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剑虽均刺中金轮法王身上,但他闪避得宜,剑锋从他两胁掠过,划破了他的衣服。看官,武学中原有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练成之后,普通刀剑是难以伤害。当年江南七怪在蒙古大漠夜斗铜尸铁尸,就因陈玄风梅超风夫妇身有横练功夫,以致张阿生惨遭毙命。但这功夫有无效用,也视对方武功深浅而定,若是敌人内力了得,别说使用刀剑,单是一指戳来,就能破得横练,叫他非死即伤。金轮法王的武功内外俱臻上乘,平常武师自是伤他不得,但杨过与小龙女的内功造诣均非泛泛,若是中了二人剑招,却也非同小可,因此双剑穿衣,竟把他吓了一身冷汗。金轮法王百忙中先行退避,只听杨过叫道:「花前月下!」
一招自上而下搏击,仿真冰轮横空、清光倒泻的光景,小龙女单剑颤动,如鲜花之放,招展风中,来回挥削,只晃得金轮法王眼花撩乱,不知她剑招将从何处攻来,只得跃后再避。杨过又叫道:「清饮小酌!」剑锋一按,有如提壸斟酒,小龙女剑尖上翻,指向自己的樱唇,宛似举杯自饮一般。金轮法王见二人的剑招愈来愈怪,可是相互呼应配合,所有破绽全为旁边一人补去,每一点破绽却变成了厉害的杀着。他越斗心中越惊,暗想:「天下之大,果然能人辈出,似这等匪夷所思的剑法,我在西藏怎能梦想得到?唉!我井底之蛙,居然小觑了天下英雄了。」气势一馁,更呈败象。
其实他自小生有异秉、得天独厚,练成了一身惊天动地的内外功夫,中原英雄确是少有敌手。杨过与小龙女虽然机缘巧合,学到了许多上乘武功,但此时功力与他究竟相差太远,偏生在无意中体会了林朝英那套剑法的精奥,突然使将出来,竟杀得他手足无措。
这一套剑法的每一招,都是男女同使,每一招均隐藏着一件韵事,或「琴瑟相和」、或「松下对奕」、或「扫雪烹茶」、「池边调鹤」或,当真是说不尽的风流旖旎。林朝英情场失意,在古墓中郁郁而终。她文武全才,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到老来将毕生所学,尽数化在这套武功之中。她创制时其实也只是自舒怀抱,那知数十年中,竟有一对情侣以之克御强敌,却也非她始料之所及了。
杨过与小龙女初使时尚未尽会剑法中的奥妙,越使越是感到得心应手。使这剑法的男女二人如果不是情侣,则有许多精妙之处实在难以体会得到,相互间心灵不能沟通,则联剑之际是朋友则太过客气,是尊长小辈则不免照拂仰赖。如属夫妻同使,妙则妙矣,但其中脉脉含情,盈盈娇羞、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种种心情,却又差了一层。此时杨过与小龙女相互眷恋极深,然未结丝萝,内心隐隐又感到前途困厄正多,当真是亦喜亦忧、亦苦亦甜,这一番心情,与林朝英创制这一套「玉女素心剑」时,渐渐的心息相通。
黄蓉在旁观战,只见小龙女晕生双颊,腼腆羞涩,杨过时时偷眼相觑,心事重重,虽说是并战强敌,却竟流露出男欢女悦、情深爱切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心惊,同时受了二人的感染,竟回想到与郭靖初恋时的情景。酒楼上一片杀伐声中,竟然隐含着无数柔情蜜意。
杨过与小龙女越是心灵一致,金轮法王越是难以抵御,不由得暗暗懊悔适才将桌椅全部踏毁,否则有桌椅阻隔,敌人的攻势不如此凌厉,眼见再打下去非送命不可,当下一步步退向楼梯,又是一级级的退了下去。杨过与小龙女居高临下的逼攻,眼见就可将他逐走,黄蓉叫道:「除恶务尽,过儿,别放过了他。」
黄蓉瞧得出杨过与小龙女所以胜得金轮法王,全凭了一套奇妙的剑法,说来倒有八分侥幸,若是今日放过了他,此人武学高深,回去穷思精研,想出了破解这套剑法的解数,那可留下大患,日后再要除他,却是千难万难,因此盼望二人今日乘机除去。
杨过答应一声,猛下杀手,「小园艺菊」、「剪烛夜话」、「茜窗联句」、「竹帘临池」,一招招的使将出来,金轮法王几乎连招架都有不及,别说还手。杨过本拟遵照黄蓉嘱咐,乘机杀他,那知林朝英当年创制这「玉女素心剑法」之时,心中充满柔情,剑招虽然厉害,却无一招是致敌死命的绝招。要知她创此剑法,本为自娱抒怀,实无伤人毙敌之意,因之杨龙二人虽然逼得金轮法王手忙脚乱,狼狈万状,若要取他性命,却亦不易。
黄蓉在旁看得心中焦急。金轮法王不明剑法的来历,只道厉害杀着尚未使出,只要二人一用上,那真是老命休矣,危急中计上心来,足下用劲,每在楼梯上退一级,便将一级楼梯踏断。他一个魁梧的身体拦在梯心,杨龙二人无法抢前,待得三级楼梯一断,长剑已自递不到他身前。金轮法王将轮子一举,说道:「今日见识中原武功,佩服得紧,你这套剑法叫做什么名堂?」杨过笑道:「中原武功,以打狗棒法与剑驴剑术为先,这一套剑法,就是刺驴剑术了。」金轮法王一怔,道:「刺驴剑术?」杨过笑道:「是啊,刺秃驴的剑术。」金轮法王才知道他是绕弯儿相骂,心中大怒,喝道:「无礼小儿,终须叫你知道法王的手段。」铁轮呛啷啷一挥,大踏步而去。也是杨过生来口舌轻薄,今日胜得金轮法王,既然不能杀他,就须以礼相待,他却说了几句俏皮话儿,使法王一生记恨,日后惹出不少祸事来。
但见他身形飘飘,去得好快,晃了几晃,已在墙角边隐没。杨过料知难以追上,转过身来,却见达尔巴扶着霍都王子,脸色惨白,站在当地,说道:「大师兄,你杀我不杀?」杨过为人有些儿尖酸刻薄,性子却不残忍,见二人神情可怜,向黄蓉道:「郭伯母,放他们走了,好不好?」黄蓉点了点头。杨过见霍都神情萎顿,憔悴不堪,从怀里摸出一小瓶玉蜂蜜来,指指霍都,做过服药姿势,交给达尔巴。达尔巴大喜,与霍都叽哩咕噜说了一阵,霍都取出一包药粉,交给杨过,说道:「那位用笔的前辈,中了我毒钉,这是解药。」
达尔巴向杨过行了一礼,伸左臂抱起霍都。他神力惊人,抱着一个人宛如无物,轻飘飘跃下楼梯,与众蒙古武士一齐去了。杨过将解药交于黄蓉,躬身施礼,说道:「郭伯母,小侄就此别过,伯母和郭伯伯多所保重。」他是个至性之人,想到这番别后再不相见,心中甚是难过。黄蓉道:「你到那里去?」杨过道:「我和姑姑归隐僻境,不再与人相见,免得累了郭伯伯的声名。」黄蓉心中一动:「他今日舍命救了我和芙儿,眼见他陷迷沉伦,大违伦常,我岂可不相救于他?」于是说道:「那也不忙在这一刻,今儿大伙儿累了,咱们找个客店,休息一宵,明日分手动身不迟。」杨过见她情意盈盈,不便违拗,也就答应了。
黄蓉取出银两,赔了酒楼的破损,到镇上借客店安息。当晚用过晚膳,黄蓉差郭芙去和武氏兄弟说话,却将小龙女叫进房来,说道:「妹子,我有一件物事送给你。」小龙女道:「你给我什么?」黄蓉将她拉到身前,取出梳子轻轻给她梳头,只见她乌丝垂肩,轻软光润,极是可爱。
黄蓉将小龙女的柔丝细心卷起,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枚束发金环,说道:「妹妹,我给你这个戴。」那金环打造得极是精巧,通体是一枝玫瑰花枝,花枝回绕,相连处铸成一朵含苞未放的蓓蕾。她父亲黄药师在桃花岛上搜罗天下奇珍异宝,她偏偏拣了这枚金环,其匠艺之巧,可以想见。小龙女一生不戴首饰,束发之具就只一枚荆钗而已,见黄蓉相赠这金环,心中并不喜欢,随口谢了。黄蓉给她戴在头上,一面跟她闲谈。
说了一阵子话,只觉她天真无邪,世事一窍不通,侧过头来看她,但见她容色娇美,清丽绝俗,若非与杨过有师徒之份,两人确是一对璧人,于是问道:「妹子,你心中很喜欢过儿,是不是?」小龙女盈盈一笑,答道:「是啊,你们为什么不许他跟我好?」黄蓉一怔,想起自己年幼之时,父亲不肯许配于郭靖,又记起江南七怪骂自己为「小妖女」,经过重重波折,才得与郭靖结成鸳侣,眼前杨过与小龙女真心相爱,何以自己却来出力阻挡?但他二人师徒名分既定,若有男女之私,太乖伦常,有何脸面以对天下英雄?当下叹了一口气道:「妹子,世上有很多事是你所不懂的。若是你与过儿结成夫妻,别人要一辈子瞧你不起。」小龙女微笑道:「别人瞧我不起,那打什么紧?」
黄蓉又是一怔,觉得她这句话与自己父亲倒大是气味相投,当真有我行我素、蔑视群贤之慨。她点了点头,心想古墓派传人代代都是女中豪杰,原不能拘以世俗之见,但想起丈夫对杨过爱护之深,关顾之切,不论他是否会做自己女婿,总盼他品德完美,于是说道:「过儿呢?别人也要一辈子瞧他不起。」小龙女道:「他和一辈子住在古墓中,快快活活,理会旁人干么?」黄蓉呆了一呆,道:「你们一辈子住在古墓中,永远不出来了?」
小龙女很是开心,站起来在室中走来走去,道:「是啊,出来干么?外边的人都坏得很。」黄蓉道:「过儿从小往外边东飘西荡,一生关在一个坟墓之中,难道不气闷么?」小龙女笑道:「有我陪着他,怎么会气闷?」
黄蓉叹了一口气道:「初时两三年,自是不会气闷。但多过得几年,他就会想到外边的花花世界,他若是不能出来,那就会烦恼了。」小龙女本来极是开心,听了这几句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来,道:「我问过儿去,我不跟你说了。」说着走出房去。黄蓉见她美丽的脸庞上突然掠过一层阴影,对适才的说话倒是颇为后悔,但转念一想,自己见得事多,自不同两个少年男女的一厢情愿,这一番忠言逆耳,却是含着一番苦心,心想:「不知过儿说些什么?」于是悄悄走到杨过窗下,想听听二人对答之言。
只听小龙女道:「过儿,你这辈子跟我在一起,会烦恼么?会生厌么?」杨过说道:
「姑姑,你又问我干么?你知道我只有喜欢不尽。咱们两个一直到老了、头发也白了、牙齿落了,也仍是喜喜欢欢厮守不离。」这几句话说得情辞真挚,十分恳切,小龙女听着,心中感动,不由得痴了,过了半响,才道:「是啊,我也是这样。」她取出一根绳子,横挂在室中,说道:「睡吧!」杨过道:「郭伯母说,今晚你与她母女俩睡在一间房,我与武氏兄弟俩睡一间房。」小龙女道:「不,为什么要那两个男人来陪你?我要和你睡在一起。」说着举手一挥,将油灯灭了。
黄蓉在窗外听了她这番言语,心中大骇:「原来她师徒俩果然已做了勾且之事,那老道赵志敬的话并非虚假,这便如何是好?」
她想两个少年男女同床而睡,自己不便在外偷看偷听,正待要走,突见室内白光一闭,一个人凌空横卧,晃了几晃,随即不动了。黄蓉大奇,借着窗外月光细看时,原来小龙女睡在一根绳上。杨过却睡在炕上,二人虽然同室,却是相守以礼。黄蓉悄立庭中,只觉这二人大异常人,是是非非,实在难说。正待回房安寝,忽听脚步声响,郭芙与武氏兄弟从外边回来。黄蓉道:「敦儿修文,你哥儿俩另外去要一间房,不同杨家哥哥一房睡吧。」武氏兄弟答应了,郭芙却问:「妈,为什么?」
黄蓉道:「不关你事。」武修文笑道:「我却知道为什么。他二人师不师、徒不徒,狗男女作一房睡。」黄蓉板脸斥道:「修儿,你不干不净的说什么?」武敦儒道:「师娘你也忒好,这种人理会他干么?我是决不和他说话的。」郭芙道:「今儿他二人救了咱们,那可是一件大恩。」武修文道:「哼,我倒宁可教金轮法王杀了,好过受这种畜生的恩惠。」黄蓉怫然不悦,道:「别多说了,快去睡吧。」
这一番话杨过与小龙女均听得明白。杨过自幼与武氏兄弟不和,当下一笑而已,并不在意。小龙女却在心中细细琢磨:「干么过儿和我好,他就成了畜生、狗男女?」思来想去难以明白,半夜里叫醒杨过,问道:「过儿,有一件事你须得真心答我。你和我住在古墓之中,多过得几年,可会想到外边的花花世界?」杨过一怔,半晌不答。小龙女又问:
「你若是不能出来,可会烦恼?你虽爱我之心始终不变,在古墓中时日一久了,可会气闷?」这几句话杨过均觉好生难答,此刻想来,得与小龙女终身厮守,当真是快活胜过神仙,但在冷冰冰黑沉沉的古墓中住了十年二十年纵然仍不厌倦,住到三十年呢?四十年呢?
顺口说一句决不气闷,原自容易,但他对小龙女一片至诚,并无半点虚假,沉吟片刻,道:「姑姑,若是咱们气闷了,厌烦了,那便一同出来便是。」
小龙女「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心想:「郭夫人的话倒并非骗我。将来他气闷了要出墓来,人人都瞧他不起,那他做人有何乐趣?他和我好,不知何以旁人要轻贱于他,想来我是个不祥之人了。我喜欢他爱他,要了我的性命也行。但这样反而害得他不快活,那他还是不娶我的好。那日晚上在终南山巅,他不肯答应娶我,想必为此了。」只听得杨过鼻息调匀,睡得正酣,于是轻轻跃下地来,走到坑边,细细瞧着他俊美的脸庞,中心栗六,不禁掉下泪来。
次晨杨过醒转,只觉肩头湿了一片,心中好生奇怪,见小龙女不在室中,坐起身来,却见桌面上用金针刻着细细的八个字道:「善自珍重,勿以为念。」杨过大吃一惊,一时呆在当地,不知所措,但见桌面上泪痕莹莹,兀自未干,自己肩头所湿的一片,也是她泪水所沾了,想来她刻这八字之时,真是柔肠百转,实难以自己。
他神智昏乱,恍若焦雷轰顶,突然间推窗而出,大叫:「姑姑,姑姑。」店小二来侍候,杨过问他那白衣女客何时动身,向何方而去,店小二瞠目不知所对。杨过心知此刻时机稍纵即逝,若是今日寻她不着,只怕日后难有相会之时,奔到马厩中牵出那匹瘦马,一跃而上。郭芙从房中出来,叫道:「杨家哥哥,你到那里去?」杨过听而不闻,纵马向北急驰,瞬息之刻,已奔出了数十里地。
他一路上大叫「姑姑,姑姑!」却那里有小龙女的人影?又奔一阵,只见金轮法王一行人骑在马上,奔驰向西,见他孤身一骑,均感诧愕。金轮法王提缰催马,向他奔来。
杨过身上连长剑也没一柄,斗逢大敌,自是十分危险,但他关怀小龙女的下落,此时心中所思念的,只是小龙女到了何处,自身安危全未想及,一见金轮法王拍马过来,反而勒转马头,迎了上去,问道:「你见到我师傅么?」金轮法王见他并不逃走,已自奇怪,听了他问这句话,更是一愕。随口答道:「没见啊,她没跟你在一起么?」
这二人都是绝顶的聪明,适才一问一答均出意外,顷刻之间,心中都已想到杨过一人落单,就非法王的敌手。二人眼光一对,胸中已自了然,杨过双腿一夹金轮法王已伸手来抓,但那瘦马神骏非凡,犹似疾风般一掠而过,法王催马急赶,他早已远在里许之外,万难追上。法王心念动处,勒马不追,寻思:「他师徒分散,我更有何惧?那黄帮主若是尚未远去,嘿嘿……」当即率领徒众,向来路驰回。
杨过一阵狂奔,数十里内访不到小龙女的半点踪迹,但觉得胸间热血上涌,昏昏沉沉,竟险些晕倒在马背之上,心里十分悲苦:「姑姑何以又舍我而去?我那里有得罪她啦?
她离去之时流了不少眼泪,那自非恼我。」忽然想起:「啊,是了,定是我说在古墓之中日久会厌,她只道我不愿与她长相厮守。」想到此处,眼前登见光明:「她回到古墓去啦,我跟去陪着她便是。」
适才纵马疾驰,不辨东西南北,当下认明方向,北归终南。一路上越想越觉所料不错,倒将伤怀悬想之情去了九分,在马背上唱起歌来。
过午后在路边一家小店中打尖,吃完面条,出来之时忽忽未携银两,觑那店主人不防,一跃上马,急奔而逃,只听那店主人远远在后叫骂,那里奈何得了他?杨过暗自好笑,行到申牌时分,只见前面黑压压一片大树林,林中隐隐传出呼叱喝骂、兵刃撞击之声。杨过心中微惊,侧耳一听,却是金轮法王与郭芙的声音。
他心知不妙,跃下马背,把缰绳在辔头上一搁,隐身树后,以「踏步无声」的轻身功夫,寻声过去探察,走了数十丈,只见树林深处黄蓉母女,武氏兄弟四人,正在乱石堆中与金轮法王一行人拒敌。但见武氏兄弟脸上衣上都是血渍,黄蓉头发散乱,神情甚是狼狈,看来若非金轮法王存心要活口,只怕四人都已毙于他铁轮之下。他瞧了几眼,心想:「姑姑不在此间,我若上去相助,徒然送了性命。这便如何是好?」待要寻思一条妙计,忽见金轮法王一轮砸去,黄蓉无力硬架,突然在一堆乱石之后一缩。金轮法王在乱石外转来转去,竟然攻不到她的身前。杨过大奇,再看郭芙和武氏兄弟诸人,也是倚赖乱石闪避,危急中只要在石后一躲,达尔巴诸人就须远兜圈子,方能追及,那时郭芙等已喘息余裕,又可从容对付了。杨过愈看愈是诧异,心想林中这几堆平平无奇的乱石,临战时居然有此妙用,实是不可思议,因此上黄蓉等虽危实安,只是无法走出乱石阵逃生而已。
金轮法王久敢不下,虽然打伤了武氏兄弟,但伤非救命,己方倒有一名蒙古武士被郭芙一剑刺死,心知黄蓉所堆的这许多乱石大有古怪,须得推究出其中奥妙,方能将其擒获。他自负才智过人,心想这几人已是瓮中之鳖,谅他们逃不脱自己掌握,待想通了乱阵的布局,大踏步闯进阵去,手到擒来,方显本事。于是左手一挥,约退诸人,自己也退开丈余,望着乱石阵暗自凝思。大凡行兵布阵,脱不了太极两仪之化,五行八卦之变,金轮法王精通奇门妙术,心想这乱石阵虽怪,总也依着五行生克的道理而布。
那知他怔怔的看了半天,刚似瞧出了一点端倪,略加深究,却又全盘不对,左翼对了,右翼生变,想通了阵法的前锋,其后尾却又难以索解,不禁呆在当地,惊佩无已,须知金轮法王文武全才,实是当今出类拔萃的人物,眼前既遇难题,务要凭一已之才智破解,方遂心愿。
杨过见他皱起眉头凝思,突然间眼光一亮,似乎明白了阵法的奥妙,只见他身形晃处,已然闯进阵中,抓住了郭芙的手臂,急退而出。这一下变生不测,黄蓉一齐大惊,登时手足无措,若是出阵来救,非遭他毒手不可。原来郭芙见敌人呆立不动,一时大意,竟不遵母亲所示的方位站立,出了阵法的蔽障,金轮法王何等厉害,一见有隙可乘,立时出手擒获,当下伸指点了她胁下穴道,放在地上。他故意不点她的哑穴,让她哀声求救,激动黄蓉母爱,诱她出阵。郭芙只感周身麻痒难当,偏生动弹不得,忍不住低声呻吟。
黄蓉岂不知他的诡计,但母爱乃是天性,中心如沸,只是咬住嘴唇强忍。杨过在树后瞧得明白,眼见她竹棒一摆,就要奔出乱石堆抢救爱女,猛地里一跃而出,抓住郭芙后心,扑到了乱石堆中。金轮法王飞出铁轮,猛击他的后心,杨过人在半空,实难以闪避,用力将郭芙朝黄蓉一推,同时一个「千斤墬」,身子直落,拍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乱石堆上,但听呛啷啷声音响亮,那铁轮自头顶疾飞而过。黄蓉抱住爱女,悲喜交集,见杨过从乱石堆上翻身爬起,撞得目青鼻肿,忙伸竹棒,指引他进入石阵。金轮法王见一击不中,又是杨过这小子作怪,心中不怒反喜,微微冷笑,说道:「好,你乖乖的自投罗网,却省得日后找你了。」
杨过这一下舍命救人,实是激于义愤,但进了石阵之后,想起这一出手,瞧来自己性命也得饶上,此生再难见小龙女之面,不由得暗暗懊悔。黄蓉叹了一口气道:「过儿,你何必多此一举?」杨过苦笑一下,道:「郭伯母,我傻里傻气,心头热血一涌,那就管不住自己。」黄蓉道:「好孩子,你心肠好,跟你爹……」说了一半,突然住口。杨过颤声道:「郭伯母,我爹爹是个坏人,是不是?」黄蓉垂头道:「你要知道这个干么?」突然叫道:「小心,到这里来!」拉着他跨过两堆乱石,避开了金轮法王一下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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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里金轮法王闯过两堆乱石,又攻了过来,杨过手中并无兵刃,忙拾起黄蓉拋在地下的竹棒,抢出去阻挡,呼呼两棒,使的竟是打狗棒法。法王见他棒法精妙,凝神接战,拆了数招,突然间两人同时在乱石上一绊,均是险险倾跌。法王只怕中了暗算,一跃出阵。黄蓉接引杨过进来,指派武氏兄弟与女儿搬动石块,变乱阵法,问杨过道:「你这打狗棒法到底是自何处学来?」杨过于是把华山巧遇洪七公、北丐西毒比武、传授棒法等情一一说了,但他怕惊动黄蓉心神,洪七公逝世的经过却隐瞒不言。黄蓉叹道:「你遇合之奇,确是罕有。」忽地心念一动,道:「过儿,你很聪明,且想个法儿,脱却今日之难。」
杨过瞧了黄蓉的神情,知她已想到计策,当下故作不知,道:「若是你身子安健,和我双战法王,自能获胜,又或能邀得我师父来,那也好了。」黄蓉道:「我身子一时之间怎能痊可?你姑姑也不知去向,我另有一个计较在此,却须用到这几堆乱石,这石阵是我爹爹所授,其中变幻百端,刻下所用的还不到二成。」杨过听了,吃了一惊,想起黄药师学究天人,大是赞叹。黄蓉道:「我师父授你打狗棒法,仅是招式,而你在树上听到我说的,只是口诀大意。现下我将棒法中的精微变化,一齐传你。」杨过大喜,但以退为进,说道:「这个只怕使不得,打狗棒法除了丐帮帮主,历来不传外人。」黄蓉白了他一眼,道:「在我面前,你又使什么狡狯?这棒法我师父传了你三成,你自个儿偷听了二成,今日我再传你二成。余下三成,就得凭你一已才智去体会领悟,旁人可传授不来。一来并非有人全套传你,二来今日事急,只好从权。」
杨过跪倒在地,拜了几拜,笑道:「郭伯母,我小时你答应传我功夫,到今日,才真正是我的好伯母了。」黄蓉微微一笑道:「你心中一直记恨,是不是?」杨过笑道:「我那那敢?」于是黄蓉轻声俏语,将棒法的奥妙之处,一一说给他知晓。
金轮法王在乱石外望见杨过向黄蓉磕头,二人有说有笑,啷啷哝哝,不知捣什么鬼了,虽来有恃无恐,竟是全不将自己放在眼内。虽是心中有素,但他素来稳重,定要参透其中机关,再定对策,也幸好他缓下了攻势,黄蓉与杨过不必应敌,不到半个时辰,已将窍要说完。
杨过的聪明悟性,胜过鲁有脚百倍,真所谓闻一知十,举一反三,兼之他对这套棒法早已化过敨多心血推详,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今日黄蓉略加点拨,立行豁然贯通。金轮法王遥遥望见郭靖黄蓉脸色严正安详,口唇微动,杨过却是搔耳摸头,喜不自胜,实不知二人葫芦中卖什么药,但此事于已不利,乃可断定。
杨过听完要诀,问了十余处艰深之点,黄蓉一一解说,说道:「行啦,你问得出这些疑难,足证你领悟已多,第二步咱们就要把法王诱进阵来擒获。」杨过一惊,道:「将他擒住?」黄蓉道:「那又有何难?此刻你我联手,智胜于彼,力亦过之。现下我要解说这乱石阵的奥妙,你一时定然难以领会,好在你记心甚好,只须将三十六种变化死记即可。」于是一种一种的说了下去青龙怎样成为白虎,玄武又怎生化为朱雀。原来这乱石阵乃是从诸葛武候的八卦阵图中变化出来,当年诸葛亮在江边用石块布成阵法,东吴大将陆逊入阵难以得脱,此刻黄蓉所布的就是师法诸葛武侯的遗意,只是事起仓卒,未及布全,大敌奄至,那阵法不过稍具规模而已。但纵然如此,也已吓得金轮法王心神不定,眼睁睁望着面前五人,却是不敢动手。
这三十六种阵图变化,实是繁复奥妙,饶是杨过聪明过人,片刻间却也记着不全。黄蓉反复说了两遍,他记得明白的只二十余种。眼见天色将暮,金轮法王跃跃欲试。黄蓉道:「就只这二十几变,已足困死他有余。我出去引他入阵,我变动阵法,将他困住。」杨过大嘉,说道:「郭伯母,他日我若再到桃花岛上,你肯不肯将这般学问尽数教我?」黄蓉抿嘴一笑,凉风拂鬓,夕阳下风致嫣然,说道:「你若肯来,我如何不肯教?你舍命救过我和芙儿两次,难道我还和从前一般待你么?」
杨过听了,胸中暖烘烘的极是舒畅,此时黄蓉不论教他干什么,他当真是万死无悔了,当下提起打狗棒,转出石阵,叫道:「法王,你有胆子就跟我战三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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