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众女不置可否,当即分头前去寻觅周芷若,群雌粥粥。痛斥男子汉薄幸无良,那也不在话下。
原来赵明握在手掌中给张无忌观看之物,乃是一束金黄色的头发。无忌一看之下,登时认出这是谢逊的头发。要知谢逊所练内功与众不同,更是生具异禀,因此中年以后,一头长发转为金黄之色,但这颜色和西域色目人的金发,却又是截然有异,无忌一看之下,便能分辨。他想谢逊的头发既被赵明割下一截,想必身子已落入她掌握之中,即便不然,她也必知晓谢逊的下落。他对谢逊和亲生父亲并无分别,一见金发,只觉普天之下,更无一事比救出义父更加要紧。他心知赵明既持此发而来,只要自己和周芷若拜了天地,赵明一怒之下,不是去杀了谢逊,便是于他大大不利,可是当着群豪之前,却又不能向周芷若解释其中苦衷。要知众贺客之中,除了明教和武当派诸人之外,几乎人人欲得谢逊而甘心,不是报复昔日谢逊大肆杀戮之仇。便是意图夺取屠龙宝刀。是以他一见赵明奔出,明知万分对不起周芷若,终是以义父性命为重,跟着追来。
他一出大门,只见赵明提气疾奔,肩头鲜血,沿着大街一路洒将过去。无忌吸一口气,窜出数丈,当即拦在赵明身前,说道:「赵姑娘,你别逼我做不义之人,受天下英雄唾骂。」赵明肩头受伤极重。初时凭着一口真气支持,勉力而行,她一听无忌之言,说道:「你——你——」真气一泄,登时摔倒在地。无忌俯身道:「你先跟我说,我义父在那里?」赵明道:「你带着我去救他,我跟——跟你——指路。」无忌道:「他老人家性命可是无恙?」赵明有气没力的道:「你义父——,义父落了成昆手中。」
张无忌听到「成昆」两字,这一惊当真是心胆俱裂。他此时已知当日成昆在光明顶上乃是诈死,此人武功既高,计谋又富,谢逊和他仇深似海,既是落入他的手中,则凶险不可言喻。赵明道:「你一个人不成,叫——叫杨逍他们同去——」一面说,一面伸手指向西方,突然间,脑袋向后一仰,已是晕了过去。张无忌想像义父此刻身历的苦楚,五内如焚,抱起赵明,匆匆撕下衣襟,替她裹了伤口,招手命街旁一个明教教徒过来,嘱咐道:「你快去禀报杨左使,命他急速率领众人,向西赶来,说我有要事吩咐。」那教徒垂手答应,飞奔着前去禀报。
无忌心想能早到一刻便好一刻,世事难料,说不定便因半刻之间的延搁,便致救不到谢逊的性命,当下抱起赵明,快步走到城门边,命守门将士牵过一匹健马,飞身而上,向西急驰。
驰了十余里,只觉怀中赵明的身子渐渐寒冷,伸手搭一搭她的脉膊,更是跳得十分微弱,无忌惊慌起来,揭开她伤口裹着的衣襟,只见五个指孔深及肩骨,伤口旁都变成紫黑之色,显然中了剧毒。无忌大是惊疑:「芷若是峨嵋弟子,如何会使这种阴毒武功?她出招之凌厉狠辣,更比灭绝师太尤为了得,实是令人大惑不解。」眼见若不急救,赵明登时便要毒发身死,他一身新郎装束,身边如何会携带得疗毒的药品?微一沉吟,当即跨下马背,抱着赵明纵身往左首的山上窜去。他凝目草丛之中。寻找去毒的草药,可是一时之间,连最寻常的草药也无法找到。
无忌一颗心怦怦乱跳,翻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口中只是喃喃祷祝。突然间眼睛一亮,只见右前方一条小瀑布旁,生有四五朵红色小花,那正是去毒的妙药,无忌大喜,轻轻将赵明放在地下。越过两道山涧,走到瀑布之旁,正要俯身去摘那红花,忽听得身后一个女子声音喝道:「住手!」
无忌转过头来,只见隔涧站着三个女子,中间一人身材瘦长,身穿尼姑装束,他识得是峨嵋派弟子静慧,另外两个玄衣少女,也是峨嵋弟子,却不知姓名。只见静慧手持长剑,满脸怒容,喝道:「张教主,你在这里干什么?」张无忌反手一抓,已将三朵红花摘在手里,深恐一加延搁,便救不了赵明性命,当即将红花放在口中咀嚼口含含糊糊的道:「静慧师太,你身上可带得有『佛光去毒丹』?」那「佛光去毒丹」,乃是峨嵋派的去毒圣药,功效可比这些小红花强得多了,峨嵋弟子,下山行道,身上大都携带,一来治病救人,二来自防不测。
静慧道:「我有便怎样?无便如何?」无忌道:「这位赵姑娘身中剧毒,请师太施舍三枚灵丹,救她一救。」静慧长眉轩起,厉声道:「这妖女是害死师父的凶手,峨嵋弟子,人人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哼,哼!她身中剧毒,那正是恶贯满盈,张教主,我又来问你,今日是你和本派掌门的大喜日子,何以受了这妖女蛊惑,三言两语。便——便抱了她离开喜堂?你置我掌门人于何地?置峨嵋派于何地?」张无忌一揖到地,说道:「静慧师太,我救人要紧,实有说不出的苦衷,一切只好请各位原谅。我爱芷若之心,至死不变,皇天后土,实所共鉴。」静慧听到他说「救人要紧」四字,只道他所说要救之人便是赵明,决没想到另行牵涉谢逊在内,心下更是愤怒,大声道:「当时好端端地,这妖女又没受伤?就算你要救她,尽可与我掌门人行礼成婚之后,再行施救。哼,当真是花言巧语,一派胡言。」
无忌听她言语纠缠,心知多挨一刻,赵明肩头的毒伤便重一刻,当下眉头一皱,抢到赵明身旁,撕开她肩头一些衣服,将口中嚼烂的红花,敷到她伤口之上。便只这片刻的耽搁,伤口附近的肌肉更紫更黑,肿得更加高了,不由得暗暗心惊,赵明若是便此伤发而死,不但令他惨痛难当,而且谢逊和成昆眼下却在何处,一时也是不易知晓,茫茫人海,却向何处找去?说不定谢逊竟尔遭了成昆毒手,不及相救,那可是千古之恨了。
他双手颤抖,正替赵明敷药,忽听得脑后金刃劈风,嗤的一剑,刺了过来。无忌左手一带,三根手指平平贴在剑刃之上,一推一掠,已将静慧这一剑化解了开去。他一招并不回头,但听风辨器之准,实已到了化境,须知这一手「推三阻四」只须有厘毫之差,三根手指便给长剑削了下来。常人若非高出对手数筹,便是面面相对,也不敢轻易使用,何况背后出招,盲目卸剑?
静慧这一剑被他轻描淡写的用三指化开,刚要再度出招,那知对方这一招余力未尽,她身形一晃,踉踉跄跄的跌开三步。静慧又惊又怒,明知不是无忌的对手,但一来今日之事实在辱人太甚,难以容忍,二来眼前的赵明正是害死师父的大仇人,峨嵋弟子无一不是痛心泣血,发下毒誓,务必杀之而甘心。眼见这大仇人身受毒伤,昏迷不醒,只须缠住张无忌使他不得施救,多半不须用剑,便能杀敌报仇,当下纵声喝道:「柯师妹、欧师妹,一齐上啊!」两个玄衣少女长剑出鞘,一齐向张无忌攻到。
无忌苦笑道:「我和三位无冤无仇,何必苦苦相逼?」一面说,一面挥动左手,以乾坤大挪移的心法,见招拆招,卸开三人剑招,右手不停的用红花敷伤。静慧三人长剑如虹,化成蒙蒙剑气,围绕在无忌身旁,竟是刺不到他一片衣角。静慧猛地里大喝一声,长剑颤动,疾向躺在地下的赵明身上刺去。无忌「嘿」的一声,左手中指弹出。当的一响,静慧只觉虎口剧痛,再也拿捏不住,青光闪闪,三尺长剑飞向天空。
这柄长剑飞到天空,拍的一响,断成两截,两段断剑相距丈余,急速落下。静慧手中没了兵刃,倏出一指,点向无忌后心死穴。无忌见她下手毒辣,心下不禁有气:「你便是要阻我救人,也不必制我死命。」左手伸转,在她手腕上一搭、扑的一下,将静慧的身子直摔了出去。柯欧二女见师姊连吃两次大亏,吓得不敢再行上前动手。
无忌敷完药后,见赵明气息微弱,伤处黑气渐渐扩大,蔓延到了胸前和背脊,情知这红花解不了剧毒,回过身来,对静慧道;「静慧师太。你是佛门子弟,慈悲为本,请赐三枚佛光去毒丹,张无忌终身感激大恩。」静慧怒道:「叫你救活了这妖女,便是我峨嵋派大敌。周掌门从此和你恩断义绝,再也无可挽回。」那姓欧的少女一直想劝无忌几句,只是师姊在前,没她说话的地步,这时再也忍耐不住,说道:「张教主,你和我周师姊这样—这样好,何必为了这妖女—而这样—这样——你还是回去,和周师姊——和周师姊——吧?」她说了这几句话,已是胀得粉脸通红。无忌听她虽然辞不达意,说得断断绩续,但语意却是极为诚恳,也不禁有些感动,说道:「多谢姑娘美意,但我不能见死不救。」但见赵明肩头一片黑气越来越浓,皱眉道:「姑娘,请你施我三枚佛光去毒丹,张无忌必当重报。」这姓欧的少女心软,伸手入怀便要去取丹药,眼光向静慧一瞥,只见她满脸煞气,心中一惊。一只手虽然摸到了药瓶,却不敢从怀中掏将出来,静慧喝道:「欧师妹,你忘了恩师的血仇么?你若将丹药给人,我当场一掌便劈死了你。」
无忌怒道;「你不给那也罢了,何以拦阻旁人?」静慧对无忌的武功实是颇为忌惮,双掌交错,护在胸前,一步步向后的退开,叫道:「柯师妹、欧师妹,咱们走!」
她这一示怯,意欲逃走,登时引起了无忌抢药之心。他双眉一轩,说道:「静慧师太,我救人要紧,你再不给药,在下可要得罪了。」说着向静慧身前走去。静慧左掌一扬,右掌从左掌掌底穿出,一股劲风。向无忌面门扑来。无忌身形微斜,让她手掌掠着自己左颊而过,便是相差寸许,没能打着,就是这要一侧,左手突然翻转,已点中了她左肩的穴道。
静慧上身被制。飞起右足,踹到无忌腿上,这一脚踢得极快,无忌也不退让,却将她踹来之力反震了回去。静慧只感右足足底「涌泉穴」中一股热气涌将上来,登时全身酸麻,再也动弹不得。
那姓欧少女求道:「张教主。你别——别伤我师姊。」无忌道:「我不伤她。请你从她怀中取丹药给我。」静慧喝道:「欧师妹,峨嵋弟子,宁死不屈,你敢动我一动?」
无忌见两个少女神情犹豫,此刻赵明生死悬于一线,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俗礼,便伸手到静慧怀中去取丹药,静慧「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向无忌脸上喷去。无忌侧头让开,手中摸到三个小磁瓶,便取了出来。正在此时,那姓柯少女连人带剑,直向无忌后心扑到。
无忌闪身一让,眼见她剑势凶猛,生怕收不住招而刺中静慧,当下右手一转,引开她的剑尖,拿着了三枚磁瓶的左手,却因此无意中碰到了静慧右肩琵琶骨处的肌肤。无忌吃了一惊,急忙缩手,不敢再和静慧目光相对,拔开三只磁瓶的瓶塞,分辨药性,将三枚佛光去毒丹嚼烂了,一半喂入她的口中,一半敷在她的肩头,心想她中毒甚深,三枚丹药只怕不够,索性将一瓶佛光去毒丹揣在怀内,说道:「得罪!」解开静慧的穴道,抱起赵明,向西便奔。忽听得身后那姓欧少女惊呼:「师姊,不可。」
无忌回过头来,只见青光一闪,静慧左手持剑,将自己右肩齐琵琶骨处卸了下来,霎时间满地都是鲜血,静慧身子摇晃,却并不摔倒。无忌大吃一惊,知道是自己适才取药之时闯的祸,为了避开柯姓少女一剑。左手撞到了静慧肩胸之间的肌肤。她是出家清修的女尼,身子被男人碰到,引为奇耻大辱,愤激之际,竟尔出此烈性行迳。无忌身如雷闪飕飕飕出指如风,连点她伤处附近七八处穴道,止住犹似泉涌的血流。静慧厉声道:「魔教恶贼,滚开!」便在此时。远处连连响起哨声,那柯姓少女取出竹哨,放在口中,与之应答。无忌知道这是峨嵋派招呼同侪的讯号,一回头,只见七八人疾驰而来。
无忌心想峨嵋后援到来,静慧的性命当可无碍,但自己若与群女朝相,只有越加纠缠不清,当下回身抱起赵明,飞奔而去。那柯姓少女却也不敢追赶。无忌生怕再与峨嵋弟子撞到,不敢行走大路,只是落荒而走。
奔出三十余里,赵明嘤咛一声,醒了过来,低声道:「我—我可还活着么?」无忌见佛光去毒丹生效,心中大喜,笑道:「你觉得怎样?」赵明道:「肩上痒得很,唉,周姑娘这一手功夫当真厉害。」无忌将她轻轻放下,再着她肩头时,只见黑气丝毫不淡,只是赵明的脉搏却已不如先前微弱。无忌略一沉吟,知道丹药不足以拔毒,于是俯口到她肩头,将伤口中毒血,一口口的吸将出来,吐在地下,腥臭之气,冲鼻欲呕。赵明星眸回斜,伸手抚着无忌的头发,叹道:「无忌哥哥,这中间的原委,你想到了吗?」
无忌吸完毒血,到山溪中去嗽了口,回来坐在她的身畔,问道:「什么原委?」赵明道:「周姑娘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怎地会这种阴毒的邪门武功?」无忌道:「我一直很觉奇怪,不知是谁教她的?」赵明嫣然一笑,道:「定是魔教那派的小贼教的了。」无忌笑道:「魔教中魔头虽多,谁也不会这种武功,只有青翼蝠王吸人颈血,张无忌吸人毒血,差相仿佛。」赵明斜倚在他身上,说道:「今日耽误了你的洞房花烛,你怪我不怪?」不知如何,无忌此刻心中甚感喜乐,除了挂念谢逊安危之外,反觉比将要与周芷若拜堂成亲之时,更是平安舒畅,到底是什么原因,却也说不上来,然而要他承认喜欢赵明搅翻了喜事,可又说不出口,只得道:「我自然怪你,日后你与那一位英俊潇洒的郡马爷拜堂之时,我来大大捣乱一场,决不让你太太平平的做新娘子。」赵明苍白的险上一红,笑道:「你来捣乱,我一剑杀了你。」无忌忽然叹了口气,黯然不语。赵明道:「你叹什么气?」无忌道:「不知道那位郡马爷前生做了什么善事,修来这样的好福气。」赵明笑道:「你现下再修,也还来得及。」无忌心中抨然一动,道:「什么?」赵明脸一红,不再接口了。
说到这里,两人谁也不好意思往下深谈,休息一会,无忌再替她敷药,抱起她身子,又向西行。赵明靠在他肩头,粉颊和他左脸相贴,无忌鼻中闻到的是粉香脂香,手中抱的是温玉软玉,不由得意马心猿,神魂飘飘,倘若不是去营救义父,真的要放慢脚步,在这荒山野岭中慢慢的走它一辈子了。
这一晚便在濠州之西的荒山中露宿一夜,次日无忌和赵明到了一处小镇,买了一匹健马。赵明毒伤极难拔净,身子虚弱,无力单独骑马,只好靠在无忌身上,两人同鞍而坐。如此行了五日,已到河南境内,这日正行之间,忽见前面尘头大起,有百余骑疾驰而来,只听得铁甲锵锵,正是蒙古的骑兵。无忌将马勒在一旁,让开了道。
那些蒙古骑兵见张无忌衣饰华贵,手中抱着一个青年女子,也均不以为意,从无忌身旁纵骑而过。数百名骑兵走完,隔着数十丈处,又是一队骑者,但这群人行列并不整齐,或前或后,行得疏疏落落,无忌一瞥之下。暗叫:「不好!」急忙转过了头,原来他见到人群之中,竟有赵明手下的「神箭八雄」在内。他虽无所畏惧,但与这些人撞见,总是多生枝节。
这二十余人从无忌身旁行过,只因无忌和赵明的脸朝向道旁,神箭八雄竟无一人知觉。待这一批人过完,无忌拉过马头,正要向前再行,忽听得蹄声轻捷,三乘马如烟如雾的冲到。中间是匹白马,马上乘客锦袍金冠,手挥长鞭,两旁各是一匹栗马,鞍上赫然是鹿杖客和鹤笔翁玄冥二老。无忌待要转身,鹿杖客却同时看到了二人,叫道:「郡主娘娘休慌,救驾的来了。」鹤笔翁纵声长啸,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神箭八雄」等听到啸声,一齐圈转马头,登时将无忌圈在中间。
无忌一怔,眼睛向怀中的赵明望却,脸上似说:「你安排下伏兵,向我袭击吗?」却见赵明神色颇为忧急,登知自己错怪了,心中立时舒坦,只要知道赵明并非出卖自己,那么任何危难,均可镇定应付。只听赵明道:「哥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爹爹好吧?」无忌听她叫出「哥哥」两字,才留神骑白马的那个锦袍青年,认得他是赵明之兄库库特穆尔,汉名叫作王保保。无忌曾在大都见过他两面,只因全神贯注在玄冥二老身上,没去留心这个看来武功并不甚高的青年。
王保保乍见娇妹,不禁又惊又喜。无忌认得他,他却不识无忌,皱眉道:「妹子,你—你—」赵明道:「哥哥,我中了敌人暗算,身受毒伤,幸蒙这位张公子救援,否则今天见不到哥哥了。」鹿杖客将嘴凑到王保保耳边,低声道:「小王爷,那便是魔教的教主张无忌。」王保保久闻张无忌之名,只道赵明受他挟制,在他胁迫之下,方出此言,右手一挥,玄冥二老已欺到无忌左右五尺之处,神箭八雄中的四雄也各弯弓搭箭,对准无忌的后心。王保保道:「张教主,阁下是一教之主,武林中成名的豪杰,欺侮舍妹一个弱女子,岂不教人耻笑,快快将她放下,今日饶你不死。」赵明道:「哥哥,你何出此言?张公子确是有恩于我,怎说得上『欺侮』二字?」王保保认定妹子是在敌人淫威之下,不得不如此说,朗声道:「张教主,你武功再强,总是双拳难敌四手,快快放下我妹子,今日咱们两下各不相犯。我王保保言而有信,不须多疑。」
无忌心想:「赵姑娘毒伤甚重,随着我千里奔波,不易痊可,既与她兄长相遇,还是让她随兄而去,由王府名医调治,于她身子有益。」便道:「赵姑娘。令兄要接你回去,咱们便此别过,只请不知我义父所在,我自去设法相救。咱们后会有期。」说到这里,心下甚是黯然神伤,明知和她汉蒙异族,官民殊途,双方仇怨甚深,但临别之际,实是不胜恋恋之情。
不料赵明道:「一路上我没跟你说谢大侠的所在,内中自有深意,我只答应带你前去找他,却不能告诉你地方了。」无忌一怔,道:「你重伤未愈,跟着我长途跋涉,大是不宜,还是与令兄同归的为是。」赵明目光中满是执拗之色,道:「你若是撇下我,便不知谢大侠的所在。我身子一天好似一天,路上走走,反而好得快,回到王府去。可闷也闷死了我。」无忌向王保保道:「小王爷,你劝劝令妹吧。」王保保大奇,心念一转,冷笑道:「嘿嘿,你装模作样,弄什么鬼?你手掌按在我妹妹死穴之下,她自是只好遵你吩咐,口中胡说八道。」无忌一跃而起,纵身下地。
神箭八雄中有二人只道他要出手向王保保袭击,飕飕两箭,挟着极强的劲风,向无忌背心射了过来。无忌有心要显颜色,左手一引一带,使出乾坤大挪移神功,两枝狼牙箭回转头去,劲风更厉,拍拍两音,将发箭二人手中的长弓弓背劈断了。若非那二人闪避得快,还得身受重伤,只见双箭余势不衰,疾插入地,箭尾雕翎兀自颤动不已。众人见他这等功夫,除了玄冥二老外,自王保保以下,无不骇然变色。
无忌离赵明远远地,说道:「赵姑娘,你先回府养好伤势,我等再谋良晤。」赵明摇头道:「王府中的医生,那里有你医道高明?你送佛送上西天吧。」王保保见无忌已远离妹子,但妹子仍是执意与他同行。不由得又惊又恐。向玄冥二老道:「有烦两位保护舍妹,咱们走!」玄冥二老齐声应道:「是!」走到赵明马旁。赵明朗声道:「鹿鹤二位先生,我有要事须随同张教主前去办理,正嫌势孤力弱,你二位随我同去吧。」玄冥二老向王保保望了一眼道:「魔教的魔头行事邪僻,郡主不宜和他多所交往,还是跟小王爷一起回府的为是。」赵明秀眉微蹙,道:「两位现下只听我哥哥的话,不听我话了么?」鹿杖客陪笑道:「小王爷是为郡主娘娘好,他的金石良言,乃是出于爱护郡主的至意。」赵明停了一声,向王保保道:「哥哥,我行走江湖,早得爹爹允可,你不用为我担忧,我自己会当心的。你见到爹爹时,代我问候请安。」
王保保知道父亲向来宠爱娇女,原是不敢过份逼迫,但任由她孤身一人随魔教的教主而去,无论如何不能放心,见赵明伏在马鞍之上,娇弱无力,却是提缰欲往西,当即张开双臂拦住,道:「贤妹,爹爹随后便来,你稍待片刻,禀明了爹爹再走不迟。」赵明笑道;「爹爹一到,我便走不成了。哥哥,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来管我。」王保保再向张无忌打量,见他长身玉立,面目英俊,听着妹子的语气,显已钟情于他,心想明教造反作乱,乃是大大的叛逆,朝廷的对头,妹子竟然受此魔头蛊惑,为祸非小,当下左手一挥,喝道:「先将这魔头拿下了。」鹿杖客挥动鹿杖,鹤笔翁舞起鹤笔。化作一片黄光,两团黑气,齐向无忌身上罩下。玄冥二老功力深厚,较之殷天正,谢逊等人犹有过之,二老联手夹攻,那几乎是从所未有之事,无忌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凝神应敌。
赵明深知玄冥二老的厉害,无忌武功虽强,但以一敌二,手中又无兵刃,只怕折了威名,叫道:「玄冥二老,你们若是伤了张教主,我禀明爹爹,可不能相饶。」王保保怒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玄冥二老,你们杀了这小魔头,父亲和我均有重赏。」他顿了一顿,又道:「鹿先生,小王加赠四名美女,定教你称心如意。」他兄妹二人,一个要杀,一个下令说不得损伤,倒使玄冥二老左右做人难了。鹿杖客向师弟使个眼色,低声道:「捉活的。」无忌突然展开圣火令上所载武功,上身微斜,右臂弯过,从莫名其妙的方位转了过来,拍的一下,重重打了鹿杖客一个耳光,喝道:「你倒捉捉看。」鹿杖客突然间吃了这个大亏,又惊又怒,但他究竟是第一流高手,心神丝毫不乱,将一根鹿头杖使得风雨不透。无忌欲侍再使偷袭,打倒一人,一时之间竟是无法可施。
赵明马缰一提,纵马便行,王保保马鞭挥出,刷的一鞭打在她坐骑的左眼之上。那马吃痛,长声嘶鸣,前足提了起来。赵明伤后虚弱,险些儿从鞍上摔下,怒道:「哥哥,你定要阻拦么?」王保保道:「好妹子,你今日听我的话。哥哥慢慢跟你陪罪。」
赵明道:「哥哥,你今日若是阻我,有一个人不免死于非命。这位张教主从此恨我入骨,你妹子——你妹子也难以活命。」王保保道:「妹子说那里话来?汝阳王府中高手如云,自能保护你周全。这小魔王别说出手伤你,便是要再见你一面,也未必能够。」赵明叹道:「我就怕不能再见他。那我——我是不想活了。」蒙古女子不甚拘泥礼法,他兄妹二人又是情谊素笃,素来无话不说,赵明情急之下,竟是毫不隐瞒,将倾心于张无忌的心意坦然说了出来。
王保保怒道:「妹子你忒也胡涂,你是蒙古王族,堂堂的金枝玉叶,怎能向蛮子贱狗垂青?若让爹爹得知,岂不气坏了他老人家?」左手一挥,登时又有三名高手上前夹攻张无忌。只是无忌和玄冥二老此时各运神功,数丈方圆之内劲风如刀,那三名高手竟是插不下手去。赵明叫道:「张公子,你要救义父,须得先救我。」王保保见妹子意不可回,莫要真是阻她不住,父亲面前如何交代!当下猿臂一伸,将她抱了过来,放在身前鞍上,双腿一夹,纵马便行。赵明的武功本较兄长为高,但重伤之下,四肢全无力气,无可抗拒,只有张口大呼:「张公子救我,张公子救我!」
无忌呼呼两掌,使的是十成劲力,将玄冥二老逼得倒退三步,身形一晃。展开轻功,向王保保马后追来。玄冥二名和那些高手提气急追,要待缠住无忌。以便小王爷脱身。但无忌每当五人追近。便呼呼呼向后拍出数掌,使的均是降龙十八掌中那一招「神龙摆尾」,他这一招掌法虽未学得至精至妙,然九阳神功威力奇大,每掌拍出。玄冥二老使须收脚闪避,不敢直撄其锋。如此连阻三阻,无忌已是追及奔马。纵身跃在半空。抓住王保保后颈。他这一抓之中,暗藏拿穴手法,王保保上身登时一阵酸麻,双臂放开了赵明,身子已被无忌提起,向鹿杖客投掷过去,鹿杖客只怕小王爷受伤。急忙张臂接住,无忌却已抱起赵明,跃离马背,向左首山坡上奔去。
鹤笔翁和其余高手大声吼喝,随后追来。可是这山峰高达数百丈,登高追逐,最是考较轻功,玄冥二名内力极强,轻功在武林中却非一流,反是另外四五人远在鹤笔翁前头。无忌在山上拾起几枚石子,连珠掷出,登时有二人被打中要害,骨碌碌的滚下山来。余人暗自吃惊,虽在小王爷监视之下不敢停步,脚下却是放得缓了。眼见无忌抱赵明越奔越远,再也追赶不上。王保保气得破口大骂,连叫:「放箭,放箭!」自己弯弓搭箭,飕的一箭,向无忌后心射去,他弓力甚劲,但终于相距太远,箭尖离无忌后心尚有丈余,一枝箭便掉在地下。
赵明抱着无忌头颈,知道众人已追赶不上,一颗心才算落地,叹了口气道:「总算我有先见之明,没告知你谢大侠的所在,否则你这没良心的小魔头,焉肯出力救我。」无忌转过一个山坳,脚下仍是丝毫不缓,说道:「你跟我说了,自己回府养伤,岂不两全其美?又何苦既得罪了兄长,又陪着我吃苦?」赵明道:「我既决意跟着你吃苦,这位兄长嘛,迟早总是要得罪的。我只怕你不许我跟着你,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无忌虽知她对自己甚好,但有时念及,总想这不过是少女怀春,一时意动,没料到她竟是粪土富贵,弃尊荣犹如敝屣,一往情深若此,低下头去,但见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情意盈盈,眼波流动,说不尽的娇媚无限,忍不住俯下头去」在她微微颤劲的樱唇上一吻。
一吻之下,赵明满脸通红,激动之余,竟尔晕了过云,无忌深明医理,料知无妨。心中却又加深了一层感激,突然想起:「芷若待我,那有这般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