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英掌毙周英杰后,周大奶见爱子惨死,伤痛异常,竟和丈夫反目,随身带了一点金银,一个出庄去了。周大奶奶今年四十多岁,是一位拳师之女,武功也有相当造诣,她娘家早已无人,不知她投奔何方。周仲英妻离子死,烦恼不已,在家中闷闷不乐的耽了两日。这日天色已晚,忽然庄丁来报有两人求见。周仲英命孟健雄去接见,孟健雄一看,竟是罪魁祸首的童兆和,又惊又疑,不知他此番重来又有何事。童兆和替孟健雄引见了同伴,原来是郑王府的武术总教头万庆澜,此人在北方武术界也是大大有名。这两人一定要见周仲英,孟健雄道:“老庄主身体不适,两位有什么事,由我代为转达,也是一样。”童兆和吓吓冷笑,说道:“我们这次来是一番好意,周庄主见不见由他。铁胆庄眼下就是灭门大祸,还搭什么架子?”
孟健雄自文泰来被捕,心中已怀着鬼胎,惟恐铁胆庄被牵连在内,听童兆和这么一说,只好进去禀告。周仲英手里弄着铁胆,怒气勃勃的出来,说道:“铁胆庄怎么有灭门之祸啊?老夫倒要请教请教。”万庆澜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铺在桌上,说道:“周老英雄请看。”他两手按住那张纸的天地头,似乎怕被周仲英夺去。周仲英凑近看时,原来是陆菲青写给他的一封信,托他照应文泰来等人的。这封信文泰来放在身边,一直没能交给周仲英,被捕后给搜了出来。瑞大林等俱是久历江湖之人,当然知道陆菲青的名头,心想这是久捕不得的要犯,竟和铁胆庄有来往。大家一商量,觉得如去报告上官,未必能捉到陆菲青,反在自己肩上加了一副担子,不如去重重敲周仲英一笔,大家拿来分了,落得实惠。而且铁胆庄窝藏钦犯,落不了干系,还怕不乖乖拿银子出来?张召重和陆菲青是同门,知道他的厉害,不敢造次,又听说瑞大林等商量着要去敲诈周仲英,觉得未免行为低下,但谈到了钱,也不便阻人财路,只得让他们胡来,成璜、瑞大林等都是有功名的人,不便出面,于是派了万庆澜和童兆和两人同来讲数。
周仲英见了这信,心下也有点吃惊,问道:“两位有何见教?”万庆澜道:“我们久慕周老英雄的英名,只是没缘法拜见,常觉得是一件憾事。这封信要是给官府知道了,周老英雄你当然知道有什么干系,我们众兄弟拿到这信,都说大家拚着脑袋不要,也要交结周老英雄这个朋友,所以决定把这信毁了,大家以后一字不提,周老英雄把文泰来这钦犯藏在庄内的事,我们也可以不向上禀报。”周仲英道:“那是多多承情。”万庆澜不着边际的说了一些闲话,终于万分委屈的道:“只是众兄弟这趟出京,路上花用开销,负了一身债,想请周老英雄念在武林一派,伸手帮一下大家的忙,我们感激不尽。”周仲英眉头一皱,“哼”了一声。
万庆澜道:“这些债务数目也不大,加起来不过六七万两银子。周老英雄在这里广置产业,这点点小数目,也未必在您心上。”
周仲英听这两人居然开口勒索,恼怒异常,说道:“在下莫说没有银子,就是有,也要用来结交讲义气,有骨头的小男子。”他不但拒绝,反而把万庆澜一干人骂了。童兆和笑道:“我们是小人,那不错。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一点周老英雄也总明白吧。要我们起一座这样大的铁胆庄,那我们是不成,不过要把它毁掉末……”他话未说完,门外闯进一个人来,厉声喝道:“姑娘倒要看你怎样把铁胆庄毁了。”那人正是俏李逵周绮。
周仲英向女儿使了一个眼色,先行走到厅外,周绮跟了出来。周仲英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跟健雄、健刚说,这两个鹰爪孙万万不能让他们走出铁胆庄”周绮喜道:“那好极了,我在外边越听越有气。”周仲英回到厅上。万庆澜道:“周老英雄既然不肯赏脸,我们就此告辞。”说着把陆菲青那信随手撕了。周仲英一楞,这一着倒出乎他意料之外。那知万庆澜道:“这是那封信的一个副本,把它撕了,免徒给人瞧见不便。信的真本带在张大人身边。”他这句话是向周仲英表示:你证据已在我们手中,就是把我们两人杀了也没用。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骆冰从门外一飞刀向童兆和掷了过去。周仲英没看清来人是谁,心中虽然痛恨童兆和,可是也不能让他命丧当地。不及细想,救人要紧,把手中铁胆一抛,向飞刀砍去,飞刀来得势劲力疾,铁胆只砍到了它的刀柄,虽把它准头碰歪,但飞刀仍旧直插入童兆和左肩。骆冰见周仲英出手救了她的仇人,骂道:“好哇,你这老贼害我丈夫,连我也一起杀了吧。”一拐一拐的走进厅来,举起鸳鸯双刀向周仲英砍去。周仲英手中没有兵刃,举起椅子一架,说道:“我们把话说清楚,且慢动手。”骆冰存心拚命,哪里容他分辩,施展神刀骆元通家传绝技,双刀全是进手招数。周仲英知道红花会怪他出卖文泰来,只好设法化解,决不愿再出手伤人,把误会愈结愈深,所以一味招架倒退,并不还手。骆冰长刀短刀,刀刀向对方要害攻去,眼见他已退到墙边,无可再退,忽听背后金刃劈风之声,知道有人偷袭,忙一伏身,飒的一柄单刀掠过脑后,挟着一股疾风直劈过去。骆冰左手长刀横截敌人中路,待对方退出一步,才转身一看,那人原来是周仲英的女儿周绮。
周绮怒道:“你这女人好生不识好歹!我好心救你转来,你干么砍我爹爹?”骆冰道:“你铁胆庄假仁假义,害我丈夫。你走开些,我不来难为你。”回身向周仲英又是一刀。周仲英举椅子一挡,骆冰把刀收回,以防砍在椅上,随手“抽撤连环”,三招急下。周仲英左躲右闪,连叫:“住手,住手!”周绮大怒,挡在周仲英面前,挺刀和骆冰狠斗起来。
论到武艺经验,骆冰均在周绮之上,只因她肩头和腿上都过伤,兼之内心气恼忧急,这是武家之大忌,所以两人对拆七八招后,骆冰渐处下风。周仲英连叫:“住手!”哪里劝止得住?这时万庆澜已替童兆把飞刀拔下,裹好了伤,两人袖手观斗。
周仲英见女儿不听话,心中大怒,举起椅子正要把忘命厮拚的两人隔开,忽听见背后一声哇哇怪叫,一团黑影直扑进来。那人矮着身躯,手挥双斧,直上直下向周绮砍去,势如疯虎,猛不可当。周绮吓了一跳,单刀“神龙抖甲”,反砍来人肩背。那人不闪不避,左手板斧硬接硬架,“铛”的一声,火光交迸,周绮被他一震,手背发麻,单刀险险脱手,连连纵出两步,在烛光下看那人竟是一个身材丑怪的驼子。这驼子并不追击,反身看视骆冰。骆冰乍见亲人,心中说不出的又是高兴又是难受,只叫得一声:“十哥!”忍不住两行热泪流下来。章进问道:“四哥呢?”骆冰指着周仲英、万庆澜、童兆和三人叫道:“四哥教他们害了,十哥你给我报仇。”
章进一听文泰来被害了,也不知是如何害法,他义气深重,性如烈火,手挥双斧,着地向周仲分下盘卷去。周仲英手中没有兵器,一纵身跳上桌子,喝道:“且慢动手!”章进才听骆冰这么一说,愤怒填膺,不由分说,一斧向周仲英腿上砍来。周仲英双臂一振,窜起数尺,斜身落地上。章进一斧砍入檀木桌边,急切拔不出来。这时孟健雄和安健刚早已得讯,赶进厅来。安健刚把周仲英那金背大刀递给了老师。周绮也是一个性情粗莽之人,见骆冰和这驼子到铁胆庄来无理取闹,哪里还按捺得住?叫道:“孟大哥、安三哥,协力上啊!那里跑出来这些不要命的匪徒,到铁胆庄来撒野。”三个人三柄刀齐向章进攻来。章进凛然不惧,挥斧抵住,嘴里大叫:“七哥你快来招呼四嫂,你再不来,我可骂你祖宗啦!”
原来驼子章进和武诸葛徐天宏听到文泰来夫妇遭危,首先赴难,连日连夜赶到了铁胆庄,到达时天已全黑。依徐天宏说,要备了名帖,以晚辈之礼向周仲英拜见,章进话也不说,一纵身跳进庄去。徐天宏怕他闯祸,只好随后跟进去,他慢了一步,章进已和周仲英、周绮、孟健雄、安健刚四人全交上了手。徐天宏一见大惊,听见章进呼喝,忙奔进厅去,走到骆冰身边。这时骆冰喘过了气,手抡双刀又要向周仲英杀去,忽见徐天宏进来,心中一喜,知道他足智多谋,此人一到,自己这面决不能吃亏,指着童兆和与万庆澜两人道:“他们害了四哥……”徐天宏虽然一向谨慎持重,但一听情同手足的四哥被害,也自方寸大乱,手持钢刀单拐,纵到童兆和跟前。
童兆和与万庆澜两人本来想隔山观虎斗,让红花会和铁胆庄的人厮拚,看来红花会只有三人,势必落败,那时再伸手捉拿几人回去,倒是一件功劳。童兆和虽然吃了骆冰一刀,心中倒并不气恼,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不住瞪着她,忽见徐天宏突然飞纵过来,一刀砍到,忙举刀架住。万庆澜心道:“”镇远镖局名气真大,我倒瞧瞧你们镖局子的镖头们武艺怎样。徐天宏身材又矮又小,外形和童兆和是一对,但武艺精熟,只三五个照面,已把对方打得连连倒退,只见他左手铁拐往外一挂,“盘肘刺扎”,右手刀往童兆和扎来。童兆和忙向左避开,留心了上面没防到下面,被徐天宏一个扫堂腿,扑地倒了。徐天宏铁拐往下便砍,堪堪砍到,骤觉背后劲风扑到,不及转身,左足在童兆和胸前一点,窜出两步,翻身和万庆澜一对镔铁点钢穿打在一起。
万庆澜凭手中真实功夫,在京连败十名武术名家,才做到王府的总教习。他在这对点钢穿上下过二十年苦功。郑亲王为了提拔他,教他跟张召重出来立一点功,就可保举他作官。他和徐天宏两人一个力大,一个招熟,对拆十余招分不出胜负。万庆澜心中焦躁,想这样貌不惊人的一个会家尚且打不赢,岂不让童兆和笑话,举镔铁穿猛力向徐天宏胸前扎来。徐天宏铁拐一封,右手刀迎面劈出。万庆澜立刻撤回镔铁穿,“孔雀开屏”,向徐天宏急扎。徐天宏单拐往外一砍,挡开铁穿。万庆澜右手铁穿却已“霸王卸甲”直劈下来。徐天宏一缩头,铁穿在左脸边擦过,差不盈寸,十分凶险。徐天宏见对方武功了得,起了敌忾之心,仗者自己身材矮小,专攻敌人下盘,单刀铁拐左右合抱,砍碰万庆澜双腿。万庆澜把双穿在两腿外一立,哪知徐天宏这一招是虚招,单刀照旧砍去,铁拐却中途变招,直点到敌人门面。万庆澜无法挽救,急用“铁板桥”向后一仰,虽然躲开了这一拐,却已急出一身冷汗,再拆数招,渐感不敌,不由得着急。
那边章进以一敌三,越斗越猛。孟健雄叫道:“健刚,你快去守住庄门,防备外面再有人攻进来。”章进双斧势如疾风,安健刚一时缓不出手脚。周绮叫道:“安三哥你快去,这驼子我来对付。”章进听见周绮叫他“驼子”,那是他生平最忌之事,怒气更炽,大吼大叫。周绮和孟健雄两人合力抵住,安健刚奔出厅去。周仲英高叫:“大家快住手,听老夫一句话。”孟健雄和周绮都退后数步。徐天宏也退了一步,叫道:“章十弟住手,听他说”。章进置之不理,赶上再去打。徐天宏正要上去阻止,哪知万庆澜背后一穿打来,徐天宏毫没防备,身体急缩,已被打中肩头,又痛又怒,一个踉跄,叫道:“好哇,你们铁胆庄真是鬼计多端。””他可不知万庆澜不是铁胆庄中的人。
他为人本来冷静持重,但突受万庆澜暗算,不由得大怒,左肩受伤,铁拐已不能使,挺单刀又和万庆澜狠斗。他施展“五虎断门刀”刀法,仍是着着进攻,只是少了铁拐借势,单刀稍稍嫌轻,使来不大顺手,已不能再占上风。
那边章进翻身又斗。童兆和站得远远的,指着骆冰,口中不清不楚的胡说。骆冰身边只有一柄飞刀,不肯贸然用掉,挺刀追去。童兆和仗着腿脚灵便,在大厅中绕着桌子椅子跟她捉迷藏,说道:“你别凶,你丈夫早死拉,不如乖乖的改嫁你童大爷。”骆冰关心则乱,听童兆和这一句话,以为文泰来真的已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童兆和见她跌倒,奔了过来。周仲英一见,气往上冲,举起金背大刀,也朝骆冰奔去。他本意是要阻止童兆和对她无礼,哪知误会之上又加上误会,正在这时,门外一人大喝:“你敢伤我四嫂,我和你拚命了!”一人手执双钩,上下二路,一奔咽喉,一奔前阴,夹着一股劲风,直向周仲英扑来。周仲英见此人面目英俊,身手矫捷,心中先存好感,举刀轻轻一挡,退后一步,说道:“尊驾是谁,先通姓名。”那人不答,俯身看视骆冰,见她脸如白纸,用手在她鼻上一探,尚有鼻息,忙将她扶起坐在椅上,捡起抛在地上的鸳鸯刀,放在她身边。
周仲英见众人越打越紧,无法劝解,很是不快,这时听见外面一人喊声如雷,又听见铁器相撞,乓乓乒乒打得热闹,不一会,安健刚败了进来,一人紧接着追进。周仲英那人又肥又高,手执钢鞭,约摸总有三十多斤,安健刚一柄单刀不敢和他的钢鞭碰撞。徐天宏叫道:“八弟九弟,今天不杀光铁胆庄的人,咱们不能算完。”那胖子是红花会排名第八的“铁塔”杨成协。面目英俊的是排第九的“九命锦豹子”卫春华,凡遇江湖上凶殴争斗、对抗官兵之时,卫春华总是不顾性命的勇往直前,一生所遇凶险最多,但居然连重伤也未受过一次,所以说他有九条性命。
他们两人是红花会赴援的第二拨,到得铁胆庄时已近午夜,只见庄门口火把明亮,众庄丁手执兵器,如临大敌。卫春华上前叫道:“红花会姓杨的、姓卫的来拜见铁胆庄周老英雄,请弟兄辛苦通报。”安健刚一听是红花会人马,里面正打得热闹,那里肯让他们进来,喝道:“放箭!”二十几名庄丁,火光中弯弓搭箭,一排箭射了过去。卫春华和杨成协大怒,挥动兵刃把箭纷纷拨落。卫春华不顾面前是刀山箭林,老脾气发作,一阵风的冲了过来。庄丁们见这人凶悍无比,都软了手脚,来不及关闭庄门,已被卫春华直闯进去。杨成协跟着进来,安健刚挥刀拦住。
杨成协身材高大,气度威猛,一鞭打去,虎虎生风。安健刚不敢硬架,使开刀法,一味腾挪闪避,找到一个空档,倏地一刀砍将下来。杨成协虽肥,动作却极灵便,钢鞭“横扫千军”,用力一格,“铛”的一声,刀鞭相交,安健刚虎口震裂,一阵奇痛,一柄刀脱手飞出去。杨成协不想伤他性命,待他一退,飞身跳进围墙,进了铁胆庄,因为不识路径,黑暗中正在听声寻路。安健刚另外找了一把刀,翻身又来拦截,这次尤其小心,但对拆数招,又被杨成协钢鞭打在刀背上,一柄刀弯成了曲尺。安健刚边退边打直退到大厅之中。杨成协一鞭迎头击去,安健刚一缩身,随手掀起桌子一挡,桌子一角登时落地,木屑四溅。周仲英在旁看了暗暗咋舌,心想:“怪不得红花会近来声势越来越大,会里人物果然武功惊人。”他见安健刚满头大汗,再拆数招,眼见就要命丧鞭下,纵声高叫:“红花会的英雄们,听老夫说句话。”
这时卫春华已把徐天宏替了下来,和万庆澜猛斗,他和杨成协听周仲英一喊,手势一缓。徐天宏大叫:“留神,别上当。”话声未毕,万庆澜果然一穿向卫春华扎来。他是惟恐铁胆庄和红花会的人联成一气,所以不容他们有说和机会。卫春华已有防备,眼见敌刃攻到,但居然不退,反手一钩,以攻对攻。万庆澜见他不顾性命的狠打,忙把钢穿收回招架。
这时徐天宏已把骆冰救醒,戟指大骂:“江湖上说你铁胆庄是大仁大义的好朋友,原来这样阴险毒辣。你暗施诡计,算得是什么英雄?”周仲英明知他误会,但也不由得恼怒,叫道:“你红花会也算欺人太甚。”把长袍一捋,喝道:“健刚退下,让我来斗斗这些成名的英雄豪杰。”安健刚退后数步,周仲英挺刀上前,说道:“尊姓是谁?”杨成协见对方白须飘动,不敢轻慢,一抱拳道:“在下是铁塔杨成协。”这时骆冰叫道:“八哥你还客气什么?这老匹夫把四哥害死了。”这话一出,杨成协和卫春华全都大惊。卫春华撇下万庆澜,反身扑到周仲英面前,双钩如风,直扑到他怀里。周仲英大刀一立,运用内力,把双钩反弹出来。卫春华一怔,知道对方武功厉害,但他是出名的不怕死,毫不退缩,又攻了过去。
那边章进双战孟健雄和周绮。打得难解难分。安健刚呼呼嗤气,举手用袖子一拭额头的汗,挺刀又来助战。杨成协挥钢鞭敌住万庆澜。
徐天宏察看大厅内恶斗形势,章进以一敌三,并未见败,那边卫春华却招架不住了。周仲英好几次刀下留情,但对方毫不退缩,心想你这年轻人真是不识好歹,找倒要教训教训你,刷刷几刀,把卫春华左手钩震得直荡开去。徐天宏见周仲英刀法精奇,功力深湛,数招之后,卫春华已非其敌,忙挺单刀过去助战,以两敌一,堪堪打个平手。周仲英年纪虽老,金背大刀使来一团白光,把全身罩住,招数一刀紧似一刀,力量一刀大似一刀,愈战愈勇。徐天宏眼见不能取胜,大叫:“五哥六哥,你们来了,好,快放火把铁胆庄烧了再说。”他这是虚张声势,红花会中排行第五第六的常赫志、常伯志兄弟其实并没有到铁胆庄来,他们奉总舵主之命,到三道沟去查看京里来的公差行踪去了。徐天宏这一叫,铁胆庄的人果然全都吃了一惊。周仲英一分神,险险吃了卫春华一钩,长眉一竖,大刀“三羊开泰”,连环三招,把徐、卫两人迫退了数步,纵身跑到厅口,想出去拦截纵火敌人。哪知卫春华如影随形,紧跟在身后,人未到,钩先到,直向周仲英刺过来。周仲英大刀圈转,“铛”的一声,把双钩隔开,进手横砍,右足贴地勾扫,同时左手一个捺掌。卫春华急急纵身跃起,向旁跳开。周仲英左手五指掇拢,变为雕手,借势一拨,一掌打在卫春华肩上。周仲英这一捺、一拨、一勾,名为“三合”,是少林拳中“二郎担衫”绝技。卫春华专心对付他的刀法,哪知他突然施展少林拳,刀拳足三者并用,避开了两招,最后一招终于躲不掉,右肩重重吃了一掌,幸而周仲英掌下留情,只使了四成力,否则必受重伤。卫春华愈败愈狠,被周仲英一掌打得倒退三步,尚未站定,又扑上四步,双钩“彩凤旋窝”,向周仲英卷去。周仲英大怒,叫道:“你这位小哥,我和你又没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为何苦苦相逼?我已掌下留情,你也知得好歹!”卫春华道:“你杀我文四哥……我打你不过,但我是打不杀的九命锦豹子,你知道么?”口中说话,手上丝毫不缓。周仲英见他狠打痴缠,一味不要命死拚,心中有气、可是见他如此勇猛,也不由得爱惜,说道:“老夫活了六十多岁,还没见过你这种不要命狂徒!”卫春华道:“今儿叫你见见。”刷的一钩直刺,徐天宏单刀横砍。周仲英忽地跳起,大刀猛劈三刀,卫春华奋力抵住。刀光剑影中,周仲英弯刀向内,肘角向外一撞,正撞在卫春华腰胁之上,这一记是少林拳中的“肋下肘”,如使足了力,把敌人胁骨撞折。卫春华受他一撞,饶是对方未用全力,可也痛入骨髓,哼了一声,蹲了下来。徐天宏道:“九弟你退下。”卫春华不答,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斜眼向周仲英凝视,又挺双钩上前。周仲英骂道:“我瞧你是不可救药!”徐天宏大叫:“快放火啦,十二郎,你截住后门,别让一个人逃出庄去。”周绮给她喊得心乱意烦,一时又战章进不下,心想:“我杀了这罪魁祸首再说。”举刀奔向骆冰。
骆冰自听到文泰来被害的消息后,直昏昏迷迷的坐在椅上,大厅中大家打得凶猛异常,她只觉得一团团人影在面前窜来窜去,脑子中空空洞洞的,对眼前之事茫然不解。周绮纵到她面前,一刀砍来。骆冰向她凄然微笑了一下,眼神要哭不哭的样子。周绮钢刀砍到她面前,见她脸上一副又可怜又伤心的温柔神色,反而砍不下去了,凝了一下神,把椅上的鸳鸯双刀拿起来,递到骆冰手中,道:“打呀!”骆冰随手接了。周绮再是一刀轻轻迎头砍下,瞧她是否招架。骆冰又笑了一笑,随随便便的右手短刀一架,长刀反击。周绮叹了一口气,道:“这才对了,你站起来打。”骆冰听话站起,但腿上伤痛,拐了一下重复坐下。于是一个坐一个站,一个呆一个慵,双刀单刀打了起来。拆了数招,周绮急道:“谁跟你闹着玩?”她觉得对手似傻不傻的各她争斗毫无趣味,这时又听见徐天宏大叫“放火”,心中一惊,抛下骆冰奔出厅去。
刚跑到厅口,只听见门外一人阴沉沉的说道:“想逃吗?”周绮一惊,反身一跃,退开两步,在烛光摇晃下只见两个人挡在门口。说话的人面上如布着一层寒霜,两道目光摄人心魄般直射过来。周绮想再看他身旁那人,怎么一副样子,但说也奇怪,被他目光瞪住,自己的眼睛竟不敢移向旁边,轻轻骂了声:“见鬼!”那人冷冷的道:“不错,我是鬼见愁。”话声中没丝毫暖意。周绮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见这人阴气森森,不由得微微打了一个冷战,喝道:“难道姑娘怕你?”她这句话是给自己壮胆,其实姑娘确是有点怕的,喝声未毕,一刀迎头向那人砍去。那人“左挂金铃”,用刀向外一挂,左手掌抚刀柄,双目仍旧瞪住周绮。周绮感到他这一挂中含劲未吐,轻灵松静,竟是内家功夫,惊惧更甚,心想:“反正我妈走了,弟弟死了,我跟爹爹都让你们杀了吧。”勇气一长,挥刀没头没脑向那人砍去,那人正是红花会执掌刑堂的鬼见愁十二郎石双英。他本来是八卦掌门中的徒弟,加入红花会后常向三当家赵半山请教武艺。赵半山把太极门中的玄门刀法倾囊相授,所以他们两人名是结义兄弟,实是师徒。石双英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不数招已把周绮一柄刀裹住。
那边孟健雄、安健刚双战章进,已自抵挡不住。万庆澜左手镔铁点钢穿也被杨成协一鞭打折,不敢再战,只绕着桌子兜圈子,欺侮杨成协身体胖跑不快,追他不上。童兆和不知哪里去了。只有周仲英对敌徐天宏和卫春华却占着上风,他想只有先将他两人打倒,再来把事情说清楚,否则混战下去,殊非了局,刀法一紧,将徐卫两人逼得连连倒退,正在得手之际,忽地一人纵上前来,叫道:“我来斗斗你这老儿!”一柄铁桨当头猛打下来。
兵器是铁桨,用的却是“鲁智深疯魔杖”的招术,他是把铁桨当作禅杖使,这一记“秦王镖石”,铁桨从自己背后甩过右肩,猛向周仲英碰来,呼的一声,猛恶异常。周仲英见他力大,向左一闪,反手就是一刀。那一一桨不中,铁桨打横,双手握定,桨尾向右横挡,随手桨头向左横击,这是“疯魔杖”中的“金铰剪月”,快如闪电。最是厉害不过。周仲英是少林正宗,识得此招,侧身让过,眉头一皱,主意打定,边打边退,不断移动脚步,眼见万庆澜逃避杨成协的追逐,奔近自己身边,大刀一挥,反手向万庆澜头上砍去。
原来周仲英知道红花会的误会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明,几次呼喝大家住手,都被万庆澜从中破坏。他们来铁胆庄敲诈勒索,周仲英心中本极气恼,可是一和官府作对,那就是造反。自己在这里数十年安居,有家有业,自古道“灭门的县官”,得罪了官府,可真是无穷之祸。周仲英虽然是一方豪杰,但近二十年来广置地产,家财渐富,究竟是丢不掉放不下,所以一直不肯对万庆澜翻脸。再者自己为红花会的朋友把儿子也杀了,他们居然不问情由,闯进庄来狠砍猛杀,还说烧铁胆庄,也不免有气,心想自己年纪这么一大把,对方就是不敬贤也得敬老。他本来凭武艺当场把众人全都慑服,然后再来说明原委,哪知红花会群雄越来越多,越打越凶,时候一长,总有人不死也伤,这一来误会变成真仇,那就不可收拾,权衡轻重,甩出去铁胆庄不要,决定向万庆澜动手,以求打开僵局。
万庆澜见周仲英金刀砍来,不由得大骇,疾退一步,见后面杨成协又追了上来,忙双足一顿,跳上桌子。他已知道周仲英用意,大叫:“我们捉到了文泰来,朝廷悬赏的二万两银子,你想害死了我独吞吗?”这人狡滑狠毒,存心诬陷,要挑拨铁胆庄和红花会斗个两败俱伤。
红花会群雄见周仲英刀砍万庆澜,俱都一怔,各自停手,听万庆澜这么一叫,激斗之间,哪里还能细辨是非曲直?章进哇哇大叫,双斧向周仲英卷来。周仲英又急又怒,有口难辩,只好挥刀挡住。徐天宏究竟足智多谋,看周仲英刚才拼斗时数次刀下留情,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喊道:“十弟不可造次!”章进杀得性起,根本没有听见。使铁桨的是红花会中排行第十三的钢头鳄鱼蒋四根,一桨拦腰向周仲英打去。周仲英侧身一避,不想背后杨成协钢鞭斜肩打来。周仲英听得耳后风生,挥刀一挡,两人手臂都是一阵酸麻。杨成协、章进和蒋四根是红花会的“三大力士”,均有惊人膂力。周仲英独战三人,显见不支,大喝声中大刀和章进双斧相交,火花迸发,手臂又是一阵发麻。蒋四根铁桨“翻身上卷袖”,一桨打在大刀之上,这时周仲英再也握不住,大刀脱手飞去,直插在大厅正中梁上,竟没掉下来。
孟健雄和安健刚两人见师父兵器脱手,一惊非同小可,双双抢过来相救,只跨出两步,已被卫春华挥动双钩,和身扑过来拦住。周仲英虽败不乱,大刀脱手,并不惊慌,双足一纵,直跃到杨成协怀里,一个“弓箭冲拳”,左手已抢住钢鞭鞭梢,右手向杨成协当胸一拳。杨成协万想不到对方功夫如此之硬,在危急之中,竟会施展“空手夺白刃”招术来强抢他的钢鞭,被对方迫近身来,招架已自不及,把胸一挺,“哼”的一声,硬接了周仲英这一拳,钢鞭竟不撒手。原来杨成协一身铁布衫的横练功夫,虽不能说刀枪不入,但寻常利器却也伤他不得,他绰号叫做“铁塔”,意思是说他像一座铁塔那样,既雄伟,又坚牢。周仲英拳力奇大,真可说有碎石毙牛之劲,见杨成协居然若无其事的受了下来,不禁暗暗吃惊。其实杨成协也是有苦说不出,吃这一拳只打得他痛彻心肺,猛吸一口气一忍,再用力一扯,想把周仲英拉住钢鞭的手挣脱。周仲英也正在这时一拉。两人势均力敌,谁也没能把对方拉脱手。
这边抢夺钢鞭,势成肉搏,章进和蒋四根的兵器早已向周仲英身上砍碰过来。周仲英一拉没把钢鞭夺到,一放手右手随手把桌子一掀,推向章进各蒋四根两人。这时孟建雄跳在一旁,拿出弹弓,叭叭叭叭,连珠弹向章蒋两人身上乱打,替师父抵挡了一阵。但己方形势危急异常,他见周仲英推倒桌子,桌上烛台掉在地下,蜡烛顿时熄灭,心中灵机一动,一阵连珠弹把厅中几枝蜡烛全都打灭,大厅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这一着众人全都出于意料之外,各人不约而同的都向后退了几步,恶斗顿时全部停止。大家屏声息气,谁都不敢移动脚步,连大气也不敢出,因为黑暗之中,谁一发出一点声音,被敌人一辨明地位,兵刃暗器马上就招呼过来,既看不见敌人动作,如何趋避躲闪?而且这是群殴合斗,不是单打独杀,黑暗中乱砍乱杀,说不定就伤到了自己人。所以大厅中一时之间突然静寂,这其中杀机四伏,众人觉得比刚才呼叫砍杀,似乎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就在这静寂之中,忽然厅外一阵脚步声走近,厅门打开,一人手持火把走了进来。那人书生打扮,另一手拿着一支笛子。他走进门,向旁一站,火把高举,火光照耀中又走进三个人来。一个是道人,背负宝剑,左手道袍袖子束在腰里,只有一只右臂。另一个轻袍缓带,面如冠玉,服饰俨然是一个贵介公子,他身后跟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手中捧着一个包裹。这四人正是金笛秀才余鱼同、追魂夺命剑无尘道人、以及新任红花会总舵主的陈家洛,那少年是陈家洛的书僮心砚。
红花会群豪见总舵主和二当家到来,俱都大喜,纷纷走近相见。徐天宏向杨成协和卫春华低声道:“你们留心瞧着铁胆庄这批家伙,别让他们走了。”两人点点头,绕到周仲英身后。安健刚知道他们用意,心头有气,走上一步,正想开口质问,周仲英一把拉住,低声道:“沉住气,瞧他们怎么说。”
这时余鱼同拿了两张名帖,走到周仲英面前,打了一躬,高声说道:“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二当家无尘道人,拜见铁胆庄周老英雄。”孟健雄上去接过来,递给了周仲英。周仲英见名帖上写得很客气,陈家洛与无尘都自称晚辈,上前去拱手道:“贵客降临敝庄,不曾远迎,请坐请坐。”这时大厅中已打得桌倒椅翻,一塌胡涂,周仲英叫:“来人哪!”宋善朋率领了几名庄丁进来,排好桌椅,重行点上蜡烛,分宾主坐下。东首宾位陈家洛居先,依次是无尘、徐天宏、杨成协、卫春华、章进、骆冰、石双英、蒋四根、余鱼同。心砚站在陈家洛背后。余鱼同偷眼暗瞧骆冰见她玉脸惨淡,自己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又不知她有没有把他的胡作非为告知石双英,偷眼看那鬼见愁十二郎,见他脸上阴沉沉的不动声色,一点看不出来。原来余鱼同自骆冰走后,书空咄咄,自怨自艾,莫知适从。此后两天总是在这几十里方圆之地内绕来绕去,他想骆冰腿上受伤,再遇到公人一个人无法抵御,所以想在她后面暗中保护,但始终没见她的踪迹,他那里想得到她会再走到铁胆庄。到第三天晚上,骆冰没找到却遇上了陈家洛与无尘。两人一听文泰来被铁胆庄所卖,又急又怒。无尘马上想去搭救文泰来。陈家洛道:“众兄弟都赶往铁胆庄,他们不知道周仲英如此不顾江湖道义,说不定会中这老儿的暗算。咱们不如先到铁胆庄,会齐众兄弟后再去救四哥。”无尘一听有理,要余鱼同领路,到了铁胆庄来。这时庄内好手都在大厅中狠打猛拼,几名庄丁那里拦得住他们。陈家洛到达时,正是孟健雄弹子打灭蜡烛、大厅中一团漆黑之时。
西首主位周仲英坐第一位,依次是孟健雄、安健刚、周绮。那万庆澜见双方叙礼,知道事情要糟,乘人不备,慢慢挨到门边,正想溜出,徐天宏一纵身,落在门口,把路拦住,说道:“请留步,大家把话说说清楚。”万庆澜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动手,只好回来坐下。
周仲英和陈家洛替双方引见了,报了各人姓名。周仲英一听,对方全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怪不得手下如此了得,看那总舵主陈家洛却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宦子弟,这人竟统领着这批江湖豪杰,众人对他又十分恭谨,实在透着古怪,心中暗暗纳罕。
陈家洛见周仲英脸现诧异之色,不住的打量他,于是强抑满怀怒气,冷然说道:“敝会四当家奔雷手文泰来遇到鹰爪子围攻,身受重伤,避难宝庄,承周老前辈念在武林一脉,仗义援手,敝会众兄弟全都感激不尽,兄弟这里当面谢过。”说罢站起来就是一揖。周仲英连忙还礼,心中万分尴尬,暗道:“瞧不出这公子哥般的一个人果然有一手,他用场面话来挤我。”陈家洛这番话一出,无尘、余鱼同暗暗佩服。无尘心中更是欣慰,庆幸红花会此后领导有人,事业更可发扬光大,那边却没章进懂陈家洛的用意,大叫起来:“总舵主你不知道,这老匹夫已把咱们四哥害了。”卫春华坐在他身边,忙拉了他一把,叫他别嚷。陈家洛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仍旧客客气气的对周仲英道:“我们众兄弟夤夜造访宝庄,礼貌上是很不周,请周老前辈海涵,不见怪才好。只因为我们听朏文四哥有难,大家如箭攻心,未免鲁莽。不知文四哥现在伤势如何,周老前辈大概已延医给他诊治,就请引我们见见。”说着站起身来,红花会群豪都跟着站起来。
周仲英口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骆冰哽咽咽的叫道:“四哥叫他们害死了!总舵主,咱们要老匹夫给四哥抵命!”章进、杨成协、卫春华等一干人跟着起轰,各各手执兵刃,逼上前来。孟健雄挺起身出来说道:“文爷到敝庄来,事情是有的……”徐天宏插嘴道:“那么请孟爷引我们去相见。”孟健雄道:“文爷、文奶奶和这位余爷来到敝庄的时候,我们老庄主不在家,是兄弟特地派人到赵家堡去请医生,这是文奶奶和余爷亲眼见的。后来六扇门的人来,我们惭愧得很,没有能好好保护,以致文爷被捕去了。陈当家的,你要是怪我们招呼不周,我们认了。你要杀要剐,姓孟的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但你们众位当家硬指我们老庄主出卖朋友,那算什么话?”
骆冰走上一步,戟指骂道:“姓孟的,你还充好汉哪!我问你,你叫我们躲在地窖里这样隐秘的地方,不是你们铁胆庄得了鹰爪孙的好处,说出来,他们怎会知道?”孟健雄被她一问,顿觉语塞,因为周英杰受贿卖友,铁胆庄的人全都认为奇耻大辱,决不肯告知外人。无尘对周仲英道:“出事的时候,老庄主或许真不在家。但龙有头,人有主,铁胆庄的事,我们只能冲着周老庄主说,请你说一句话。”这时缩在一旁的万庆澜突然叫道:“是他儿子说出来的,他怎么把儿子交给你们?”陈家洛走上一步,说道:“周老前辈,这话可真?”周仲英为人正直,岂肯当面说谎,把头点了一点。红花会的群豪大哗,更围拢来。大家望着陈家洛,看他怎么说。
陈家洛侧目望着万庆澜,冷然说道:“这位是谁,还没请教阁下万儿。”骆冰抢着说道:“他是鹰爪孙,来捉四哥的人中,有他在内。”陈家洛一言不发,缓步走到万庆澜面前,突然伸手,夺去他手中的钢穿,往地下一掷,把他双手反背并拢,左手一把握住。万庆澜“啊唷”一声,可是已经挣扎不脱。陈家洛这一下动作快得出奇,众人都没有看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万庆澜的武功不是平庸之辈,刚才大家已经见过,但被他拿住了竟自动弹不得。这一来,不但铁胆庄众人耸然动容,连红花会群雄也各暗暗称奇,因为他们只知道陈家洛是天池怪侠的唯一传人,但到底功夫如何,谁也不知底细。
陈家洛喝道:“你们把文四爷捉到哪里去了?”万庆澜闭口不答,脸上一副傲气。陈家洛骈指在他肋骨下“中府穴”一点,喝道:“你说不说?”万庆澜哇哇大叫:“你作践人不是好汉……有胆就把我杀了……”话未喊完,头上黄豆大的汗珠直冒出来。陈家洛又在他“软麻穴”上一点。万庆澜这一下可忍不住了,低声道:“我说……我说。”陈家洛在他“气俞穴”上一推。万庆澜缓过一口气,说道:“要解他到北京去。”骆冰忙问:“他……他没死?”万庆澜道:“当然没有死,这是要犯,谁敢弄死他?”骆冰道:“你……你这话……这话可真?”万庆澜道:“我干么骗你?”骆冰一听,心头一喜,又自晕了过去,向后便倒。余鱼同伸手要扶,忽然起了疑惧之心,伸出了手又了缩了回来。骆冰一头倒在地下,章进赶忙把她扶起,叫道:“四嫂,你怎么了?”他向余鱼同白了一眼,觉得他刚才的行为很有点古怪。
陈家洛松开了手,对书僮心砚道:“把他绑起来。”心砚从包裹中取出一条绳索,把万庆澜双手反背缚住。万庆澜所点穴道虽已解开,但一时手脚酸麻,无法反抗。陈家洛高声说道:“各位哥哥,我们救四哥要紧,这里的帐将来再算。”红花会群雄齐声答应。这时骆冰已经醒过来,坐在椅上喜极而泣,听陈家洛这么一说,站了起来,章进扶住了她。众人走到厅门口,孟健雄送出来。陈家洛将出厅门,回身举手向周仲英说道:“多多吵扰,大恩大德,没齿不忘,我们后会有期。”周仲英听他语气,知道红花会救了文泰来之后,必定要再来寻仇,心道:“我周仲英问心无愧,你们不谅,我难道就惧怕你们?”“哼”了一声,一言不发。章进叫道:“救了文四哥之后,我章驼子第一个来斗斗你们铁胆庄的英雄好汉。”杨成协道:“狗熊都不如,称什么英雄?”周绮一听大怒,喝道:“你骂谁?”杨成协怒道:“我骂不讲义气,没有家教的老匹夫。”
原来铁塔杨成协胸口吃了周仲英一拳,虽然他有铁布衫功夫,并未受伤,但也吃亏不小,再听说文泰来为周仲英之子所卖,更加气愤,所以临走时不禁破口大骂。周绮抢上一步,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骂我爹爹?”杨成协道:“呸,你这丫头!”他不愿与人家姑娘争闹,回头就走。“俏李逵”性如烈火,更恨别人当她女流之辈而瞧她不起,平素常道:“男女都是人,为什么男人做得,女人就做不得?”一听杨成协骂她“丫头”,而且满脸鄙夷之色,哪里还忍耐得住?赶上几步,喝道:“丫头便怎样?”杨成协道:“去叫你哥哥出来,就说我铁塔杨成协要见见。”周绮道:“我哥哥?”心中很有点奇怪。卫春华道:“有种卖朋友,就要有种见朋友。你哥哥出卖我们四哥,现在躲到哪里去了?”周绮愕然不解,心道:“我哪里来的哥哥?”
孟健雄见周绮受挤,知道红花会的人误会了万庆澜刚才那句话,事情已闹得如此之僵,此时如把周仲英击毙亲子的事告诉对方,未免示弱,只好自己出去替师妹挡一挡,于是高声说道:各位还有什么吩咐,现在就请示下,省得下次再劳动各位了。“”章进道:“我们就是要见见这位姑娘的哥哥。”周绮道:“你这驼子胡说八道,我有什么哥哥?”章进又被她骂一声“驼子”,虎吼一声,也不拔出双斧,双手鹰爪般向她门面抓来。周绮挺刀一挡,章进施展擒拿功,空手和她拚斗起来。
卫春华双钩一摆,叫道:“孟爷,你我比划比划。”孟健雄只好应道:“请卫爷指教。”这边蒋四根和安健刚也叫上了阵,各挺兵刃就要动手。杨成协大喊:“卖朋友的兔崽子,再不给我滚出来,我们放火烧屋了。”双方兵器纷纷出手,势成群殴。
周仲英气得须眉俱张,对陈家洛道:“好哇,红花会就会出口伤人,以多取胜。”
陈家洛一声胡哨,拍了两下掌,群豪突然都退到他的身后,一声不发。陈家洛道:“周老英雄,你责我们以多取胜,在下就单身请周老英雄不吝赐教几招。”周仲英道:“那再好没有。陈当家的刚才露了这手,我们全都佩服得了不得,真是英雄出在年少,有志不在年高,老夫很想瞻仰瞻仰,陈当家的要比兵刃还是拳脚?”石双英阴森森的道:“大刀飞到梁上去了,还比什么兵刃?”此言一出,周仲英面红过耳,各人都不自禁的抬头望那柄嵌在梁上的金背大刀。忽见一个人影轻飘飘的跃起,右手勾住了屋梁,左手把大刀拔了出来,一翻身,毫无声息的落在地上,走到周仲英面前,一腿半跪,举刀过顶,说道:“周老太爷,您老人家的刀。”众人瞧这人时竟是陈家洛的书僮心砚,瞧不出他年纪轻轻,轻功造诣已如此不凡。
心砚露了这一手,周仲英脸上更下不去,他“哼”了一声,将心砚不理不睬,向陈家洛说道:“陈当家的亮兵刃吧,老夫就空手接几招。”这时孟健雄把心砚举着的金背大刀接了过来,低声说道:“师父犯不着生气,和他刀上见输赢!”他是怕师父中了对方激将之计,真用空手去和人家的兵器过招,那是未打先吃三分亏。心砚大刀离手,一纵身回来解开包裹,将陈家洛独门之秘的兵器亮出,双手托着,拿到陈家洛面前。
徐天宏低声道:“总舵主,他要比拳,你就在拳脚上胜他。”原来徐天宏冷眼看周仲英神情,对红花会始终是情谊多而敌意少,双方一动兵刃,总有一方不死即伤,不如比拳可多留余地。再者他已领教过周仲英大刀的功夫,实在是功力深厚,他和卫春华以两敌一,兀自抵挡不住。陈家洛兵器上功夫如何,他毫不知情,但刚才见他出手迫万庆澜招供,手法又奇又快,显然有独得之秘。他要陈家洛比拳,那是“避敌之长,而用己之长”的意思。
陈家洛道:“好。”对周仲英一拱手,道:“在下想请教周老英雄几路拳法,请老前辈手下留情。”周仲英道:“好说好说,陈当家的不必过谦。”周绮走过来替父亲脱去长袍,低声说:“这小子会点穴,爹爹你留点神。”说着眼圈儿一红,她脾气发作时火爆霹雳,可是对方人数众多,个个武功精强,今日形势险恶异常,她并不是不知道。周仲英低声道:“要是我有什么好歹,你上兰州府找你叔叔去,以后可千万不许闹事。”周绮一阵心酸,点了点头。这时宋善朋已督率庄丁,把大厅中间桌椅搬开,露出很大片空地来,四周添上巨烛,红光耀眼。周仲英走到厅心,抱拳说道:“请上吧。”
陈家洛并不宽衣,长袍飘然,缓步走到厅上,手中白折扇轻轻摇了几摇,说道:“在下要是输了,一定遍请西北武林前辈,来向老前辈陪话谢罪,我们红花会众兄弟永远不带兵刃踏进甘肃省一步。”周仲英道:“陈当家的言重了。”陈家洛秀眉一扬,说道:“要是老前辈一个失手,承让在下一招,那怎么说?”周仲英傲然仰头,打个“哈哈”,一抚长须,说道:“那时铁胆庄数十口老小性命,还不全操于红花会之手?”陈家洛道:“我们红花会虽是小小帮会,可是恩怨分明,几时害过无辜性命?倘若在下侥幸胜得一拳一脚,斗胆请老前辈把泄露文四哥行藏的令郎交我们带去。要是此后文四哥能平安脱险,那么在下保证决不损伤令郎一毫一发,一定马上派人护送回到宝庄。可是文四哥要有三长两短……那就要令郎给他抵命。”周仲英给这番话引动心事,虎目含泪,把手一挥,说道:“不必多言,赐招吧!”
陈家洛将折扇插入衣领之中,在下首站定,微一拱手,说道:“请赐招。”众人见他气度闲雅,雍容自若,竟如是揖让序礼,哪里是龙争虎斗厮拼,都不禁暗暗佩服。周仲英按着少林派的礼数,左手作掌,右手抱拳,一个“请手”,他知道对方年轻,自居晚辈,决不肯抢先发招,也不再客气,一个“左穿花手”,右拳护腰,左掌呼的一声,向陈家洛当面劈来。这一掌势劲力疾,掌未到,风先到,先声夺人。陈家洛一个“寒鸡步”,右手向上一捎,将周仲英一掌架开,同时左手画一大圆弧,弯击对方腰肋,这一记竟是少林拳中的“丹凤朝阳”。陈家洛一亮招,红花会和铁胆庄中会武功的人全都吃了一惊。大家万想不到他也会用少林拳来对付周仲英浸淫数十年的少林拳。周仲英“咦”了一声,似乎也有点诧异,但手法丝毫不缓,“黄莺落架”、“怀中抱月”,连环进击,一招紧似一招。陈家洛进退趋避,少林拳的手法竟十分纯熟。两人拳式完全相同,不像争斗,简直就是同门练武。
两人翻翻滚滚拆了十余招。周仲英在少林拳上数十年功力已到了神化境界,推拳劲响,发腿有风。少林拳讲究的是心快、眼快、手快、身快、步快,周仲英愈打愈快,一攻一守,一吞一吐,旋转自如,得心应手,第一路“闯少林”三十七势未使得一半,陈家洛已处下风。周仲英突然猛喝一声,身体左转,一个“翻身劈击”,疾如流星。陈家洛忙向后一仰,险险未及避开。红花会群雄俱各大惊。
陈家洛纵出数步,猱身又上,这次用的已不是少林拳,而是少林派中的“五行连环拳”,施开崩、钻、劈、炮、横五趟拳术,右拳“乌龙采爪”奔胸前打来,周仲英喝道:“来得好!”仍用少林拳还击。不数招,陈家洛忽然改用“八卦游身掌”,身随掌走,满厅游走,长袍飘然,烛影下似见数十个人影来去。周仲英以静养动,沉着应击,陈家洛丝毫未占便宜。再拆数招,周仲英一拳打去,忽被对方突用内力粘至外门,这一招竟是太极拳中的“如封似闭”。
陈家洛拳势顿缓,神气内敛,以太极拳中以柔克刚之法,见招破招,见式破式。这时众人愈观愈奇,自来少林太极门户各别,极少有人兼通,陈家洛年纪轻轻,居然内外双修,可说得是武林奇闻。周仲英打起精神,小心应付。这一来双方攻守均慢,但行家看来,比之刚才猛打狠斗,尤为惊心动魄。两人对拆二十余招,意到即收,丝毫没露出破绽。陈家洛忽地一个“倒辇猴”,拳法又变,一时之间,连用武当长拳、三十六路大擒拿法、分筋错骨手、岳家散手四种拳法击敌。
众人见陈家洛拳法层出不穷,俱各纳罕,也知他以后还会使出什么拳术来。周仲英以不变应万变,六路少林拳前后变化,丝毫不现败象,他在江湖上纵横数十年,各门各派的对手全都遇到过,像陈家洛这样兼通各家拳术的人虽然前所未见,但也不过有如他以少林拳依次遍敌各门好手,拳法上并不吃亏。酣斗中周仲英突然左足跨上一步,一脚踏住陈家洛袍角,一个“躺挡切掌”,左掌向对手下盘切去。陈家洛一抽身竟未抽动,急切中一个“鲤鱼打挺”,“嗤”的一声,长袍前襟齐齐撕去。周仲英说声“承让”,陈家洛脸上一红,骈指向周仲英“软麻穴”点来,两人又打在一起。
三招一拆,旁观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陈家洛这次用的是什么拳法,只见他擒拿手中夹着点穴,左手查拳,右手绵掌,攻出去是八卦掌,收回来时已是太极拳,诸家杂陈,乱七八糟,把旁观者看得眼花缭乱。原来这是天池怪侠袁士霄所创的独门拳术“百花错拳”。袁士霄从小潜心武学,遍访海内名师,把各家拳术武艺竟学了一个全,他中年后隐居新疆的天池,融会贯通各家之长,创出了“百花错拳”来。这拳术不但无所不包,而其妙处尤在于一个“错”字,每一记招术都和武林中故旧相传的身法相似而实非,一出手对方以为一定是某招,举手迎敌之际才知打来的方位手法完全不同。要学这“百花错拳”必须先精通内外各家重要拳术,擒拿功、点穴法、轻功俱都有相当根底,才能练这上乘拳术,其精微要旨在于“似是而非,出其不意”。不知者以为拳脚全打错了,那知就是因为全部打错,所以对方才防不胜防。袁士霄创这拳术后从未用过,他弟子也只有陈家洛一人。
陈家洛“百花错拳”一出手,各人俱都一楞,周仲英双拳使开,护住门面,连连倒退,一时摸不清对方拳路,见他拳法古怪,而且掌劈指戳之中夹杂着刀剑的路数,真是见所未见。周绮见父亲落败,心中情急,大叫:“你打的是什么拳?这简直不成话!说是比拳,你怎么撒赖胡打?”
她喊声未毕,厅外窜进两个人来,连叫:“住手!”原来陆菲青和赵半山到了。红花会群雄正要和他们说话,忽然听厅外有人大呼:“走水啦,快救火啊,走水啦!”喧嚷声中,火光已映进厅来。
周仲英正被陈家洛攻得紧急,听人大叫“救火”,身家性命所在,不免关心,一疏神,突觉左腿一麻,立足不稳,自己“浮稀穴”竟被对方点中,一个踉跄,险险倒地。周绮忙抢上来扶住,急叫“爹爹!”单刀一横,护住父亲,防敌人赶尽杀绝。陈家洛并不追赶,反而倒退一步,说道:“周老英雄怎么说?”周仲英怒道:“好,我认栽了。我把儿子交给你,你跟我来!”扶着周绮往厅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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