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独战高手



  灭绝师太欣悦之下,没留心到周芷若的话声,实在太过响亮,两人面对面的说话,何必中气十足,将语音远远的传送出去,但旁边已有不少人觉察到异状。周芷若见许多眼光射向自己,索性装作天真欢喜之状,拍手叫道:「师父,是啦是啦!咱们峨嵋派的四象掌圆中有方,阴阳相成,圆于外者为阳?方于中者为阴,圆而动者为天,方而静者为地,天地阴阳,方圆动静,似乎比这正反两仪之学又胜一筹。」灭绝师太素来自负本派四象掌为天下绝学,听周芷若这么说,正好对了她自高自大的心意,微微一笑,道:「道理是这么说,但也要瞧运用者的功力修为。」  张无忌于八卦方位之学,小时候也曾听父亲详细讲过,须知易经的义理,原是张三丰、宋远桥等人最得意的学问,张翠山所知虽浅。但武当派的内功以易经为基本,那是非习不可的。这时他听周芷若说及四象顺逆的道理,心中一凛,察看何氏夫妇和高矮二老的步法招数,果是从四象八卦中变化而出,无怪自己的乾坤大挪移心法一点施展不上,原来是西域最精深的武功,遇上了中土最精深的心法,相形之下,还是中土功夫的义理更深,张无忌所以暂时不败,只不过他已将西域武功练到了最高境界,而何氏夫妇,高矮二老的中土武功,所学尚浅而已。在这一瞬时之间,他脑海中如电闪般连转了七八个念头,立时想到七八种方法,每一种均可在举手间将四人一一击倒。
  但他转念又想:「倘若我此时施展,只怕灭绝师太要怪上周姑娘,这老师太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可不能连累于她。」于是手上招式半点不改,凝神观察四个人的招数,他既把握到敌手武功的总纲,看出去即是头头是道,再不似先前有如乱丝一团,分不清中间的纠葛披纷。这一番察看,教张无忌更领略到了中土武功的秘奥,虽非登堂入室,却已懂了个大略。
  周芷若见他绝无好转的征象。心下暗自焦急,寻思:「他在全力赴敌之际,自不能在片刻间悟到这种精微的道理。」眼见何氏夫妇越逼越紧,张无忌更是支持不住,突然间鼓起勇气,仗剑飞身而出,叫道:「昆仑、华山的四位前辈,你们既然拾夺不下这小子,让我们峨嵋派来试试。」何太冲大怒,喝道:「别来啰嗦搅局,给我走开些。」班淑娴柳眉倒竖,说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要你一再回护于他?你吃里扒外,我昆仑派可不是好惹的。」周芷若被她说破心事。满脸通红。灭绝师太喝道:「芷若,回来!他昆仑派不是好惹的,你没听见吗?」这两句话的语气,显然是坦护徒儿。
  张无忌心中好生感激,暗想若再缠斗下去,只怕这位周姑娘还要另生他法来相助自己,要是给灭绝师太瞧破了,那可于她有极大的危脸,于是哈哈大笑,说道:「我是峨嵋派的手下败将,会被灭绝师太擒获,她们峨嵋派当然比你昆仑派高明些。」向左踏出两步,右手梅枝一带,一股劲风扑向矮老者的后心。这一招的方位时刻,拿捏得准确异常,矮老者身不由主,一刀往班淑娴肩头砍了下去。原来张无忌使的正是乾坤大挪移功夫,但依着八卦方位,倒反了矮者者刀招的去势。班淑娴一惊之下,急忙回剑一档,呼的一声,高老者的弯刀又已砍至。
  何太冲抢上坦护妻子,举剑格开高老者的弯刀,张无忌一掌拍出,引得矮老者一刀刺向何太冲小腹。班淑娴大怒,刷刷刷三剑,逼得矮老者手忙脚乱。矮老者叫道:「别上了这小子的当!」何太冲登即省悟,倒反长剑,向张无忌刺去。张无忌挪移乾坤,何太冲这二剑在中途转了方向嗤的一响,刺中了高老者的左臂。
  高老者痛得哇哇大叫,一刀猛向何太冲当头砍了下去。矮老者举刀格开,喝道「师弟别乱,是那小子捣鬼,唉哟——」原来便在此时,张无忌迫使班淑娴剑招转向,一剑刺中了矮老者的肩后。顷刻之间,华山二老先后中剑受伤,旁观众人轰然大乱。只见张无忌梅枝轻拂、手掌斜引,以高老者之刀去攻班淑娴左胁,以何太冲之剑去刺矮老者小腹。再斗数回合,蓦地里何太冲夫妇双剑相交,挺刃互刺。高矮二老者兵器碰撞,挥刀砍杀。到这时候,人人都已看出,乃是张无忌从中牵引,搞乱了四人兵刃的方向,至于他用的是什么法子,却是无一能懂。只有光明使者杨逍学过乾坤大挪移之术,依稀瞧了些眉目出来,但也决不相信世间竟然有人将这功夫练到了如此精深的地步。
  但见场中夫妇相斗,师兄弟互斫,杀得好看煞人,班淑娴不住的叫道:「转旡妄位,进蒙位,抢归妹位——」可是张无忌乾坤大挪移功夫四面八方的罩住了,不论他们如何苦苦挣扎,刀剑使将出去,总是不由自主的招呼到了自己人身上。只听那高老者叫道:「师哥,你出手轻一些成不成?」矮老者道:「我是砍这小贼,又不是砍你。」高老者叫道:「师哥小心,这一刀只怕要转弯——」果然不出所料,话声未毕,那弯刀斜斜的斫向矮老者腰间。何太冲道:「娘子。这小贼——」班淑娴当的一声,将长剑掷在地下,矮老者心想不错,若以拳掌扭打,料想这小贼再不能用此邪法,跟看抛去单刀,一拳便向张无忌胸口打去,那知嗖的一声响,何太冲长剑迎面点至。矮老者手中没了兵刃,只得急忙低头相避。班淑娴叫道:「兵刃撤手!」何太冲用力一甩,长剑远远掷出,高老者也跟着松手放刀,左手以擒拿手向张无忌后颈抓去。五指一紧,手掌中多了一件硬物,一怔之下,却是自己的弯刀,原来给张无忌抢过来递回了他的手中。  高老者道:「我不用兵刃!」使劲掷下,张无忌斜身抓住又已送在他的手里,接连数次,高老者竟是无法将自己的兵刃抛掷脱手。高老者惊骇之余,自己想想也觉古怪,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他妈的,臭小子当真邪门。」这时矮老者和何氏夫妇拳脚齐施,分别向张无忌猛攻,华山、昆仑的拳掌之学,丝毫不弱于兵刃,一拳一脚,均具极大威力。但张无忌身子滑如游鱼,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了开去,有时反击一招半式,却又令三人极难挡架。到此地步,四人均已知万难取胜,各自存了全身而退的打算。高老者突然叫道:「臭小子,暗器来了!」一声咳嗽,一口浓痰向张无忌吐去。无忌侧身一让,高老者已乘机将弯刀向背后抛出,笑道:「你还能——啊哟——对不住——」原来张无忌左掌一引,将班淑娴带了过来,高老者这口浓痰正好打在她眉心之间。
  班淑娴怒极,决意与之同归于尽,十指疾往张无忌抓去,矮老者双手勾拿,正好挡着他的退路,高老者和何太冲眼见这是自缠斗以来唯一的良机,一齐扑上,心想这一次将他挤在中间,抓住了厮打,虽然观之不雅,却管教他再也无法取巧。张无忌一声清啸,拔身而起,双手同时施展挪移乾坤的神功,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飘然落在丈许之外,但见何太冲抱住了妻子的腰,班淑娴抓住丈夫的肩头,高矮二老也是互相紧紧搂住,四个人都摔在地下。何氏夫妇一发觉不对。急忙松手跃起,那高老者大叫:「抓住了,这一次瞧你逃到那里?啊哟不是——」矮老者怒道:「快放手!」高老者道:「你不先放手,我怎么放得了?」矮老者道:「少说二句成不成?」高老者怒道:「你也比我高明不到那里,还在摆师哥的架子。」
  矮老者放开了双臂,厉声道:「起来!」高老者对师哥究属是心存畏惧。急忙缩手,双双跃起身来。高老者叫道:「喂,臭小子,你这不是比武,专使邪法,算那门子的英雄?」矮老者知道越是纠缠下去,越是出丑,大大方方的向张无忌抱拳道:「阁下神功盖世,老朽生平从所未见,华山派认栽了。」张无忌还礼道:「得罪!晚辈胜得侥幸,适才若不是四位手下容情,晚辈已命丧正反两仪的刀剑之下。」他这句话倒不是空泛的谦词,当周芷若在未加指点之时,他确是险象环生,虽然终于获胜,但对这四位对手的武功,实无丝毫小视之心。高老者得意洋洋的道:「是么?你自己也说胜得侥幸。」张无忌道:「两位尊姓大名?日后相见,也好有个称呼。」高老者道:「我师哥是『威震——』」矮老者喝道:「住嘴!」向张无忌道:「败军之将,羞愧无地,贱名何足挂齿。」说看回入华山派人丛之中。高老者拍手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子是漫不在乎的。」抬起地下的两柄弯刀,施施而归。
  张无忌走到鲜于通身边,俯身又点了他两处穴道,说道:「此间大事一了,我即为你疗毒。此刻先阻住你毒气入心。」便在此时,忽觉背后凉风袭体,微感刺痛,张无忌一惊之下,不及趋避,足尖使劲,身子如电般斜飞而上,只听得噗噗两声轻响,跟着「啊」的一下长声微呼,他在半空中转过头来,只见何太冲和班淑娴的两柄长剑并排插在鲜于通的胸口。原来何氏夫妇纵横半生,却当众败在张无忌手底,实是心有未甘,两人拾起长剑后对望一望,眼见张无忌正俯身在点解于通的穴道,突然使出一招「无声无色」,疾向他背后刺了过去。
  这「无声无色」是昆仑派剑学中的绝招之一,必须两人同使,两人功力相若,内劲相同,剑招之出劲力可恰恰相反,于是两柄长剑上所生的荡激之力、破空之声一齐抵消。这种剑招本意是在黑暗之中应敌的极厉害手法,对方武功再强,也不能闻声辨器,事先绝无半点征兆,白刃已然加胸,但若用之背后偷袭,也是令人无法防备。不料张无忌心意不动,九阳神功自然护体。变招快极,但饶是如此,背上衣衫也已被划破了两条长缝。何氏夫妇收招不及,双剑竟将华山派的掌门人钉死在地下。
  张无忌落下地下,共听得旁观众人哗然大噪,何氏夫妇一不做,二不休,双剑齐向张无忌攻去,心中均想:「背后偷袭的险恶勾当既已当众做了出来,今后颜面何存?若不将他刺死、自己夫妇也不能苟活于世。」是以剑剑是拚命的招数。
  张无忌自避了数招,眼见何氏夫妇每一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突然心念一动。身子半蹲,左手在地下抓起一块泥土,和着掌心中的汗水,捏成了两粒小小丸药,但见何太冲从左攻到,班淑娴的长剑自右刺至,他发步一冲,抢到鲜于通的尸体之旁,假意在他怀里一掏,转过身来,双掌分击两人。这一下用了六七成力,何氏夫妇只觉胸口窒闷。气塞难当,不禁张口呼气。张无忌手一扬,两粒泥丸分别打进了两人口中,乘看那股强烈的气流,咽入喉中。何氏夫妇一齐咳嗽,可是已无法将丸药吐出,心中大惊失色,眼见那物是从鲜于通身上掏将出来,想这鲜于通爱使毒药,难道还有什么好东西放在身上?
  两人霎时间面如土色,想起鲜于通适才身受金蚕蛊毒的惨状,班淑娴几乎便是晕倒。张无忌淡淡的道:「这位鲜于掌门身上养有金蚕,裹在蜡丸之中,两位均已吞了一粒。倘若急速吐出,乘看蜡丸未溶,或可有救。」到此地步,不由得何氏夫妇不惊,急运内力,呕吐搜肠的要将「蜡丸」吐将出来。
  何太仲和班淑娴内功均佳,几下呕吐,便将胃中的泥丸吐了出来,这时早已成了一片混看胃液的泥沙,却那里有蜡丸?华山派那高老者走近身来,指指点点的笑道:「啊哟,这是金蚕粪,金蚕到了肚中,拉起屎来啦!」班淑娴又惊又怒之下,一口气正没处发泄,反手便是重重一掌。高老者低头避过,逃了开去,大声叫道:「昆仑派的泼妇,你杀了本派掌门,华山派可跟你不能算完。」何氏夫妇听他这么一叫,心中更烦,暗想鲜于通虽然人品奸恶,终究是华山派掌门,自己夫妇失手将他杀了,已惹下武林中罕有的乱子,但金蚕蛊毒入肚,命在顷刻,这一切也已顾不了许多。眼前看来只有张无忌这小子能解此毒,但自己夫妇昔日如此待他,他怎肯伸手救命?
  张无忌淡淡一笑,说道:「两位不须惊慌,金蚕虽然入肚,毒性要在六个时辰之后方始发作——晚辈了结此间大事。定当设法救你,只盼何夫人别再灌我毒酒,那就是了。」何氏夫妇大喜,虽给他轻轻的讥刺了几句,也已不以为意,只是道谢的言语却说不出口。讪讪的逃开。张无忌道:「两位去向崆峒派讨四粒『玉洞黑石丹』服下,可使毒性不致立时攻心。」何太冲低声道:「多承指教。」即派大弟子去向崆峒派讨来丹药服下。张无忌暗暗好笑,那玉洞黑石丹固是解毒的药物,但服后连续两个时辰腹痛如绞,稍待片刻,何氏夫妇立即腹中大痛,只道是金蚕蛊毒发作,那料到已上了张无忌的当。不过张无忌只是小作惩戒,惊吓他们一番而已,若说要报复前仇,岂能如此轻易?
  这边厢灭绝师太向宋远桥叫道:「宋大侠,六大派只剩下贵我两派了,老尼姑女流之辈,全仗宋大侠主持全局。」宋远桥道:「小道已在殷教主手下输过一阵,师太剑法通神,定能制服这个小辈。」灭绝师太冷笑一声,拔出背上倚天剑。缓步走了出来,武当派中二侠俞莲舟自始至终,一直注视着张无忌的动静,对他武功之奇,深自骇异,暗想:「灭绝师太剑法虽强,未必及得上昆仑、华山四大高手的联手出战,倘若她再失利,武当派又制服不了他,那么六大派是栽到家了,我先得试一试他的虚实。」当下快步走入场中,紧了紧腰带,说道:「师太,让咱们师兄弟五人先较量一下这少年的功夫,师太最后必可一战而胜。」
  他这几句话意思说得十分明白,武当派向以内力悠长见称,自宋远桥以至莫声谷,五个人一个个的跟张无忌轮流缠战下去,纵然不胜,料想世间任何高手,也决不能连斗武当五侠而不累得筋疲力竭,那时以强弩之末再来敌灭绝师太凌厉无伦的剑术,峨嵋派自非一战而胜不可。灭绝师太明白他的用意,心想:「我峨嵋派何必领你武当派这个人情?那时便算胜了,也是极不光采。难道峨嵋掌门能捡这种便宜,如此对付一个后生小辈?」她自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虽见张无忌武功了得,但想都是各派与斗之人太过脓包所致,那日在雪地里这小子何尝不是给我手到擒来?后来我大举屠戮魔教锐金旗人众,这小子出头干预。又有什么作为?」当下衣袖一拂,说道:「俞二侠请回!老尼倚天剑出手,不能平白无端的插回剑鞘!」俞莲舟听她如此说,抱拳道:「是!」退了下去。
  灭绝师太横剑当胸,斜斜上指,走向张无忌身前,明教教众丧生在她这倚天剑下的不计其数,这时未死的教众见她出场,无不目眦欲裂,大声鼓噪起来。灭绝师太冷笑,说道:「吵什么?待我料理了这小子,一个个来收拾你们,嫌死得不够快么?」殷天正知道她这柄倚天剑极是难当,本教许多高手部是未经一合,便即兵刃被她削断,死于剑底,问道:「曾少侠,你用什么兵刃?」
  张无忌道:「我没兵刃。老爷子你说该当怎生对付她手中的宝剑才好?」他亲眼瞧见灭绝师太的倚天剑无坚不摧?心中可真没有主意。殷天正缓缓抽出佩剑,说道:「这柄白虹剑送了给你。这剑虽不如这贼尼的倚天剑有名,但也是江湖上罕见的利器。」说着伸指在剑刃上一弹,那剑陡地如软带般弯了过来,随即弹直,嗡嗡作响,声音甚是清越。张无忌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说道:「多谢老爷子。」殷天正笑道:「这剑随我数十年,已杀了不少奸诈小人。今日再见它饮老贼尼颈中鲜血,老夫死亦无恨。」张无忌道:「晚辈尽力而为。」
  他提起白虹剑,转过身来,剑尖向下,双手抱看剑柄,向灭绝师太道:「晚辈剑法绝非师太敌手,实是不敢和前辈放对。前辈曾对明教锐金旗下众位住手不杀,何不再高抬贵手?」灭绝师太的两条长眉垂了下来,冷冷的道:「锐金旗的众贼是你救的,灭绝师太手下决不饶人。你胜得我手中长剑,再来任性妄为不迟。」明教锐金、巨木、洪水、烈火、厚土五行旗下的教众纷纷鼓噪,叫道:「老贼尼,有本事就跟曾少侠肉掌过招。」「你剑法有什么了不起,徒然仗着一把利剑而已。」「曾少侠的剑法比你高得多了,你去换一把平常长剑,若是在曾少侠手下走得了三招,算你峨嵋派高明。」「什么三招?简直一招半式也挡不住。」
  灭绝师太神色木然,对这些相激的言语全然不理,朗声道:「进招吧!」张无忌没正式练过剑法,这时突然要他进手递招,倒有点手足无措?想起适才所见何太冲的两仪剑法,招数颇为精妙,当下斜斜刺出一剑。灭绝师太微觉诧异适:「华山派的『峭壁断云』!」手中倚天剑一侧,第一招便即抢攻,竟是不拆张无忌的来招,剑尖直刺他丹田要穴,出手之凌厉猛悍,世间少见。张无忌一惊,滑步相避,蓦地里灭绝师太长剑一闪,剑尖已指到了他的咽喉。张无忌大惊,百忙中卧倒打滚,待要站起,突觉后颈中凉风飒然,心知不妙,右足脚尖一撑,身子斜飞出去。这一招是从决不可能的局势下,逃得性命,旁观众人待要开口喝采,却见灭绝师太飘身而上,半空中一剑上挑,不等张无忌落地,剑光已封住了他身周数尺之地。张无忌身在空中,无法避让,在灭绝师太宝剑横扫之下,只要身手再沉下尺许,那么双足齐断,若是沉下三尺,则是齐腰斩为两截。
  这当儿真是惊险万分,张无忌所练成的乾坤大挪移法突生反应,不加思索的长剑一指,白虹剑的剑尖点在倚天剑剑尖之上,只见白虹剑一弯,咯的一声爆响,剑身弹起,他身子已借力跃在空中。灭绝师太决不容情,跃步上前抢攻,嗖嗖嗖连刺三剑,到第三剑上时张无忌身又下沉,只得挥剑一挡,叮的一声,手中白虹剑只剩下半截。他顺手一掌拍出,斜过来击向灭绝师太的头顶。灭绝师太挥剑一撩,削他手腕。张无忌瞧得奇准,伸指在倚天剑的刃面无锋之处一弹,身子倒飞了出去。
  灭绝师太手臂酸麻,虎口大震,长剑被他一弹之下几欲脱手飞出,心头一惊,只见张无忌落在两丈之外,手持半截短剑,呆呆发怔。
  这几下交手,当真是兔起鹬落,迅捷无伦,一刹那之间,灭绝师太连攻了八下快招,招招是致人死命的毒着,张无忌在劣势之下一一化解。连续八次的死中求活、连续八次的死里逃生。攻是攻得精巧无比,避也避得诡异之极。在这一瞬之中,人人的心都似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实不能相信适才这几下竟是人力所能及,攻如天神使法,闪似鬼魅变形,就像雷震电掣,虽然过去已久,兀自余威迫人。
  隔了良久良久,震天价的采声才不约而同的响了出来。适才这八下快攻、八下急避,张无忌全是处于挨打的局面,手中长剑又被削断,显然已居下风。但灭绝师太的倚天剑被他手指一弹,登时半身酸麻,张无忌吃亏在少了对敌的经验,若在此时乘虚反击,已然胜了。灭绝师太心中自是有数,不由得暗自骇异,说道:「你去换过一件兵刃,再来斗过。」张无忌向手中断剑望了一眼,心想:「外公赠给我的一柄宝剑,给我一出手就毁了,实是对不起他老人家。还有什么宝刀利刃,能挡得住倚天剑的一击?」正自沉吟,周颠大声道:「我有一柄宝刀,你拿去跟老贼尼斗一斗。你来拿吧!」
  张无忌道:「倚天剑太过锋锐,只怕徒然又损了前辈的宝刀。」周颠道:「损了便损了。你打她不过,咱们个个归天,还保得这柄宝刀么?」张无忌一想不错上过去接了宝刀过来。杨逍低声道:「张公子,你须得跟她抢攻!可不能再挨打。」张无忌听他叫自己为「张公字」,微微一怔,随即省悟,杨不悔已认出自己,当然是跟她爹爹说了,当下说道:「多承前辈指教。」韦一笑低声道:「施展轻功,半步也不可停留。」张无忌大喜,又道:「多承前辈指点。」须知光明使者杨逍、青翼蝠王韦一笑,武功之深厚,均可和灭绝师太一斗,未必便输于她,只恨受了圆真的暗算,重伤之后,一身本事半点施不出来,但眼光尚在,两个人各自指点了一个关键所在,正是对付灭绝师太的重要诀窍。
  张无忌提刀在手,觉得这柄刀重约四十余斤,乌沉沉的虽不起眼,但式样古朴,显是一件历时已久的珍品,心想毁了白虹剑虽然可惜,终究是外公已经送了给我的兵刃,这把宝刀却是周颠之物,可不能再在自己手中给毁了,当下轻轻吸一口气,说道:「师太,晚辈进招了!」展开轻功,如一溜烟般绕到了灭绝师太身后,不待她回身,左一闪,右一趋,正转一圈,反转一圈,刷刷两刀砍出。灭绝师太横剑一封,正要递剑出招,张无忌早已瞧得不知去向。他在未练乾坤大挪移法之时,轻功已比灭绝师太为高,这时越奔越快,如风如火,似雷若电,连韦一笑这等素以轻功裨睨群雄之人,竟也自愧不如。但见他一个人影四下转动,迫近身去便是一刀,招术未曾用老,已然避开。这一次攻守异势,灭绝师太竟无反击一剑的机会,只是张无忌碍于她倚天剑的锋锐,却也不敢过份逼近。他内力浑厚,奔到数十个圈子后,体内九阳神功发动,更似不点地的凌空飞行一般。峨嵋群弟子一看不对,如此缠斗下去,师父是要吃亏。丁敏君叫道:「今日的局面是剿灭魔教,可不是比武争胜。众位师姊妹,大家一齐上,拦住这小子,教他不得取巧,乖乖的跟师父较量真实本领。」说看提剑跃出。峨嵋派男女弟子谁也不肯后人,手执兵刃,占住了八面方位。周芷若站在西南角上,丁敏君冷笑道:「周师妹?拦不拦在你?让不让也在你。」周芷若又气又羞,道:「你提我干什么?」
  便在此时,张无忌已冲到了跟前,丁敏君嗤的一剑刺出。张无忌左手一伸,挟手将她长剑夺了过来,顺手便向灭绝师太掷去。灭绝师太一剑将那长剑斩为两截,但张无忌一掷之力强劲之极,来剑虽断,这劲力仍将灭绝师太的手腕震得隐隐发麻。张无忌身子更不停留,左手随伸随夺、随夺随掷,峨嵋群弟子此次来西域的无一不是派中高手,但一遇到张无忌伸手夺剑,竟是闪避的余地也没有,给他手到拿来,数十柄长剑飞舞空中,白光闪闪,接二连三的向灭绝师太飞去。灭绝师太脸如严霜,将来剑一一削断,削到后来。右臂大是酸痛,当即剑交左手——。
  灭称师太左手使剑的本事,和右手使剑无甚分别,但见半空中断剑飞舞,有的旁击向外,兀自劲力奇大,围观的众人纷纷后退。片刻之间,峨嵋群弟子个个空手,却只周芷若手中的长剑没有被夺。
  在张无忌是报她适才指点之德,岂知这么一来,却把周芷若显得十分突出。她心思周密,早知不妥,想要抢到张无忌身前攻击数招,但张无忌身法实在太快,何况是故意避开了她,不近她身子五尺之内。周芷若双颊晕红,一时手足无措,丁敏君已冷笑道:「周师妹,他果然待你与众不同。」这时张无忌虽受峨嵋群弟子之阻,但穿来插去,将众人视如无物,刀刀往灭绝师太要害招呼。灭绝师太变成了只有挨打,无法反击的局面,心中暗暗焦急,丁敏君的言语却一声声传入耳中:「你眼看师父受这小子急攻。怎地不上前相助?你提看兵刃呆呆的站在一旁,只怕你心中,还是盼望这小子打胜师父呢。」灭绝师太心念一动:「何以这小子偏偏留下芷若的兵刃不夺,莫非两人当真暗中勾结?我一试便知!」朗声喝道:「芷若,你救欺师灭祖么?」剑随身出一剑向周芷若当胸刺了过去。
  周芷若大惊,不敢举剑挡架,叫道:「师父,我——」但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那有时间分辩,她这「我」字刚出口,灭绝师太的长剑已刺到胸口。张无忌不知这一剑乃是试探是否真有情弊,待得剑到胸膛,灭绝师太自会缩手,不致当真刺下。他亲眼目睹,见过灭绝师太杀死纪晓芙的狠辣,知道此人诛杀徒儿,决不容情,当下不及细想,纵身跃上,一把抱起周芷若?飞出数尺,灭绝师太好容易反宾为主,长剑颤动,直刺他的后心。张无忌旨在救人,脚下不免慢了一步,只得回刀一挥,当的一响,手中宝刀又是断去半截。灭绝师太的长剑跟踪刺到,无忌反手运劲,掷出半截宝刀,这一下用了九成力,灭绝师太登时气息一窒,不敢举剑撩削,伏地闪避。
  那半截宝刀从她头顶掠过,劲风刮得她隐隐生疼。无忌一见有机可乘,不及放下周芷若,随即抢身而进,右手一探,狠狠一掌拍出。灭绝师太一膝跪地,举剑削他手腕,张无忌变拍为拿,反手勾处,已将椅天剑夺到了手中。这种化刚为柔的急剧转折,已属乾坤大挪移第七层神功,灭绝师太武功虽高,却也万万料想不到。
  张无忌虽然一招得胜,但对灭绝师太这类大敌,实是戒惧极深,丝毫不敢怠忽,以倚天剑指住她咽喉,生怕她又有奇招使出?慢慢的退开两步。周芷若身子一挣,道:「快放下我!」张无忌惊道:「呀,是!」满脸涨得通红,忙将周芷若放下,鼻中闻到一阵淡淡幽香,只觉她头上柔丝在自己左颊拂过,不禁斜望了她一眼,只见周芷若也是俏脸生晕,又羞又窘,脸上虽是充满恐惧的神色,眼光中却不免流露出欢喜之意。
  灭绝师太缓缓站直身子,一言不发,瞧瞧周芷若,又瞧瞧张无忌,脸色越来越是铁青。张无忌倒转剑柄,向周芷若道:「周姑娘,贵派的宝剑,请你转交尊师。」周芷若望向师父,只见她神色漠然,既非许可,亦非不准,一刹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知道今日的局面已是尴尬无比,张无忌如此对待自己,师父必当我无私有弊,从此我便成了峨嵋派的弃徒,成为武林中所不齿的叛逆。「难道我决心背叛峨嵋派么?大地茫茫,教我到何处去觅归宿之地?这少年对我不错,可是他终究是妖邪一派,我却不是存心为了他而背叛师门。」忽听得灭绝师太厉声喝道:「周芷若,一剑将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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