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上千百根小刺,一齐刺入她身体之中。公孙绿萼自幼便受到谆谆告诫,可以采食情花的花朵果实,却决不能为花刺刺伤,幼时因无体内情欲诱引,纵然受毒,亦无大碍,她年纪越大,旁人的告诫越是郑重。十余年来小心趋避之物,想不到今日自行引刺入体,这番痛楚,却是更深了一层。她咬紧牙关,解去花枝上的衣带,又叫了几声:「妈!」
裘千尺在卧房内听到呼声,吃了一惊,忙命侍女开门,扶绿萼进来。绿萼叫道:「我身上尚有花刺,你们不可近前。」两名侍女骇然变色,大开房门,让绿萼自行走进,那敢碰她身子?裘千尺见女儿脸色惨白,身子颤抖,两枝情花的花枝挂在胸前,忙问:「你怎么了,怎么了?」绿萼叫道:「是爹爹,是爹爹!」她知道母亲的目光极是厉害,低下了头不敢望她。裘千尺怒道:「你还叫他爹爹?那老贼怎么了?」绿萼道:「他……他……」裘千尺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绿萼一抬头,遇到母亲一对凛凛生威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寒战,说道:「他和今日进谷来的那个美貌道姑,在断肠崖前鬼鬼祟祟的说话,我躲在那块大石后面,想听他说些什么……」这几句话半点不假,但此后却非捏造谎言不可,绿萼生平不曾打诳,只怕给母亲瞧出破绽,说到这里,又低下头来。
裘千尺道:「他两个说些什么?」绿萼道:「说什么同病相怜、各具只眼,因为那个道姑也是瞎了一只眼睛的。他们……他们一起骂你恶妇长、恶妇短,我听着气不过……」
说到这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裘千尺咬牙切齿,道:「莫哭,莫哭!后来怎样?」绿萼道:「我不小心身子一动,给他们知觉了。那道姑……那道姑便将我堆到了情花丛里。」裘千尺听她声音有些迟疑不定,喝道:「不对!你在说谎!到底是怎样?休得瞒我。」
绿萼出了一身冷汗,道:「我没骗你,我身上这些难道不是情花么?」裘千尺道:「你说话的语调不对,你自小便是这样,说不得谎,做娘还能不知道么?」绿萼露机一动,咬牙道:「妈,我是骗了你,是爹爹推我入情花丛的,他恼我跟你帮你,和他作对。说我要娘不要爷。」
这几句话其实仍是谎话,但裘千尺恨极了丈夫,绿萼这番话合情合理尚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恰恰打中了她心坎,忙拉住了女儿手掌,温言说道:「萼儿不用烦恼,让娘来对付这老贼,总须出了咱娘儿俩这口恶气。」当下命侍儿取过剪刀钳子,先将花枝移开,然后钳出她肌肤中断折了的小刺。绿萼哽咽道:「妈,女儿这番是活不成了。」裘千尺道:「不怕,不怕。咱们还有半枚绝情丹未用。幸好没给那无情无义的杨过小贼糟踼了。你服了这半枚药后,花毒虽然不能除净,但只要你乖乖的陪伴着妈妈,对任何臭男子都不理睬,甚至想也不去想他们,那便决计无碍。」裘千尺痛受丈夫的折辱,杨过又不肯做她女婿,因而恨极了男人,女儿如能终身不嫁,正合她的心愿,可说再子也没有。
绿萼皱眉不语。裘千尺又问:「那老贼和那道姑呢,这两个到了何处?」绿萼道:「我从情花丛中挣扎着爬起,没敢回头再看,他们多半仍在那边。」裘千尺暗自沉吟:「这老贼有了强助,必要来夺回此谷。谷中的弟子多是他心腹亲信,事到临头,只怕大半归于老贼,最多也是袖手旁观,两不相助,决不会出手与他为敌,自己的手足残废,所厉害的只是一件枣核钉暗器,这暗器出其不意的伤敌固是威力极大,但这老贼既有了防备,只死便奈何他不得,假若他手持盾牌来攻,自己立时便一筹莫展,那又如何是好?」
绿萼见母亲目光闪烁,沉吟不语,还道她在斟酌自己的说话是真是伪,生怕她问个不休,露出了马脚,那么自己一番受苦,变得对杨过毫无补益了。她一想到杨过,胸口一阵大疼,「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裘千尺伸手抚摸她的头发,道:「好,咱们取绝情丹去。」双手一拍,命四名侍女将椅抬出房门。
绿萼自杨过去后,一直想知道母亲将那半枚丹药藏在何处,心想她手足残废,行动须人扶持,决不能窜高伏低,也不能藏之于什么山洞僻谷,想来定是藏在府第之中。但绿萼数十日来到处细心观看,丹房、剑室、花园、灶披,没一处逃得过她的眼光,竟是瞧不出半点端倪,这时听母亲将坐椅抬向大厅,不由得大为讶异,心想那大厅是人人所到之处,可说是最不隐蔽的所在,何况此刻强敌聚集于厅上,正是为这半枚丹药而来,难道这丹药便放在敌人面前,任其予取予携么?
大厅前后石门关闭,许多绿衣弟子手提带刀渔网守着,见裘千尺到来,一齐上前行礼,为首的弟子躬身说道:「敌人绝无声息,似已束手待缚。」裘千尺「哼」了一声,心道:「井底之蛙,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要知善着不来,来者不善,今日闯进谷来的这些人物,焉是束手待缚之辈?」说道:「开门!」两名弟子打开石门,另有八名弟子提着两张渔网,在裘千尺左右卫护,拥着进厅。只见一灯大师、黄蓉、武三通、耶律齐诸人,都坐在大厅一角,闭目养神。裘千尺待坐椅着地,举手说道:「这里除了黄蓉母女三人,其余的我可不究擅自闯谷之罪,一齐给我走吧!」黄蓉微笑道:「裘谷主,你身遭大难,不知快求避解,兀自口出大言,当真令人齿冷。」裘千尺心中一凛,暗想:「她怎知我身遭大难?岂难道那老贼回谷,她早已知悉么?」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是福是祸,须待报应临头方知。老妇人肢体不全,以残废之身,还怕什么大难?」
其实黄蓉实不知公孙止已回绝情谷,但鉴貌辨色,眼看裘千尺眉间隐有重忧,与适才出厅时那飞扬狠恶的神态大不相同,料想她谷中必有内变,因此出言试探,听裘千尺虽说得嘴硬,自己所料却多半不错,又道:「裘老谷主,令兄乃是自行失足从鵰背上摔下深谷跌死,绝非小妹所伤。但若你对此事始终耿耿于怀,小妹不避不让,任你连打三枚枣核钉如何?只是打过之后,小妹不论死活,你却须赐赠解药,以救杨过之伤,小妹侥幸不死,固然最好,倘若死了,这里许多朋友决不记恨,仍是助你解脱大难,以退内敌。你说这项买卖做是不做?」
黄蓉这般说来,实是让裘千尺占尽了便宜。要知裘千尺除了枣核钉厉害之外,别无伤敌的手段,而黄蓉大声说出「内敌」两字,更是打中了她的心坎,裘千尺道:「你是丐帮的帮主,谅必言而有信。我打你三枚枣核钉,你当真不避不让,亦不得用兵刃暗器格打?」黄蓉尚未回答,郭芙抢着道:「我妈只说不避不让,可没说不用兵器格打。」黄蓉微笑道:「裘谷主要泄心中恼恨,小妹不用兵刃暗器格打就是。」郭芙叫道:「那怎么成?」
她适才长剑被枣核钉击断,知道这暗器的力道强劲无比,倘若真的不让不格,母亲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得了?黄蓉却想:「过儿于我郭家一门四人均有大恩,此刻他身上剧毒难解,我若不设法使老太婆交出解药,咱们终生有愧于心。她这枣核钉自是天下最凌厉的外门暗器,任她连打三钉确是凶险,一个不对便送了性命。但若非如此,这老太婆焉肯交出解药?」
要知黄蓉说这番话时,早已替裘千尺设身处地,想得极为周到,既要使她泄去心中若干怨毒郁积,又乘着她惊惧内变横生之际,允她御敌解难,而所用的法子,正是她唯一能以之伤人的伎俩,纵是裘千尺自己也提不出更妥善的方法。但裘千尺生来多疑,觉得此事太过便宜,未免不近人情,哑声道:「你是我的对头死敌,却甘心受我三枚枣核钉,到底包藏着什么诡计,什么祸心?」黄蓉走上前去,低声道:「此处耳目众多,只怕有不少人对你不怀好意,我要在你耳边说几句话。」裘千尺向众弟子扫射了一眼,心想:「这些人大半是老贼的亲信,确是不可不防。」于是点了点头。黄蓉揍过头去,悄声道:「你的对头不久便要发难动手,可是小妹自己何尝不是身处险地?咱们快快揭过了这层过节,小妹不论死活,大伙儿便可并肩应敌。再者那杨过于我有恩,我便是送了性命,也要求得绝情丹给他。人生在世,有恩不报,岂不是与禽兽无异?」说罢便退开三步,凝目以望。
裘千尺虽是极冷漠寡情,但听了「有恩不报,岂不与禽兽无异」这话,心中也是一动,暗想:「若不是杨过这小子相救,我此刻还是孤零零的在那地底山洞中捱受苦难。」但这念头便如闪电般一瞬即过,心中喜念消退,恶心立生,冷冷的道:「任你百般花言巧语,老妇人铁石心肠,不改初衷。来来来,你站开了,吃我三钉!」
黄蓉衣袖一拂,道:「我拼死挨你三钉便了。」说着站在大厅正中,与裘千尺约摸相距四丈,说道:「请发射吧!」
武三通等虽素知黄蓉足智多谋,但裘千尺枣核钉的厉害,却是各人亲眼所见,这时见黄蓉不携兵刃,好整以暇的站着,无不心中惴惴。郭芙更是着急,一拉黄蓉的衣袖,低声道:「妈,咱们找个地方,我把软猬甲脱下来给你换上,那便不怕老太婆的棺材钉了。」
黄蓉微微一笑,道:「以软猬甲挡枣核钉,那又何足为奇?你且看妈妈的手段。」只听得裘千尺道:「各人闪……」那「开」字尚未出口,枣核钉已疾射而出,直指黄蓉的小腹。
这枚枣核钉来势当真是悍猛无伦,虽是极小的一枚铁钉,但破空之声如若尖啸。黄蓉「啊」的一声高叫,捧腹弯腰,俯下身去,郭芙和武三通等一齐大惊,待要上前相扶,啸声又起,这第二枚枣核钉却是射向黄蓉的胸口。黄蓉仍是一声大叫,摇摇晃晃的退后了几步,似乎便要摔倒。
裘千尺见黄蓉果然如言不闪不格,两枚铁钉均已打中她身上要害,按照这两枚铁钉的力道,便是最坚硬的岩石也能射入,何兄血肉之躯?但黄蓉身中两枚,虽似已受重伤,但竟不摔倒,显是苦苦支撑,要再受自己一钉。裘千尺心下骇然,暗想:「我先见这女子娇怯怯的模样,不信她有甚能耐可当丐帮的帮主,如此看来,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想她身中两钉,决计性命不保,从此报了杀兄深仇,不禁欣然色喜,波的一声,第三枚枣核钉又从口裹喷出。这一次却是射向黄蓉的咽喉,要使铁钉透喉而过,强仇立毙于当场。
第一枚枣核钉射腹,第二枚刺胸,岂难道奇计百出的黄蓉便当真身受重伤?原来她说出甘受三钉之时,心下早已有了计较。先一阵郭芙的长剑被枣核钉打断,黄蓉拾起剑头,暗藏在衣袖之中,待那枣核钉打到,一弯臂便将剑头挡在铁钉射到之处。只是钉剑相撞,必有金铁之声,黄蓉大声叫唤,便将这撞声掩盖了过去。这一巧招裘千尺果然并未发觉,但黄蓉之不致受伤,却也是靠了七分武功,三分侥幸。
黄蓉有意装得身受重伤,既可稍减她心中怒气,同时也保全她一谷之主的身份。但第三枚枣核钉直指咽喉,若是举起衣袖,以袖中暗藏的剑头来挡,必被裘千尺瞧出破绽,自己便算是毁了不避不格的诺言,处此情境,只得行险,当下双膝微微一曲,那枣核钉对准了她嘴唇飞到。黄蓉胸腹之间早已真气充溢,张口用力一吐,一股真气喷将出去。她知裘千尺的枣核钉所以这般来势凌厉,全凭真你激发,若是以气敌气,则敌远我近,大占便宜,枣核钉纵不从空堕落,来劲也必急减。那知道裘千尺独居山洞,手足既废,成日价除了苦练这枣核钉功夫之外,心不旁鹜,黄蓉功力既不及她深厚,又是生儿育女,伴夫课徒,那能如她这般苦心致志?因此一股真气喷出,那枣核钉来势只是略略一缓,射来的劲力仍是猛恶无比。黄蓉心中一惊,铁钉已到嘴唇,当这千钧一发之际,别无他法,只好张口一咬,硬生生将那铁钉咬住了。这一下只震得满口牙齿生疼,立足不定,倒退了两步。她先前倒退乃是假装,这一次却当真是被铁钉来势冲击而退后,也幸好她应变奇速,退步消势,否则上下四枚门牙,非当场跌落不可。
旁观众人齐声惊呼,围了拢来。黄蓉一仰头,波的一声,将那枚枣核钉吐出,钉入横梁之中,皱眉道:「裘谷主,小妹受了你这三钉,命不久长,盼你依言赐药。」
裘千尺见她竟能将枣核钉一口咬住,也自骇然。侧目向绿萼望了一眼,心想:「我儿中了情花之毒,别说杨过不允婚事,他便当真是我的女婿,这半枚绝情丹也岂能给他?」
眼见两枚枣核钉明明射入黄蓉体内,何以她仍是直立不倒?但自己亲口答应给药,言入众人之耳,总不能立时反口,她双眼一转,已有计较,说道:「郭夫人,咱俩人虽然均是女流,但行事慷慨有信,当胜须眉。你受我三钉,我甚是佩服,解药便可给你,但我少待有事,仍盼各位援手。」
郭芙只道母亲当真中了铁钉,叫道:「我妈妈倘若受伤,这里大伙儿都要跟你拼命。」转头向黄蓉道:「妈,老太婆的钉子打中了你身上何处?」黄蓉不答女儿的问话,向裘千尺道:「小女胡言,谷主不必当真。小妹虽然不才,生平说一是一,自当相助谷主退敌,便请赐药是幸。」武三通等听黄蓉说话中气充沛,声音清朗,半点不像受了伤的模样,渐渐宽心。这一层裘千尺也已瞧出,心下惊疑不定,想道:「她有如此功夫,我纵要反悔,也不容易,只有待之以诈道。」于是说道:「如此甚好。」转头向女儿道:「萼儿过来,我有言吩咐。」
黄蓉一生不知对付过多少奸滑无信之徒,裘千尺眼光闪烁不定,如何逃得过她双目?
她知裘千尺决不肯就此轻轻易易的交出解药,只是将怎生推脱诈欺,一时自是猜想不出。
只听裘千尺道:「将我面前数过去的第五块青砖揭开了。」绿萼大奇:「难道那绝情丹竟是藏在砖下?」黄蓉一听即明其理,暗赞裘千尺心思灵巧:「这绝情丹既是如此宝贵,不知有多少人在亟亟图谋。她藏在这当眼之处,确是使人猜想不到,那正是韩信用兵,置之险地而后生这遗意的变着。由此观之,砖下所藏当是真药无疑。她决不会事先料到有今日的情势,因而在砖下预藏假药。」裘千尺如命人赴丹房或是内室取药,黄蓉也真信不过取来的绝情丹是真是假,这时听她命女儿揭开青砖,倒是少了一层顾虑。
绿萼数到第五块青砖,拔出腰间匕首,从砖缝中插入,将那青砖揭起,只见砖下铺着灰坭,全无异状。
裘千尺道:「砖下藏药之处,大有机密,不能为外人所知,萼儿,俯耳过来。」黄蓉一听,知道裘千尺狡计将生,当下叫声「啊哟」,捧腹弯腰,装得身上伤势发作,好让裘千尺防备之心稍杀,那便易于猜测她的真意,岂知裘千尺也已料想到了此节,在绿萼耳畔说得声音极轻极轻,黄蓉虽是全神贯注,也只听到「那绝情丹便在青砖之下」十字,但她一看这情势,早已猜到绝情丹是在青砖之下,这十个字听来一无用处,此后只见裘千尺的嘴唇微微颤动,半个字也听不出来,再看绿萼时,但见她眉尖紧蹙,不住「嗯、嗯、嗯」
的答应。
黄蓉明知眼前已到了紧急关头,却不知如何是好,正自惶急,忽听得一灯大师道:「蓉儿过来,我瞧瞧你的伤势如何?」黄蓉一回头,见一灯坐在屋角,脸上颇有关切之容,心想:「他一搭我的脉搏,便知我并非受伤。」于是走过去伸出手掌。一灯伸三指搭住她的脉搏,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婆婆说……阿弥陀佛……砖下有两瓶……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东首的藏真药……阿弥陀佛……西首的藏假药……阿弥陀佛……叫女儿取西首假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假药给你……阿弥陀佛……」
他口诵佛号之时,声音甚响,说到「砖下有两瓶」这些话时,声音放低。黄蓉是何等机伶之人,只听他说了「老婆婆说」那四字,即明其理。原来一灯大师数十年潜修,耳聪目明,远胜常人。佛家原有「天眼通」「天耳通」之说,佛经上说,具此大神通者当深禅定中,「能闻六道众生语及世间种种音声,通达无碍。」这种说法过于玄妙,令人难信,但内功深厚心田澄明之人能闻常人之所不能闻,却非奇事。裘千尺对女儿低声细语,一灯大师在数丈外闭目静坐,一字一语听得明明白白。他知道真假药之辨关连杨过的性命,佛家有好生之德,岂能见死不救,于是告知了黄蓉。
黄蓉待他念两句佛号,便问几句:「我的伤能治么?」「枣核钉能起出么?」每问一句话,刚好将一灯所说「东首的藏真药」、「西首的藏假药」那些话掩盖了。裘千尺向两人望了几眼,但见黄蓉脸有忧色,询问自己伤势,一灯不住的说「阿弥陀佛」,那料得到自己的奸计,已尽给对方知悉。
绿萼听母亲说完,点头答应,弯下腰来,伸手入砖瓦底的泥中一掏,果然有两个小瓷并列,她心中一酸,暗道:「杨郎啊杨郎,今日我拾却性命,取真药给你,这番苦心,你未能知道吧!」当下摸了东首那瓷瓶出来,说道:「妈!绝情丹在这儿了!」她伸手在土下掏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瓶子是从东首取出的,裘千尺和黄蓉都以是从西首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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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先裣衽向裘千尺行礼,说道:「多谢厚意。」心中却想:「既知真药所在,难道还盗不到么?」正要伸手去接绿萼手中的瓷瓶,突然屋顶上喀喇一声巨响,灰土飞扬,登时开了一个大洞,一人从空跃落,挟手便将绿萼手中的瓷瓶夺了去。绿萼大惊失色,叫道:「爹爹!」这一惊真是比如见鬼魅还要害怕。
黄蓉见公孙绿萼脸色大变,神情显是极为惶急,不禁一怔:「公孙止夺去的瓷瓶,明明装的是假药,她何必如此着急?」便在此时,大厅厅门轰的一声巨响,土石纷飞,震的厅上每一枝红烛都摇晃不已,火焰忽明忽暗,跟着又是一响,大门的门闩断为两截,向后弹出,砰砰两声,撞坏了两只石鼓圆凳,两扇包铁的石门徐徐分开,走进一男三女,男的正是杨过,女的则是小龙女、程英和陆无双。
绿萼见杨过进来,失声叫道:「杨大哥……」迎上前去,只踏出两步,随即觉得不妥,要说的那句话缩回了口中,而脚步也登时停住。黄蓉一直注视着绿萼的神色,只见她瞧着杨过的那副眼光之中,禁不住流露出无限的深情和焦虑,心念微动,已是恍然大悟,心道:「蓉儿啊蓉儿,难道你做了妈妈,连女儿家的心事也不懂了。她妈妈命她给咱们假药,但她痴恋过儿,递过来的却是真药。公孙止这老儿抢去的,正是续命灵丹,她如何不急?」
原来杨过和小龙女在花前并肩共语,突然程英和陆无双到来。小龙女见程英温雅腼腆,一见便甚投绿,拉住她的手问好,陆无双却跟杨过说着适才跟郭芙比武之事,说到怎样讥刺得她哭笑不得,程英又怎样制得她失剑输阵。陆无双生性活泼,自与杨过相识以来,虽然渐渐的情愫暗生,口里却总是叫他「傻蛋」,随口说笑,脸上始终是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气。杨过与小龙女成婚后,对程陆二女心中颇感歉仄,这时见陆无双并无怨责之言,口口声声的说着惩戒郭芙,为自己出气,而程英对小龙女也是非但绝无敌意,说话中流露着姊妹的亲切,自是大为欣慰。四个人坐在石上,互道别来情由。小龙女和程英说话,杨过和陆无双说话。但龙程二人性子沉静,均是不擅言辞,杨过和陆无双却你一句「傻蛋」,我一句「媳妇儿」的有说有笑。程英在一旁听着,突然插口笑道:「杨大哥,你现下有了杨大嫂,叫我表妹时可得改改口了。」
杨过「啊」的一声,伸手按住了口,陆无双也突然惊觉,羞得满脸飞红。程英心中暗悔,想道:「他们随口说笑,原无他意,我这么一提,反而着了痕迹。」忙打岔道:「杨大哥,你中了花毒,现下觉得怎样?」杨过道:「没什么,郭夫人足智多谋,定能设法给我求到灵丹妙药,我耽心的倒是她的伤势。」说着向小龙女一指。
程英和陆无双失惊,问道:「怎么?姊姊也受了伤吗?咱们竟一点没瞧出来。」小龙女微笑道:「也没怎样。我运内力裹住毒质,不让它发作,几天之中,谅无大碍。」陆无双道:「是什么毒?也是情花之毒么?」小龙女道:「不是,是我师姊的冰魄银针。」陆无双道:「原来又是李莫愁这魔头。杨大哥,你不是瞧过她那本『五毒神篇』么?这冰魄银针之毒虽然厉害,却也并不难解。」杨过叹了口气,说道:「这毒质侵入了脏腑,非寻常解毒之药可治。」于是将小龙女如何逆转经脉疗伤,郭芙如何误发毒针之事说了一遍。
陆无双伸手在石上猛击一掌,恨恨的道:「郭芙仗着父母之势,竟是如此无法无天。表姊,咱们不能便此跟她罢休。她父母是当世大侠,便又怎样?」小龙女道:「这件事也怪不得她,倒与斩断他的手臂不同。」程英道:「姊姊,我师父曾说,以内力裹住毒质,虽可使其一时不致发作,但在体内停留愈久,愈是伤身,须得及早设法解毒才是。」小龙女道:「是啊,只待天竺神僧醒转,他是疗毒圣手,必能医我。」陆无双问道:「天竺神僧?
他是谁啊?怎么要等他醒转?他睡着了么?」
杨过微笑道:「说是睡着了。那也不妨,只是他一觉要睡三日三夜。」他想此刻身处险境,到处均有敌人耳目,天竺神僧用花刺刺体以验毒性之事,眼下还不能对陆无双明言。陆无双道:「他睡得这么安稳大觉,也真是福气。」便在此时,忽听得一片细碎的脚步声,远远而来。杨过低声道:「别作声,有人来啦!」这两句话说得声音很低,但远处那人,耳音极佳,竟已知觉,登时停住了脚步,过了片刻,那人又拔步走动,但改了方向,却是走向天竺僧和朱子柳藏身之处的砖窑。小龙女叫道:「啊哟,不好,敌人到砖窑去找朱大叔啦!」杨过道:「别作声!咱们瞧瞧去。」忽听得身后树丛中轻轻一响,又似有人,陆无双道:「到处都是狐狸老鼠。」拾起地下一块小石,向响声之处掷去。那知石子投入树丛,竟无落地之声,显是给人伸手接去了。
陆无双道:「表姊,瞧瞧这里躲的是谁?」程英见杨龙二人脚步迅速,走得已远,拉着陆无双的手臂道:「跟着杨大哥,这儿道路盘旋曲折,别失散了。」陆无双加快脚步,低声道:「躲在树丛中的,恐怕是李莫愁。」程英道:「你怎知道?」陆无双道:「我从小跟她在一起,闻得出她的气息。」程英一惊,提气疾趋,她自知表姊妹二人实不是李莫愁的敌手,反正她中毒已深,想来活不久长。
陆无双跛了一足,轻身功夫又远不及表姊,全仗程英支臂借力,才勉强跟随得上。淡淡的星月之下,只见杨龙二人追赶着一人,那人东绕西走,似对道路十分熟悉,转了几个圈子,突然不知去向。杨过停了脚步,待程陆二人走近,说道:「公孙止重回绝情谷,不知有何图谋?」程陆姊妹未和公孙止会过,全然不明他的底细,小龙女心地又单纯,自也猜想不到公孙止这种老奸巨滑之辈的用意,三人对杨过这话,只有瞠目以对的份儿,杨过微一沉吟,道:「郭夫人和一灯大师等对付那疯和尚,不知怎样了,咱们瞧瞧去好不好?」他和公孙止交过手,几番险死还生,知道这人武功极强,又是极工心计,这次回谷,必将引起极大风波,只要稍有失闪,已方便会有人着了他的手脚,因此上放心不下。
当下四人觅路回向大厅,离厅尚有三四十丈,只见厅顶人影一闪,接着垮喇喇一阵响,公孙止打破屋顶,跳了下去。杨过暗叫:「不好!」生怕公孙止在这屋顶的破洞下布置了带刀渔网阵,要引自己入壳,于是提起玄铁重剑,摧毁了包铁的石门,昂首而入。一进厅门,只见公孙止左手持着一个小瓷瓶,右手横刀护身,在众人围困之下,微微冷笑。
公孙止夺得绝情丹到手,虽见黄蓉等好手聚只,却也不以为意,心想:「我便算打不过,难道还跑不了么?」正要大模大样的往外闯出,猛见杨过破门直入,这股声威,迥非月前交手时可比。他一惊之下,不敢正面和他为敌,双足一点,腾身而起,要从屋顶破洞中重行跃出,心想眼下首要之事,是将绝情丹送去给李莫愁服食,遏制了毒性,然后腾出时日来调制药材,重配灵丹给她清毒,至于杀裘千尺、夺绝情谷,那是来日方长,不必急急。
他身子一起,黄蓉抢过打狗棒,使个「缠」字诀,跟着跃高,往他脚上缠去。裘千尺喝道:「好贼子!」呼呼两声,两枚枣核钉往公孙止小腹上射去。公孙止纵起之时,早已防备到她的突袭,挥刀一击,格开了一枚铁钉,上跃之势竟是丝毫不缓,眼见第枚枣核钉又从斜刺里射到,但金刀已出击在外,不及收回再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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