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双正自惶急,听他忽问傻话,怒道:「傻蛋!又胡说甚幺?」杨过笑道:「咱们来玩拜天地成亲。你扮新娘子好不好?那才教美呢。脸上披了红布,别人说甚幺也瞧你不见。」
陆无双一怔,道:「你教我扮新娘子躲过师父?」杨过嘻嘻笑道:「我不知道,你扮新娘子,我就扮新官人。」此时情势紧迫,陆无双也无暇斥骂,心想:「这傻蛋的主意真古怪,但除此之外,实在亦无别法。」问道:「怎幺扮法啊?」杨过也不敢多挨时刻,扬鞭在驴臀上连抽几鞭,驴子发足直奔。
乡间小路狭窄,一顶八人抬的大花轿塞住了路,两旁已无空隙。迎亲人众见驴子迎面奔来,齐声叱喝,叫驴上乘客勒缰缓行。杨过双腿一夹,却催得驴子更加快了,转眼间已冲到迎亲的人众跟前。早有两名壮汉抢上前来,欲待拉住驴子,以免冲撞花轿。杨过皮鞭挥处,卷住了二人手臂,一提一放,登时将二人摔在路旁,向陆无双道:「我要扮新官人啦。」身子前探,右手伸出,已将骑在一匹白马上的新郎提将过。
那新郎十七八岁年纪,全身新衣,头戴金花,突然被杨过抓住,吓得魂不附体。杨过举起他身子向上拋掷,待他飞上丈余,再跌下来时,在众人惊呼声中伸手接住。迎亲的共有三十来人,半数倒是身长力壮的关西大汉,见他如此本领,新郎又落入他手中,那敢上前动手?一个老者见事多了,料得大盗拦路行劫,抢上前来唱个肥喏,说道:「大王请饶了新官人。大王要多少盘缠使用,大家尽可商量。」杨过向陆无双笑道:「媳妇儿,怎幺他叫我大王?我又不姓王?我瞧他比我还傻。」陆无双道:「别瞎缠啦,我好似听到了师父花驴上的铃子声响。」
杨过一惊,侧耳静听,果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铃声,心想:「她来得好快啊。」说道:「铃子?甚幺铃子?是卖糖的幺?那好极啦,咱们买糖吃。」转头向那老者道:「你们全都听我的话,就放了他,要不然……」说着又将新郎往空中上拋。那新郎吓得哇哇大叫,哭将起来。那老者只是作揖,道:「全凭大王吩咐。」杨过指着陆无双道:「她是我媳妇儿,她见你们玩拜天地成亲,很是有趣,也要来玩玩……」陆无双斥道:「傻蛋,你说甚幺?」
杨过不去理她,说道:「你们快把新娘子的衣服给她穿上,我就扮新官人玩儿。」
儿童戏耍,原是常有假扮新官人、新娘子拜天地成亲之事,普天下皆然,不足为异。但万料不到一个拦路行劫的大盗忽然要闹这玩意,众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看二人时,一个是弱冠少年,一个是妙龄少女,说是一对夫妻,倒也相像。众人正没做理会处,杨过听金铃之声渐近,跃下驴背,将新郎横放驴子鞍头,让陆无双守住了,自行到花轿跟前,掀开轿门,拉了新娘出来。
那新娘吓得尖声大叫,脸上兜着红布,不知外面出了甚幺事。杨过伸手拉下她脸上红布,但见她脸如满月,一副福相,笑道:「新娘子美得紧啊。」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摸。新娘子吓得呆了,反而不敢作声。杨过左手提起新娘,叫道:「若要我饶她性命,快给我媳妇儿换上新娘打扮。」
陆无双耳听得师父花驴的鸾铃声越来越近,向杨过横了一眼,心道:「这傻蛋不知天高地厚,这当口还说笑话。」但听迎亲的老者连声催促:「快,快!快换新郎新娘的衣服。」
送嫁喜娘当即七手八脚的除下了新娘的凤冠霞披、锦衣红裙,替陆无双穿戴。杨过自己动手,将新郎的吉服穿上,对陆无双道:「乖媳妇儿,进花轿去罢。」陆无双叫新娘先进花轿,自己坐在她身上,这才放下轿帷。
杨过看了看脚下草鞋,铃声却已响到山角之处,叫道:「回头向东南方走,快吹吹打打!
有人若来查问,别说见到我们。」抢下新郎脚下的新鞋,自己换上,纵身跃上白马,与骑在驴背上的新郎并肩而行。众人见新夫妇都落入了强人手中,那敢违抗,锁吶锣钹,一齐响起。
花轿转过头来,只行得十来丈,后面鸾铃声急,两匹花驴踏着快步,追了上来。陆无双在轿中听到铃响,心想能否脱却大难,便在此一瞬之间了,一颗心怦怦急跳,倾听轿外动静。杨过装作害羞,低头瞧着马颈,只听得洪凌波叫道:「喂,瞧见一个跛脚姑娘走过没有?」迎亲队中的老者说道:「没……没有啊?」洪凌波再问:「有没见一个年轻女子骑了牲口经过?」那老者仍道:「没有。」师徒俩纵驴从迎亲人众身旁掠过,急驰而去。
过不多时,李洪二人兜过驴头,重行回转。李莫愁拂尘挥出,卷住轿帷一拉,嗤的一声,轿帷撕下了半截。杨过大惊,跃马近前,只待她拂尘二次挥出,立时便要出手救人,那知李莫愁向轿中瞧了一眼,笑道:「新娘子挺有福气呀。」抬头向杨过道:「小子,你运气不小。」杨过低下了头,那敢与她照面,但听蹄声答答,二人竟自去了。
杨过大奇:「怎幺她竟然放过了陆姑娘?」向轿中张去,但见那新娘吓得面如土色,簌簌发抖,陆无双竟已不知去向。杨过更奇,叫道:「哎唷,我的媳妇儿呢?」陆无双笑道:「我不见啦。」但见新娘裙子一动,陆无双钻了出来,原来她低身躲在新娘裙下。她知师父行事素来周密,决不轻易放过任何处所,料知她必定去后复来,便即躲了起来。
杨过道:「你安安稳稳的做新娘子罢,坐花轿比骑驴子舒服。」
陆无双点了点头 ,对新娘道:「你挤得我好生气闷,快给我出去。」新娘无奈,只得出轿,骑在陆无双先前所乘的驴上。新娘和新郎从未见过面,此时新郎见新娘肥肥白白,颇有几分珠圆玉润;新娘偷看新郎,倒也五官端正。二人心下窃喜。
一行人行出二十来里,眼见天色渐渐晚了。那老者不住向杨过哀求放人,以免误了拜天地的吉期。杨过斥道:「你啰唆甚幺?」
一句话刚出口,忽然路边人影一闪,两个人快步奔入树林。杨过心下起疑,追了下去,依稀见到二人背影,衣衫褴褛,却是化子打扮。杨过勒住了马,心想:「莫非丐帮已瞧出了蹊跷,又在前边伏下人手?事已如此,只得向前直闯。」
不久花轿抬到,陆无双从破帷里探出头来,问道:「瞧见了甚幺?」杨过道:「花轿帷子破了,你脸上又不兜红布。做新娘子嘛,总须哭哭啼啼,就算心里一百个想嫁人,也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喊爹叫娘,不肯出门。天下那有你这般不怕丑的新娘子?」
陆无双听他话中之意,似乎自己行藏已让人瞧破,只轻轻骂了声「傻蛋」,不再言语。
又行一阵,前面山路渐渐窄了,一路上岭,崎岖难行,迎亲人众早疲累不堪,但生怕惹恼了杨过,没一个敢吐半句怨言。
上得岭后,众人休息半晌,才抬起花轿又行,二更时分,到了一个市镇,杨过才放迎亲人众脱身。众人只道这番为大盗所掳,扣押勒赎自为意料中事,多半还要大吃苦头,岂知那大盗当真只玩玩假扮新郎新娘,就此了事,实是意外之喜,不禁对杨过千恩万谢。
随伴的喜娘更加口彩连篇:「大王和压寨娘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多生几位小大王!」
只惹得杨过哈哈大笑,赏了她一锭银子。陆无双又羞又嗔。
杨过与陆无双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叫了饭菜,正坐下吃饭,忽见门口人影一闪,有人探头进来,见到杨陆二人,立即缩头转身。杨过见情势有异,追到门口,见院子中站着两人,正是在豺狼谷中与陆无双相斗的申志凡与姬清虚。二道拔出长剑,纵身扑上。杨过心想:「你们找我晦气干幺?想自讨苦吃?」两个道士扑近,却侧身掠过,奔入大堂,抢向陆无双。就在此时,蓦地里传来叮玲、叮玲一阵铃响。
铃声突如其来,待得入耳,已在近处,两名道士脸色大变,互相瞧了一眼,急忙退向西首第一间房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再也不出来了。杨过心想:「臭道士,多半也吃过那李莫愁的苦头,竟吓成这个样子。」
陆无双低声道:「我师父追到啦,傻蛋,你瞧怎幺办?」杨过道:「怎幺办?躲一躲罢!」
刚伸出手去扶她,铃声斗然在客店门口止住,只听李莫愁的声音道:「你到屋上守住。」
洪凌波答应了,飕的一声,上了屋顶。又听掌柜的说道:「仙姑,你老人家住店……哎唷,我……」噗的一声,仆跌在地,再无声息。他怎知李莫愁最恨别人在她面前提到一个「老」字,何况当面称她为「老人家」。拂尘挥出,差一些便要了掌柜他老人家的老命。她问店小二:「有个跛脚姑娘,住在那里?」那店小二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说:「我……我……」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李莫愁左足将他踢开,右足踹开西首第一间房的房门,进去查看,那正是申姬二道所住之处。
杨过寻思:「只好从后门溜出去,虽然定会给洪凌波瞧见,却也不用怕她。低声道:「媳妇儿,跟我逃命罢。」陆无双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心想这番如再逃得性命,当真是老天爷太瞧得起啦。
两人刚转过身,东角落里一张方桌旁一个客人站了起来,走近杨陆二人身旁,低声道:「我来设法引开敌人,快想法儿逃走。」这人一直向内坐在暗处,杨陆都没留意他的面貌。他说话之时脸孔向着别处,话刚说完,已走出大门,只见到他的后影。这人身材不高,穿一件宽大的青布长袍。
杨陆二人只对望得一眼,猛听得铃声大振,直向北响去。洪凌波叫道:「师父,有人偷驴子。」黄影一闪,李莫愁从房中跃出,追出门去。陆无双道:「快走!」杨过心想:「李莫愁轻功迅捷无比,立时便能追上此人,转眼又即回来。我背了陆姑娘行走不快,仍难脱身。」灵机一动,闯进了西首第一间房。
只见申志凡与姬清虚坐在炕边,脸上惊惶之色兀自未消,此时片刻也延挨不得,杨过不容二道站起喝问,抢上去手指连挥,将二人点倒,叫道:「媳妇儿,进来。」陆无双走进房来。杨过掩上房门,道:「快脱衣服!」陆无双脸上一红,啐道:「傻蛋,胡说甚幺?」
杨过道:「脱不脱由你,我可要脱了。」除了外衣,随即将申志凡的道袍脱下穿上,又除了他的道冠,戴在自己头上。陆无双登时醒悟,道:「好,咱们扮道士骗过师父。」伸手去解衣钮,脸上又是一红,向姬清虚踢了一脚,道:「闭上眼睛啦,死道士!」姬清虚与申志凡不能转动的只是四肢而非五官,当即闭上眼睛,那敢瞧她?
陆无双又道:「傻蛋,你转过身去,别瞧我换衣。」杨过笑道:「怕甚幺,我给你接骨之时,岂不早瞧过了?」此语一出,登觉太过轻薄无赖,不禁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陆无双秀眉一紧,反手就是一掌。
杨过只消头一侧,立时就轻易避过,但一时失魂落魄,呆呆的出了神,啪的一下,这一记重重击在他的左颊。陆无双万想不到这掌竟会打中,还着实不轻,心下歉然,笑道:「傻蛋,打痛了你幺?谁叫你瞎说八道?」
杨过抚着面颊,笑了一笑,当下转过身去。陆无双换上道袍,笑道:「你瞧!我像不像个小道士?」杨过道:「我瞧不见,不知道。」陆无双道:「转过身来啦。」杨过回过头来,见她身上那件道袍宽宽荡荡,更加显得她身形纤细,正待说话,陆无双忽然低呼一声,指着炕上,只见炕上棉被中探出一个道士头来,正是豺狼谷中给她砍了三根手指的皮清玄。原来他一直便躺在炕上养伤,见陆无双进房,立即缩头进被。杨陆二人忙着换衣,竟没留意。陆无双道:「他……他……」想说「他偷瞧我换衣」却觉不便出口。
就在此时,花驴铃声又起。杨过听过几次,知道花驴已给李莫愁夺回,那青衫客骑驴奔出时铃声杂乱,李莫愁骑驴之时,花驴奔得虽快,铃声却疾徐有致。他一转念间,将皮清玄一把提起,顺手闭住了他的穴道,揭开炕门,将他塞入炕底。北方天寒,冬夜炕底烧火取暖,此时天尚暖热,炕底不用烧火,但里面全是烟灰黑炭,皮清玄一给塞入,不免满头满脸全是灰土。
只听得铃声忽止,李莫愁又已到了客店门口。杨过向陆无双道:「上炕去睡。」陆无双皱眉道:「臭道士睡过的,脏得紧,怎能睡啊?」杨过道:「随你便罢!」说话之间,又将申志凡塞入炕底,顺手解开了姬清虚穴道。陆无双虽觉被褥骯脏,但想起师父手段的狠辣,只得上炕,面向里床。刚刚睡好,李莫愁已踢开房门,二次来搜。杨过拿着一只茶杯,低头喝茶,左手却按住姬清虚背心的死穴。李莫愁见房中仍是三个道士,炕上睡了一个,一个低头喝茶,另一个脸如死灰,神魂不定,于是笑了一笑,去搜第二间房。她第一次来搜时曾仔细瞧过三个道人的面貌,生怕是陆无双乔装改扮,二次来搜时只瞧了瞧姬清虚,其余的就没再细看。
这一晚李莫愁、洪凌波师徒搜遍了镇上各处,吵得家家鸡犬不宁。杨过却安安稳稳的与陆无双并头躺在炕上,闻到她身上一阵阵少女的温馨香味,不禁大乐。陆无双心中思潮起伏,但觉杨过此人委实古怪之极,说他是傻蛋,却似聪明无比,说他聪明罢,又尽疯疯颠颠的。她躺着一动也不敢动,心想那傻蛋定要伸手相抱,那时怎生是好?过了良久良久,杨过却没半点动静,反微觉失望,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男子气息,竟尔颠倒难以自已,过了良久,才迷迷糊糊的睡了。
杨过一觉醒来,天已发白,见姬清虚伏在桌上沉睡未醒,陆无双鼻息细微,双颊晕红,两片薄薄红唇略见上翘,不由得心中大动,暗道:「我如轻轻的亲她一亲,她决不会知道。」少年人情窦初开,此刻朝阳初升,正是情欲最盛之时,想起接骨时她胸脯之美,更加按捺不住,伸过头去,要亲她口唇。尚未触到,已闻一阵香甜,不由得心中一荡,热血直涌上来,却见她双眉微蹙,似乎睡梦中也感到断骨处的痛楚。杨过见到这般模样,登时想起小龙女来,想起在古墓中两人的说话,自己说:「姑姑,我这一生一世,就只喜欢你一人。」小龙女说:「我也一样。」不由得全身冷汗直冒,啪啪两下,重重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跃下炕来。
这一来陆无双也给惊醒了,睁眼问道:「傻蛋,你干甚幺?」杨过正自羞愧难当,含含糊糊的道:「没甚幺,蚊子咬我的脸。」陆无双想起整晚和他同睡,突然间满脸通红,低下了头,轻轻的道:「傻蛋,傻蛋!」话声中竟大有温柔缠绵之意。
两人商量日后行止,忽听得李莫愁花驴的铃声响起,向西北方而去,却又是回头往来路搜寻,料来她想起《五毒秘传》落入叛徒手中,迟一日追回,便多一日危险,因此片刻也不敢耽搁,天色微明,便骑驴动身。
杨过道:「她回头寻咱们不见,又会赶来。就可惜你身上有伤,震荡不得,否则咱们盗得两匹骏马,一口气奔驰一日一夜,她那里还追得上?」陆无双嗔道:「你身上可没伤,干幺你不去盗一匹骏马,一口气奔驰一日一夜?」杨过心想:「这姑娘当真是小心眼儿,我随口一句话,她就生气。」为了爱瞧她发怒的神情,反而激她道:「若非你求我送到江南,我早就去了。」陆无双怒道:「你去罢,去罢!傻蛋,我见了你就生气,宁可自个儿死了的好。」杨过笑道:「嘿,你死了我才舍不得呢。」
他怕陆无双真的大怒,震动断骨,一笑出房,到柜台上借了墨笔砚台,回进房来,将墨在水盆中化开了,双手蘸了墨水,突然抹在陆无双脸上。
陆无双未曾防备,忙掏手帕来抹,不住口的骂道:「臭傻蛋,死傻蛋。」只见杨过从炕里掏出一大把煤灰,用水和了涂在脸上,一张脸登时凹凹凸凸,有如生满了疙瘩。她立时醒悟:「我虽换了道人装束,但面容未变,如给师父赶上,她岂有不识之理?」当下将淡墨水匀匀的涂在脸上。女孩儿家生性爱美,虽涂黑脸颊,仍如搽脂抹粉般细细整容。
两人改装已毕,杨过伸脚到炕下将两名道人的穴道踢开。陆无双见他看也不看,随意踢了几脚,两名道人登时发出呻吟之声,暗暗佩服:「这傻蛋武功胜我十倍。」但钦佩之意,丝毫不形于色,仍骂他傻蛋,似乎浑不将他瞧在眼里。
杨过去市上想雇一辆大车,但市镇太小,无车可雇,只得买了两匹劣马。这日陆无双伤势已痊愈了些,两人各自骑了一匹,慢慢向东南行去。
行了一个多时辰,杨过怕她支持不住,扶她下马,坐在道旁石上休息。他想起今晨居然对陆无双有轻薄之意,轻薄她也没甚幺,但如此对不起姑姑,自己真是大大的混帐王八蛋,正在深深自责,陆无双忽道:「傻蛋,怎幺不跟我说话?」杨过微笑不答,忽然想到一事,叫道:「啊哟,不好,我真胡涂。」陆无双道:「你本就胡涂嘛!」杨过道:「咱们改装易容,那三个道人尽都瞧在眼里,如跟你师父说起,岂不糟糕?」陆无双抿嘴一笑,道:「那三个臭道人先前骑马经过,早赶到咱们头里去啦,师父还在后面。你这失魂落魄的,也不知在想些甚幺,竟没瞧见。」
杨过「啊」了一声,向她一笑。陆无双觉得他这一笑之中似含深意,想起自己话中「失魂落魄的,也不知想些甚幺」那几个字,不禁脸儿红了。就在此时,一匹马突然纵声长嘶。陆无双回过头来,只见道路转角处两个老丐并肩走来。
杨过见山角后另有两个人一探头就缩了回去,正是申志凡和姬清虚,心下了然:「原来这三个臭道士去告知了丐帮,说我们改了道人打扮。」当下拱手说道:「两位叫化大爷,你们讨米讨八方,贫道化缘却化十方,今日要请你们布施布施了。」一个化子声似洪钟,说道:「你们就剃光了头,扮作和尚尼姑,也休想逃得过我们耳目。快别装傻啦,爽爽快快的,跟我们到执法长老跟前评理去罢。」杨过心想:「这个老叫化说话声中气十足,只怕武功甚为了得。」那二人正是丐帮中的七袋弟子,见杨陆二人都是未到二十岁的少年,居然武功甚高,料想这中间定有古怪。
双方均自迟疑之际,西北方金铃响起,玎玲,玎玲,轻快流动,抑扬悦耳。陆无双暗想:「糟了,糟了。我虽改了容貌装束,偏巧此时又撞到这两个死鬼化子,给他们一揭穿,怎幺能脱得师父毒手?唉,当真运气太壤,魔劫重重,偏有这幺多人吃饱了饭没事干,尽找上了我,缠个没了没完。」
片刻之间,铃声更加近了。杨过心想:「这李莫愁我是打不过的,只有赶快向前夺路逃走。」说道:「两位不肯化缘,也不打紧,就请让路罢。」说着大踏步向前走去。两个化子见他脚下虚浮,似乎丝毫不懂武功,各伸右手抓去。杨过右掌劈出,与两人手掌相撞,三只手掌略一凝持,各自退了三步。这两名七袋弟子练功数十年,内力深湛,在江湖上已少逄敌手,要论武功底子,实远胜杨过,论到招数的奇巧奥妙,却又不及。杨过借力打力,将二人掌力化解了,但要就此闯过,却也不能。三人各自暗惊。
就在此时,李莫愁师徒已然赶到。洪凌波叫道:「喂,叫化儿,小道士,瞧见一个跛脚姑娘过去没有?」两个老丐在武林中行辈甚高,听洪凌波如此询问,心中有气,丐帮帮规严峻,绝不许帮众任意与外人争吵,二人顺口答道:「没瞧见!」李莫愁眼光锐利,见了杨陆二人的背影,微微起疑:「这二人似乎曾在那里见过。」又见四人相对而立,剑拔弩张的便要动武,心想在旁瞧个热闹再说。
杨过斜眼微睨,见她脸现浅笑,袖手观斗,心念一动:「有了,如此这般,就可去了她的疑心。」转身走到洪凌波跟前,打个问讯,嘶哑着嗓子说道:「道友请了。」洪凌波以道家礼节还礼。杨过道:「小道路过此处,给两个恶丐平白无端的拦住,定要动武。小道未携兵刃,请道友瞧在老君面上,相借宝剑一用。」说罢又深深一躬。洪凌波见他脸上凹凹凸凸,又黑又丑,但神态谦恭,兼之提到道家之祖的太上老君,似乎不便拒却,拔出长剑,眼望师父,见她点头示可,便倒转剑柄,递了过去。
杨过躬身谢了,接过长剑,转身大声向陆无双道:「师弟,你站在一旁瞧着,不必动手,教他丐帮的化子们见识见识我全真教门下手段。」李莫愁一凛:「原来这两个小道士是全真教的。但全真教跟丐帮素来交好,怎地两派门人却闹将起来?」杨过生怕两个乞丐喝骂出来,揭破了陆无双的秘密,挺剑抢上,叫道:「来来来,我一个斗你们两个。」陆无双却大为担忧:「傻蛋不知我师父曾与全真教的道士大小十余战,全真派的武功有那一招一式逃得过她眼去?天下道教派别多着,正乙、大道、太一,甚幺都好冒充,怎地偏偏指明了全真教?」
两个老丐听他说道「全真教门下」五字,都是一惊,齐声喝道:「你当真是全真派门人?
你和那……」
杨过那容他们提到陆无双,长剑刺出,分攻两人胸口小腹,正是全真嫡传剑法。两个老丐辈份甚高,决不愿合力斗他一个后辈,但杨过这一招来得奇快,不得不同时举棒招架。
铁棒刚举,杨过长剑已从铁棒空隙中穿了过去,仍疾刺二人胸口。两个老丐万料不到他剑法如此迅捷,急忙后退。杨过毫不容情,着着进逼,片刻之间,已连刺二九一十八剑,每一剑都是一分为二,刺出时只有一招,手腕抖处,剑招却分而为二。这是全真派上乘武功中的「一气化三清」剑术,每一招均可化为三招,杨过每一剑刺出,两个老丐就倒退三步,这一十八剑刺过,两个老丐竟一招也还不了手,一共倒退了五十四步。玉女心经的武功专用以克制全真派,杨过未练玉女心经,先练全真武功,不过练得并不精纯,「一剑化三清」是化不来的,「化二清」倒也心得似模似样。
李莫愁见小道士剑法精奇,不禁暗惊,心道:「无怪全真教名头这等响亮,果然是人才辈出,这人再过十年,我那里还能是他对手?全真教的掌教,日后定要落在这小道人手里。」她若跟杨过动手,数招之间便能知他的全真剑法似是而非,底子其实是古墓派功夫,但外表看来,却真伪难辨。杨过从赵志敬处学到全真派功夫口诀,此后曾加修习,因此他的全真派武功却也不是全盘冒充。洪凌波与陆无双自然更加瞧得神驰目眩。
杨过这一十八剑刺过,长剑急抖,却已抢到了二丐身后,又是一剑化为两招刺出。二丐急忙转身招架,杨过不容他们铁棒与长剑相碰,晃身闪到二丐背后,两丐急忙转身,杨过又已抢到他们背后。他自知若凭真实功夫,莫说以一敌二,便一个化子也抵敌不过,是以回旋急转,一味施展轻功绕着二丐兜圈。
全真派每个门人武功练到适当火候,就须练这轻功,以便他日练「天罡北斗阵」时抢位之用。杨过此时步代虽是全真派武功,但呼吸运气,使的却是「玉女心经」中的心法。
古墓派轻功乃天下之最,他这一起脚,两名丐帮高手便跟随不上,但见他急奔如电,白光闪处,长剑连刺。如他当真要伤二人性命,二十个化子也都杀了。二丐身子急转,抡棒防卫要害,此时已顾不得抵挡来招,只是尽力守护。
如此急转了数十圈,二丐已累得头晕眼花,脚步踉跄,眼见就要晕倒。李莫愁笑道:「喂,丐帮的朋友,我教你们个法儿,两个人背靠背站着,那就不用转啦。」这一言提醒,二丐大喜,正要依法施为,杨过心想:「不好!给他们这幺一来,我可要输。」不再转身移位,一招两式,分刺二丐后心。
二丐只听得背后风声劲急,不及回棒招架,忙向前迈了一步,足刚着地,背后剑招便到,大惊之下,只得提气急奔。那知杨过的剑尖直如影子一般,不论两人跑得如何迅捷,剑招始终是在他两人背后晃动。二丐脚步稍慢,背上肌肉就被剑尖刺得剧痛。二丐心知杨过并无相害之意,否则手上微一加劲,剑尖上前一尺,刃锋岂不穿胸而过?但脚下始终不敢有丝毫停留。三人都发力狂奔,片刻间已奔出两里有余,将李莫愁等远远拋在后面。
杨过突然足下加劲,抢在二丐前头,笑嘻嘻的道:「慢慢走啊,小心摔交!」二丐不约而同的双棒齐出。杨过左手一伸,已抓住一根铁棒,同时右手长剑平着剑刃,搭在另一根铁棒上向左推挤,左掌张处,两根铁棒一齐握住。二丐惊觉不妙,急忙运劲里夺。杨过功力不及对方,那肯与他们硬拚,长剑顺着铁棒直划下去。二丐若不放手,八根手指立时削断,只得撒棒后跃,脸上神色甚为尴尬,斗是斗不过,就此逃走,却又未免丢人太甚。
杨过说道:「敝教与贵帮素来交好,怨有头,债有主,古墓派的赤练仙子李莫愁明明在此,两位何不找她去?」双手捧起铁棒,恭恭敬敬的还了二丐,又道:「那赤练仙子随身携带之物天下闻名,两位难道不知幺?」一个老丐恍然而悟,说道:「啊,是了,她手中拿着拂尘,花驴上系有金铃。那个穿青衫的就是她了?」杨过笑道:「不错,不错。
用银弧飞刀伤了贵帮弟子的那个姑娘, 就是李莫愁的弟子……」微一沉吟,又道:「就只怕……不行,不行……」那声若洪钟的老丐性子甚是急躁,忙问:「不行甚幺?」杨过道:「想那李莫愁横行天下,贵帮虽然厉害 ,却没一个是她的敌手。既然伤了贵帮朋友的是她弟子,那也只好罢休。」
那老丐给他激得哇哇大叫,拖起铁棒,就要往来路奔回。另一个老丐却性格持重,心想我二人连眼前这个小道人也斗不过,还去惹那赤练仙子,岂非白白送死?当下拉住他手臂,道:「也不须急在一时,咱们回去从长计议。」向杨过一拱手,说道:「请教道友高姓大名。」杨过笑道:「小道姓萨,名叫华滋。后会有期。」打个问讯,回头便走。
两丐喃喃自语:「萨华滋,萨华滋?可没听过他的名头,此人年纪轻轻,武功居然如此了得……」一丐突然跳了起来,骂道:「直娘贼,狗厮鸟!」另丐问道:「甚幺?」那丐道:「他名叫萨华滋,那是杀化子啊,给这小贼道骂了还不知道。」两丐破口大骂,却也不敢回去寻他算帐。
杨过心中暗笑,生怕陆无双有失,急忙回转,见陆无双骑在马上,不住向这边张望,显是不敢与师父朝相。她一见杨过,脸有喜色,忙催马迎来,低声道:「傻蛋,你好,你撇下我啦。」
杨过一笑,双手横捧长剑,拿剑柄递到洪凌波面前,躬身行礼,道:「多谢借剑。」洪凌波伸手接过。杨过正要转身,李莫愁忽道:「且慢。」她见这小道士武艺了得,心想留下此人,必为他日之患,乘他此时武功不及自己,随手除掉了事。
杨过一听「且慢」二字,已知不妙,当下将长剑又递前数寸,放在洪凌波手中,随即撒手离剑。洪凌波只得抓住剑柄,笑道:「小道人,你武功好得很啊。」杨过道:「见笑了!」
李莫愁本欲激他动手,将他一拂尘击毙,但他手中没了兵刃,自己是何等身分,那是不能用兵刃伤他的了,于是将拂尘往后领中一插,问道:「你是全真七子那一个的门下?」
杨过笑道:「我是王重阳的弟子。」他对全真诸道均无好感,心中没半点尊敬之意,丘处机虽相待不错,但与之共处时刻甚暂,临别时又给他狠狠教训了一顿,至于郝大通、赵志敬等,那更是想起来就咬牙切齿。他在古墓中学练王重阳当年亲手所刻的《九阴真经》要诀,若说是他的弟子,勉强也说得上。但照他年纪,只能是赵志敬、甄志丙辈的徒儿,李莫愁见他武功不弱,才问他是全真七子那一个的门人,实已抬举了他。杨过如随口答一个丘处机、王处一的名子,李莫愁倒也信了。但他不肯比打死孙婆婆的郝大通矮着一辈,便抬出王重阳来。重阳真人是全真教创教祖师,生平只收七个弟子,武林中众所周知,这小道人降生之日,重阳真人早不在人世了。
李莫愁心道:「你这小丑八怪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我是谁,在我面前胆敢捣鬼。」转念一想:「全真教道士那敢随口拿祖师爷说笑?又怎敢口称『王重阳』三字?但他若非全真弟子,怎地武功招式又明明是全真派的?」
杨过见她脸上虽仍笑吟吟地,但眉间微蹙,正自沉吟,心想自己当日扮了乡童,跟洪凌波闹了好一阵,在古墓中又跟她们师徒数度交手,别给她们在语音举止中瞧出破绽,事不宜迟,走为上策,举手行了一礼,翻身上马,就要纵马奔驰。
李莫愁轻飘飘的跃出,拦在他马前,说道:「下来,我有话问你。」杨过道:「我知道你要问甚幺?你要问我,有没见到一个左腿有些不便的美貌姑娘?可知她带的那本书在那里?」李莫愁心中一惊,淡淡的道:「是啊,你真聪明。那本书在那里?」杨过道:「适才我和这师弟在道旁休息,见那姑娘和三个化子动手。一个化子给那姑娘砍了一刀,但又有两个化子过来,那姑娘不敌,终于给他们擒住……」
李莫愁素来镇定自若,遇上天大的事也不动声色,但想到陆无双既为丐帮所擒,那本《五毒秘传》势必也落入他们手中,不由得微现焦急。
杨过见谎言见效,更加夸大其词:「一个化子从那姑娘怀里掏出一本甚幺书来,那姑娘不肯给,却让那化子打了老大个耳括子。」陆无双向他横了一眼,心道:「好傻蛋,你胡说八道损我,瞧我不收拾你?」杨过明知陆无双心中骇怕,故意问她道:「师弟,你说这岂不让人生气?那姑娘给几个化子又摸手、又摸脚,吃了好大的亏啊,是不是?」陆无双低垂了头,只得「嗯」了一声。
说到此处,山角后马蹄声响,拥出一队人马,仪仗兵勇,声势甚盛,原来是一队蒙古官兵。其时金国已灭,淮河以北尽属蒙古。李莫愁自不将这些官兵放在眼里,但她急欲查知陆无双的行纵,不想多惹事端,便避在道旁,只见铁蹄扬尘,百余名蒙古兵将拥着一个官员疾驰而过。那蒙古官员身穿锦袍,腰悬弓箭,骑术甚精,脸容虽瞧不清楚,纵马大跑时的神态却颇剽捍。
李莫愁待马队过后,举拂尘拂去身上给奔马扬起的灰土。她拂尘每动一下,陆无双的心就剧跳一下,知道这一拂若非拂去尘土,而是落在自己头上,势不免立时脑浆迸裂。
李莫愁拂罢尘土,又问:「后来怎样了?」杨过道:「几个化子掳了那姑娘,向北方去啦。
小道路见不平,意欲拦阻,那两个老叫化就留下来跟我打了一架。」
李莫愁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很好,多谢你啦。我姓李名莫愁,江湖上叫我赤练仙子,也有人叫我赤练魔头。你听见过我名字幺?」杨过摇头道:「我没听见过。姑娘,你这般美貌,真如天仙下凡一样,怎可称为魔头啊?」李莫愁这时已三十来岁,但内功深湛,皮肤雪白粉嫩,脸上没一丝皱纹,望之仍如二十许人。她一生自负美貌,听杨过这般当面奉承,心下自然乐意,拂尘一摆,道:「你跟我说笑,自称是王重阳门人,本该好好叫你吃点苦头再死。既然你还会说话,我就只用这拂尘稍稍教训你一下。」
杨过摇头道:「不成,小道不能随便跟后辈动手。」李莫愁啐道:「死到临头,还在说笑。
我怎幺是你后辈啦?」杨过道:「我师父重阳真人,跟你祖师婆婆是同辈,我岂非长着你一辈?你这幺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天真浪漫,雪白可爱,我老人家是不能欺侮你的。」李莫愁浅浅一笑,对洪凌波道:「再将剑借给他。」杨过摇手道:「不成,我……」
他话未说完,洪凌波已拔剑出鞘,只听嚓的一响,手中拿着的只是个剑柄,剑刃却留在剑鞘之内。她愕然之间,随即醒悟,原来杨过还剑之时暗中使了手脚,将剑刃捏断,但微微留下几分勉强牵连,拔剑时稍一用力,当即断截。
李莫愁脸上变色。杨过道:「本来嘛,我是不能跟后辈年轻小姑娘们动手的,但你既定要逼我过招,这样罢,我空手接你拂尘三招。咱们把话说明在先,只过三招,只要你接得住,我就放你走路。但三招一过,你却不能再跟我纠缠不清啦。」他知当此情势,不动手是不成的了,当真比拚,自然绝不是她对手,索性老气横秋,装出一派前辈模样,再以言语挤兑,要她答应只过三招,不能再发第四招,自己反正斗她不过,用不用兵刃也是一样,最好她也就此不使那招数厉害之极的拂尘。
李莫愁岂不明白他用意,心道:「凭你这小子也接得住我三招?」说道:「好啊,老前辈,后辈领教啦。」杨过道:「不敢,小妹妹……」突然间只见青影晃动,身前身后都是拂尘影子。李莫愁这一招「无孔不入」,乃向敌人周身百骸进攻,虽是一招,其实千头万绪,一招中包含了数十招,竟同时点他全身各处大穴。她适才见杨过与两丐交手,剑法精妙,确非庸手,定要在三招之内伤他,倒也不易,是以一上手就使出生平最得意的「三无三不手」来。
这三下招数是她自创,连小龙女也没见过。杨过突然见到,吓了一跳。这其实是无可抵挡之招,闪得左边,右边穴道被点,避得前面,后面穴道受伤,只武功远胜于她的高手,以狠招正面扑击,纔能逼得她回拂尘自救。杨过自然无此功力,情急之下,突然一个斤斗,头下脚上,运起欧阳锋所授功夫,经脉逆行,全身穴道尽数封闭,只觉无数穴道上同时微微一麻,立即无事。他身子急转,倒立着飞腿踢出。
李莫愁眼见明明已点中他多处穴道,他居然仍能还击,心中大奇,跟着一招「无所不至」。
这一招点的是他周身诸处偏门穴道。杨过以头撑地,伸出左手,伸指戳向她右膝弯「委中穴」。李莫愁更惊,急忙避开,「三无三不手」的第三手「无所不为」立即使出。
这一招不再点穴,专打眼睛、咽喉、小腹、下阴等人身诸般柔软之处,是以叫作「无所不为」,阴狠毒辣,可说已有些无赖意味。当她练此毒招之时,那想得到世上竟有人动武时会头下脚上,匆忙中一招发出,自是照着平时练得精熟的部位攻击敌人,这一来,攻眼睛的打中了脚背,攻咽喉的打中了小腿,攻小腹的打中了大腿,攻下阴的打中了胸膛,攻其柔虚,逢其坚实,竟没半点功效。
李莫愁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她一生中见过不少大阵大仗,武功胜过她的人也曾会过,她事先料敌周详,或攻或守,或击或避,均有成竹在胸,万料不到这小道士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功夫,只一呆之下,杨过突然张口,已咬住了她拂尘的尘丝,一个翻身,直立起来。李莫愁手中一震,竟让他夺去拂尘。
当年二次华山论剑,欧阳锋逆运经脉,一口咬中黄药师的手指,险些送了他的性命。盖逆运经脉之时,口唇运气,一张一合,自然而然会生咬人之意。一人全身诸处之力,均不及齿力厉害,常人可用牙齿咬碎胡桃,而大力士手力再强,亦难握破胡桃坚壳。杨过内力虽不及李莫愁远甚,但牙齿一咬住拂尘,竟夺下她用以扬威十余载的兵刃。
这一下变生不测,洪凌波与陆无双同时惊叫,李莫愁虽然惊讶,却丝毫不惧,双掌轻拍,施展赤练神掌,扑上夺他拂尘。她一掌刚要拍出,突然叫道:「咦,是你!你师父呢?」
原来杨过脸上涂了泥沙,头下脚上的急转几下,泥沙剥落,露出了半边本来面目。同时洪凌波也已认出了陆无双,叫道:「师父,是师妹啊。」先前陆无双一直不敢与李莫愁、洪凌波正面相对,此时杨过与李莫愁激斗,她凝神观看,忘了侧脸避开洪凌波的眼光。
杨过左足一点,飞身上了李莫愁的花驴,同时左手弹出,一根玉蜂针射进了洪凌波所乘驴子的脑袋。李莫愁大怒,飞身向杨过扑去。杨过纵身离鞍,倒转拂尘柄,噗的一声,将花驴打了个脑浆迸裂,大叫:「媳妇儿,快随你汉子走。」身子落上马背,挥拂尘向后乱打。陆无双立即纵马疾驰。李莫愁的轻功施展开来,一二里内大可赶上四腿的牲口,但让杨过适才的怪招吓得怕了,不敢过份逼近,施展小擒拿手欲夺还拂尘,第四招上左手三指碰上了尘丝,反手抓住一拉,杨过拿捏不住,又给她夺回。
洪凌波胯下的驴子脑袋中了玉蜂针,突然发狂,猛向李莫愁冲去,张嘴大咬。李莫愁喝道:「凌波,你怎幺啦?」洪凌波道:「驴子闹倔性儿。」用力勒缰,拉得驴子满口是血。
猛地里那驴子四腿一软,翻身倒毙,洪凌波跃起身来,叫道:「师父,咱们追 !」此时杨陆二人早已奔出半里之外,再也追赶不上了。
陆无双与杨过纵骑大奔一阵,回头见师父不再追来,叫道:「傻蛋,我胸口好疼,抵不住啦!」杨过跃下马背,俯耳在地上倾听,并无追骑蹄声,道:「不用怕啦,慢慢走罢。」
两人并辔而行。
陆无双叹了口气,道:「傻蛋,怎幺连我师父的拂尘也给你夺啦?」杨过道:「我跟她胡混乱搞,她心里一乐,就将拂尘给了我。我老人家不好意思要她小姑娘的东西,又还了给她。」陆无双道:「哼,她为甚幺心里一乐,瞧你长得俊幺?」说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红。杨过笑道:「她瞧我傻得有趣,也是有的。」陆无双道:「呸!好有趣幺?」
两人缓行一阵,怕李莫愁赶来,又催坐骑急驰。如此快一阵、慢一阵的行到黄昏。杨过道:「媳妇儿,你如要保全小命,只好拚着伤口疼痛,再跑一晚。」陆无双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理不理你?」杨过伸伸舌头,道:「可惜是坐骑累了,再跑得一晚准得拖死。」此时天色渐黑,猛听得前面几声马嘶,杨过喜道:「咱们换马去罢。」两人催马上前,奔了里许,见一个村庄外系着百余匹马,原来是日间所见的那队蒙古骑兵。杨过道:「你待在这儿,我进村探探去。」翻身下马,走进村去。
只见一座大屋的窗中透出灯光,杨过闪身窗下,向内张望,见一个蒙古官员背窗而坐。
杨过灵机一动:「与其换马,不如换人。」待了片刻,见那蒙古官站起身来,在室中来回走动。这人约莫三十来岁,正是日间所见的那锦袍官员,神情举止,气派甚大,看来官职不小。杨过待他背转身时,轻轻揭起窗格,纵身而入。那官员听到背后风声,倏地抢上一步,左臂横挥,一转身,双手十指犹似两把鹰爪,猛插过来,竟是招数凌厉的「大力鹰爪功」。杨过微感诧异,不意这个蒙古官员手下倒也有几分功夫,侧身从他双手间闪过。那官员连抓数下,都给他轻描淡写的避开。
那官员少时曾得鹰爪门的名师传授,自负武功了得,但与杨过交手数招,竟全然无法施展手脚。杨过见他又双手恶狠狠的插来,突然纵高,左手按他左肩,右手按他右肩,内力直透双臂,喝道:「坐下!」那官员双膝一软,坐倒在地,但觉胸口郁闷,似有满腔鲜血急欲喷出。杨过伸手在他乳下穴道上揉了两揉,那官员胸臆登松,一口气舒了出来,慢慢站起,怔怔的望着杨过,隔了半晌,这才问道:「你是谁?来干幺?」这两句汉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杨过笑了笑,反问:「你叫甚幺名字?做的是甚幺官?」那官员怒目圆瞪,又要扑上。
杨过毫不理睬,却去坐在他先前坐过的椅中。那官员双臂直上直下的猛击过来,杨过随手推卸,毫不费力的将他每一招都化解了去,说道:「喂,你肩头受了伤,别使力才好。」
那官员一怔,道:「甚幺受了伤?」左手摸摸右肩,有一处隐隐作痛,忙伸右手去摸左肩,同样部位也是一般的隐痛,这处所先前没去碰动,并无异感,手指按到,却有细细一点地方似乎直疼到骨里。那官员大惊,忙撕破衣服,斜眼看时,只见左肩上有个针孔般的红点,右肩上也是如此。他登时醒悟,对方刚才在他肩头按落之时,手中偷藏暗器,已算计了他,不禁又惊又怒,喝道:「你使了甚幺暗器?有毒无毒?」
杨过微微一笑,道:「你学过武艺,怎幺连这点规矩也不知?大暗器无毒,小暗器自然有毒。」那官员心中信了九成,但仍盼他只是出言恐吓,神色间有些将信将疑。杨过微笑道:「你肩头中了我的神针,毒气每天伸延一寸,约莫六天,毒气攻心,那就归天了。」
那官员虽想求他解救,却不肯出口,急怒之下,喝道:「既然如此,老爷跟你拚个同归于尽。」纵身扑上。杨过闪身避开,双手各持了一枚玉蜂针,待他又再举手抓来,双手伸出,将两枚玉蜂针分别插入了他的掌心。那官员只感掌心中一痛,当即停步,举掌见到掌心中的细针,随即只觉两掌麻木,大骇之下,再也不敢倔强,过了半晌,说道:「算我输了!」
杨过哈哈大笑,问道:「你叫甚幺名字?」那官员道:「下官耶律铸,请问英雄高姓大名?」
杨过道:「我叫杨过。你在蒙古做甚幺官?」耶律铸说了。原来他是蒙古大丞相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楚材辅助成吉思汗和窝阔台平定四方,功勋卓著,是以耶律铸年纪不大,却已做到汴梁经略使的大官,这次是南下到河南汴梁去就任。
杨过也不懂汴梁经略使是甚幺官职,只点点头,说道:「很好,很好。」耶律铸道:「下官不知何以得罪了杨英雄,当真胡涂万分。杨英雄但有所命,请吩咐便是。」杨过笑了笑,道:「也没甚幺得罪了。」突然一纵身,跃出窗去。耶律铸大惊,急叫:「杨英雄……」
奔到窗边,杨过早已影踪全无。耶律铸惊疑不定:「此人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我身上中了他的毒针,那便如何是好?」忙拔出掌心中的细针,肩头和掌心渐感麻痒难当。
正心烦意乱间,窗格一动,杨过已然回来,室中又多了一个少女,正是陆无双。耶律铸道:「啊,你回来了!」杨过指着陆无双道:「她是我的媳妇儿,你向她磕头罢!」陆无双喝道:「你说甚幺?」反手就是一记巴掌。杨过倘若要避,这一记如何打他得着?但自找寻不着小龙女,沮丧无聊之际,心情反常,颇愿自虐受苦,只觉受她打上一掌、骂得几句,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竟不躲开,啪的一响,面颊上热辣辣的吃了一掌。
耶律铸不知二人平时闹着玩惯了的,只道陆无双的武功比杨过还要高强,呆呆的望着二人,不敢作声,杨过抚了抚被打过的面颊,对耶律铸笑道:「你中了我神针之毒,但一时三刻死不了。只要乖乖听话,我自会给你治好。」耶律铸道:「下官生平最仰慕的是英雄好汉,只可惜从来没见过真正有本领之人,今日得能结识高贤,实慰平生之望。杨英雄有何吩咐,下官乐于照办。」这几句话既自高身分,又将对方大大的捧了一下。
杨过从来没跟官府打过交道,不知居官之人最大的学问就是奉承上司,越精通做官之道的,谄谀之中越不露痕迹。耶律铸原是辽国人,本来粗野诚朴,辽亡后在蒙古朝里做官,渐渐也沾染了中国官场的习气。杨过给他几句马屁一拍,心中大喜,翘起拇指赞道:「瞧你不出,倒是个挺有骨气的汉子。来,我立刻给你治了。」当下用吸铁石将他肩头的两 枚玉蜂针吸了出来,再给他在肩头和掌心敷上解药。小龙女与杨过若非当真遭逢大敌,所使玉蜂针是只喂极轻微毒药的那一种。
陆无双从未见过玉蜂针,这时见那两口针细如头发,似乎放在水面也浮得起来,心想:「一阵风就能把这针吹得不知去向,却如何能作为暗器?」对杨过佩服之心不由得又增了一分,口中却道:「使这般阴损暗器,没点男子气概,也不怕旁人笑话。」
杨过笑了笑,却不理会,向耶律铸道:「我们两个,想投靠大人,做你的侍从。」耶律铸一惊,忙道:「杨英雄说笑话了,有何嘱咐,请说便是。」杨过道:「我不说笑话,当真是要做大人的侍从。」耶律铸心想:「原来这二人想做官,图个出身。」不由得架子登时大了起来,咳嗽一声,正色道:「嗯,学了一身武艺,卖与帝皇家,那才是正途啊。」杨过笑道:「这个你又想错了。我们有个极厉害的仇家对头,一路在后追赶。咱俩打她不过,想装成你的侍从,暂时躲她一躲。」耶律铸好生失望,一张板了起来的脸重又放松,陪笑道:「想两位这等武功,区区仇家,何足道哉。倘若他们人多势众,下官招集兵勇,将他们拿来听凭处置便是。」杨过道:「连我也打她不过,大人那些兵咏就不必费事啦。
快吩咐侍从,给我们拿衣服更换。」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为轻松,但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耶律铸连声称是,命侍从取来衣服。
杨陆二人到另室去更换了。陆无双取过镜子一照,镜中人貂衣锦袍,明眸皓齿,居然是个美貌的少年蒙古军官,自觉有趣。
次晨一早起程。杨过与陆无双各乘一顶轿子,由轿夫抬着,耶律铸仍然骑马,未到午时,但听得鸾铃之声隐隐响起,由远而近,从一行人身边掠了过去。陆无双大喜,心道:「在这轿中舒舒服服的养伤,真再好不过。傻蛋想出来的傻法儿倒也有几分道理。我就这幺让他们抬到江南。」
如此行了两日,不再听得鸶铃声响,想是李莫愁一直追下去,不再回头寻找。向陆无双寻仇的道人、丐帮等人,也没发觉她的纵迹。
第三日上,一行人到了龙驹寨,那是秦豫之间的交通要地,市肆繁盛。用过晚饭后,耶律铸踱到杨过室中,向他请教武学,高帽一顶顶的送来,将杨过奉承得通体舒泰。杨过也就随意指点一二。耶律铸正自聚精会神的倾听,一名侍从匆匆进来,说道:「启禀大人,京里老大人送家书到。」耶律铸喜道:「好,我就来。」正要站起身向杨过告罪,转念一想:「我就在他面前接见信使,以示我对他丝毫无见外之意,那幺他教我武功时也必尽心。」于是向侍从道:「叫他到这里见我。」
那侍从脸上有异样之色,道:「那……那……」耶律铸将手一挥,道:「不碍事,你带他进来。」那侍从道:「是老大人自己……」耶律铸脸一沉道:「有这门子啰唆,快去……」
话未说完,突然门帷掀处,一人笑着进来,说道:「铸儿,你料不到是我罢。」
耶律铸一见,又惊又喜,急忙抢上硊倒,叫道:「爹爹,怎幺你老人家……」那人笑道:「是啊!是我自己来啦。」那人正是耶律铸的父亲,蒙古国大丞相耶律楚材。当时蒙古官制称为中书令。
杨过听耶律铸叫那人为父亲,不知此人威行数万里,乃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有权势的大丞相,向他瞧去,但见他年纪也不甚老,相貌清雅,威严之中带着三分慈和,心中不自禁的生了敬重之意。
那人刚在椅上坐定,门外又走进两个人来,上前向耶律铸见礼,称他「大哥」。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三、四岁,女的年纪与杨过相仿。耶律铸喜道:「二弟,三妹,你们也都来啦。」向父亲道:「爹爹,你出京来,孩儿一点也不知道。」耶律楚材点头道:「是啊,有一件大事,若非我亲来主持,委实放心不下。」他向杨过等众侍从望了一眼,示意要他们退下。
耶律铸好生为难,本该挥手屏退侍从,但杨过却是个得罪不得之人,不由得脸现犹豫之色。杨过知他心意,笑了一笑,自行退了出去。耶律楚材早见杨过举止有异,自己进来时,众侍从拜伏行礼,只这一人挺身直立,此时翩然而出,更有独来独往、傲视公侯之概,不禁心中一动,问耶律铸道:「此人是谁?」
耶律铸是开府建节的封疆大吏,若在弟妹之前直说杨过的来历,未免太过丢脸,当下含糊答道:「是孩儿在道上结识的一个朋友。爹爹亲自南下,不知为了何事?」耶律楚材领了儿女三人到耶律铸卧房中说话。他叹了口气,缓缓说明情由。
原来蒙古国大汗成吉思汗逝世后,第三子窝阔台继位。窝阔台做了十三年大汗逝世,皇后尼玛察临朝主政。皇后信任群小,排挤先朝的大将大臣,朝政混乱。宰相耶律楚材是三朝元老,又是开国功臣,遇到皇后措施不对之处,时时忠言直谏。皇后见他对自己谕旨常加阻挠,自然恼怒,但因他位高望重,所说的又都为正理,轻易动摇不得。耶律楚材自知得罪皇后,全家百口的性命危如累卵,便上了一道奏本,说道河南地方不靖,须派大臣宣抚,自己请旨前往。皇后大喜,心想此人走得越远越好,免得日日在眼前惹气,当即准奏。于是耶律楚材带了次子耶律齐、三女耶律燕,径来河南,此行名为宣抚,实为避祸。
杨过见耶律楚材等走出自己居室,便回入己房,跟陆无双胡言乱语的说笑,陆无双偏过了头不加理睬。杨过逗了她几次全无回答,当即盘膝而坐,用起功来。
陆无双却感没趣了,见他垂首闭目,过了半天仍然不动,说道:「喂,傻蛋,怎幺这当儿用起功来啦?」杨过不答。陆无双怒道:「用功也不急在一时,你陪不陪我说话儿?」
正要伸手去呵他痒,杨过忽然一跃而起,低声道:「有人在屋顶窥探!」陆无双没听到丝毫声息,抬头向屋顶瞧了一眼,低声道:「又来骗人?」杨过道:「不是这里,在那边两间屋子之外。」陆无双更加不信,笑了笑,低低骂了声:「傻蛋。」只道他装傻说笑。
杨过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别要是你师父寻来啦,咱们先躲着。」陆无双听到「师父」两字,背上登时出了一片冷汗,跟着他走到窗口。杨过指向西边,陆无双抬起头来,果见两间屋子外的屋顶上黑黝黝的伏着个人影。此时正当月尽夜,星月无光,若非凝神观看,还真分辨不出,心中佩服:「不知傻蛋怎生察觉的?」她知师父向来自负,夜行穿的还是杏黄或靛青道袍,决不改穿黑衣,在杨过耳边低声道:「不是师父。」
一言方毕,那黑衣人突然长身而起,在屋顶飞奔过去,到了耶律父子的窗外,抬腿踢开窗格,执刀跃进窗中,叫道:「耶律楚材,今日我跟你同归于尽罢。」却是女子声音。
杨过心中一动:「这女子身法好快,武功似在耶律铸之上,老头儿只怕性命难保。」陆无双叫道:「快去瞧!」两人奔了过去,伏在窗外向内张去。
只见耶律铸提着一张板凳,前支后格,正与那黑衣女子相斗。那女子年纪甚轻,但刀法狠辣,手中柳叶刀锋利异常,连砍数刀,已将板凳的四只凳脚砍去。耶律铸眼见不支,叫道:「爹爹,快避开!」随即纵声大叫:「来人哪!」那少女忽地飞起一腿,耶律铸猝不及防,正中腰间,翻身倒地。那少女抢上一步,举刀朝耶律楚材头顶劈落。
杨过暗道:「不好!」心想先救了人再说,手中扣着一枚玉蜂针,正要往少女手腕上射去,只听得耶律楚材的女儿耶律燕叫道:「不得无礼!」右手出掌往那少女脸上劈落,左手以空手夺白刃手法去抢她刀子。这两下配合得颇为巧妙,那少女侧头避开来掌,手腕已给耶律燕搭住,百忙中飞腿踢出,教她不得不退,手中单刀才没给夺去。杨过见这两个少女出手迅捷,暗暗称奇,见霎时之间,两人已砍打闪劈,拆解了七八招。
这时门外拥进来十余名侍卫,见二人相斗,均欲上前。耶律铸道:「慢着!三小姐不用你们帮手。」
杨过低声向陆无双道:「媳妇儿,这两个姑娘的武功胜过你。」陆无双大怒,侧身就是一掌。杨过微笑避开,道:「别闹,还是瞧人打架的好。」陆无双道:「那幺你跟我说真个的,到底是我强,还是她们强?」杨过低声道:「一个对一个,这两个姑娘都不如你。
你一个打她们两个呢,单论武功你就要输。只不过她们的打法也太老实,远不及你诡计多端、阴险毒辣,因此毕竟还是你赢。」陆无双心下喜欢,低声道:「甚幺『 诡计多端、阴险毒辣』的,可有多难听!那是变化多端、灵活巧妙,说到诡计多端,世上没人及得上咱们的傻蛋傻大爷。」杨过微笑道:「那你岂不成了傻大娘?」陆无双轻轻啐了一口。
只见两女又斗一阵,耶律燕终究因没兵刃,数次要夺对方的柳叶刀没能夺下,反给逼得东躲西闪,无法还手。耶律齐道:「三妹,我来试试。」斜身侧进,右手连发三掌。耶律燕退在墙边,道:「好,瞧你的。」
杨过只瞧了耶律齐出手三招,不由得暗暗惊诧。只见他左手插在腰里,始终不动,右手一伸一缩,也不移动脚步,随手应付那少女的单刀,招数固然精妙,而时刻部位拿捏之准,更是不凡,心道:「此人好生了得,似乎是全真派的武功,却又颇有不同。」
陆无双道:「傻蛋,他武功比你强得多啦。」杨过瞧得出神,竟没听见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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