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乾隆自陈家洛带着香香公主去後,心中怔忡不宁,渐渐天色大明,又眼望太阳从东方升到头顶,太监开上御膳来,虽是山珍海味,却食不下咽。这天他也不朝见百官,整日坐起又睡倒,睡倒又坐起,派了好几批侍卫出去打探消息,直到天色全黑,月亮从官墙上升起,还是没有一个侍卫回报。他在宝月楼上十分焦急,可是又尽往好处想。见到壁上的「汉宫春晓图」时突然想到:「这妮子既然喜欢他,一定也喜欢汉装,待会他们回宫,他一定巳经劝服她从我,我何不穿一套汉装,叫她惊喜一番。」於是忙命太监取汉人衣服。可是在深宫之中,那裏来的汉人衣衫?还是一名小太监聪明,奔到戏班子裏去拿了一套戏服来,服侍乾隆穿了。乾隆大喜,对镜一照,自觉十分风流潇洒,忽见鬓旁有几茎白发,急命小太监拿小钳子来钳去。
正低了头让小太监钳发,忽听背後脚步轻轻走动,一名太监低声喝道:「皇太后慈驾到!」乾隆吃了一惊,抬起头来,镜中果然现出太后,只见她铁青了脸,满是怒容。乾隆疾忙转身,道:「太后还不安息么?」伸手扶着她在炕上坐下。太后挥挥手,众太监退了出去。隔了好一阵,太后嗓音低沉的道:「奴才们说你今天不舒服,没上朝,也没吃饭,我瞧你来啦!」乾隆道:「儿子现在好了。是吃了油腻有一点儿不爽快,没什么,不敢惊动太后。」太后又不作声,过了半响道:「是吃了回子的油腻呢,还是汉人的油腻呀?」乾隆一惊,答道:「想是昨天吃了烤羊肉。」太后道:「那是咱们满洲人的菜呀,嗯,你做满洲人是做厌了。」
乾隆见太后辞意俨峻,不敢回答。太后又道:「那个回子女人在那裹?」乾隆道:「她性子不好,儿子叫人带出去训导去了。」太后「哼」了一声道:「她随身带剑,拚死不肯从你,叫人训导,有什么用?是要谁去开导她?」乾隆见她越问越紧,只得道:「是个老年的侍卫头儿,姓白的。」太后抬起了头不作声,阴森森的道:「你现在四十多啦,还要娘做什麽?」乾隆大惊,忙道:「太后说那里话,儿子不孝,请太后责罚。」太后道:「你是皇上,是一国之主,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爱撒什么谎就撒什么谎。」乾隆知道太后耳目众多,自己做的事多半巳瞒她不过,低声说道:「开导那女子的,还在一个是儿子在江南遇到的士子,这人才学很好………」太后厉声道:「是海宁姓陈的是不是?」
乾隆那里还敢做声,太后又道:「怪不得你穿起汉人衣衫来啦!你干么还不杀我呀?」乾隆咕咯一声,双膝跪下,连连磕头,说道:「儿子如有不孝之心,天诛地灭!」太后一拂袖走下楼去。乾隆忙随后跟去,太后虽然年老,仍旧步履轻健,穿过御花园, 自走进武英殿的偏殿。乾隆一路跟随,只见两名侍卫垂手在道旁侍候,那正是他派出去打探香香公主消息的,这时刚赶回来禀报,乾隆虽然悬念,但这当儿那里能去听他们说话,一直跟着太后走进殿里,说道:「太后息怒,儿子有不是的地方,请太太教诲。」太后坐在椅上,喘停了气,道:「你连日召那姓陈的进宫干什么?你在海宁又干了些什么事?」乾隆垂头不语。太后道:「你追念先朝大臣,我也不来管你。」她声音突然变厉,喝道:「你真要恢复汉家农冠麽?你要把咱们满洲人灭尽杀绝麽?」乾隆道:「太后别听小人胡言,儿子那有此意。」太后道:「那姓陈的从福建少林寺来,拿了些什么东西给你?」乾隆一惊,心想太后左右的都是足不出官门的太监宫女,怎么地信息如此灵通?只得答道:「那姓陈的图谋叛逆,儿子巳把这些东西烧毁了。」太后道:「那姓陈的你要怎样处置?」乾隆道:「他党羽众多,手下有不少有武功的亡命之徒,儿子所以与他敷衍到现在,是要找个良机把他们一网打尽,以免有人漏网,终成後患。」
太后听了颜色渐霁,说道:「你这话可真?」乾隆自从在六和塔上听了陈家洛那番说辞後,本来颇有点心动,但这时见已经泄机,真的举事,艰难极多,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心一狠,决意一鼓诛灭红花会群雄,於是答道:「儿子在三日之内,就要教那姓陈的身首异处。」
太后阴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好,这才不乱了祖宗的遗训。」原来太后钮岵禄氏常常想到皇帝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只要这秘密一泄露,朝廷中免不了一番大乱,幸而数十年来个安无事。去年春间,乾隆的乳母廖氏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大后起了疑心,仔细查问,毫无端倪,不觉疑心更甚,於是暗中把雍正遗下来的一批血滴子召来,各人厚厚的赏赐一笔,派他们到海宁陈家侦查动静。乾隆在杭州失踪,在西湖中会见陈家洛,到海宁祭墓等情由,血滴子都查明了禀告太后。太后一听,知道乾降巳发觉了自己的身世,十分担忧,只得暗中提防。她想:「他去扫祭生父生母的坟墓,也是一番孝思,只要不再有什么悖乱举动,也就不去揭穿为是。」这天听说皇帝接连召见陈家洛,又命他带了那回子的姑娘出外,知道必定有所图谋, 夜中预行布置之後迳来探视,却见他穿了汉人衣衫,心想火头巳起,如不扑灭,势必燎原,听以当下发作了出来。
乾隆又道:「儿子已从各地物色了不少好手,用来对付这批红花会的叛逆。太后身边得力的人,到那时儿子也想借来一用。 」太后心想:「我手下的武士你一向就瞧着不顺眼,现在想叫他们打头阵,与红花会的叛徒斗个两败俱伤,这借刀杀人之计,我岂有不知?」於是说道:「妤,到时候你来调用吧。」乾隆挂念着香香公主的消息,道:「太后请回寝宫安息吧 。 」太后道:「嘿 ,你跟我来。」站起身来,走向武英殿正殿。乾隆不知她什么意思,跟了过去。
太后在殿门上轻敲两下,殿门大开,乾隆吃了一惊,只见殿中灯烛辉煌,执事太监排成两列,八个亲王大臣跪下接驾。太后与乾隆走到殿上两张椅中坐下。乾隆一颗心突突乱跳,向下看时,见那八个亲王大臣都是皇室贵族,为首的是自己兄弟和亲王弘昼,那是雍正的第五子。此外是郑亲王、恭亲王、恒亲王、履亲王、裕亲王六位亲王,以及北宁贝勒和大将军兆惠。乾隆心神不定,不知太后这番布置是何吉凶。
太后咳嗽了一声,说道:「先帝崩驾时,遗命八旗兵由宗室八人分统,但这些时候边疆连年用兵,先帝的遗命,一直没能照做。现在赖祖宗福荫,今上圣明,回疆巳经削平,从现在起,八旗精兵归你们八人分带,务须用心以报皇上的恩典。」八人忙磕头谢恩。乾隆心:「原来她还是不放心,要把我的兵权分散。」太后道:「请皇上分派吧。」乾隆心想:「这次我落了下风,反正我巳不想举事,分散兵权也是无妨。」於是把正黄、正红、正蓝、正白、镶黄、镶红、镶蓝、镶白的八旗兵分派给了八人统领。
和亲王等八人磕头谢恩。太后当即命兵部与宗人府付给兵札书状,手一挥,迟玄托着一个盘子上给乾隆,乾隆在灯下见卷轴外面是雍正亲笔写的汉文字的「遗诏」两宇,旁边注着一行字道:「国家有变,着八旗亲王会同开拆。」乾隆不觉双手发抖,心想原来父皇早就防到日後机密泄漏,如自己敢於变更祖宗遗规,甚至反满兴汉,遗诏中必定命八旗亲王诛他而另立新君。但他是个深沉之人,随即镇定,双手捧着遗诏交给太后,微微笑道:「父皇深谋远虑,明见百世,儿子只要及得上父皇万一,太后就不必再为儿子操心了。」太后把遗诏交给了和亲王,道:「你把这先皇遗诏恭送到雍和宫绥成殿,派一百名亲兵日夜看守,就是有今上圣旨,也不能离开一步。」和亲王领了懿旨,把遗诏送到雍和宫去了。
雍和宫在北京西北安定门内,原是雍正未登位时的四贝勒府,後来雍正死了,乾隆为了追念父皇,特地扩建成为一座喇嘛庙。太后把遗诏给乾隆一看,示意你如敢轻举妄动,我自有制你之法,而把遗诏放在雍正的旧居,面子上是不忘先皇,其实是不放心置在宫内,生怕乾隆派人暗中消毁。
太后布置巳毕,这才安心,打了一个呵欠,叹道:「这个万世的基业,你要好好保守啊!」说着站起身来,出殿回寝宫去了。乾隆送太后出殿,忙召侍卫询问,白振禀道:「陈公子巳送娘娘回宫,娘娘现在宝月楼上侯驾。」乾隆大喜,急速出殿,走到门口,回头道:「在路上打什么事吗?」白振说:「奴才等曾遇见红花会的许多头脑,幸亏陈公子拦阻 ,没出什么事。」乾隆点点头,道:「你跟我来。」
乾隆到了宝月楼上,向室内一望,果见香香公主面壁而坐,喜道:「长城好看麽?」香香公主不理,乾隆心道:「待我安排大事再来问你。」於是走到邻室,命白振立即派遣亲信侍卫在楼外和楼顶守御,不许任何太监出入,再召御林军统顿福康安进宫。白振急速传旨出去,不多时,福康安匆匆赶到,乾隆命他率领部属,到雍和宫内外埋伏,密嘱了好一阵了,福康安领旨去了。乾降又命白振率领众侍卫在雍和宫各殿埋伏,安排巳定,说道:「明儿晚我在雍和宫大殿赐宴,你召陈公子、红花会所有的头脑和党後一齐来领宴。」
白振本来正自怀疑,派这许多人到雍和宫干什么,听了这话,才知是要把红花会一网打尽,心想那一定是有一场大厮杀了,磕了头正要走出,乾隆忽道,「慢着!」
白振回过头来,乾隆道:「召雍和宫大喇嘛呼音克!」白振命手下侍卫出去宣召,等呼音克进来磕见,乾隆低声道:「你到北京有几年了?」呼音克道:「臣服侍皇上已经二十三年了。」乾隆道:「喂,你想不想回西藏去啊?」呼音克磕头不答,乾隆又道:「西藏现在有达赖和班禅两个活佛,为什么没有第三个?」呼音克道:「这是向来的规矩,自从国师………」乾隆拦住了他的话题道:「要是我封你做第三个活佛,去管一块地方,没人敢违旨吧?」呼音克喜从天降,连连磕头,说道:「圣皇隆恩,臣粉身难报。」乾隆道:「现在我要叫你做一件事。你回去召集亲信喇嘛,准备了硝磺油柴引火之物,等他传讯给你时,」说着向白振一指:「你就放火烧宫,从雍和宫大殿和绥成殿烧起。」呼音克大吃一惊,磕头道:「这是先皇的府邸,先皇遗物很多,臣不敢………」乾降厉声道:「你敢违旨么?」呼音克吓得遍体冷汗,说道:「臣遵旨办理。」乾隆道:「这事只要泄漏半点风声,我把你雍们宫八百名喇嘛杀得一个不剩。」隔了一会,温言道:「绥成殿有旗兵看守,可要小心了,到时可把这些兵将一起烧在里面。事成之後,你就是第三位活佛了。去吧!」手一挥,呼音克又惊又喜,谢了恩和白振一同退出。
乾隆布置巳毕,暗想这一下一箭双雕,把红花会和太后的势力一鼓而灭,就可安安稳稳做太平皇帝了,心头十分舒畅,见案头放着一张琴,走过去弹了起来。 他弹的是一曲「史明五弄」, 铿铿锵锵,琴声中竟充满了杀伐之声,弹到一半,铮的一声,第七根「羽弦」忽然断了。乾隆一怔,哈哈大笑,推琴而起,走到内室来。
香香公主倚在窗边望月,听见脚步声,寒光一闪, 又拔出了短剑,乾隆眉头一皱,远远的坐下道:「陈公子和你到长城头上, 是叫你来刺杀我吗?」香香公主道:「他是劝我从你。」乾隆道:「你不听他的话?」香香公主道:「他的话我总是听的。」 乾隆又喜又妒, 道:「那么你为什麽带着剑?把剑给我吧。」香香公主道:「不,要先等到你做了好皇帝。」乾隆心想:「原来你要这样挟制我。」一时之间,愤怒、妒忌、色欲、恼恨,百感交集,笑道:「我现在就是好皇帝。」香香公主道:「哼,刚才我听你弹琴,你要杀人,要杀很多人,你是恶得不能再恶了。」乾隆一惊,心想原来自己的心事竟在琴韵中流露了出来,露机一动,忽道:「不错,我是要杀人,你那陈公子刚才巳被我抓住了,你从我,我瞧在你面上可以放他。要是不从,嘿嘿,你知道我要杀很多人。」
香香公主大惊,颤声道:「你要杀死自己亲弟弟!」乾隆铁青了脸道:「那麽,他什么都对你说了?」香香公主道:「我不相信你抓得住他,他比你能干得多。」乾隆道:「能干?哼,就算今天还没抓住,你看我明天呢?」香香公主不语,暗自沉吟。乾隆又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好皇帝也好,恶皇帝也好,你总是永远也见不着他了。香香公主急道:「你答应他做好皇帝的,怎么又反悔?」乾隆道:「我爱怎样就怎样,谁管得了我?」他刚才受太后挟制,满腔愤怒,不由得流露了出来。
香香公主好似胸口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想道:「原来皇帝是骗他的,早知这样,我干么还要回来呢?」一阵悔恨,险险晕倒。乾隆柔声道:「你好好从我,我自然不会虽难他,还会给他大官做,教他一世荣华富贵。」香香公主一生从来没被人这样厉害的欺骗过,她本来还只领略到皇帝的凶狠,这时才知原来恶人还能这么奸险,心想:「这皇帝这样坏,一定会想法子去害他。他虽然本事比皇帝大,可是不知道亲哥哥会存心害他的啊。我一定得想法子对他说,教他别上皇帝的当。可是怎样对他说呢?」
乾隆见她皱眉沉思,稚气的险上多了一层凝重的风姿,绝世美艳之中,重增华瞻,不觉呆呆的出神。香香公主想道:「宫里全是皇帝的手下人, 谁能给我送信?事情紧急,只有这样办。」 於是说道:「那么你答应不害他?」乾隆大喜,随口道:「不害他,不害他。」香香公主见他这两句话说得没有半点诚意,心中恨极,一个纯朴的少女在清宫中住了数日,也巳学会怎样对付敌人,於是不动声色的说道:「我明天一早要到清真礼拜堂去,和我的族人们一起祈祷真神之後,才能够从你。」乾隆喜极笑道:「好,明天可不能再赖了。」
香香公主见他笑嘻嘻的下楼,找到纸笔,写了一封信给陈家洛,警告他皇帝有害他之心,反满兴汉之想全成虚空,请他即速设法相救,一同逃出宫去,写毕,用一张白纸将信包住,白纸上用维文写道:「请速送交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她想维人个个对她爹爹和姊姊十分尊敬,对自己也极祟仰,在礼拜堂中只要候机交给任何一个维人,谁都会设法给陈家洛送去。
她写了信後,心神一宽,整日劳顿之後,靠在床上睡了一个时辰,朦胧间听见宫中钟声响起,天已微明,忙起身梳洗。服侍她的宫女们知道她不许别人近身,只好在旁边瞧着,见她神采焕发,心中都代她喜欢。香香公主把信暗藏在袖中,走下楼来,抬轿的太监巳在楼下侍候,四个人抬着香轿将她送到了清真寺门口。
香香公主下了轿,望到伊斯兰教礼拜堂的圆顶,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受,微微点头,走进教堂去,突然见左右各有一个人和她并排而行。她抬起头来,见是两个维人,心中大喜,正要把捏在手裏的纸团递过去,和右面那人目北一接触,不禁迟疑,又把手缓缓缩回。原来那人虽然是维人装束,可是面目神情完全不是她族人模样,她又向左边那人一望。那人比较像维人些,但总似乎有点异状。香香公主低声问道:「你们是皇帝派来看守我的吗?」她说的是维语,那两人果然不懂,都随意点了点头。
香香公主失望之极,转过身来,只见身後又跟着八名维人装束的皇宫侍卫,真正的维人都被隔得远远的。这时寺中教长领着众人俯伏礼拜。香香公主跪了下来,泪如泉涌,心中悲苦巳极,她这时只有一个念头:「怎样把消息告诉他,教他提防?就是要我死,我也得把消息传给他。」
「就是要我死!」这念头如同闪电般掠过她的脑子:「我在这裏死了,消息就会传出去,他就会知道。不错,再没有其他的法子!」但她又想到了「可兰经」第四章中的话:「你们不要自杀。阿拉确是怜悯你们的。谁为了过份和不义而犯了这个严禁,我要把谁投入火窟。」穆罕默德的话在她耳中如雷震般响着:「自杀的人,永堕火窟,不得脱离。」她并不怕死,她相信死了之後可以上升乐园,将来会永远永远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可兰经上是这样说的:「他们在乐园里将享有纯洁的配偶,他们香永居其中。」但要是自杀了,那就是无穷无尽的受苦!
她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只听见众人在喃喃诵经,教长正大声讲着乐园中的喜悦,讲着坠入火窟的灵魂是多么悲惨。对於一个虔信宗教的人,再没有比灵魂的永远沉沦是更可怕的了,可是她没有其它的办法。爱情胜过了最大的恐惧,香香公主低声道:「至神至圣的阿拉,我不是不相信你会怜悯我,但是除了用我身上的鲜血之外,我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教他逃避危难。」她从衣袖中摸出短剑,在身子下面的砖块上划了「不要相信皇帝」这几个字,轻轻叫了两声:「大哥!」将短剑剌进了那世上最纯洁最美丽的胸膛。
众维人正跪着虔诚祷告,那些乔装的侍卫们也都伏在地下。在香香公主右边的那名侍卫忽见地上一股殷红的鲜血缓缓流动,吃丁一惊,见鲜血正从香香公主身下流出,把她白衣染红了一大块,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大叫一声,跳起身来,拉着香香公主的袖子一扯,只见她闭目垂头,早巳死去,胸口插着一柄短剑。
且说红花会群雄这日在厅上议事,与刚从广东回来的蒋四根谈论南方各地英豪的近况,忽报白振来拜。陈家洛亲自接见,白振传达皇上旨意,说当晚在雍和宫赐宴,命红花会众位香主一齐赴宴,皇上亲自要来,因为怕太后和满州亲贵疑虑,所以特地在皇宫外面相会。陈家洛领旨谢恩,心想喀丝丽一定是勉为其难的从了皇帝,所以他对兴汉大业特别热心了起来,心中是一种说不出的又喜又悲的滋味,送别白振后,回到大厅,与群雄说了。众人见皇帝果然信守盟约,行将建立不世奇功,都很兴奋。无尘、陆菲青、赵半山、文泰来等人从前吃过满清官员不少苦头,对乾隆的话本来不大相信,这时见在事进行得很是顺利,都说究竟皇帝是汉人,又是总舵主的亲哥哥,情形早然大不相同。
陈家洛怕自己一个人心情不佳,冷了大家的豪兴,於是强大精神,和群雄随意谈论,後来谈到了武艺,无尘道:「总舵主,你这次在回部和少林寺都学到了精妙的武功、露几手给大家瞧瞧怎样?」陈家洛道:「好,我正要和陆老前辈与各位哥哥印证一下,只怕还有许多精微之处我没悟出来。」他心想:「降龙十八掌是少林寺的镇山之宝,天镜禅师说过是不能传授外人的,我把从神峯中学来的掌法试演一番吧。」於是向余鱼同道:「十四弟,请你吹笛。」余鱼同道:「好!」李沅芷笑吟吟的奔进内室去把金笛取了出来。骆冰笑道:「好啊, 把人家的宝贝儿也收起来啦。 」李沅芷脸一红不作声。
原来自那日李沅芷被张召重击断左臂之後,一路余鱼同对她细加呵护,由怜生爱,因感生情,这才是一片真心的对她。余鱼同是个热肠情重之人,真的对她好了,那又恨不得掏出心肝来给她。李沅芷一往情深的痴念,终於有美满收场,自然这芳心大慰,两人只要见到旁边无人,就并肩喁喁细语。一天两人谈到那日在甘凉道上客店中初会的情景,李沅芷说很羡慕他用金笛点倒公差的本领,抱怨师父不肯传她点穴功夫,余鱼同笑道:「陆师叔虽然年老,总不便在你身上指点,也不能让你摸他。穴道认不准,怎么教,等将来咱俩成了夫妻,我再教你吧。」李沅芷噗哧一笑道:「那麽我倒错怪师父了。」余鱼同笑道:「我传你点穴可以,但你得磕头拜师。」李沅芷笑道:「呸,你想麽?」从那日起,余鱼同就把使笛打穴的入门功夫先教会了她,李沅芷把笛子借来练习,所以这些日子笛子是在她身边。
陈家洛随着笛声舞动掌法,群雄在旁围观,凝神琢磨。无尘笑道:「总舵主,你用这掌法竟打倒了张召重,我用剑给你对对怎样?」说着仗剑下场。好友间切磋武艺,本是各有进益 ,陈家洛道:「好,来吧!」一掌向无尘肩头拍去。
无尘一剑斜刺,不理陈家洛的手掌攻到,迳击对方腰眼。 陈家洛侧身绕过,笛声中急攻无尘後心,无尘更不回头,倒转剑尖,向後猛戳,部位时机,无不恰到好处,正是追魂夺命剑中的绝招「望乡回顾」。陈家洛身体一侧,伸手来拿无尘手腕。无尘明知这一剑当然戳不中他,但想不到他反攻如此迅捷,脚下一点,向前窜出三步,手腕一翻,长剑又巳递出。旁观群雄,齐声叫好。两人虽是印证武功,但也丝毫不让,单剑斜走,双掌齐飞,打得紧凑异常。
正斗到酣处,忽然胡同外传来一阵曼长凄凉的歌声。群雄起初并不在意,但听那歌声越来越近,似是成千人齐声唱和,悲切异常,令人闻之堕泪。心砚久在大汉,一听知是维人们所唱的悼歌,心中好奇,奔出去打听,过了一会,从外面回来,脸色灰白,脚步踉跄,走近陈家洛身边,颤声叫道:「总舵主!」无尘倏地收剑跃开,陈家洛回头问道:「什么?」心砚道:「那…那…香香公主死了!」群雄齐都怔住。陈家洛只觉眼前一黑,无尘掷剑在地,伸手拉住他的臂膀。骆冰忙问:「怎么死的?」心砚道:「我问一位维人大哥,他说是在清真礼拜堂里祈祷时,香香公主用剑自杀死的。」骆冰又问:「那些维人唱些什么?」心砚道:「皇帝把她遗体交给了维人,他们刚才将她安葬之後,回来时大家心中悲伤,所以唱歌哀悼。」众人大骂皇帝残忍无道,逼死了这样一位善良纯洁的少女。骆冰想起在大漠上教她说汉语的情形,一阵心酸,流下泪来。陈家洛却一语不发,众人防他心伤过甚,正想劝慰,陈家洛忽道:「道长,我学的掌法还没使完,咱们再来。 」缓步走到场子中心,众人不禁愕然。
无尘心想:「让他分心一下以免过悲,那也是好的。」於是拾起剑来,两人又斗。群雄见陈家洛步武沉凝,掌法精奇,似乎对刚才这讯息并不动心,互相悄悄议论。李沅芷低声对余鱼同道:「男人家多没良心,为了国家人事,心爱的人死了一点也不在乎。」余鱼同一面吹笛,心想:「总舵主真的好忍得下,如果是我,只怕当塲就要疯了。」
无尘顾念陈家洛遭此巨变,心神不能镇摄,不敢再用险招,两人本来棋逢敌手,功力悉匹,无尘一有顾急,两招稍缓,立处下风。只见剑光掌影中无尘不住後退,他一招不敢疾刺,收剑微迟,陈家洛左手的三根手指巳搭上了他的手腕。两人一砸,倏地跳开,无尘叫道:「好,好,妙极!」陈家洛笑道:「道长是故意相让的。」他笑声未毕,忽然一张口,喷出两口鲜血来。
群雄尽皆失色,忙上前相扶。陈洛家凄然一笑道:「不要紧,不要紧!」靠在心砚肩上进内堂去了。
无尘长叹一声道:「在这当口,还练什么劳什子的武功!」李沅芷望着地下一滩鲜血 ,暗想: 「原来他是个情深义重之人,刚才我错怪了他。」群雄见总舵主如此,都很隍急,陆菲青却道:「他是一时急痛攻心,又强行忍住,以至呕血。总舵主武功精湛,调摄一下,便不碍事。」众人知他年长见事多,既如此说,才放了一点心。
陈家洛回房睡了一个多时辰,想起今晚还要会见皇帝,正有许多大事要干,如何这般不自保重,但想到香香公主惨死,不由得伤痛欲绝。他又想:「喀丝丽明明已答应从他,怎么忽又自杀,她知道这事关系国家大事,如无变故,决不至於今日自杀, 内中必定别有隐情。」他思索了一回,疑虑莫决,於是取出从回部带来的维人衣服,穿着起来,那正是他在冻河上初见香香公主时所穿的。他再用淡墨将脸涂得黝黑,对心砚道: 「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心砚待要阻拦,知道无用,但总是不放心,悄悄在后面跟随。陈家洛知他是一片忠心义胆,也就由他。
大街上人声喧闹,车马杂沓,陈家洛眼中看出来却是一片萧索。他走到西长安街清真礼拜寺,迳行人内,走到大堂上俯伏在地,心中默默祷祝:「喀丝丽,你在天上等着我,我答应你皈依伊斯兰教,决不让你等一场空。」他抬起头来,忽见地下隐隐约约的有几个字,仔细一看,是用刀尖在砖块上划的维文:「不要相信皇帝」,字痕中有殷红之色。陈家洛一惊,低头细看,见砖块上有一片地方颜色较深,他突然想到:「难道这是喀丝丽流的血?」他俯下身去一闻,果然有微微的鲜血气息,不禁大恸,泪如泉涌,伏在地下号哭起来。哭了一阵,忽然有人在他肩头轻拍两下,他是学武之人,立即纵身跃起,左掌微扬待敌 , 一看之下又惊又喜,那人穿着维人的男子装束,但秀眉微蹙,星目流波,正是翠羽黄衫霍青桐。她今日刚随师父天山双鹰赶到北京,要设法相救昧子,那知遇到同族维人,一问惊闻妹子巳死,匆匆到礼拜寺来这妹子祷告,见一个维人伏地大哭,叫着喀丝丽的名字,所以拍他肩膀相询,却遇见了陈家洛。
两人正要倾谈,陈家洛突见两名清官侍卫走进大堂来,忙一拉霍青桐的袖子,两人并肩伏地。那两名侍卫走到陈家洛身边,喝道:「起来!」陈家洛只得站起,眼望窗外,只听得叮当声响,两名侍卫将香香公主划着字迹的砖块用铁锹撬起,拿出礼拜寺上马而去。霍青桐道:「那是什么?」陈家洛垂泪道:「要是我迟来一步,喀丝丽牺牲了性命向我所作的警示也瞧不到了。」
霍青桐问道:「什么警示?」陈家洛道:「这里耳目众多,咱们还是伏在地下,我再对你说。」两人重行伏下,陈家洛轻轻把各种情由大致说了。霍青桐又是伤心又是愤恨,怒道:「你怎么这样胡涂,会去相信皇帝?」陈家洛惭愧无地,道:「我只道他是汉人,又是我的亲哥哥。」霍青桐道:「汉人就怎样?难道汉人就不做坏事麽?做了皇帝,还有什麽手足之情?」陈家洛垂泪道:「是我害了喀丝丽的性命!」霍青桐见自己责备得太厉害了,心想他本已十分难受,於是柔声安慰道:「你是为了要救天下苍生,那也难怪。过了一会,问道:「今晚雍和宫之宴,去也不去?」陈家洛切齿道:「皇帝也要赴宴,我去刺杀他为喀丝丽报仇。」霍青桐道:「对,也为我爹爹、哥哥,和我无数同胞报仇。」
陈家洛问道:「你在清兵夜袭时怎么能逃出来?」霍青桐道:「那时我正病得厉害,清兵突然攻到,幸而忽伦四兄弟舍命恶斗,把我救到了师父那裏。」陈家洛叹道:「喀丝丽会对我说,我们就是走到天边,也要找着你。」霍青桐眼眶一红,说道:「咱们回去和大夥商议吧。」
两人走出礼拜堂,心砚迎了上来。他见了霍青桐,又惊又喜,道:「霍姑娘,我一直惦记着您,您好呀!」霍青桐这半年来,父母兄妹四人全丧,从前对心砚的一些小小嫌隙,那裏还放在心上,道:「你也好,你又长高啦!」心砚见她不再见怪,很是高兴。
三人回到双柳子胡同,天山双鹰和群雄正在高谈濶论。陈家洛把在教堂中所见的血字说了,陈正德一拍桌子说道:「我说的还有错麽?那皇帝当然要加害咱们,这女孩子一定是在宫中得了确息,才舍了性命来告知你。」众人都说不错。关明梅垂泪道:「我们二老没有儿女,本想把她们姊妹都收作乾女儿,那知……」陈正德道:「这女孩子虽然不会武功,却有侠气,难得难得!」众人叹息了一会,陈家洛道:「待会雍和宫赐宴,大家都得带兵器去,长兵器是带不进去的了,各人准备好短兵刃和暗器。」群雄应了,陈家洛又道:「酒肉饭菜之中只怕下有毒物迷药,决不可有丝毫沾唇。」陈正德道:「是啊,早就该这么防备了。」陈家洛道:「今晚咱们不杀皇帝,解不了心头之恨,但要先筹划退路。」陈正德道:「中原是不能再住的了,大伙儿到回部去。」群雄久在江南,离开故乡实在有点难舍,但不杀皇帝,皇帝却要对自己动手,除此之外,再无别路,计议了一阵,都赞成了。陈家洛命文泰来率领杨成协、卫春华、石双英、蒋四根在城门口埋伏,到时杀了城门守军,接应大伙出城西去。
文泰来应了,领了杨成协等,去察看路径,准备退路。陈家洛又命心砚率领红花会头目,牵了马匹,带同弓箭等物在雍和宫外接应;又命余鱼同立即通知红花会在北京的头目,遍告各省红花会会众,总舵迁往回部,各地会众立即隐伏,以防官府收捕。他分派巳毕,向天山双鹰与陆菲青道:「如何扑杀皇帝,请二位老前辈出个主意。」陈正德道:「那还不容易?我上去抓住他脖子一扭,瞧他完不完蛋?」陆菲青笑道:「能够这样,那当然再好不过。但他既然存心相害咱们,身边侍卫一定带得很多,防卫必然周密。」无尘道:「还是三弟用暗器伤他。 」天山双鹰在六和塔上见过赵半山的神技,对他暗器功夫十分心折,当下首先赞同。
赵半山从暗器囊裏摸出方龙骏当日所发的三枚毒蒺藜来,笑道:「只要打中一枚,就教他够受了!」心砚见到毒蒺藜是惊弓之鸟,不觉打了个寒噤。陈家洛道:「我怕那姓方的还在宫里,有解药可治。」赵半山道:「不妨,我再用鹤顶红和孔雀屎浸过,他解了那一种,解不了这一种。」陆菲青对骆冰道:「你的飞刀和我的金针也都浸上毒药吧。」骆冰点头,道:「咱们几十种暗器齐发,不管他多少侍卫,总能打中他几枚。」各人当下磨刀喂药,细加准备。陈家洛见众人在炭火炉上的毒药罐襄浸暗器,想起皇帝与自己是同母所生,总觉不忍,但随即想到他的阴狠毒辣,拔出短剑,也在毒药罐中熬了一会。
到申时三刻,众人收拾了行李,饱餐酒肉,齐等赴宴。过不多时,白振率领了四名侍卫来请,群雄各穿锦袍,骑马赴雍和宫。白振在杭州六和塔外曾与陈正德交过手,这时见他也到了,两人对望了一眼。
到宫门外下马,白振见众人衣冠楚楚,都是空手不带兵刃,心中暗暗叹息,引着众人入宫。大殿是已摆开了三席素筵,白振肃请群雄分别坐下,中间一席陈家洛坐了首席,左首一席陈正德坐了首席,右首一席陆菲青坐了首席。佛像下面独设一席,向外一张椅上铺了锦缎黄绫,显然是皇帝的御座了。陆菲青、赵半山等人心中暗暗估量,待会动手时如何向御座施放暗器。
菜肴陆续上席,众人静候皇帝到来。过了一会,脚步声响,殿外走进两名太监,陈家洛等认得是迟玄和武铭夫两人,太监後面跟着一位戴红顶子拖花翎的大官,原来是前任杭州将军的李可秀。李沅芷握住身旁余鱼同的物,险些叫出声来。只见迟玄拿出圣旨,叫道:「圣旨到!」白振等侍卫首先跪下,陈家洛等也只得跟着跪下。
迟玄展开御旨,宣读道:「陈家洛等公忠体国,朕甚嘉悦,着赐陈家洛进士及第,余人着礼部另议,赐宴雍和宫,将军李可秀陪宴,钦此。」群雄听了心中一凉,原来皇帝奸滑,他是不来的了。李可秀走近陈家洛身边,作了一揖道:「恭喜,恭喜,陈兄得皇上如此恩宠,真是异数。」陈家洛谦逊了几句,李沅芷和余鱼同过来,李沅芷叫了一声:「爹!」李可秀一惊,回头见是失踪近年、自己日思夜想的独生女儿,真是喜从天降,拉住了她手,眼中湿润,颤声道:「沅儿,沅儿,你好么?」李沅芷道:「爹……」可是话却说不下去了。
李可秀道:「来,你跟我同一席!」拉她到偏席上去。李沅芷和余鱼同知道这是他爱护女儿,防她受到损伤,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分别就坐。
迟玄和武铭夫两人走到中间席上,对陈家洛道:「哥儿,将来你做了大官,可别忘了咱俩啊!」陈家洛道:「次不敢忘了两位公公。」迟玄手一招,叫道:「来呵!」两名小太监托了盛着两把酒壶和几双酒杯的盘子过来。迟玄拿起一把酒壶,在两只杯小斟满了酒,自己先喝了一杯,说道:「我敬您一杯!」说着放下空杯,双手捧着满满的一杯酒递到陈家洛面前。
群雄注目凝视,心中寻思:「皇帝没来,咱们加先动手,那是打草惊蛇,再要杀他就不容易。这一杯酒虽从同一把酒壶里斟出来,但安知他们不从中使了手脚,瞧总舵主喝是不喝?」陈家洛在小太监拿酒壶过来时即巳留神细看,他知其中必然有诈,存心寻隙,破绽就易发觉,果见酒壶的壶柄上左右各有一个小孔。迟玄斟第一杯酒时大姆指捺住左边小孔,斟第二杯他自己喝的酒时,姆揩似乎漫不经意的一滑,捺住了右边小孔。陈家洛心中了然,知道酒壶分为两隔,捺住左边小孔时。左边一隔中的酒流不出来,斟出来的是盛在右边一隔中的酒:捺住右边小孔则刚刚相反,那显然右边一隔中装的是毒酒了。陈家洛心想:「哥哥你好狠毒,你存心害我,怕我防备,先赐我一个进土,叫我全心相信你共举大事。如果不是喀丝丽用她的血来向我示警,这杯毒酒是喝定的了。」
他拱拱手道谢,举杯作势要饮,迟玄和武铬夫见大功告成,喜上眉梢。陈家洛忽将酒杯放下,提起酒壶又斟一杯,他斟酒时捺住右边小孔,杯底一翻,一口乾了,把原先那杯送倒武铭夫前面,说道:「武公公也喝一杯!」武铭夫和迟玄两人见他识破机关,不觉变色。陈家洛又捺住左边小孔,斟了一杯毒酒,说道:「我同敬迟公公一杯!」
迟玄飞起右足,一脚将陈家洛手中酒杯踢去,大声喝道:「统通给我拿下了!」大殿前後左右,登时涌出救百名手执兵刃的内廷侍卫和御林军来。陈家洛笑道:「两位公公酒量不高,不喝就是,何必动怒?」武铭夫叫道:「奉圣旨:红花会叛上作乱,图谋不轨,立即拿问,拒捕者格杀勿论。」陈家洛手一挥,常氏双侠巳纵到两人背後,各伸右掌,拿住了迟玄与武铭夫的项颈,两人待要扯敌,巳经周身麻木,动弹不得。陈家洛又斟了一杯毒酒,笑道:「这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骆冰和章进各拿一杯,给迟武两人灌了下去。
众侍卫与御林军见迟武被擒,只在远处呐喊,不敢十分逼近。红花会群雄早从衣底取出兵刃,正要向外杀出,忽见後殿火起,同时刀枪碰撞,格斗之声大作。陈家洛想:「难过後殿有我们夥伴被困住了不成?」於是传令道:「从後殿冲出去!」
无尘身上只藏一柄短剑,使用不便,纵入侍卫中,夹手夺了一柄剑来,连杀三人,当先直入後殿,群雄跟着冲入。李可秀拉着女儿的手,叫道:「你在我身边!」他一面和白振两人分别传令,督率侍卫拦截, 一面拉着女儿防她混乱中受伤。余鱼同见状,长叹一声,心想:「我与她爹爹势成水火,她终究非我之偶!」一阵难受,挥笛冲入。李沅芷右手使劲一挣,李可秀拉不住,当下被他挣脱。李沅芷叫道:「爹爹保重,女儿去了!」反身跃起,纵入人丛之中。李可秀大出意外,愕然不动,大叫:「沅芷。沅芷,你回来!」她早巳出了大殿。
余鱼同见未婚妻跟着她爹爹,伤痛己极,李沅芷冲到後殴时,只见他挥笛与五六名侍卫恶战,形同拚命,身上巳受了几处伤。李沅芷叫道:「师哥,快跟我来!」余鱼同一听,心头一喜,精神倍增,刷刷数笛一轮急攻,李沅芷仗剑上前助战,将众侍卫杀退。两入携手跟着骆冰,向前直冲。
这时火光烛天,人声嘈杂,陈家洛等巳到绥成殿外,一看之下,不觉十分惊异,只见数十名喇嘛正和一班清兵恶战,眼见众喇嘛抵敌不住,白振却督率了侍卫加入相助喇嘛,把众清兵赶入火势正旺的殿中。陈家洛那知乾隆与太后之间勾心斗角的事,心想这事古怪,但良机莫失,忙传令命群雄越墙出宫。李可秀与白振巳得乾隆密旨,要将红花会会众与绥成殿中的旗兵一网打尽,他们一们念着女儿,一个想起陈家洛在海塘上的救命之恩,都对红花会放宽了一步,协力对付旗兵。过不多时,旗兵全被杀光烧死,绥成殿倒坍下来,将雍正的遗诏埋在火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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