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风陵渡头



  杨过有了七日前的经历,知道断肠草虽毒,自己却尽可抵御得住,于是取过一棵断肠草,嚼烂咽下,随即运气护心。这一次他体内毒性已减轻,疼痛也不如上之次那么厉害,过了一个多时辰,呕出一口鲜血,疼痛即止。
  杨过站直身子,舒展了一回手脚,见程英和陆无双都是满脸的喜色,心想:「这两个义妹如此待我,生平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已可无憾,何况两个?只是我却无以为报。」
  微一沉吟,心想:「二妹得遇明师,所学大是不凡,只须假以时日,循序渐进,便能达一流高手之境,三妹的遭际却远不如她。」于是说道:「三妹,你的师父和我师父是师姊妹,说起来咱们还是同门。咱们古墓派最精深的武功,都载在一部玉女心经之中。这部心经给李莫愁抢了去,陪她葬身火窟,幸好我还记得,左右无事,便传你一些本门的武功如何?」陆无双大喜,道:「多谢大哥,下次再撞到郭芙,便不怕她无礼了。」杨过微微一笑,当下将「玉女心经」中的口诀,自浅至深的说给她听,并说道:「你先把口诀记熟,练功之时可请二妹助你。这绝情谷中无外人到来,正是练功的绝妙所在。」
  这数日之中,陆无双专心致志的记诵那玉女心经,她所学的本是古墓派功夫,一脉相通,易于领会。渐渐学到深奥之处,陆无双不能明晓,杨过教她尽管囫囵吞枣的硬记,日久自通。如此教了将近一月,陆无双将整部心经从头至尾的记住了。反复背诵,再无遗漏。这日天明醒转,她与程英煮了早餐,等了良久,不见杨过到来,二人到杨过所歇的山洞去看时,只见地下泥沙上写着几个大字:「暂且作别,当图后会。兄妹之情,皎如日月。」
  陆无双一怔,道:「他……他终于去了。」发足奔到山巅,向南遥望。程英随后跟至,两人极目远眺,惟见云山茫茫,那有杨过的人影?陆无双心中一酸,咽哽道:「二姊,你说他……他到那里去啦?自们日后还能再见到他么?」程英道:「三妹,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是如斯。你又何必烦恼?」她口头虽是如此说,心中却也甚是难过。
  且说杨过在断肠崖前居了月余,将一部玉女心经传了陆无双,始终没再接到小龙女的音讯,知道再等也是无用,于是沙上留字,飘然出走。他想终南山是与小龙女旧居之地,倘若回去,不免触目伤心,于是孤身一人,在江湖上东西游荡,忽忽数月,自冬至春,这日已近襄阳,但见沿着大道被蒙古军烧成白地的废墟之中,出现草舍茅寮,虽不能回复昔日的繁华,但人烟渐聚,显是近数月中蒙古铁蹄并未南下。杨过虽然牵记郭靖,但不愿再见郭芙之面,心想:「与鵰兄睽别已久,何不前去一访?」当下觅路赴荒谷而来。
  行了大半日,已近剑魔独孤求败昔年隐居之所,杨过纵声长啸,边啸边走,过不多时,只听得前面山腰中传来呱呱鸣声。杨过一抬头,但见那神鵰蹲在一株大树之下,双爪正按住一头花豹。那豹子被牠神力掀住,那里还能动弹,但兀自呜呜发威。神鵰见是杨过,放开豹子,纵上前来,那豹子死里逃生,挟着尾已钻入了草丛之中。杨过抱住神鵰,一人一禽,均是十分欣喜,一齐回到石室。杨过回想起离此不过数月,自己却已自生入死,自死出生,经历了不少的变化,只可惜神鵰不会说话,否则大可向牠一吐心怀了。
  如此数日,杨过便在荒谷中与神鵰为伴,这日闲着无事,漫步来到独孤求败埋剑的山崖前来。
  杨过将玄铁重剑拋在绝情谷中,没再取回,这时纵跃上崖,再看崖上的石刻,看到杇烂的木剑之下的石刻写道:「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而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心想:「我持那玄铁重剑,几已可无敌于天下,但瞧独孤前罪遗言,显是木剑可胜玄铁重剑,而最后却无剑却又胜于木剑。龙儿既说须十六年后方得相见,这漫漫十余年中,我便钻研这木剑胜铁剑,无剑胜有剑之法便了。」于是攀折了一根树枝,削成一柄木剑,潜心思索,寻思:「那玄铁剑重近七十斤,这柄轻飘飘的木剑要能制胜,只有两途:一是剑法精奥,以快打慢,一是内力充沛,恃强制弱。」
  自此而后,他每日便勤修内功,精研剑术,每逢大雨之后,即到山洪之中与水相抗,以增出招之力,不觉自夏徊秋,自秋而冬,与小龙女分手,已近一年。杨过但觉这一年中内力剑术进展均慢,正烦躁间,天上飘飘荡荡,下起鹅毛般的大雪来。那神鵰欢呼一声,跃到空旷之地,展开只翅,卷起一股劲风,将雪片吹了开去。杨过心念一动:「冬日并无山洪,雪中练剑,倒也是个绝妙法门。」但见那神鵰双翅卷动之力越来越大,雪毛下得虽密,竟没半片飘落到牠身上。
  杨过兴起,提起木剑,也到雪中舞了起来,同时右手袖子跟着舞动,每见雪花飘落,或以剑风,或用袖力,将雪花荡开,如此玩了半日,木剑和袖子的力道均觉增进不少。
  这雪一连下了三日,杨过每日均在雪中与神鵰舞剑为戏。到第三日下午,雪下得更是大了,杨过正自凝神挥剑击雪,神鵰突然一翅向他扫来。杨过没有防备,险险给牠扫中,当即纵身一跃,避过了一扫,但额头上微感冰凉,已有两片雪花黏了上来。杨过立时想到:「那日在悬崖之上,鵰兄与我搏击为戏,终至剑术大进,今日自是牠又在和我练剑了。」于是伸出木剑还刺一剑,但喀喇一响,木剑与鵰翅相碰,立时折断。神鵰不再进击,却翅而立,啾啾低鸣,神色间竟有责备之意。
  杨过心想:「要以木剑和你的惊人神力相抗,只有侧避闪避,乘隙还击。」于是又削了一柄木剑,在雪地中再与神鵰斗了起来。这一次却支持到十余招,木剑方断。
  如此勤练不休,杨过见神鵰毫无怠意,督责甚严,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暗想:
  「我若练不成木剑,如何对得住鵰兄一番美意?而这番旷世难逢的奇缘,又怎能任他白白错过?」因此上纵是在睡梦之中,也是在思索如何避招出招,如何增厚内力。练功既勤,对小龙女的相思,倒也不复如数月前那么的心焦如焚了。这时体内情花之毒,早已尽解,内力既增,体格日壮,一年前的憔悴容色,已然尽去。
  眼见天寒地冻,已是与小龙女分手的周年,杨过道:「鵰兄啊鵰兄,我欲去绝情谷一行,今日和你暂别。」于是携了木剑,出谷而去。那神鵰跟了出来,行到岔道,杨过向神鵰一揖,踏上向北的大道,那知神鵰一口咬住他的衣衫,拉他向南。杨过道:「鵰兄,我往北有事,咱们就此别过。」但神鵰只是拉他往南。杨过心中奇怪:「鵰兄往日甚是解事,何以此刻如此固执?」苦在言语不通,只得跟着牠向南。那神鵰见他跟来,便放开口不再拉他衣衫,但只要杨过一露出作别向北之意,便啄住他衫角不放。杨过心想:「此鵰至为神异,拉我向南,必有深意,我跟牠前往便了。」于是消了赴绝情谷之意,跟着神鵰,直往东南方而来。
  杨过骤然间心中一动:「鵰兄寿高通灵,莫非牠引我到南海去和龙儿相会么?」想到此处,胸口热血奔腾,难以抑止,当下迈开大步,随着神鵰疾驰而东,不一月间,已抵东海之滨。
  杨过站在海边石上,远眺茫茫大海,眼见波涛汹涌,心中忧喜交集。过不多时,耳听得远潮隆隆,声如闷雷,连续不断。他幼时曾在桃花岛上住过,知道海边潮汐有信,每日子午两时反涨一次,这时红日当空,想来又是潮涨之时。那潮声愈来愈响,轰轰发发,便如千万只马蹄一齐敲打地面一般,但见一条白线,向着海岸急冲而来,这一股声势,比之雷震电轰更是厉害。杨过见天地间竟有斯之威,脸上不禁微微变色。
  一转瞬间,海潮已冲至身前,似欲扑上岩来。杨过纵身后跃,突觉背心一股极大的劲力扑击而至。他身在半空,不由自主,扑通一声,跌入了滔天白浪之中,但觉口中一咸,喝下了两口海水。
  他知道此时处境甚危,幸好他在山洪之中习剑已久,于是打个「千斤堕」,在海底石上牢牢钉住身躯。海面上波涛山立,海底却较为平静。他略一凝神,已明其理:「原来鵰兄引我到海畔来,是要我在怒涛中练剑。」当下双足一点,窜出海面,劲风扑脸,迎头一股小山般的大浪当头盖下。杨过右臂使劲在水中一按,身子跃过浪头,急吸一口长气,重又回入海底。
  如此反复换气,待狂潮消退,杨过也已累得脸色苍白。当晚子时潮水又至,他携了木剑,跃入白浪之中挥舞,但觉潮水之力四面八方齐至,浑如山洪般只是自上冲下,每当抵御不住,只得潜入海底暂且躲避。
  似此每日习练两次,未及一月,他自觉功力大进,若在旱地上手持木剑击刺,隐隐似有潮涌之声。每当神鵰与他扑击为戏,总是避开木剑的正面,不敢以翅相接。一日杨过杀得兴起,挥剑削出,用了十成力气。神鵰呱的一声大叫,向旁闪跃。杨过收势不及,一剑斩在一株树上,木剑砍折,那树干却也断为两截。杨过手执断剑的剑柄,心想:「这木剑脆薄无力,竟能断树,自是凭借了我手上劲力,将来树断而剑不断,那便可差近独孤前辈当年的神技了。」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杨过日日在海潮之中练剑,日夕如是,不问寒暑。那剑击刺之声越练越响,到后来竟是震耳欲聋,响了数月,剑声却渐渐自响而轻,终于寂然无声,又练数月,剑声复又渐响,自此从轻而响,从响转轻,反复七次,终于欲轻则轻,欲响则响,练到这地步时,屈指算来在这海边已有六年了。这时候杨过手仗一剑,在海潮中踏波击刺,剑上所发劲风,已可将扑面巨浪一一荡开,他虽隐居海隅,从未与武林中人过招动手,但那神鵰纵然力道惊人,也已抵挡不住他木剑的三招两式,这时他方体会到剑魔独孤求败暮年的心境:「具此剑术,天下复有谁能与抗乎?无怪独孤前辈自伤寂寞,埋剑穷谷。」又想:「若不是鵰兄当年目睹独孤前辈练剑的法门,我又焉能传此神技?我口中称牠为鵰兄,其实牠乃是我的良师。说到年岁,不知牠已有几百岁,我便是叫牠鵰公公、鵰爷爷,便也叫得。」
  在海畔他一面练剑,一面不断向海船上的归客打听,南海岛中可有一位神尼,但数年中问过千百位舟师海客,竟无半点音讯,他渐渐绝了念头,心想不到十六年的期限,终是难与小龙女相会。某一日风雨如晦,杨过心有所感,当下腰悬木剑,身披敝袍,一人一鵰,悄然西去,自此足迹所至,踏遍了中原江南之地。
  话说大宋理宗皇帝开庆元年,是为蒙古宪宗九年,时值二月阳春,黄河北岸的风陵渡头扰攘一片,驴鸣马嘶,夹着人声车声。原来这几日天气乍寒乍暖,黄河先是解了冻,到这日北风一刮,却又下起雪来,河水重又凝冰,因此水面既不能渡船,冰上又能行车,许多要渡河南下的行商客人,都被阻在风陵渡口,无法启程。风陵渡上虽有几家客店,但北来行旅源源不绝,不到半天,早已住得满满的了,后来的客商无处可以住宿,脾气暴躁的便和店家争吵起来。
  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字号叫作「安渡老店」,取的是平安过渡的采头。因这家客店房舍宽大,找不到店的商客便人人涌到这里,因此特别的拥挤。掌柜的费尽唇舌,每一间房中都塞了三四个人,余下的十来人实在无可安置,只得都在大厅上围坐。店伙搬开桌椅,在厅中生了一堆大火。众客人望着门外,但见北风正紧,卷得雪花飞舞,明日未必便能成行,眉间心头,均含愁意。
  天色渐暗,那雪却越下越大了起来,忽听得马蹄声响,三骑马急奔而至,停在安渡老店门口。厅上一个老客皱眉道:「又有客人来了。」
  果然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掌柜的,给我两间宽敞干净的上房。」掌柜的笑道:「对不住您老,小店早已住得满满的,实是腾不出地方来啦。」那女子说道:「好吧,便一间也成。」
  掌柜的道:「当真是对不住,对不住。贵客光临,小店便要请也请不到,可是今儿实在客人都住满了。」那女子一挥马鞭,拍的一声,在空中虚击一记,叱道:「废话!你叫人家让让不成么?多给你钱便是了。」说着便向堂上闯了进来。
  众人斗见到这女子,眼前都是斗然一亮,只见她年纪三十有余,杏眼桃腮,容频悄丽,身穿宝蓝色的皮袄,领口处露出一片貂皮,服饰颇为华贵。这少妇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都是十六七岁年纪,男的浓眉大眼,神情粗豪,女的却是秀美无俦。那年轻男人和少女都穿淡绿缎子的皮袄,少女颈中挂着一串明珠,每颗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头大小,发出淡淡光晕。
  众客商为这三人气势所摄,本在相互说话的人都住口不言,望着三人。店伴躬身陪笑道:「奶奶,你瞧,这些位都是找不到屋子的。你三位若是不嫌委屈,小的让大家挪一个地方,就在这儿烤烤火,胡乱将就一晚,明儿冰结得实了,说不定就能过河。」那少妇心中好不耐烦,但瞧这情势也确是实情,蹙起眉头不语。堂上坐在火旁的一个中年妇人说道:「奶奶,你就坐到这儿,烤烤火,赶了寒气再说。」
  那美貌少妇道:「好,多谢你啦。」坐在那中年妇人身旁的男客赶紧向旁挪移,让出老大一片地方来。
  那三人坐下不久,店伙便送上饭来,菜肴倒还丰盛,鸡肉俱有,白酒任要。那美貌少妇酒量甚豪,喝了一碗又是一碗,那年轻男子也陪着她喝,那个文秀少女可是滴酒不饮,听他三人称呼,乃是姊弟。那男子年纪似较少女为大,却叫她「姊姊」。
  酒饭已罢,众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听着门外风声虎虎,一时都无睡意。一个山西口音的汉子说道:「这天气真是折磨人,一会儿解冻,一会儿解冰,老天爷真不教人活么?」
  一个湖北口音的矮个子道:「你别怨天怨地啦,咱们在这儿有个热火儿烤,有口安稳饭吃,还争什么?你只要在咱们襄阳围城中住过,天下再苦的地方都变成了安乐窝。」
  那美貌少妇听到「襄阳围城」四字,向弟妹二人望了一眼,只听另一个广东口音的客人问道:「请问老兄,那襄阳围城之中,却是怎生情景?」那湖北客人说道:「蒙古鞑子的残暴,各位都早已知闻,那也不用多说了。那一年蒙古十多万大军猛攻襄阳,守军统制吕大人是个昏庸无能之徒,幸蒙郭大侠夫妇全力扶持……」那少妇听到「郭大侠夫妇」的名字,神色又是一动,听那湖北客人续道:「襄阳城中数十万军民也是人,竭力死守,没一个怀有贰心,像小人只是个推车的小商贩,也奋勇搬土运石,筑城守御,我脸上这老大的箭疤,便是给蒙古鞑子射的。」众人一齐望他脸上,见他左眼之下,果然有个茶杯口大小的箭创,不由得都是肃然起敬。那广东客人道:「我大宋土广人多,倘若人人像老兄一样,蒙古鞑子再凶狠十倍,也不能侵我江山。」那湖北人道:「是啊。你瞧蒙古大军攻襄阳十余年,始终攻打不下,别的地方却是势如破竹,听说西域外国几十个国家都给蒙古兵灭了,咱们襄阳始终屹立如山。蒙古皇帝忽必烈亲临城下督战,可也奈何不了我们襄阳人。」说到这里,大有得意之色。
  那广东客人说道:「老百姓都是要和鞑子拚命的,鞑子倘若打到广东来,瞧咱们广东佬也好好的跟他干一干。」那湖北人道:「是啊。蒙古鞑子攻不进襄阳,便捉了城外的汉人,绑在城下一个个的斩首,还把四五岁六七岁的孩儿用绳子缚了。让马匹拉着,拖在地下绕城奔跑,绕不到半个圈子,孩儿早已绝气。咱们在城头听到孩儿啼哭呼号,那真如刀割心头一般。鞑子只道使出这等残暴手段,便能吓得我们投降,那知他越是狠毒,咱们越是守得坚牢。那一年襄阳城中粮食吃光了,水也没得喝了,到后来连树皮污水也吃喝干净,鞑子却始终攻不进来。后来没有法子,只有退兵。」那广东人道:「倘若不是襄阳坚守不屈,这十多年来,大宋半壁江山早已保守不稳了。」
  众人纷纷问起襄阳守城的情形,那湖北人说得有声有色,把郭靖、黄蓉夫妇,夸得便如天神一般,众人赞声不绝。一个四川口音的客人忽然叹道:「其实守城的好官,各地都有,只是朝廷忠奸不分,往往奸臣享尽荣华富贵,忠臣却含冤而死。前朝的岳飞爷爷那是不必说了,比如我们四川,朝廷就屈服杀了好几位保民守土的大忠臣。」那湖北人道:「那是谁啊,倒要请教。」
  那四川人道:「蒙古鞑子攻打四川十多年,全赖余玠余大人守御,全川百姓,都当他百家生佛一般。那知当今皇上听信了奸臣丁大全的话,说余大人擅权跋扈,赐下药酒,逼得他自杀,换了一个懦弱无能的奸党来做统帅,后来鞑子一攻,川北当场便守不住,朝廷不怪自己委杀忠臣,反说力战不屈的王惟忠将军通敌,竟将他全家逮京,把王将军斩首了。」他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呜咽。
  众人同声叹息,那广东客人愤愤的道:「国家败坏,便坏在这些奸臣手里。听说朝中有三犬,这奸臣丁大全便是其中一犬了。」一个白净面皮的少年一直旁听着,默不作声,这时插口道:「不错,朝中奸臣以丁大全、陈大方、胡大昌三人居首。临安人给他们名字中那个『大』之旁都加上一点,称之为丁犬全、陈犬方、胡犬昌。」众人听到这里,都笑了起来。
  那四川人道:「听老弟口音,是京都临安人氏了。」那少年道:「正是。」那四川人道:「然则王惟忠王将军受刑时的情状,老弟可曾听人说起么?」那少年道:「小弟还是亲眼得见呢。」王将军临死时脸色兀自不变,威风凛凛,大骂丁大全和陈大方祸国殃民,而且还有一件异事。
  ≈谌似胛剩骸甘裁匆焓拢俊鼓巧倌甑溃骸竿踅浅麓蠓揭皇帜焙Φ模踅话蟾靶坛≈保诹侔渤侵懈呱蠛簦邓篮缶鱿蛴窕蚀蟮酆粼M踅篮蟮谌欤浅麓蠓焦辉诩抑斜┍校氖准度锤咝诹侔捕诺闹勇ラ芙侵希靡桓じ透吒咛糇拧?
  这地方是猿猿也爬不上去,别说是人了,若不是玉皇大帝派的天神天将,却是谁干的呢?」众人有的啧啧称奇。那少年道:「此事临安人无一不晓,却非我生安白造的。各位若到临安去,一问便知。」
  那四川人道:「这位老弟的说话,实非虚言。只不过杀陈大方的,并不是天神天将,却是一位英雄豪杰。」那少年摇头道:「想那陈大方是朝中大官,家将亲兵,防备何等周密,常人怎能杀得了他?而把他的首级高高挑在钟楼的檐角之上,除非他是生着翅膀的飞鸟,才有这个本领。」那四川人道:「天下尽多奇异能之人,小弟若非亲见,原也不信。」那少年道:「你亲眼见他把首级挂上高竿?你怎会亲眼看见?」那四川人微一迟疑道:
  「王惟忠将军有一个亲生儿子,王将军被逮时他逃走在外。朝中奸臣为了斩草除根,派下军马追拿。那王将军之子是军中一位少年将军,虽会武艺,却是寡不敌众,眼见要被追兵逮住,却来了一位救星,赤手空拳,将数十名军马打得落花流水。小王将军于是将父子卫国力战,却被奸臣陷害之情说了。那位大侠连夜赶赴临安,要搭救王将军,但终于迟了一日,王将军已身死市曹。那大侠一怒之下,当晚便去割了陈大方的首级。那钟楼的檐角虽是猿猴所不能攀援,但那位大侠只须轻轻一纵便跃了上去。」
  那广东客人道:「这位侠客是谁?怎生模样?」那四川人道:「我不知这位侠客的姓名,只是见他少了一条右臂,相貌俊雅,神情潇洒,马鞍后面带着一头极大极丑的怪鸟…
  …」他话未说完,一个神情粗豪的汉子道:「不错,这便是江湖上赫有名的『神鵰侠』!」那四川人道:「他叫做『神鵰侠』?」那汉子道:「是啊,这位大侠行侠仗义,扶困济弱,可是从来不肯说自己的姓名,江湖上的朋友见他和一头怪鸟形影不离啊,便送了一个外号,叫作『神鵰大侠』。他说『大侠』两字,决不敢当,旁人只好叫他作『神鵰侠』,其实凭他的所作所为,称一声『大侠』,又有什么当不起呢?他若当不起,谁还当得起?」
  那美貌少妇突然插口道:「你也是大侠,我也是大侠也未免太多啦。」那四川人凛然道:「这位奶奶说那里话来?江湖上的事儿小人虽然不懂,但那位神鵰大侠为了救王将军之命,从河北赶到临安,四日四夜,目不交睫,不得一睡。他和王将军素不相识,只是怜他尽忠受冤,便这等奋不顾身的干危犯险,为王将军伸冤存孤,你说该不该称他一声大侠呢?」那少妇「哼」了一声,待要驳斥,她身旁的文秀少女说道:「姊姊,这位英雄如此作为,那也当得起称一声『大侠』了。」她说话的声音甚是清脆,一入耳中,人人觉得是说不出的舒服好听。
  那少妇道:「你懂得什么?」她转头向那四川人道:「你怎能知道得这般清楚?还不是道听涂说?江湖上的传闻,十成中倒有九成靠不住。」那四川人沉吟半晌,正色道:「小人姓王,王惟忠王将军便是先父,小人一命便是神鵰大侠所救。小人身为钦犯,朝廷欲得之而甘心,但涉及救命恩人的令誉,不得不自露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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