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等一听此言,登时记起,「先诛少林,再灭武当,唯我明教,武林称王」这十六个字,乃是当日赵明手下武士将少林僧众擒去之后,以金刚大力指手法写在达摩石像脸上。其时苦头陀范遥身在汝阳王府,心向明教,一待众人出寺,便即飞身回到达摩堂,将那石像移转,仍作面壁之态,以免赵明嫁祸于明教的阴谋得逞。后来杨逍等发觉了这十六个字,但看过之后,仍将石像移正,没料想还是给少林僧众知悉。无忌口才不佳,又想到这是赵明的杰作,内心有愧,不禁无言可答。
杨逍却道:「空智大师所云,好教咱们大是不解。敝教张教主去世的尊大人,乃是武当弟子张五侠,此事江湖上尽人皆知。咱们就算再狂妄万倍,也决不敢辱及教主的先人。再说在石上刻字的金刚大力指手法,乃是少林派的不传神技,敝教教下兄弟身手平庸,无人能会此等高深功夫。空智大师于各家各派武功,无所不窥,当知在下所说是否花言巧语,胡说八道,天下英雄耻笑谁来?」这一席话振振有辞,立时令空智为之语塞。
空闻方丈一来修为日久,心性慈和,二来终究以大局为重,心知明教势大,若是双方正面动手,只怕传之千百年的少林古刹,不免要在自己手中毁去,便道:「各位空言争论,于事无益,请随老柄前赴达摩堂,瞻仰初祖法像,谁是谁非,便知端的。」无忌道:「如此甚好。」他见赵明混在颜垣手下的厚土旗教众之中,并未随入大殿,料想不致为少林僧众发觉,心下又放宽了几分。
当下知客僧在前领路,一行人众,行向达摩堂来。那达摩堂乃是少林寺中前辈高僧修真养性之所,行辈较低的僧众,轻易不敢窥堂门一步。达尘堂首座职份虽尊,对堂中诸僧,却也十分恭敬。到得堂前,只见板门紧闭,空智说道:「方丈肃请明教众位施主,前来达摩堂瞻仰初祖法像。」众人在堂前站立片刻,不闻门内有何声响,达摩堂的首座便伸手轻轻推开了板门。只见堂中有九位老僧,一齐闭目在蒲团上打坐。那打坐的姿式却是各人不同,或跪或蹲,或卧或曲,有的双手高举,有的独脚上翘。无忌等一见,均知那是在修习上乘的佛家内功,这些古怪姿式,显是从五百罗汉的法像中演化出来。九位高僧对方丈驾临不闻不问,不言不动,犹似披塑木雕一般。
无忌寻思:「那日我等上少林寺来,在达摩堂中但见到九个破烂蒲团。明妹掳去囚在万法寺中的僧众,也无这九位老僧在内。不知当日这九僧到了何处?」空闻、空智等对这九僧也是视若无睹,只是躬身向面朝墙壁的达摩石像下拜。空闻道:「弟子惊动初祖法像,尚请原宥。」拜罢。吩咐六名弟子恭移法身。六名弟子依言上前,一齐双手合什,默祝了几句,然后三人一边,分列两旁,臂上使劲、将这二千余斤的大石像转了过来。
这石像只转过一半,达摩堂上众人不约而同的一声惊呼,只见那石像口眼耳鼻,尽皆完好,竟是没半点破损。这一来不但空闻、空智等大吃一惊,张无忌等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众人以前明明见到,这达摩石像的整张脸孔被人削平,写上:「先诛少林」等十六个字,何以此时却已变得完好无缺?空智上前伸手一摸,见那石像的面目乃是从整块巨石雕成,绝非另行雕刻一张脸孔镶嵌而上。霎时之间,人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这个二千余斤的巨大石像在外面雕好之后,悄悄运进寺来,将原来的大石像换将出去,这一进一出,那是多大的工程,少林寺近数月来守卫何等严密,别说这等两件庞然大物,便是一盆一钵之微,也是不能随便携进携出。
杨逍见群僧惊愕万状,抓住良机便道:「贵寺福泽深厚,功德无量,达摩老祖显圣,补好了被奸人损毁的法像,实乃可喜可贺。」说着便向达摩石像跪拜下去。张无忌等跟着一齐拜倒。空闻、空智等群僧只得还礼。空闻等虽不信老祖显圣云云的鬼话,但想多半是明教暗中做了手脚,不论如何,总是向本派补过、道歉,各人心中存着的气恼,不由得均是消解了三分。
空闻道:「石像既已完好如初,此事不必再提。」挥手命六名弟子推着石像转身面壁,又道:「昨晚张教主降临,已与老纳三位师叔朝过相,渡厄师叔和张教主订下约会,只须张教主破得我三位师叔的『金刚伏魔圈』,任凭将谢施主带走,此事可是有的?」张无忌道:「不错,渡厄大师确有此言。但在下深佩三位高僧武功高深,自知不是敌手,昨晚已折在三位高僧手下,败军之将,何敢言勇?」空闻道:「阿弥陀佛,张教主言重了。昨晚胜负未分,三位师叔颇感教主高义。」杨逍、范遥等听无忌说过渡厄等三僧武功精妙,凡是学武之人,均盼一观为快。殷天正道:「既是少林众位高僧执意武学上一见高低,教主,咱们不自量力,只好领教少林派的绝学。好在咱们是为相救谢兄弟而来,实逼处此,无可奈何,并非胆敢到领袖武林的少林寺来撤野。」张无忌对外公之言向来极是尊重,又想除此之外,也是别无善法,便道:「兄弟们听到在下耀扬三位老僧神功盖世,都说三位高僧坐关数十年,武林中谁也不知,今日大伙儿有幸拜见,实是生平之幸。」空智举手道:「请!」领群豪走向寺后山峰。
明教洪水旗下教众,在韦旗使唐洋率领之下,散在山峰脚边,空闻等视若无睹,迳行上峰。空闻、空智合什走向松树之旁,躬身禀报。渡厄道:「杨破天的仇怨化解了,初祖法像的事也揭过了,好得很,好得很。张教主,你们几位上来动手?」杨逍见三僧身形矮小瘦削,嵌在松树干中,便像是三具僵尸人干,但几句话却是说得山谷鸣响,显是内力深厚之极,不由得耸然动容。
无忌寻思:「昨晚我一人是斗他三人不过,咱们今日人多,倘若一涌而上,一来施展不开。二来倚多为胜,也是折了本教的威风。多了不好,少了不成,咱们三个对他三个,最是公平。」便道:「昨晚在下见识到三位的神功,大开眼界,原是不敢再在三位面前出丑。但谢法王与在下有父子之恩,与众位兄弟有朋友之义,咱们纵然不自量力,那也是非救他不可。在下想请两位教中兄弟相助,以三敌三,平手领教。」渡厄淡淡的道:「张教主不必过谦。贵教倘再有一位武功和教主不相伯仲的。那么只须两位联手,便能杀了咱三个老秃。但若老纳所料不错,如教主这等身手之人,举世再无第二位,那么还是人多一些,一齐上来的好。」周颠、铁冠道人等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想这老秃驴好生狂妄,竟将天下英雄视若无物,只是语气之中,总算自承不及张教主,说举世无人能与教主平手,倒还算客气。张无忌道:「敝教虽是旁门左道,不足与贵派名门抗衡,但数百年的基业,也有一些人才。在下因缘时会,暂代教主之职,其实论到才识武功,敝教中胜于在下者,何止车载斗量,韦蝠王,请你将这份名帖,呈上三位高僧。」说着取出一张名帖,上面自张无忌、杨逍、范遥、殷天正、韦一笑以下,书就此次拜山群豪的姓名。
韦一笑知道教主要自己显示一下当世无双的轻功,好教少林寺借不敢小觑了明教中的人物,当下躬身应诺,接过名帖,身子并未站直,竟不转身,便即反弹而出,犹如一溜轻烟,相随十余丈间,便飘到了三株松树之间,双掌一翻,将名帖送交渡厄。
渡厄等三僧见他一晃之间,便即到了自己跟前,轻功之佳,实是生平罕见,何况他是倒退反弹,那更是匪夷所思,不由得赞道:「好轻功!」少林群僧个个是识货的,登时采声雷动。明教群豪虽知韦一笑轻功了得,但这般倒退反弹的身手,却也是初次见到,只是各人不便称赞自家人,尽管心下佩服,却是默不作声。
渡厄微微欠身,伸手接过名帖。他右手五根手指一搭到名帖,韦一笑全身一麻,宛似受到电震,胸口发热,身子几欲软倒。他大惊之下,急忙运功支撑,渡厄已将名帖取了过去,从名帖上传来的这一股内劲也即消失。韦一笑脸色一变,暗想这眇目老僧的内劲当真是深不可测,不取多所逗留,斜身一让,从一片长草上滑了过来,回到张无忌身旁。这一手「草上飞」的轻功,虽非特异,但练到这般犹如凌虚飘行,那也是神乎其技的了。空闻、空智等均想:「此人轻功造诣到了如此地步,固是得了高人传授,但也出于天赋,看来他是生就异禀,旁人纵是苦练,也决计到不了这等境界。」
渡厄说道:「张教主既是决意三人下场,除了教主与这位韦蝠王外,还有那一位前来指教?」张无忌道:「韦蝠王已领教过大师的内劲神功,在下想请明教左右光明使者相助。」渡厄心中一动:「这少年好锐利的眼光,适才我隔帖傅劲,只是一瞬间之事,居然被他看了出来。什么左右光明使者,难道比这姓韦的武功更高么?」他坐关年久,于杨逍的名头竟是没听见过,至于范遥,则长年来隐姓埋名,旁人原也不知。杨范二人听得无忌提及自己名字,当即踏前一步,躬身道:「谨遵教主号令。」无忌道:「三位高僧使的是软兵刃,咱们用什么兵刃好?」须知张、杨、范三人平时临敌均是空手,今日面对劲敌,不能托大不用兵刃,三人一法通,万法通,什么兵刃都能使用,无忌此言,乃是就着二人方便。杨逍道:「听凭教主吩咐便是。」
无忌微一沉吟,心想:「昨晚河间双煞以短攻长,倒也颇占便宜。」便从怀中取出,六枚圣火令来,将四枚分给了杨范二人,说道:「咱们上少林拜山,不敢携带凶器,这是本教镇山之宝,大家对付着使吧。」杨范二人躬身接过,正要请示方略。空智突然大声道:「苦头陀,咱们在万法寺中结下的梁子,岂能就此揭过?来来来,待老衲先领教你的高招。老衲今日没服十香软筋散,各人手下见真章吧。」要知那日空智被囚在万法寺中,一肚皮的怨气未曾发泄,今日见到范遥,一直尽力抑制心下怒火,此刻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了。范遥淡淡一笑,道:「在下奉教主号令,攻打『金刚伏魔圈』大师要报昔日之仇,待此事过后,再行奉陪。」空智从身旁弟子手中接过长剑,喝道:「你不自量力和我三位师叔动手,不死也必重伤。我这仇是报不了的啦。」范遥笑道:「我死在令师叔手下,也是一样。」空智冷笑道:「明教中既除阁下之外,更无别位高手,那也罢了。」
他这句话原是激将之计,明教群豪岂有不知?但觉若是咽了这口气下去,倒教少林派将本教瞧得小了。以位望而论,范遥之下便是白眉鹰王殷天正。无忌觉外公年迈,不便请他出手,正想请舅父殷野王出马,殷天正踏上一步,道:「教主,属下殷天正讨令。」无忌道:「外公年迈,便请舅舅——」殷天正道:「我年纪再大,也大不过这三位高僧。少林派有硕德耆宿,我明教便无老将么?」无忌知外公武功深湛,决不在杨逍、范遥之下,比舅舅高出甚多,若是由他出战,当多几分把握,说道:「好,范右使留些力气,待会向空智神僧领教,便请外公相助孩兄。」
殷天正道:「遵命!」从范遥手中接过了圣火双令。空闻方丈朗声道:「三位师叔,这位殷老英雄,人称白眉鹰王,当年自创白眉教,独力与六大门派相抗衡,真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这位杨先生,内功外功俱臻化境,是明教中的第一流人物,昆仑、峨嵋两派的高手,曾有不少败在他的手下。」渡劫干笑数声,说道:「幸会,幸会!且看少林门下弟子,身手如何?」三僧黑索一抖,犹似三条墨龙一般,围成了三层圈子。
张无忌昨晚与三僧动手时伸手不见五指,全凭黑索上所发出的劲气,以辨认敌方兵刃来路,此时方当午初,艳阳照空,连三僧脸上每一条皱纹都瞧得清清楚楚。他倒转圣火令,抱拳一躬身,说道:「得罪了!」侧身便攻了上去。杨逍飞身向左,殷天正大喝一声,举起右手圣火令,便往渡难的黑索上击落。「当呜」一响,索令相击。这两件奇形兵刃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也是十分的古怪刺耳。两人手臂都是一震,心道:「好厉害!」均知是遇到了生平罕逢的劲敌。
无忌心下寻思:「这『金刚伏魔圈』招数严密,我等虽是三人联手,也决非三五百招之内所能攻破,且耗费他三僧的内劲,徐寻破绽。」一见黑索缠到,便使圣火令以之硬碰硬的对攻,他体内九阳神功愈运愈强,绵绵不绝,永无止歇。旁观众人但觉六人的兵刃上卷起层层旋风,寒气逼人而来,不由得一步步的退开。斗到一顿饭时分,无忌等三人已将索圈压得缩小了丈许圆径。然而二僧的索圈压小,抗力越强,三人每攻前一步,便此先前要多花几倍力气。杨逍与殷天正越斗越是骇异,起初尚是以三敌三的局面,到得半个时辰之后,杨殷二人渐渐支持不住,成为二人合斗渡难。无忌却是一人对付渡厄、渡劫二僧。
殷天正走的至是刚猛路子,杨逍却是忽柔忽刚,变化无方。这六人之中,以扬逍的武功最为好看,那两柄圣火令在他手中盘旋飞舞,忽而成剑,忽而成刀,忽而作短枪刺、打、缠、拍,忽而作判官笔点、戳、捺、挑,更有时左手匕首,右手水刺,忽地又变成右手钢鞭,左手铁尺,百忙中尚自双令互击,发出哑哑之声以扰乱敌人心神。相斗未及四百招,已连变了二十二种兵刃,每种兵刃均是两套招式,一共四十四套招式。空智于少林派七十二绝艺得其十八,范遥自负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窥,但此刻见杨逍神技一至于斯,都不由得暗自叹服。周颠与杨逍素有心病,曾数次和他争斗,此刻越着越是惭愧:「杨逍这龟儿子原来一直让着我。先前我只道他武功只此我稍高,每次动手,碰巧运气好,这才胜我一招半式。岂知我周颠跟他龟儿子差着这么老大一截。」
但不论杨逍如何变招,渡难一条黑索分敌二人,仍甚绰绰有余。众人只见殷天正头上白雾升起,知他内力已发挥到了极致,一件白布长袍慢慢鼓起,衣内充满了气流。他每踏一步,脚底便是一个足印,斗到将近一个时辰,围着三株松树之外,已被他踏出了一圈足印。陡然之间,殷天正将右手圣火令交于左手,将渡难的黑索一压,右手一招劈空掌便向渡难击了过去。渡难左手一起,五指虚抓,握成空拳,也是一掌劈出。空闻空智等一齐「忆」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惊讶佩服之情。原来渡难还他这一掌,乃是少林七十二绝艺中之中的「小须弥掌」。这种掌力极难练成,那是不必说了,纵然练成之后,每次出掌,也须坐马运气,凝神良久,始能将内劲聚于丹田,那知渡难要出掌便出掌,一动念间,就将这「小须弥掌」拍了出来,跟着黑索一抖,又向杨逍扑击而至。
但渡难以「小须弥掌」与殷天正对掌,黑索上的劲力便弱了一大半。他正以巧补弱,只见那黑索滚动飞舞,宛若灵蛇乱颤,杨逍的两根圣火令也是变化无穷。旁观众人的目光,大半集中去瞧他二人相斗。殷天正凝神提气,一掌掌的拍出,忽而跨前两步,忽而又倒退两步。那边张无忌以一敌二,三人的招式都是平淡无奇,所有的拚斗,都是在内劲上施展。这种拚斗比之殷天正的斗力和杨逍的斗巧,其实更是凶险十倍,只要内劲被对方一逼上岔路,不是立时气绝身亡,便是走火入魔,那时发疯瘫痪,均是常事,只是这种险到极处的比拚,只有身历其境的局中人方知其中的甘苦,旁观者武功再高,也无法从他三人的招式中辨认出来。
眼见六人相斗,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太阳由偏东而当头直射,更渐渐偏西。空闻空智、范遥、韦一笑等第一流的高手,这时已看出了双方胜负之机。但见殷天正头顶的白气越来越浓,而渡劫坐在其中的那棵大松树,枝干上的针叶竟不住的摇晃颤动,可知渡厄和渡劫二僧功力究有高下,斗到此时,渡劫背靠松树,须得借大树之力,方能与无忌的九阳神功相抗。倘若殷天王先行支持不住,那便是明教输了,若是渡劫先一步难以抵挡,则是少林派落败。
出手相斗的六人更加明白这中间的关键所在。殷天正与渡难此拚掌力,拚到五十余掌之后,知道自己终非他的敌手,心想:「咱们今日之事,以救谢兄弟为重。我个人的胜负荣辱、何足道哉?何况输在少林派前辈高人手下,也不能说是损了我白眉鹰王的威名。」臂下拚得一掌,便向后退出一步,再拚得十余掌,已是返到数丈之外。那知「小须弥掌」乃少林派七十二绝艺之中,渡难在这掌法上浸淫数十载,威力实是非同小可,殷天正退一步,这小须弥擘的掌力跟着进击一步,劲力竟是丝毫不以路程拉远而稍衰。
杨逍寻思:「这位少林高僧果真了得,我圣火令上招数再变,终究也是奈何不了他。殷白眉独受内劲,时候长了只怕支持不住。」两根圣火令一合,想要挟住黑索,跟他也来个硬碰硬的斗力,以分殷天正的重担。不料圣火令刚要挟到黑索,渡难手腕一抖,那黑索的索头直昂上来,撞向扬逍面门,杨逍心念如电,圣火令脱手,向渡难胸口急掷过去,双掌一翻,已抓住索头,一招「倒曳九牛尾」,猛力向外急拉。
渡难见他兵刃出手,当作暗器般打来,劲道极猛,左手上肘一沉,便往下向左胸的一枚圣火令压去,同时身子略侧,让开飞向左胸的那枚圣火令。没料到左肘压下了一枚圣火令,另一枚突然间中道转向,呼的一声,斜刺射向渡劫。原来这六人之中,以杨逍最工机心,他擅于斜掷暗器,两枚圣火令中,攻渡难的是虚,攻渡劫的那枚之上,方用上了全身内劲。
渡劫正与张无忌全力相抗,眼见渡难对付杨殷二人,已是稳占上风,那想得到杨逍竟会忽发奇想以此怪异的手法偷袭,一惊之下,圣火令已到面门。渡劫心神微乱,轻轻伸起两指,将那枚圣火令挟了下来。但其时他与张无忌全神贯注的比拚内劲,那容得这么心神一分,霎时之间,他存身其内的大松树摇晃不止,树上松针纷纷下坠,便如空中下了一阵急雨。张无忌一觉对方破绽大露,这乾坤大挪移心法最擅于寻瑕抵隙,对方百计防护,尚且不稳,何况自呈败弱?他手指上五股劲气,登时丝丝作响,疾攻过去。片刻间拍拍有声,渡劫那棵松树上一根根小枝也震得落了下来。
渡厄眼见势危,霍地站起,身形一晃,已到了渡劫身旁,伸出左手,搭在他的肩头。渡劫得师兄渡厄相助,重行稳住。那边厢渡难与殷天正,杨逍也已到了各以真力相拚,生死决于俄顷的地步。杨逍拉着黑索一端,向外扯夺,股天正却以破山碎碑的雄浑掌力,不绝向渡难抵压过来。两大高手一拉一推,两股劲力恰恰相反,渡难身处其间,虽也吃力万分,却是丝毫不现败象。
旁观的明教群豪和少林僧众眼见这等情景,知道这场拚斗下来,不仅分出胜败而已,六大高手之中,只怕有半数要命丧当场。偌大一座山峰之上,刹时间竟无半点声息,群雄泰半汗湿衣背,没一个不是提心吊胆,为自己一方的人担忧。
便在这万籁俱寂之际,忽听得三株松树之间的地底下,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起话来:「杨左使、殷大哥、无忌孩儿,我谢逊双手染满血迹,早已死有余辜,今日你们为救我而来,与少林寺三位高僧争斗,若是双方再有损伤,谢逊更是百死莫赎。无忌孩儿,你快快率同本教兄弟,退出少林寺去。否则我立时自绝经脉,以免多增罪孽。」这声音虽低,但远远传送而出,峰顶众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正是谢逊以「狮子吼」神功在地牢中说话。当年他在王盘山上,用狮子吼震死各帮各派无数豪士,此刻虽非以此神功伤人,但众人耳鼓仍是震得嗡嗡作响,相顾失色。
无忌知道义父言出如山,决不肯为了一己脱困,致令旁人再有损伤,眼前情势,倘若力拚到底,自己虽是无恙,但外公、杨逍、渡劫、渡难四人,必定不免,正踌躇间,只听谢逊大声喝道:「无忌,你还不去么?」无忌道:「是!谨遵义父吩咐。」他退后一步,朗声说道:「三位高僧的『金刚伏魔圈』果然神妙,今日明教无法攻破,他日再行领教。外公、杨左使,咱们收手吧!」说着劲气一收,将渡厄、渡劫二僧黑索上所发出的内劲一弹而回。杨逍与殷天正听到他的号令,苦于正与渡难全力相拚,无法收手。若是收回内劲,立时便被渡难的劲气所伤。渡难此刻也是欲罢不能。张无忌走到殷天正之前,双掌一挥,接过了渡难与殷天正分以左右袭来的掌力,跟着伸出圣火令,搭在渡难的黑索中端。那黑索正被杨逍与渡难拉得如绷紧了的弓弦一般,无忌的圣火令一搭上去,乾坤大挪移的神功登时将两端传来的猛劲化解了。黑索软软垂下,落在地下。杨逍手快,一把抢着。
渡难脸色一变,正欲发话。杨逍双手拥着黑索,走近几步,说道:「奉还大师兵刃。」渡劫已知他的心意,将身旁的两枚圣火令抬了起来,交还给他。自经适才这一战,三位少林高僧已收起先前的狂傲之心,知道若是拚将下去,势必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己方三人实是无法占得对方的上风。渡厄说道:「老纳闭关数十年,重得见识当世贤豪,至感欣幸。张教主,贵教英才济济,阁下更是出类拔萃,唯望以此大好身手多为苍生造福。少作伤天害理之事。」张无忌躬身道:「多谢大师指教。」渡厄道:「我师兄弟三人,在此恭候张教主大驾三度莅临。」无忌道:「恭候是不敢,然自当再来领教。谢法王是在下义父,恩同亲生。」渡厄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无忌率同杨逍诸人,拱手与空闻、空智等人作别,走下山中。彭莹玉传出讯号,撤回五行旗人众。离寺十里,厚土旗教众倚山搭了十余座竹棚,以供众人住宿。无忌闷闷不乐,心想本教之中,无人的武功能比杨逍与外公更高,就算换上范遥与韦一笑,那也不过是和今日的局面相若,天下那里去找一两位胜于他们的高手,来破这金刚伏魔圈?彭莹玉猜中他的心事,道:「教主?你怎地忘了张真人?」。
无忌踌躇道:「倘若我太师父肯下山相助,和我二人联手,破了这『金刚伏魔圈』定可办到。但一来此举大伤少林、武当两派的和气,太师父未必肯允。二来太师父一百多岁的年纪,武学修为虽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究竟年纪衰迈,若有失闪,如何是好?只怕宋大师伯他们也决计不肯——」突然之间,殷天正站起身来。哈哈笑道:「张真人如肯下山,定然马到成功,妙极,妙极!」干笑几声。张大了口。声音忽然哑了。
群豪见他笑容满脸,直挺挺的站着,都觉奇怪。杨逍道:「殷兄,你想张真人能下山出手么?」他连问两次,殷天正只是不答,身子也一动不动。无忌吃了一惊,伸手一搭他的脉搏,不料心脉早停,竟已气绝身亡。原来他适才苦战渡难,耗竭了全部力气,加之年事已高,竟然油尽灯枯,张无忌心中一痛,抱着他的尸身,哭了出来。殷野王抢了上来,更是呼天抢地的大哭。群豪念及同教的义气,无不怆然泪下。讯息传出,明教中有许多教众原属白眉教旗下,登时哭声震动山谷。
这数日间,群豪忙于料理殷天正的丧事,眼见各门派、各帮会的武林人物络绎上山。这些人仰慕段天正的威名,都到竹棚中他灵前吊祭。空闻、空智等已亲自前来祭过,并派了十八名僧人,做法事为殷天正超度。但十八名僧人只念了几句经,便给殷野王手执哭丧棒轰了出去,周颠更在一旁大骂:「少林秃驴,假仁假义。」这数日中,张无忌忧心如捣,和杨逍、彭莹玉、赵明等商议数次,均甚不得善法。赵明会想设法将「十香软筋散」的毒药,下在渡厄三僧的饮食之中,又说要去召鹿杖客、鹤笔翁二人来和无忌联手,但无忌和杨逍等均觉不妥。
弹指间端阳正日已到,张无忌率领明教群豪,来到少林寺中。少林寺前殿后殿、左厢右厢,到处都挤满了各路的英雄好汉。聚人均知此次英雄大会,乃是为谢逊而开。各路武林人物之中,有的是谢逊的仇人,图在会中报仇雪恨,有的觊觎屠龙刀,妄想夺得宝刀,成为武林至尊,有的是相互间有私人恩怨,要乘机作一了断,极大多数却为瞧热闹而来,少林寺中派出百余位知宾接待,分别献茶,引着在寺中各处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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