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战数十合后,莫声谷的剑招愈来愈快,昆仑、峨嵋诸派均以剑法见长,这几派的弟子见莫声谷一柄长剑生出如许变化,心下都是暗暗钦服:「武当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今日里大开眼界。」可是不论他如何腾挪劈刺,总是攻不进殷天正的两根铁棍之内。莫声谷心想:「这老儿连败华山、少林的三名高手,又和四哥对耗内力,我已是跟他相斗的第五人,早就占了不少便宜,若再不胜,师门的颜面何存?」猛地里一声清啸,剑法忽变,那柄长剑竟似成了一条软带,轻柔曲折,飘忽不定,正是武当派的七十二招「绕指柔剑」。
旁观众人看到第十二三招时,忍不住齐声叫起好来,这时殷天正已不能守拙待巧,身形游走,也展开轻功,跟他以快打快,突然间莫声谷长剑破空,刺向殷天正胸膛,剑到中途,剑尖微颤,竟是弯了过去,斜刺他的右肩。要知使这「绕指柔剑」,全仗以浑厚内力逼弯剑刃,使剑招闪烁无常,敌人便难以挡架。殷天正也从未见过这等剑法,急忙沉着相避,不料铮的一声轻响,那剑反弹过来,直刺入他左手上臂。殷天正右臂一伸,不知如何,竟尔陡然间长了半尺,在莫声谷手腕上一拂,挟手将他长剑夺过,左手便已按住他的「肩贞穴」。
白眉鹰王的鹰爪擒拿手乃是百余年来武林中的一绝,当世无双无对,莫声谷肩头落入他的掌心,他五爪只须轻轻一捏,莫声谷的肩头非碎成片片、终身残废不可。武当诸侠大吃一惊,待要抢出相助,只见殷天正叹了口气,道:「一之甚为,其可再乎?」放开了手,右手一缩,拔出长剑,左臂上伤口鲜血如泉涌出。他向长剑凝视半晌,说道:「老夫纵横半生,从未在招数上输过一招半式。好张三丰,好张三丰!」他称扬张三丰,那是钦佩他手创的七十二招「绕指柔剑」果然神妙难测,自己竟然挡架不了。
莫声谷呆在当地。自己虽然先赢一招,但对方终究是故意的不下杀手,没损伤自己,怔了片刻,便道:「老前辈手下留情。」殷天正一言不发,将长剑交还给他。莫声谷精研剑法,但到头来手中兵刃竟给对方夺去,心下羞愧难当,也不接剑,便即退下。
张无忌轻轻撕下衣襟,正想上去给外公裹伤,忽见武当派中步出一人,黑须垂胸,道家打扮,却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说道:「我替老前辈裹一裹伤。」从怀中取出金创药,给他敷在伤口之上,随即用帕子扎住。白眉教和明教的教众见宋远桥一脸正气,料想他以武当七侠之首的身份,决不会公然下毒加害。殷天正说了声:「多谢!」更是坦然不疑。张无忌大喜。心道:「宋师伯给我外公裹伤,想是感激他不伤莫七叔,两家就此和好了。」那知宋远桥裹好伤后,退开一步,长袖一摆,说道:「宋某领教老前辈的高招!」
这一着大出张无忌意料之外,忍不住叫道:「用车轮战打他老人家,这不公平!」他一言出口,众人的目光都射向这衣衫褴褛的少年,除了峨嵋诸人,以及宋青书,殷利亨、说不得等少数几人外,谁都不知他的来历。宋远桥道:「这位小友之言不错,武当派和白眉教之间的私怨,今日暂且拦下不提。现下是六大派和明教一决生死存亡的关头,武当派谨向明教讨教。」
殷天正眼光缓缓移动,看到杨逍、韦一笑等人全身瘫痪,五行旗下的高手个个非死即伤,自己的儿子殷野王伏地昏迷、生死未卜,明教和白眉教之中,除了自己一人之外,再无一个能抵挡得住宋远桥的拳招剑法,可是自己连战五个高手之余,已是真气不纯,何况左臂上这一剑受伤实是不轻。
殷天正微微一顿之间,崆峒派中一个矮小的老人大声说道:「魔教势穷力绌,再不投降,还待怎的?空智大师,咱们这便去毁了魔教三十三代教主的神位吧!」原来少林寺方丈空闻大师坐镇嵩山本院,这次围剿魔教,少林小弟由空智率领,各派敬仰少林派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便举他为进攻光明顶的发号施令之人。空智尚未答言,只听华山派中一人叫道:「什么投降不投降?魔教人众,今日不能留下一个活口。要知除恶务尽,否则他日死灰复燃,又是为害江湖,魔崽子们!见机的快快自刎,免得大爷们动手。」
殷天正暗暗运气,但觉左臂上剑刺及骨,一阵阵作痛,素知宋远桥追随张三丰最久,已得这位不世出的武学大师真传,自己神完气足之时和他相斗,也是未知鹿死谁手,何况此刻?但明教众高手或死或伤,只剩下自己一人支撑大局,只有拚掉这条老命了,自己死不足惜,所可惜者一世英名,竟在今日断送。只听宋远桥道:「殷老前辈,武当派和白眉教仇深似海,可是咱们却不愿乘人之危,这场过节,尽可日后再行清算。咱们六大派这一次乃是冲着明教而来,白眉教已脱离明教,自立门户,江湖上人人皆知,殷老前辈何必淌这场浑水?还请率领贵教人众,下山去吧!」
武当派为了俞岱岩之事,和白眉教结下极深的梁子,此事各派尽皆知闻,这时听宋远桥竟然替白眉教开脱,各人先是惊讶,随即明白宋远桥光磊落,不肯捡现成的便宜。殷天正哈哈一笑,说道:「宋大侠的好意,老夫心领。老夫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虽也自树门户,但本教有难,岂能置身事外?今日有死而已,宋大侠请进招吧!」说着踏上一步,立个旗鼓。两条白眉微微颤动,凛然生威。
宋远桥道:「得罪了!」说罢左手一扬,右掌抵在掌心,一招「请心式」挥击出去。这一招是武当派长拳中晚辈和长辈过招的招数。其时武当派创派未久,子弟不多,所有拳招剑法都是张三丰别出杼机的创始,并不依傍前人门户,所以宋远桥这一招出去,殷天正从未见过,不过见他弯腰弓背,微有下拜之态,料知是礼敬的起手,便道:「不必客气。」双手一圈,封在当胸。依照拳理,宋远桥必当抢步前,伸臂出击,那知他伸臂出击是一点不差,却没抢步上前,这一拳打出,竟和殷天正的身子相距一丈有余。殷天正一惊:「难道他武当拳术如此厉害,竟已练成了隔山打牛的神功?」当下不敢怠慢,右掌挥了出去,抵挡他的拳力。
不料这一掌挥出,前面空空荡荡,并未接到什么劲力,不由得心中大奇,只听宋远桥道:「久仰老前辈武学深湛,家师也常称道。但此刻前辈已力战数人,晚辈却是生力,过招之际太不公平。咱们只较量招数,不比膂力。」一面说,一面踢出一腿,这一腿又是虚踢,离对方身子仍有丈许之地,但这一腿的脚法极是精妙,方位奇特,当真是匪夷所思,倘是近身攻击,可就十分难防。殷天正赞道:「好脚法!」以攻为守,挥拳抢攻,宋远桥侧身闪避,还了一掌。
霎时之间,但见两人拳来脚往,斗得极是热闹,可是始终相隔丈许之地。虽然招不着身,一切全是虚打,但他二人何等身份,那一招失利、那一招占先,各自心知,两人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怠忽,便和贴身肉搏一模一样。旁观众人不少是武学高手,只见宋远桥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拳脚出手却是极快,殷天正大开大阖,招数以刚为主。两人见招拆招,忽守忽攻,似乎是分别练拳,各打各的,其实是斗得激烈无比。
张无忌初看殷天正和张松溪、莫声谷两人相斗时,关怀两边亲人的安危,并没怎么留神双方出招,这时见殷天正和宋远桥相隔得远远的相斗,知道只有胜负之分,却无死伤之险,这才潜心察看两人的招数。看了半晌,但见两人出招越来越快,他心下却是越来越加不解:「我外公和宋大师伯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但招数之中,何以竟存着这许多破绽?外公这一拳倘若偏左半尺,不就正打中宋师伯的胸口?宋师伯这一抓若是再迟出片刻,那不恰好拿中了我外公左臂?难道他二人故意相让?可是瞧情形又不像啊。」
其实殷天正和宋远桥虽然离身相斗,招数上却是丝毫不让,张无忌学会乾坤大挪移心法后,武学上的修为已比他们均要胜了一筹,但说殷、宋二人的招数中颇有破绽,却又不然。原来张无忌这么想,那是他是身负九阳神功之故,他所设想的招数虽比殷宋二人更精更妙,但常人却万万无法做到。正如飞禽见地下狮虎搏斗,不免会想:「何不高飞下扑,可制必胜?」殊不知狮虎在百兽之中,最为凶猛厉害。但要他们高飞下扑,却是力所不能。张无忌见识未够广博,是以一时想不到其中的缘故。
忽见宋远桥招数一变,双掌飞舞,有若絮飘雪扬,软绵绵不着力气,正是武当「绵掌」。殷天正正呼喝一声,打出一拳,两人一以至柔,一以至刚,各逞绝技。斗到分际,宋远桥左掌拍出,右掌陡地里后发先至,跟着左掌斜穿,又从后面抢了上来。殷天正见自己上三路全被他掌势罩住,大吼一声,双拳「丁甲开山」,挥击出去。两人双掌双拳,便此胶在空中,四条手臂作着斗力之状,此时看来似乎古怪,但若是近身真斗,却是面临最为凶险的关头。宋远桥微微一笑,收掌后跃,说道:「老前辈拳法精妙,佩服佩服!」殷天正也即收拳,说道:「武当掌法,果然冠绝今古。」两人说过不内力,斗到此处,无法再行继续,便以和局收场。
武当派中尚有俞莲舟和殷利亨两大高手未曾出场,只见殷天正脸颊胀红。头顶冒着热气,适才这一场比试虽然不耗内力,但对手实在太强,却已是竭尽心智,眼见他已是强弩之末,俞殷二侠任何一人下场,立时便可将他打倒,稳享「打败白眉鹰王」的美誉。俞莲舟和殷利亨对望一眼,都摇了摇头,心中均想:「乘人之危,胜之不武。」 他武当二侠认为乘人之危,胜之不武,旁人却未必都有君子之风,只见崆峒派中一个矮小老人一纵而出,正是那高叫焚烧明教历代教主神位之人,轻飘飘的落在殷天正正面前,说道:「我姓唐的跟你殷老儿玩玩!」说话的口气极是轻薄。殷天正向他横了一眼,鼻中一哼,心道:「若在平时,崆峒五老如何在殷某眼下?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殷某一世英名,若是断送在武当七侠手底,那也罢了,可万万不能让你唐文亮竖子成名!」虽然全身骨节酸软,只盼睡倒,就此长卧不起,但胸中豪气一生,下垂的两道白眉突然竖起,喝道:「小子,进招吧!」
唐文亮瞧出他内力已耗了十之八九,只须跟他斗得片刻,不用动手,他自己就会跌倒,当下双掌一错,抢到殷天正身后,一拳往他后心击去。殷天正斜身一勾,唐文亮已然跃开,他脚下灵活之极,犹如一只猿猴,不断的跳跃。斗了数合,殷天正眼前一黑,喉头微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再也站立不定,一交坐倒。唐文亮大喜,喝道:「殷天正,仇日叫你死在我唐文亮拳下!」
张无忌只见唐文亮纵起身子,凌空下击,正要飞身过去救助外公,却见殷天正右手斜翻,姿式妙到巅毫,正是对付敌人从上空进攻的一招杀手,眼看两人处此方位之下,唐文亮已是无法自救。果然听得喀喀两响,唐文亮双臂已被殷天正施展「鹰爪擒拿手」折断,砰的一响,摔在殷天正身旁数尺之外。他四肢齐折,再也动弹不得。旁观众人见殷天正在重伤之余,仍具如此神威,无不骇然。
崆峒五老中的第三老唐文亮如此大受挫败,崆峒派人人脸上无光,眼见唐文亮躺在殷天正身畔,只因相距过近,竟然无人敢上前扶他回来。过了半晌,崆峒派中一个弓着背的高大老人重重踏步而出,右足踢起一块石头,直向殷天正飞去,口中喝道:「白眉老儿,我姓宗的跟你算算旧帐。」原来这人是崆峒五老的中第二老,名叫宗维侠。他说「算算旧帐」,想是曾吃过殷天正的亏。
这块石头飞去,秃的一声,正中殷天正的额角,立时鲜血长流。这一下谁都大吃一惊,宗维侠踢这石头过去,原也没想能击中他,那知殷天正已是半昏半醒,没能避让。当此情势之下,宗维侠上前只须轻轻一指,便能致殷天正于死地,但见他踏上一步,武当派中走出一人,身穿土布长衫,神情质朴,却是俞莲舟,身形微晃,便已拦在宗维侠身前,说道:「宗兄,殷教主已身受重伤,胜之不武,不劳宗兄动手。殷教主跟敝派过节极深,这人交给小弟罢。」宗维侠道:「什么身受重伤?这人最会装死,适才若不是他故弄玄虚,唐三弟那会上他这个恶当。俞二侠,贵派和他有梁子,兄弟跟这老儿也有过节,让我先打他三拳出出气。」俞莲舟不愿殷天正一世英雄,如此丧命,说道:「宗兄的七伤拳天下闻名,殷教主眼下是这般模样,那里还禁得起宗兄的三拳?」宗维侠道:「好!他折断我唐三弟四肢,我也打断他四肢便了。这叫做眼前报,还得快!」
他见俞莲舟兀自犹豫,大声说道:「俞二侠,咱们六大派来西域之前,立过盟誓。今日你反而回护魔教的头子么?」俞莲舟叹了口气,说道:「此刻任凭于你。回归中原以后,我再领教宗大先生的七伤拳神功。」宗维侠心下一凛:「这姓俞的何以一再维护于他?」他对武当派确实是颇有忌惮,但众目睽睽之下,终不能示弱,当下冷笑道:「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武当派再强,也不能恃势横行啊。」这几句话寝寝然涉到了张三丰身上,宋远桥便道:「二弟,由他去吧!」俞莲舟朗声道:「好英雄,好汉子!」便即退开。这「好英雄,好汉子」六个字,似乎是称赞殷天正,又似是讥刺宗维侠的反话。但宗维侠不愿和武当派惹下纠纷,假装没有听见,一见俞莲舟走开,便向殷天正身前走去。只听得少林派的空智大师发令道:「华山派和崆峒派各位,请将场上的魔教余孽一概诛灭了。武当派从西往东搜索,峨嵋派从东往西搜索,别让魔教有一人漏网。昆仑派预备火种,焚烧魔教巢穴。」他吩咐了五派后,双手合什,说道:「少林子弟各取法器,诵念往生经文,替六派殉难的英雄、魔教教众超度,化除冤孽。」
众人只待殷天正在宗维侠一拳之下丧命,则六派围剿魔教的豪举便即大功告成。只见明教的众教徒一齐挣扎爬起,除了身受重伤无法动弹者外,各人盘膝而坐,双手十指张开,举在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一齐跟着杨逍,念诵明教的经文:「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明教众高手自杨逍、韦一笑、说不得诸人以下,直至厨工夫役,个个神态庄严,丝毫不以身死教灭为惧。空智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俞莲舟心道:「这几句经文,想是他魔教教众每当身死之前所要念诵的了。他们不念自己身死,却在怜悯众人多忧多患,那实在是大仁大勇的胸襟啊。当年创设明教之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传到后世,反而变成了为非作歹的渊薮。」
张无忌在六大门派高手之前,本来心存畏惧,迟迟不敢挺身而出,待见那宗维侠要上前击死外公,空智又下了屠尽明教人众的号令,当下顾不得人寡力薄,大踏步抢了出去,挡在宗维侠身前,说道:「且慢动手!你如此对付一个身受重伤之人,也不怕人笑你懦弱无耻么?」这几句话声音清朗,震憾全场,各派人众本已奉了空智大师的号令,便要分别出手,突然听到他这几句话,一齐停步,回头瞧着他。
宗维侠见说话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伸手一推,想要将他推在一旁,以便上前打死殷天正。张无忌练成第七层乾坤大挪移神功后,劲力收发由心,不论对方以任何精妙的拳招攻来,都能圆转如意的应付。宗维侠一掌推到,张无忌随手一掌拍出,砰的一响,宗维侠倒退三步,待要站定,岂知对方这一掌的掌力雄浑无比,仍是立足不定,幸好他下盘功夫扎得坚实,但觉到上身一直后仰,急忙右足在地下一点,纵身后跃,借势纵开丈余。落下地来时,这股掌势仍未消解,又是踉踉跄跄的连退七八步,这才站定。这么一来,他和张无忌之间已相隔三丈以上。他心中惊怒莫名,旁观众人却是大惑不解,都想:「宗维侠这老儿在闹什么玄虚,怎地又退又跃,跃了又退,大捣其鬼?」便是张无忌自己,也想不透自己这么轻轻一掌,竟有如此威力。
宗维侠呆了一呆,登时醒悟,向俞莲舟怒目而视,喝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岂可暗箭伤人?」他料定是俞莲舟在暗中相助,说不定还是武当诸侠一齐出手,否则单凭一人之力,未必能有这么强的劲道。俞莲舟给他说得莫名其妙,好在自己未曾对他偷袭,由得他胡说八道,反瞪他一眼,暗道:「你装模作样,想干什么?」宗维侠大步上前,指着张无忌,喝道:「小子,你是谁?」张无忌道:「我叫曾阿牛。」一面说,一面伸掌贴在殷天正背心「灵台穴」上,一股热力源源输入他的体内。他的九阳真气何等浑厚,殷天正颤抖了几下,便即睁开眼来,望着无忌,颇为奇怪。无忌向他微微一笑,加紧输送内力。殷天正正是武学大行家,如何不察觉到这股惊人的内力,宗维侠没走到身前,他胸口和丹田中闭塞之处已然畅通无阻,低声道:「多谢小友!」站起身来,傲然道:「姓宗的,你崆峒派的七伤拳有什么了不起,我便接你三拳!」宗维侠万没想到霎时之间,他竟又神完气足的站起身来,眼看这个现成的便宜是不易捡的了,心中忌惮着他「鹰爪擒拿功」的厉害,便道:「崆峒派的七伤拳固然没什么了不起,便请你接我三拳。」他盼殷天正和他拳相对,各比内力,那么他自己以逸制劳,当可仗着七伤拳的神功取胜。
张无忌听他一再提起「七伤拳」三字,想起在冰火岛的那天晚上,义父叫醒自己,说及以七伤拳打死神僧空见的事,后来他叫自己背诵七伤拳的拳诀,还因一时不能记熟,挨了他好几个耳光。这时那拳诀在心中流动,当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要知九阳神功中包含了天下所有的内功,而乾坤大挪坤运劲使力的法门,又是集任何武功的大成,一法通,万法通,任何武功在他面前都已无秘奥之可言。
只听殷天正道:「别说三拳,便接你三十拳却又怎地?」他回头大声向空智说道:「空智大师,姓殷的还没死,还没认输,你便出尔反尔,想要倚多取胜么?」空智左手一挥,道:「好!大伙儿稍待片刻,又有何妨?」原来殷天正上得光明顶后,见杨逍等人尽皆重伤,己方势力单薄,当下以言语挤住空智,不得仗着人多混战。空智依着武林规矩,便约定逐一对战,结果白眉教和五行旗的人众,还是一个个的非死即伤,最后剩下的殷天正一人。但他既未认输,便不能一拥上前的大加屠戮。
张无忌知道外公虽比先前好了些,却万万不能运劲使力,他所以要接宗维侠的拳招,只不过是护教力战,死而后已,于是低声道:「殷老前辈,待我来替你先接,晚辈不成之时,老前辈再行出马。」殷天正已瞧出他内力深厚无比,自己便他绝无伤势之下,也是万万及不上他,但想自己为教而死,理所当然,这少年不知有何干系,他本领再强,也决计敌不过对方败了一个又来一个、源源不绝的人力,到头来还不是和自己一样,重伤力竭,任人宰割,如此少年英才,何必白白的断送在光明顶上?当下问道:「小友是那一位门下?似乎不是本教教徒,是吗?」张无忌道:「晚辈不属明教,但对老辈心仪已久,今日和前辈并肩拒敌,乃是份所应当。」
殷天正大奇,正想再问,宗维侠又已踏上一步,大声道:「姓殷的,我第一拳来了。」张无忌道:「殷前辈说不配跟他比拳,你先胜得过我,再跟他老人家动手不迟。」宗维侠大怒,喝道:「你这小子是什么东西?叫你知道崆峒派七伤拳的厉害。」张无忌心念一动:「今日如要退敌,只有说明圆真这恶贼的奸诈阴谋,然后才能设法使双方罢手,若是当真动手过招,我一人怎打得过六大门派这许多英雄?何况武当门下的众师伯叔都在此地,我又怎能跟他们为敌?」当下朗声说道:「崆峒派七伤拳的厉害,在下早是久仰的了。少林神僧空见大师,不就是丧生在贵派七伤拳之下么?」
他此言一出,少林派群相耸动。他们得知空见大师是死在谢逊之手,这次少林派高手尽出,前来围剿魔教,主要便是为他复仇。但空见大师的尸首全身骨骼尽数震断,外表一无伤痕,极似是中了崆峒派「七伤拳」的毒手。当时空闻、空智、空性三僧密议数日,认为崆峒派眼下并无绝顶高手,能够打死练就了「金刚不坏体」神功的空见大师,虽然空见的伤痕令人起疑,但料想非崆峒派所为。后来空性大师也曾率领子弟,暗加访查,得知空见大师在洛阳圆寂之日,崆峒五老均在西南一带。既然非五老所为,那么崆峒派中更无其他好手能对空见神僧有丝毫损伤,因此便将对崆峒派所起的疑心搁下了。何况当时谢逊曾在洛阳客房外的墙上,咬破指头,写上成昆杀神僧空见于此墙下十一个大字,少林派后来查知冒名成昆做下无数血案的均是谢逊所为,那是半点也没疑惑了。直到此时听张无忌这句话,心下才各自一凛。
宗维侠怒道:「空见大师为谢逊恶贼所害,江湖上众所周知,跟我崆峒派有什么干系?」张无忌道:「谢前辈打死神僧空见,是你亲眼瞧见的么?你是在一旁掠阵么?是在旁相助么?」宗维侠心想:「这破衫小子居然跟我缠上了,多半是受了武当派的指使,要挑拨崆峒和少林两派之间的不和。我倒要小心应付,不可入了人家圈套。」因此他虽没重视张无忌,还是正色答道:「空见神僧丧身洛阳,其时崆峒五老都在云南点苍派柳大侠府上作客。我们怎能亲眼见到当时情景?」
张无忌朗声道:「照啊!你当时既在云南,怎能见到谢前辈害死空见大师?这位神僧是丧生于崆峒派七伤拳手下,人人皆知。谢前辈又不是你崆峒派的,你怎可嫁祸于人?」宗维侠道:「呸!呸!空见神僧圆寂之处,墙上写着『成昆杀僧空见于此墙下』十一个血字。谢逊冒着他师父之名,到处做下血案,那还有什么可疑的?」张无忌心下一凛:「我义父没说曾在墙上写下这十一个字。他一十三拳打死神僧空见后,心中悲悔莫名,料来不会再写此种示威嫁祸的字句。」当下仰天哈哈一笑,说道:「这些字谁都会写,谢前辈写此十一个字,有谁见来?我偏要说这十一个字是崆峒派写的。写字容易,练七伤拳却难。」他转头向空智说道:「空智大师,令师兄确是为七伤拳拳力所害,是也不是?七伤拳是崆峒派不传人的绝艺,是也不是?」
空智尚未回答,突然一名身披大红金线袈裟而高大僧人闪身而出,手中金光闪闪的大禅杖在地下重重一顿,大声喝道:「小子,你是那家那派的门下?凭你也配跟我师父说话。」张无忌一看,这僧人肩头拱起,说话中带着三分气喘,正是少林「十八罗汉」中的圆音,当年少林派上武当山兴师问罪之师,便是他力证张翠山打死少林子弟,张无忌其时满腔悲愤,将这一干人的形相牢记于心。此刻胸口热血上冲,满脸胀得通红,身子也微微发抖,心中不住说道:「无忌,无忌!今日的大事是要调解六大门派和明教的仇怨,千万不可为了一己私嫌,闹得难以收拾。少林派的过节,日后再去算帐不迟。」虽然心中想得明白,但父母惨死的情状,霎时间随着圆音的出现而涌向眼前,不由得热泪盈眶,几乎难以自制。
圆音将禅杖重重在地下一顿,喝道:「小子,你若是魔教的妖孽,快快引颈就戮,否则咱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也不来难为于你,即速下山去吧!」他见张无忌的服饰打扮绝非明教中人,又误以为他竭力克制悲愤乃是心中害怕,是以有这几句说话。
张无忌道:「你便是圆音大师了?贵派有一位圆真大师呢?请他出来,在下有几句话请问?」圆音道:「圆真师兄不在此处,再有什么事快说,咱们没空闲功夫跟你这野少年瞎耗。你到底是谁的门下?」他见张无忌适才一掌将名列崆峒五老的宗维侠击得连连倒退,料想他师父不是寻常人物,这才一再盘问于他,否则此刻屠灭明教正当大功告成之际,那里还耐烦跟这来历不明的少年纠缠。
张无忌道:「在下既非明教中人,亦非中原那一派门下,不过和明教以及武当、少林、峨、华山六大门派,都有一点干系。这次六大门派围攻明教,实则是受了奸人的挑拨,中间存着极大的误会。在下虽然年少,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斗胆要请双方罢斗,查明真情,谁是谁非,自可秉公判断。」他语声一停,六大派中登时爆发出哈哈、呵呵、哗哗、嘻嘻——各种各样大笑之声。数十人同声指斥:「这小子失心疯啦,你听他这么胡说八道!」「他当自己是什么人?是武当派张真人么?少林派空闻神僧么?」「哈哈,哈哈!」「他发梦见到了屠龙宝刀,成为武林至尊啦。」「他当咱们个个是三岁小孩儿,呵呵,我肚子笑痛了!」「六大门派死伤了这许多人,魔教欠下了海样深的血债,他想三言两语,便将咱们打发回去——」
峨嵋派中,却只有周芷若眉头紧蹙,黯然不语,她听着各人的讥笑,心下暗暗难过。她自和张无忌在沙漠中一会,对少年便起了同情之心意,这时听他这番不自量力的言语,不自禁的代他羞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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