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奔出了十丈远近,这才拉脱头上布套,回过身来,只见贺老三躺在地下,动也不动了。张翠山急速撑船近岸,和俞莲舟、殷素素跃上岸来。殷素素奔向无忌,惊喜交集,将他搂在怀里,见他背上皮肉无损,紧紧的抱着他,连叫:「好孩子,好孩子!」
张翠山长剑连挥,先将贺老三身上盘着的两条毒蛇挑开斩死,然后俯身看他,但见他口中吐出一缕鲜血,双眼骨碌碌的乱转,脸上神情甚是痛苦,却是不能动弹。俞莲舟大是奇怪:「难道这小孩儿轻轻一掌,便将他打得这个模样?」伸手拉着他左臂提了起来,但见他四肢僵直,宛似给人点了穴道,于是伸掌在他胸口「膻中穴」颈后「大椎穴」两处推拿了几下。贺老三惨叫一声:「啊哟!你——你有种便一刀把我宰了,别——别这般折磨折磨人!」四肢痉挛、全身发抖,牙关打得格格直响。
俞莲舟吃了一惊,他替贺老三推拿两处穴道,原是要给他解穴。要知道「膻中穴」又名气海,为人身气之本源,「大椎穴」则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这两穴一通,周身任何一处被封闭的穴道都有好处,便算不能解开,也能查知何处穴道闭塞。不料一加推拿,贺老三竟会痛楚不堪,眼见他额头汗珠直落,知他禁受不住,只得先行点了他肩背的穴道,使他身子麻痹,暂止疼痛,回过头来望着张翠山。
张翠山却也不明其中之理,道:「素妹,你用毒针打了他么?」殷素素道:「没有啊。是不是他自己给毒蛇咬了?」贺老三道:「不——不是的。是你——你儿子在我背心上拍了一掌。」他斜眼瞧着无忌,又是诧异,又是害怕。
殷素素大是得意,道:「无忌,是你打得他这样的么?好孩子,真有本事,真有本事。」张翠山道:「解什么穴道?」自己儿子打了旁人穴道,做父亲的居然不会解救,说来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之这一句话似是问殷素素,似乎是问无忌,甚至似乎是问贺老三。殷素素笑嘻嘻的道:「孩子,爹爹叫你解穴,你便给他解了吧。教他知道小英雄『谢无忌』的手段。」俞莲舟第一次听到谢无忌三字,颇感奇怪,说道:「谢无忌?」张翠山道:「嗯,小弟的第一个孩儿过继给了义兄,跟他的姓。」
三个人一齐望着无忌,瞧他如何解穴,却见无忌摇头道:「我不会!」张翠山道:「怎么不会?」无忌道:「当时义父跟我说,这么一掌若是打中了敌人的太阳、膻中、大椎、露台四处大穴,一个对时便即毙命。我便问他如何解救医治。他沉着脸道:『这种打穴的手法,天下只有你会我会,何必学救治之法?是你敌人才打,既是敌人,打了何必再救?难道救活他之后,将来等他再来害你么?』」张翠山夫妇知道这正是义兄的口气,照他脾气确是下手狠辣,斩草除根。
贺老三倒是一条硬汉,说道:「俞二侠、张五侠,我存心不良,前来掳势公子,今日遭他毒手,那是罪有应得。你快快将我一掌打死,免我多受零碎苦楚。」俞莲舟眉头一皱,道:「你罪不至死,我这侄儿小孩子不知轻重,在下甚是抱歉,咱们当尽力救你。」抱起他身子,放入船舱。
俞莲舟回到岸上,问无忌道:「你打他的一掌,叫作什么掌法?」无忌见他神色严峻,心中害怕,哭了起来说道:「我不是故意打他的,他——他要放蛇咬我,我怕得很,我——我怕得很。」俞莲舟叹了口气,抱起他来,伸袖给他拭了拭眼泪,道:「二伯没怪责你。那人若是放毒蛇来咬我,我出手也不能容情啊。」
俞莲舟安慰了一阵,无忌才止了啼哭,说道:「义父说,这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掌法,叫做『降龙十八掌』!」这「降龙十八掌」五字一出口,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尽皆失色,俞莲舟手一松,将无忌放下地来。
原来这「降龙十八掌」,乃是南宋末年丐帮帮主洪七公的威名绝技,洪七公以此一套掌法和「打狗棒法」威震天下,江湖宵小闻名丧胆,成为武林五奇之一。那「打狗棒法」丐帮帮主代代相传,至今尚有存留,但「降龙十八掌」自洪七公传了弟子郭靖之后,郭靖弟子中并无杰出人材,没人学到这路神妙无方的武功。「神雕大侠」杨过虽是郭靖的子侄辈,但他断了一臂,已不能学这路必须双手齐使的掌法。近百年来,武林中前辈已只闻「降龙十八掌」之名,谁也没有见过,想不到无忌竟自从谢逊处学会了。
俞莲舟兀自不信,道:「你那打贺老三的,当真便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么?」无忌道:「义父说,这招叫做『神龙摆尾』。」俞张二人也曾听师父说起过「降龙十八掌」中的若干名目,似乎确有「神龙摆尾」这一招,至于招式若何,那是谁也不知道的了。不过以无忌这么小小年纪,随手反拍一掌,竟将贺老三这江湖好手打得命在垂危,这掌法即使不是「降龙十八掌」,只怕也和「降龙十八掌」差不多了。
张翠山道:「无忌跟我义兄学艺之时,小弟夫妇都引嫌避开,没想到他竟教了孩儿这等早已失传的神功。」无忌道:「义父跟我说,他只会得十八掌中的三掌,是跟一位江湖隐士学的,但他总觉得其中的变化有点不大对头,想是其中真正奥秘之处,那位隐士也是没有体会到。」俞莲舟和张翠山想像前辈风仪,都是不禁悠然神往,谢逊连三掌都没学全,而他所领悟到的掌法,无忌更是未必能学到一半,以此七零八落的掌法,已有如许威力,则当年洪七公和郭靖的神威,实是令人心向往之。
殷素素见爱子初试身手,便是一鸣惊人,将来还不是一位震惊武林的高手?心中喜之不尽,也没去留意他师兄弟如何钻研武功。张翠山道:「这姓贺的既然在此下手,想必巫山帮定然有接应,咱们不如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俞莲舟道:「正是。我已给他服了『夺命神散』,不知是否能保得性命?」
当下四人回到舱中,只见贺老三呼吸微弱,不停呕血。张翠山厉声道:「无忌,这一次对方使诈行奸,情势紧迫,原有不是。但以后你若非万不得已,轻易不可和人动手过招,更加不可任意使用你义父所传的这三招。」无忌道:「是,孩儿记得。」见父亲脸色难看,小眼中泪珠滚来滚去,终于忍耐不住,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时船家已买了酒肉回舟,俞莲舟命他立即开船。吃过晚饭后,俞莲舟盘膝坐下,伸手按在贺老三的大椎穴上,潜运本身功力,给他伤治。殷素素微感不满,心想:「这位俞二伯实在有些婆婆妈妈,这种江湖道的下流胚子,抛在江中喂鱼也就完了。是他自己使鬼域技俩来害人,又不是咱们滥杀无辜。这样以内功给他疗伤,便算治好,你自己是大伤元气。」那知俞莲舟运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张翠山便来接替,到天明时,贺老三不再吐血,脸色也渐渐红润。
俞莲舟喜道:「这条命算是保住啦,不过武功只怕难复。」贺老三千恩万谢,说道:「两位的恩德,姓贺的没齿不忘。我也没脸去见梅帮主。从此隐姓埋名,自耕自食,再也不在江湖上混了。」船到安庆,贺老三拜别三人,上岸去自行请医补治。
那江船溯江而上,偏又遇着逆风,舟行甚缓,张翠山和师父及诸师兄分别十年,急欲会见,到了安庆后便想舍舟乘马。俞莲舟却道:「五弟,咱们还是坐船的好,虽然迟到数日,但坐在船舱之中,少生事端。今日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要查问你义兄的下落。」殷素素道:「咱们和二伯同行,难道有人敢阻俞二侠的大驾?」俞莲舟道:「咱们师兄弟七人联手,或者没有人能阻得住,单是我和五弟二人,怎敌得过源源而来的高手?何况,只盼此事能善加罢休,又何必多结冤家?」张翠山点头道:「二哥说的不错。」
舟行数日,到得武穴,已是湖北境内。这晚到了福池口,舟子泊了船,准拟过夜,俞莲舟忽听得岸上马嘶声响,向舱外一张,只见两骑马刚好掉转马头,向镇上驰去。马上乘客只见到背影,但身手健捷,显是会家子。他转头向张翠山瞧了一眼,说道:「在这里只怕要惹是非,咱们连夜走吧。」张翠山道:「好!」心下好生感激。要知武当七侠自下山行道以来,武艺既高,行事又正,只有旁人望风远避,从未避过人家,近年来俞莲舟威名大震,便是昆仑、崆峒这些名门正派的掌门人,见了他也是不敢稍有失礼,但这次见到两个无名小卒的背影,便不顾在富池口多所逗留,那自是为了师弟一家三口之故。
当下俞莲舟将船家叫来,赏了他五两银子,命他连夜开船。船家虽然疲倦,但当时五两银子已是一笔小财,自是大喜过望,当即拔锚启航。
这一晚月白风清,无忌已自睡了,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在船头饮酒赏月,望着浩浩大江,胸襟甚爽。张翠山道:「恩师百岁大寿转眼即至,小弟竟能赶上这件武林中罕见的盛事,老天爷可说待我不薄了。」殷素素道:「就可惜仓卒之间,咱们没能给他老人家好好备一份寿礼。」俞莲舟笑道:「弟妹,你知我恩师在七个弟子之中,最喜欢谁?」殷素素笑道:「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自然是你二伯。」俞莲舟笑道:「你这句话可是言不由衷,心中明明知道,却故意说错。咱们师兄弟七人,师父日夕挂在心头的,便是你这位英俊夫郎。」殷素素心下甚喜,摇头道:「我不信。」俞莲舟道:「咱七人各有所长,大师哥深通易理,冲淡弘远。三师弟精明强干,师父交下来的事,从没错失过一件。四师弟机智过人。六师弟剑术最精,七师弟近年来专练外门武功,他日内外兼修、刚柔合一,那是非他莫属——」
殷素素道:「二伯你自己呢?」俞莲舟道:「我资质愚鲁,一无所长,勉强说来,是师传的本门武功,算我练得最刻苦勤恳些。」殷素素拍手道:「你是武当七侠中武功第一,自己偏谦虚不肯说。」张翠山道:「咱们七人之中,向来是二哥武功最好。十年不见,小弟更加望尘莫及。唉,少受恩师十年教诲,小弟是退居末座了。」言下不禁颇有惘怅之意。殷素素道:「二伯又没显过武功,你怎知道?」张翠山道:「那日替贺老三疗伤,二哥顷刻之间,替他气运九转,这等精湛的内功,我如何能及?」
俞莲舟道:「可是七人中文武全才,唯你一人。弟妹,我跟你说一个秘密。五年之间,恩师九十五岁寿诞,师兄弟称触祝寿之际,恩师忽然大为不欢,说道:『我七个弟子之中,悟性最高,文武双全,唯有翠山。我原盼他能承受我的衣钵,唉,可惜他福薄,五年来存亡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你说,师父是不是最喜欢五弟?」张翠山感激无已,眼角微微湿润。俞莲舟道:「现下五弟平安归来,送给恩师的寿礼,再没比此更重的了。」正说到此处,忽听得岸上隐隐传来马蹄声响。
那马蹄声自东而西,静夜中听来分明清晰,共是四乘马。俞莲舟三人对望了一眼,心知这四乘马连夜急驰,多半是与己有关,三人虽然不想惹事,岂又是怕事之辈?当下谁也不提此事,俞莲舟道:「我这次下山时,师父正自闭关静修。盼望咱们上山时,他老人家已经开关。」殷素素道:「我爹爹昔年跟我说道,他一生只钦佩尊师张真人和少林派的『见闻智性』四大高僧。张真人今年百岁高龄,修持之深,当世无有其匹,现下还要闭关,是修练长生不老之术么?」俞莲舟道:「不是,恩师是在精思武功。」殷素素微微一惊,道:「他老人家武功早已深不可测,还钻研什么?难道当世还能有人是他敌手么?」
俞莲舟道:「恩师自九十五岁起,每年都闭关九个月。他老人家言道,我武当派的武功,主要得自一部『九阳真经』。可是恩师当年听觉远祖师背诵这部真经之时,年纪太小,时候又仓促,记忆不全,因之本门武功终是尚有缺陷。这『九阳真经』传自达摩老祖,恩师言道,他越是深思,越觉其中漏洞甚多,似乎这只是半部,该当另有一部『九阴真经』,方能相辅相成。可是『九阳真经』他已学得不全,却又到那里找这部『九阴真经』去?何况世上是否真有『九阴真经』谁也不知。达摩老祖是天竺国不世出的奇人,我恩师的聪明才智,未必在达摩老祖之下,真经既不可得,难道自己便创制不出?他每年闭关苦思,便是意欲光前裕后,与达摩老祖东西辉映,集天下武学大成。」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了,都是慨然赞叹。俞莲舟道:「当年听得觉远祖师传授『九阳真经』的,共有三人。一是恩师,一是少林派的无色大师,另一位是个女子,那便是峨嵋派的创派祖师郭襄郭女侠。他三人悟性各有不同,根底也大有差异。武功是无色大师最高,郭女侠是郭靖郭大侠和黄蓉黄帮主之女,所学最博,恩师当时武功全无根基,但正因如此,所学反而最为精纯。是以少林、峨嵋、武当三派,一个得其『高』,一个得其『博』,一个得其『纯』。三派武功各有所长,但也可说各有所短。」
殷素素道:「那么这位觉远祖师,武功之高,该是百世难逢了。」俞莲舟道:「不!觉远祖师是全然不会武功的。他在少林寺藏经阁中监管藏经,这位祖师是个书凯子,无经不读,无经不背。他无意中看到『九阳真经』,便如金刚经、法华经一般记在心中,至于经中所包藏的博大精深的武学妙旨,他却全然不解。」于是将『九阳真经』如何失落,从此湮没无闻的故事说了给她听。这事张翠山早已听师父说过,殷素素却是第一次听到,极感兴趣。
俞莲舟平日沉默寡言,有时接连数日可以一句话也不说,但自和张翠山久别重逢之下,欣喜逾常,谈锋也健起起来。他和殷素素相处十余日后,觉她本性其实不坏,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自幼耳濡目染,所见所闻尽是邪恶之事,这才善恶不分,任性杀戳,但和张翠山成婚十年,气质已有有变化,因之初见时对她的不满之情,已逐日消除,觉她坦诚率真,比之名门正派中某些迂腐自大之士,反而更具真性情。
张翠山难得师哥好兴致,正想问他师父所钻研的武功进展如何,忽听得马蹄声响,又自东方隐隐传来,不久蹄声从舟旁掠过,向西而去。张翠山只作没听见,说道:「二哥,倘若恩师邀请少林、峨嵋两派高手,共同研讨,截长补短,三派武功都可大进。」俞莲舟伸手在大腿上一拍,道:「照啊,师父说你是将来承受他衣钵门户之人,果真一点也不错。」
张翠山道:「恩师只因小弟不在耳边,这才时致思念。浪子若是远游不归,在慈母心中,却比随侍在侧的孝子更加好了。其实小弟此时的修为,别说和大哥、二哥、四哥相比是望尘莫及,便是六弟、七弟,也定比小弟强胜得多。」俞莲舟摇头道:「不然,目下以武功而论,自是你不及我。但恩师的衣钵传人,负有昌大武学的重任。恩师常自言道,天下如此之大,武当一派是荣是辱,何足道哉?但若能精研武学奥秘,慎择传人,使正人君子的武功,非邪恶小人所能及,再进而相结天下义士,驱除鞑虏,还我河山,这才算是尽了我辈武学之士的本分。因此恩师的衣钵传人,首重心术,次重悟性。说到心术,我师兄弟七人无甚分别,悟性却是以五弟为高。」
张翠山摇手道:「我想那是恩师思念小弟,一时兴到之言。就算恩师真有此意,小弟也是万万不敢承当。」俞莲舟微微一笑,道:「弟妹,你去护着无忌,别让他受了惊吓,外面的事有我和五弟料理。」殷素素极目远眺,不见有何动静,正迟疑间,俞莲舟道:「岸上灌木之中,刀光闪烁,伏得有人。前边芦苇中必有敌舟。」殷素素游目四顾,但见四下里静悄悄的绝无异状,心想只怕是你眼花了吧?
忽听俞莲舟朗声说道:「武当山俞二、张五,道经贵地,请恕礼数不周。那一位朋友若是有兴,请上船来共饮一杯如何?」他这几句话一完,忽听得芦苇中桨声响动,六艘小船飞也似的划了出来,一字排开,拦在江心。一艘船上呜的一声,射出一枝响箭,南岸一排矮树中窜出十余个劲装汉子,一色的黑衣,手中各持兵刃,脸上却蒙了黑帕,只露出眼睛。
殷素素心好生佩服:「这位二伯名不虚传,当真了得。」眼见敌人甚众,急忙回进舱中,只见无忌已然惊醒。殷素素替他穿好衣服,低声道:「乖孩儿,不用怕。」
俞莲舟又道:「前面当众的是那一位朋友,武当俞二、张五问好。」但六艘小船中除了后艘的桨手之外,不见有人出来,更没有人答话。俞莲舟忽地省悟,叫声:「不好!」翻身入江中。他自幼生长江南水乡,水性极佳,刚一下江,只见四个汉子手持利锥,潜水而来,显是想锥破船底,将舟中各人生擒活捉。
俞莲舟微微冷笑,隐身船侧,待四人游近,双手分别点出,已中两人穴道,跟着踢出一脚踢中了第三人腰间的「志室穴」。第四人吃了一惊,俞莲舟左臂一长,抓住他的小腿,甩上船来。他想那三人穴道被点,势必要溺死在大江之中,于是一一掀起,抛在船头,这才翻身上船。那第四个汉子在船头打了个滚,纵身跃起,一锥便向张翠山胸口刺落。张翠山见他武功平常,也不闪避,左手一探,已抓住他拿锥的手腕,跟着左肘向外轻抵,撞中他胸口穴道。那汉子一声也没哼出,便此摔倒。俞莲舟道:「岸上的似乎有几个好手,礼数已到,不理他们,冲下去吧!」张翠山点了点头,吩咐船家只管开船。只是逆风逆水,舟行甚缓。慢慢驶近那六艘小船时,俞莲舟提起那四个汉子,拍开他们身上穴道,掷了过去。但说也奇怪,对方舟中固然没出声,岸上那十余个黑衣人也是悄无声无色,竟如个个都是哑巴一般。那四个潜水的汉子钻入舱中,不再现身。
座船刚和六艘小舟并行,便要掠舟而过时,一艘小舟上的一名桨手突然右手扬了两下,砰砰两声,木屑纷飞,座船的舵已然炸毁,船身登时横了过来。原来那桨手掷出的是两枚渔家炸鱼用的渔炮,只是制得特大,多袋火药,因此炸力甚强。俞莲舟不动声色,身形一起,轻轻跃到了对方小舟之上,他艺高人胆大,仍是一双空手。
小舟上的桨手手持大桨,眼望前面,对俞莲舟跃上船来竟是毫不理会。俞莲舟喝道:「是谁掷的渔炮?」那桨手木然不答,俞莲舟知他装聋作哑,抢进舱去,只见舱中对坐着两个汉子,见他进舱,仍是一动不动,丝毫不现迎敌之意。俞莲舟一把掀住他的头颈,提了起来,喝道:「你们瓢把子呢?」那人闭目不答。俞莲舟是武林一流高手身份,不愿以武力逼问,当即回到后梢,只见张翠山和殷素素也已抱着无忌过来小舟。
俞莲舟夺过桨手中的木桨,逆水上划,只划得几下,殷素素叫道:「毛贼放水!」但见船舱中水涌上来。原来小舟中各人早有预备,拔开舱底木塞,放水入船。俞莲舟跃到第二艘小舟时,只见舟中也已小半船是水。他回头说道:「五弟,既是非要咱们上岸不可,那就上去吧!」那六艘小舟显是事先安排好了,作为请客上岸的跳板,三人带同无忌,跃上岸去。
岸上十余名蒙着脸的黑衣汉子早就排成了个半圆形,将四人围在弧形之内。俞莲舟见这十余人手中所持大都均是长剑,另一小半则或持双刀,或握软鞭,没一个用沉重兵刃。他抱臂而立,自左而右的扫视一遍,神色冷然,并不说话。中间一个黑衣汉子右手一摆,众人忽然向两旁分开,各人微微躬身,倒握剑柄,剑尖向地,抱拳行礼,让出一条路来。俞莲舟还了一礼,昂然而过。这一干人待俞莲舟走出圈子,忽地向中间一合,封住了道路,将张翠山等三人围住,青光闪烁,剑尖一齐挺起。
张翠山哈哈一笑,说道:「各位原来是冲着张某人而来。摆下这等大阵仗,可将张翠山忒也瞧得重了。」中间那黑衣汉子微一迟疑,垂下剑尖,又让开了道路。张翠山道:「素素,你先走!」殷素素谢逊抱着无忌正要走出,猛地里风声响动,五柄长剑一齐指住了无忌。殷素素吃了一惊,急忙倒退,那五人跟着踏步而前,剑尖不住颤动,始终不离无忌身周尺许。俞莲舟双足一点,倏地从人丛之外飞越而入,双手连拍四拍,每一下都拍在一个黑衣人的手腕之上,只见四柄指着无忌的长剑一一飞入半空。这四下拍击实在来得太快,四柄长剑竟似同时飞上。他左手跟着反手擒拿,抓住了第五人的手腕,但觉着手处柔软滑腻,似是女子之手。他这一抓之时,中指已顺手点了那人腕上穴道,急忙放开,那人已是手腕麻庳,当的一声,长剑掉在地下。
那五人长剑脱手,急忙退开,月光下只见青光闪闪,又是两柄长剑刺了过来,但见剑刃平刺,锋口向着左右,每人使的都是一招「大漠平沙」。俞莲舟心道:「这是昆仑剑法,原来这批人是昆仑派的。」待剑尖离胸口将近三寸,眼见敌招用老,突然胸口一缩,双臂回环,左手食指和右手食指同时击在剑刃的平面之上。
这两下拍击,看似轻易,却是用上了武当心法,乃是他一身功力之所聚,照理对方长剑非撤手不可,岂知手指和剑刃相触,陡觉剑刃上传出一股柔劲,竟将他这一击之力化解了一小半,长剑并未脱手。但那二人究是抵挡不住,腾腾退出三步,一人站立不定,摔倒在地,另一人「啊哟」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自六艘小舟横江以来,对方始终没一人出过声,这时「啊哟」一声惊呼,声音柔脆,听得出是女子声音。
中间那黑衣人见俞莲舟这等厉害,左手一摆,各人转身便走,顷刻间消失在灌木之后。但见这一干人大半身材苗条,显是穿着男人装束的女人。俞莲舟朗声道:「俞二张五,多多拜上铁琴先生,请恕无礼之罪。」
那些黑衣人并不答话,隐隐听得有人轻声一笑,仍是女子的声音。殷素素将无忌放下地来,仍是紧紧握住他手,说道:「这些大半是女子啊。二伯,她们都是昆仑派的么?」俞莲舟道:「不,是峨嵋派的。」张翠山奇道:「峨嵋派的?你怎说多拜上『铁琴先生』?」俞莲舟叹了口气道:「她们自始至终,不出一声,脸上又以黑帕蒙住,那自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了。她们以五剑指住无忌,那是昆仑派的『寒梅剑阵』。后来两个人平剑刺我,又用昆仑派的一招『大漠平沙』。她们既然冒充昆仑派,我便将错就错,提一提昆仑的掌门铁琴先生。」
殷素素道:「你怎知她们是峨嵋派的?有人认出了么?」俞莲舟道:「不,这些人功力都不算深,以是当今峨嵋掌门灭绝师太的徒孙一辈,那是峨嵋的第四代弟子了,我不认得她们。但她们以柔劲化解我指击剑刃的功夫,确是峨嵋心法。要学别派的数招阵式,那并不难,但一出到内劲,那就非显示真相不可。」张翠山点头道:「二哥以指击剑,她们还是撤剑的好,受伤倒轻,峨嵋派的内功好是极好的,只是未到适当功行便贸然运行,一遇上高手,便吃大亏,二哥倘若真将她们当作敌人,这两个女娃娃早就尸横就地了。可是峨嵋派跟咱们向来客客气气的啊。」
俞莲舟道:「恩师少年之时,受过峨嵋派开派祖师郭襄女侠的好处,因此他老人家谆谆告诫,决不可得罪了峨嵋门下弟子,以保昔年的香火之情。我以指击剑,发觉到对方内劲不对时,收势已然不及,终于伤了二人。虽然这是无心之失,总是违了恩师的训示。」殷素素笑道:「好在你最后说是向铁琴先生请罪,不算是正面得罪了峨嵋派。」
这时他们的座船转了船舵,早已顺水流向下流,影踪不见,那六艘小舟均已沉没,舟中的桨手湿淋淋地一个个爬上岸来。殷素素道:「这些都是峨嵋派的么?」俞莲舟低声道:「多半是巢湖的粮船帮。」殷素素望了一眼地下明晃晃的五柄长剑,俯身想拾起瞧瞧,俞莲舟道:「别动她们的兵刃,倘若剑上刻有名字,咱们以后便无法假作不知。这就走吧。」殷素素这时对这位二伯敬服得五体投地,应道:「是!」便携了无忌之手,走向江岸的大道。
经过那丛灌木,无忌喜呼起来:「有马,有马!」只见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柳树系着三匹骏马。无忌在冰火岛上从未见过马匹,来到中土后,一直想骑一骑马,只是一路乘船,始终未得其便。四个人走近马匹,却见柳叶上钉着一张纸条,张翠山取下一看,见纸上写道:「敬赠坐骑三匹,以谢毁舟之罪。」俞莲舟道:「她们倒也客气得很。」当下解下马匹,三个分别乘坐。无忌坐在母亲身前,大是兴奋。
张翠山道:「反正咱们形迹已露,坐船骑马都是一般。」俞莲舟道:「不错。前边道上必定尚有波折,倘若逼不得已要出手,下手不可太重。」他适才无意伤了两名峨嵋门下弟子,心中一直耿耿不安。殷素素好生惭愧,心想:「二伯只不过下手重了一些,本意亦非伤人,只是逼对方撤剑,她们自行硬挺,这才受伤。比之我当年肆意杀这许多少林门人,过错之轻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一身作歹一身当,以后不可再让二伯为难。」于是说道:「二伯,这干人全是冲着咱俩夫妇而来,对你可恭敬得很。前面要是再有阻拦,由弟妹打发便是,倘真不行,再请你出手相援。」
俞莲舟道:「你这话可见外了。咱兄弟同生共死,分什么彼此?」殷素素不便再说,只问:「他们明知二伯跟咱夫妇在一起,怎地只派些第四代的弟子来拦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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