手手腕,正静静站在一旁,俟机而动,见柯镇恶滚到身旁,一脚直踹下去,柯镇恶吃了一惊,左手在地下一撑,斜斜窜出。他避开了藏僧这一踏,却再也躲不开彭连虎双笔齐至,只觉后心微微一麻,暗叫不好,只得闭目待死,却听得一声娇叱:“去吧!”接著一声:“啊唷!”又是蓬的一响。
原来黄蓉突用打狗棒法带住铁笔,顺势一甩,摔了彭连虎一交,她用的棒法与适才甩去柯镇恶铁杖时完全相同,只是彭连虎牢牢抓住判官笔,甩他不脱,却连人带笔一齐摔了出去。
彭连虎又惊又怒,爬起身来,见黄蓉使用竹棒,护著柯镇恶站直身子,柯镇恶骂道:“小妖女,谁要你救我?”
黄蓉叫道:“爹,你照顾这瞎眼浑人,别让人伤了。”说著奔去相助郭靖,双战裘千仞。
柯镇恶呆立当地,一时迷茫不知所措。彭连虎见黄药师站得远远的,背向自己,似乎根本没听到女儿的言语,当下悄悄掩到柯镇恶身后,判官笔斗然打出,这一招狠毒迅猛,兼而有之,即令柯镇恶铁杖在手,也未必招架得了,眼见得手,突听嗤的一声,一块小小的东西破空而至,与他判官笔一碰,炸得粉碎,却是小小一粒石子,只震得他虎口疼痛,撒手放笔。
彭连虎吃了一惊,不知此石从何而至,怎么劲力又这样大得出奇,但见黄药师双手互握,放在背后,头也不回的望著天边乌云。
柯镇恶在归云庄上听到过这弹指神功的功夫,知道是黄药师出手相救,心中愈是恼怒,向他身后扑了过去叫道:“七兄弟死剩一个,留著何用?”
黄药师仍不回头,等他欺近背心尚有三尺,左手向后轻轻一推。这一推看似轻描淡写,漫不经意,却是桃花岛最厉害的劈空掌功夫,柯镇恶如何经受得起?身不由主的向后一仰,一交坐倒,一时再也站不起来。
此时郭靖得黄蓉相助,与裘千仞战了平手。那边全真派却已迫蹙异常,郝大通腿上被蛇杖扫中了,孙不二的道袍也被撕去了半边。王处一暗暗心惊,知道再斗下去,三十合之内必再有人非死即伤,所恃之人却终不来,乘著马钰与刘处玄前攻之际,从怀中取出一个流星点起,只听嘶的一声,一道光芒划过长空,此时天空愈黑,湖上迷迷蒙蒙的起了一阵浓雾,各人双脚都已没入雾中。
再斗一阵,那雾愈来愈重,各人闻到湿气,都感窒闷。天上黑云也是越来越厚,穿过云层透射下来的月光渐渐微弱,终于全然消失。
众人各自惊心,虽不罢斗,却是互相渐离渐远,出招之际护身多而相攻少。郭靖、黄蓉双击裘千仞,突然一阵浓雾涌来,夹在三人中间。郭靖见裘黄二人身形忽隐,正合心意,抽身向左,来寻完颜烈。
他睁大双目,要找完颜烈头顶金冠的闪光,但大雾密密层层,看不出三尺之外,正东奔西突寻找间,忽听雾中一人叫道:“我是周伯通,谁找我打架啊?”
郭靖大喜,要待答话,丘处机已叫了起来:“周师叔,您老人家好啊?”
就在此时,乌云露出一个空隙,各人突见敌人原来近在咫尺,一出手就可伤到自己,都是惊叫一声,向后跃开。周伯通却笑嘻嘻的站在众人中间,高声说道:“热闹得紧,妙极妙极!”右手在左臂弯里一推,搓下一团泥垢,说道:“给你吃毒药?”往身旁沙通天嘴里塞去。
沙通天急闪,饶是他移形换位之术高妙绝伦,这一闪仍是没能闪开,被周伯通一把揪住,泥垢塞到了口中。他吃过老顽童的苦头,知道若是急忙吐出,势必挨一顿饱打,只得闷声不响的含在口里。
王处一见流星没召来相待之人,却把周伯通请了来,真是大喜过望,叫道:“师叔,原来您没被黄岛主害死。”
周伯通大怒:“谁说我死了?黄药师一直想害我,十年来从没成功。哈,黄老邪,你倒再试试看,”说著一拳往黄药师肩头打去。
这是他在桃花岛上潜心钻研出来的七十二路空明拳功夫,阴柔无比,黄药师不敢怠慢,还了一招落英掌,叫道:“全真教的杂毛老道怪我杀了你,要替你报仇呢!”
周伯通怒道:“你杀得了我?别吹牛!”口中胡言乱语,手上也越打越快,黄药师见他不可理喻,出招却是精妙无比,只得全力接战。
全真诸子满以为师叔一到,他与黄药师就可一齐出手对付欧阳锋,那知这位师叔不会听话,刹时之间与黄药师斗了个难解难分。
马钰连叫:“师叔,别与黄岛主动手!”
欧阳锋接口道:“对,老顽童,你决不是药兄的对手,快逃命要紧。”周伯通被他一激,越加不肯罢手。
黄蓉叫道:“周大哥,你用九阴真经功夫与我爹爹过招,王真人在九泉之下怎生说?”
周伯通哈哈笑道:“你瞧我用的是经上功夫么?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经文忘记了。呸,学学容易,忘记可真麻烦!”
黄药师在桃花岛上与他动手时,觉得他拳脚劲力大得出奇,这时见他拳法虽然精奇,劲力却已较前减弱,只堪堪与自己打了个平手,正自奇怪,听他一说,不禁暗暗纳闷,不知他使了什么希奇古怪的法儿,方能将一门上乘武功硬生生从自身驱除出去。
欧阳锋在雾中隐约见到周伯通与黄药师激斗,不由得喜出望外,但又怕他打败黄药师后,便与全真诸子联手对付自己,心想乘此良机,正好先破北斗阵。当下挥动蛇杖,著著进击。
一时北斗阵中险象环生。王处一大叫:“周师叔先杀欧阳锋!”
周伯通见众师侄情势危急,于是左掌右拳,横劈直攻,待打到黄药师面前时,忽地哈哈一笑,拳变掌,掌成拳,横直互易。黄药师万想不到他用此怪招,急伸臂相格时,眉梢已被他掌尖拂中,虽未受伤,却是热辣辣的一阵疼痛。周伯通一掌拂中对方,倏地惊觉,左手拍的一声,在自己右腕上打了一记,骂道:“该死,该死,这是九阴真经中的功夫!”黄药师微微一怔,手掌已递了出去,这一招也是快迅无伦,无声无息的在周伯通肩上一拍。周伯通弯腰沉肩,叫声:“啊哟!报应得好快。”
浓雾之中,各人越来越不易见到旁人。郭靖只怕两位师父遭人暗算,伸手扶起柯镇恶,挽著他臂膀走到洪七公身旁,低声说道:“两位师父到烟雨楼上歇歇,等大雾散了再说。”
只听黄蓉叫道:“老顽童,你听不听我话?”周伯通道:“我打不嬴你爹爹,你放心。”黄蓉叫道:“我要你快去打老毒物,可不许杀了他。”周伯通道:“为什么?”他口中说个不停,拳脚上却丝毫不缓。黄蓉叫道:“你不听我的吩咐,我可要将你的臭史抖出来啦。”周伯通道:“什么臭史!胡说八道!”黄蓉拖长了声音道:“好,四张机,织就鸳鸯欲双飞。”这两句话只把周伯通吓得魂飞魄散,忙道:“行,行,听你话就是,老毒物,你在那里?”只听马钰的声音从浓雾中透了出来:“周师叔,你占北极星位围他。”
黄蓉又道:“爹,这裘千仞私通番邦,是个大大奸贼,快杀了他。”黄药师道:“孩子,到我身边来。”重雾之中,却不见裘千仞到了何处。但听得周伯通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快跪下来给你爷爷磕头,今日才饶你性命。”看来全真派显是占了上风。
郭靖将洪柯二人送到楼边,回身又来找寻完颜烈,岂知一阵东跑西跑,不但完颜烈影踪不见,连沙通天、裘千仞等也不知去向。又听得周伯通叫道:“咦,老毒物呢?逃到那里去啦?”
此时湿雾愈浓,各人近在身畔,却不见旁人面目,说话声音听来也是重浊异常,似是相互隔了什么东西。众人虽屡经大敌,但这时斗然间都似变了瞎子,心中无不惴惴。黄蓉靠在父亲身旁,马钰低声发号施令,缩小阵势。人人侧耳倾听敌人的动静。
一时之间,四下里寂静无声,过好了一会,丘处机忽然叫道:“听!这是什么?”只听得周围嗤嗤嘘嘘之声自远而近。
黄蓉惊叫:“老毒物放蛇,真不要脸!”黄药师比众人都先听到蛇声,他本自有退蛇之法,只要吹动玉箫,群蛇即时闻声狂舞,但那曰听到女儿溺死的假讯,悲恸之下已将玉箫折断,此时群蛇大至,倒不由得彷徨无计。
洪七公在楼头也已听到,高声叫道:“老毒物布毒蛇阵,大伙快到楼上来。”周伯通的武功在众人中算得第一,可是他生平怕极了蛇,一听黄蓉与洪七公的呼叫,发一声喊,抢先往烟雨楼狂奔。他怕毒蛇咬自己脚跟,楼梯也不敢上了,施展轻功跃上楼去,坐在楼顶最高的屋脊之上,兀自心跳不已。
片刻之间,蛇声愈响。黄蓉只叫:“可惜我血鸟不在此地!”拉著父亲的手奔上烟雨楼。全真诸子手拉著手,摸索上楼,尹志平踏了个空。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跌得头上肿起一个大瘤,忙爬起来重新抢上。
黄蓉没听到郭靖声音,心中挂念,叫道:“靖哥哥,你在那里?”叫了几声,不听答声,更是担心,说道:“爹,我去找他。”只郭靖冷冷的道:“何必你找?以后你也不用叫我。我不会应你的!”原来他就在身边。
黄药师大怒,骂道:“浑小子,臭美么?”横臂就是一掌,郭靖低头避开,正要还手,却听飕飕箭响,几枝长箭腾腾腾的钉在窗格之上。众人吃了一惊,只听得四下里喊声大作,箭如雨至,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人马,又听楼外人声喧哗,叫道:“莫走了反贼。”
丘处机怒道:“定是金狗勾结嘉兴府贪官,点了军马来捉拿咱们!”王处一叫道:“冲下去杀他个落花流水。”郝大通叫道:“不好,蛇,蛇!”众人听得箭声愈密,蛇声愈近,知道今日这场比武,完颜烈与欧阳锋原来有备而来,暗中安排下了奸计,只是这场大雾却不在各人意料之中,是祸是福,倒也难说。洪七公叫道:“挡得了箭,挡不了蛇:避得了蛇,又避不了箭!大伙儿快退。”只听周伯通在楼顶破口大骂,双手接住了两枝长箭,不住拨打来箭。
那烟雨楼三面临水,官军乘了小舟围著烟雨楼放箭,只因雾大,一时却也不敢逼近。
洪七公叫道:“咱们向西,从陆路走。”混乱间,他无形中成为群龙之首,众人依言下楼,摸索而行,苦在睁目瞧不出半尺,那里还辨东西南北?当下只得拣箭少处而走,各人手拉著手,只怕迷路落单。
丘处机、王处一手持长剑,当先开走路,双剑合璧,舞成一团剑花,既驱蛇群,又挡箭雨。
郭靖右手拉著洪七公,左手伸出去与人相握,触手处温软柔腻,握到却是黄蓉的小手。郭靖一怔,急忙放下,只听黄蓉冷冷的道:“谁要你来睬我?”
猛听得丘处机叫道:“快回头,前面遍地毒蛇,闯不去!”
黄药师与马钰殿后,阻挡追兵,听到丘处机叫声,急忙转头。黄药师折下两根竹枝,往外扫打。浓雾中只听得蛇声吱吱,夹著一股腥臭迎面扑来。黄蓉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呕了出来。黄药师叹道:“四下无路可走,大家认命了吧!”将竹杖往前一抛,把女儿横抱在手中。
凭众人武功,官兵射箭原本挡不住去路,但西毒的蛇阵厉害无比,任谁只要被毒蛇咬中一口,那就是追魂记命之祸。众人听到蛇声,无不毛骨悚然,暗暗心惊,兼之大雾迷漫,目不见物,纵然有路可通,也是难以找寻。
正危急间,一个人冷冷的道:“小妖女,把竹杖给我瞎子。”众人一听,却是柯镇恶的声音。黄药师与黄蓉心思最是机敏,听他说到“瞎子”,心中都是一样,忙将竹杖递了过去。柯镇恶不动声色,接杖点地,说道:“大伙儿跟著瞎子逃命吧。”
须知柯镇恶是嘉兴本地之人,烟雨楼旁大小路径无不处不烂熟于胸,兼之他双目本盲,平时固然不及常人,但这时大雾弥漫,乌云满天,对他却毫无障碍。他耳朵又比旁人灵敏得多,一听蛇声、箭声,已知西首有一条小路并无敌人,当下一跷一拐的领先冲出。这小路本就十分僻静,近数年来路上又种了竹树,其实已无路可通。柯镇恶幼时熟识此路,数十年不来,却不知道路已成竹林,只走出七八步就被竹树挡住。丘处机、王处一双剑齐出,十余竹株树纷纷倒地,众人随后跟来。马钰大叫:“周师叔,快来,快来,你在那里?”周伯通坐在楼顶,听得四周都是蛇声,那敢答应?
众人走了十余丈,竹林已尽,前面现出小路,耳听得蛇声渐远,但官军的呐喊声却愈来愈响,似是有人绕道包抄。群雄怕的是蛇,区区官军那里放在眼内。刘处玄道:“郝师弟,你我去冲杀一阵,杀几名狗官出气。”郝大通应道:“好!”两人提剑欲上,突然长箭如蝗而至,两人急忙舞剑挡架。
再走一阵,已至大路,只听霹雳连响,急雨倾盆而下,只一阵急雨,雾气转瞬间被冲得干干净净,天上虽仍一片漆黑,但人影已隐约已辨。柯镇恶道:“危难已过,各位请便。”将竹棒递给黄蓉,头也不回的迳向东行。
郭靖叫道:“师父!”柯镇恶道:“你送洪老侠往安稳处所养病,再到柯家村来寻我。”郭靖应道:“是!”
黄药师接住一枝射来的羽箭,走到柯镇恶面前,说道:“若非你今日救我性命,我也不肯对你明言……”柯镇恶不待他说话完,迎面一口浓痰,正好吐在他鼻梁正中,骂道:“今日之事,我死后无面目对六位兄弟!”黄药师大怒,举起手掌。这一掌若拍将下去,柯镇恶那里还有命?郭靖见状大惊,飞步来救。
他与柯黄二人相距十余步,眼见救援不及,黑暗中却见黄药师举起的手缓缓放下,哈哈大笑,说道:“我黄药师是何等样人,岂能与你一般见识?”转身向黄蓉道:“蓉儿,咱们走吧!”向洪七公一摆手,身形微晃,已在数丈之外。郭靖听了这话,心头怔了一怔,登时起了一个疑团,只是疑心什么,一时却模糊难明。
猛听得喊声大作,一群官兵冲杀过来,全真六子各挺长剑,杀入阵去。
黄药师不屑与这等人动手,回身挽著洪七公手臂,说道:“七兄,咱哥儿俩到前面喝几盅再说。”洪七公正合心意,笑道:“妙极,妙极。”转眼间两人没入黑暗之中。
郭靖欲去相扶柯镇恶,一小队官兵已冲到跟前,他不欲多伤人命,只伸双臂将官兵纷纷推开。混乱中但听得丘处机等大呼酣斗,原来官兵队中杂著完颜烈带来的亲军,还有裘千仞的铁掌帮帮众,强悍殊甚,一时倒杀之不退。郭靖只怕师在乱军中送了性命,大叫道:“大师父,大师父,你在那里?”但这时呼叫声,兵刃声乱成一片,他的呼叫一出口就被杂声掩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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