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冷冷的道:「静照师姊向谢逊报仇,说什么杀人灭口?」她左手一挥,道:「这儿无数名门正派的弟子,不明邪正之别,甘愿与旁门妖魔混在一起。峨嵋派可犯不着赶这淌混水,咱们走吧。」峨嵋派一声照应,都站了起来,有些人望着躺在地下的静照,不知掌门人是否发令相救,还是置之不理。
空智走到成昆身前,喝道:「圆真,快叫人放开方丈。老方丈若有三长两短,你的罪孽可就更大了。」成昆苦笑道:「事已至此,大家同归于尽。此刻我便要放了空闻这老和尚,然已来不及了。你又不是瞎子,这时还瞧不见火焰吗?」空智一呆,回头向峰下瞧去,果见寺中黑烟和火舌冒起,惊道:「达摩堂走火!快,快去救火。」群僧一阵大乱,纷纷便要奔下山去。忽见达摩堂四周一条条白龙般的水柱,齐向火焰中灌落,霎时间便将火头压了下去。禀报道:「启禀师叔祖,圆真手下的叛徒纵火焚烧达摩堂,幸得明教洪水旗下众英雄仗义,已将烈火扑灭。」空智走到张无忌身前,合什礼拜,说道:「少林千年古刹免遭火劫,全出张教主大恩大德,合寺僧侣粉身难报。」张无忌还礼逊谢,道:「此事份所当为,大师不必多礼。」
空智道:「空闻师兄被这叛徒囚于达摩院中,火势虽灭,不知师兄安危如何。张教主与众位英雄少待,老衲须得前去察看。」成昆哈哈大笑,道:「空闻身上浇满了牛猪油,火头一起,早已了帐。洪水旗救得了达摩院,救不得老方丈。」忽然峰腰传来一人声音,说道:「洪水旗救不得,还有厚土旗呢。」却是范遥的声音。他话声甫毕,便和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奔上峰来,两人携扶着一位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空闻。但见三人均是衣衫焦烂,头发须眉都被烧得稀稀落落,狼狈不堪。空智急步上前,抱住空闻,叫道:「师兄,师兄,你身子安好?师弟无能,罪该万死。」空闻微笑道:「全仗这位范施主和颜施主从地道中穿将出来相救,否则你我焉有再见之日。」空智骇然道:「明教厚土旗穿地之能,一神至此。」向范遥、颜垣深礼致谢,并道:「范施主,老僧先前无礼冒犯,尚请原宥。大都万法寺之约,老僧是不敢去的了。」要知武林人士订下比武的约会,若是食言不到,比之较技服输可要丢脸万倍。空智自甘毁约,可知他对范遥冒险相救师兄的大德,实是感激无已。两人本来互相佩服,经此一事,更是倾心接纳,从此成为至交好友,此是后话不提。
原来成昆事先计划周详,于英雄大会举行的前夕,出其不意的点中了空闻穴道,将他囚在达摩院中。院中放满硝磺柴草等引火之物,分派心腹看守,胁迫空智一切须听自己吩咐,否则立时纵火,焚死空闻。其后事与愿违,一切均非事先意料所及,一败涂地之余,便传出号令,命心腹纵火,那是他破斧沉舟的最后一着棋子。只盼群雄与僧众忙于救火,他心腹人等便可乘乱将他救下山去。不料杨逍一到少室山下,未曾与无忌见面,便命厚土旗打下地道,通入少林寺中,本意是设法相救谢逊,可是谢逊却并非囚于寺内。达摩大石像的突然掉换,便是厚土旗人众在地道内暗中所使手脚。
后来无忌与周芷若联手攻打金刚伏魔圈,待得成昆现身,正式与空智破脸,赵明与杨逍便瞧出端倪。二人计议之下,命范遥率领洪水、厚土两旗,潜入寺中俟机相救空闻。只是成昆的布置极是毒辣,空闻虽是救出,却烧死了三名厚土旗的兄弟。
范遥与颜垣冒烟突火,救出空闻,但三人也被烈火烧得须眉俱焦,若不是从地道中脱险,势必葬身火窟,待得洪水旗扑灭火焰,已是迟了。那达摩院及邻近几间僧舍为火所焚,幸而未曾蔓延,大雄宝殿、藏经阁、罗汉堂等要地未遭波及。
空智低声与空闻商议了几句,传下法旨,将成昆手下党羽尽数拘禁于后殿待命。成昆在少林寺日久,结纳的徒党着实不少,但魁首受制,方丈出险,众党羽眼看大势已去,当不敢抗拒,在罗汉堂首座率领僧众押送之下,垂头丧气的下峰。无忌回首看周芷若时,只见峨嵋派人众早已乘乱走了,只静照仍是躺在地下。
无忌走到那黄衫女子跟前,长揖说道:「张无忌承姊姊两番援手,大德不敢言谢。只盼示知芳名,以便无忌日夕心中感怀。」黄衫女子微微一笑,说道:「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说着裣衽为礼,手一招,带着身穿黑衫白衫的八名少女,飘然而去。无忌追上一步,道:「姊姊请留步。」那黄衫女子竟不理会,自行下峰去了。丐帮的小帮主史红石叫道:「杨姊姊,杨姊姊!」只听得峰腰间传来那女子的声音道:「丐帮大事,请张教主一力承担。」张无忌朗声道:「无忌遵命。」那女子道:「多谢了!」这「多谢了」三字遥遥送来,相距已远,仍是清晰异常。无忌心下帐惘,一宁神,走到谢逊身边,只叫了声:「义父!」泪如雨下。谢逊笑道:「痴孩子!你义父承三位高僧点化,大彻大悟,毕生罪孽一一化解,你该当代我欢喜才是,有什么可难过的?我废去武功有何足惜,难道将来再用以为非作歹么?」无忌应道:「是!」谢逊走到空闻身前,跪下说道:「弟子罪孽深重,盼方丈收留,赐予剃度。」空闻尚未回答,渡厄道:「你过来,老僧收你为徒。」谢逊道:「弟子不敢望此福缘。」要知他拜空闻为师,乃是「圆」字辈弟子,若拜渡厄为师,叙「空」字辈排行,和空闻、空智便是师兄弟称呼了。渡厄喝道:「咄!空字是空,圆亦是空,我相人相,好不懵懂!」谢逊一怔,登即领悟,什么师父弟子,于佛家尽是虚幻,便说偈道:「师父是空,弟子亦是空,无罪无业,无德无功!」渡厄哈哈笑道:「善哉,善哉!你归我门下,仍是叫谢逊,你懂了么?」谢逊道:「弟子懂得。牛屎谢逊,皆是虚影,身既无物,何况于名?」
要知谢逊文武全才,于诸子百家之学,无所不窥,一旦得渡厄点化,立悟佛家精义,自此归于佛门,终成一代硕德高僧。张无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一时说不出话来。渡厄道:「去休,去休!才得悟道,莫要更入魔障!」携了谢逊之手,与渡劫、渡难缓步下峰。空闻、空智、张无忌等一齐躬身相送。金毛狮王三十年前名动江湖,做下了无数惊世骇俗的事来,今日身入空门,群雄无不感叹。
空闻说道:「众英雄光临敝寺,说来惭愧,敝寺忽生内变,多有得罪,招待极是不周。众英雄散处四方,今日一会,未知何时重得相聚,且请寺中坐地。」当一群雄下峰入寺。少林寺中开出素餐接待。众僧侣做起法事,替会中不幸丧命的英雄超度。群雄逐一祭吊致哀。
大事虽了,张无忌心中仍有许多不明之处,谢逊去得匆匆,不少疑团未及相询,但料想关键所在,必与周芷若有关。他宅心忠厚,念及旧情,心想这些疑团也不必一一剖明,以致更损周芷若的名声。他用过斋饭后,与史红石及丐帮诸长老在西厢房中叙话,商议丐帮的大事,忽有教众进来说道:「教主,武当张四侠到来,有要事相商。」无忌一惊站起——。
张无忌听到张松溪突然到来,吃了一惊:「莫非太师父有什么不测?」急忙抢步出去,来到大殿,向张松溪拜倒在地,见他神色并无异状,这才放心,问道:「太师父安好?」张松溪道:「师父他老人家安好。我在武当山下得到讯息,元兵铁骑二万,开向少林寺来,窥测其意,显是不利于英雄大会,是以星夜前来报信。」无忌道:「咱们急速说与方丈知晓。」当下二人同至后院,告知空闻。空闻沉吟道:「此事牵涉甚大,当与群雄共议。」于是命寺众撞起钟来,邀集众英雄同到大雄宝殿之中。张松溪一说此讯,群雄都是一惊,登时便纷纷议论起来。
血气壮盛的便道:「乘着天下英雄在此,咱们迎下山去,先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老成持重的则道:「元兵来往调动,原是常事,未必是来跟咱们为难。」张松溪道:「在下会听蒙古话,亲耳听到鞑子的军官号令,确是杀向少林寺来。」空闻道:「众位英雄,看来朝廷得知咱们在此聚会,只道定是不利于朝廷。咱们人人身有武功,原是要杀鞑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何足道哉?——」他话未说完,群雄中已有人喝起了采来。空闻续道:「只是咱们江湖豪士,惯于单打独斗,比的若不是兵刃拳脚,便是内功暗器。这等马前马后、长枪大戟的交战,咱们颇不擅长,依老衲之见,不如众英雄便即散去如何?」
群雄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张无忌道:「咱们若不是就此散去,一来鞑子只道咱们畏惧于彼,不免长他人志气;二来少林寺中诸位师父们如何?」空闻微笑道:「元兵来到寺中,一见寺中皆是僧人,并无江湖豪士,那也无可如何。这叫作乘兴而来,败兴而返。」群雄知道空闻所以如此说,实是出于一番好意,要知道这次英雄大会乃少林派所邀集,雅不愿由此生祸,致令群雄血溅少室山头。但群雄个个都是血性之人,要他们临敌退缩,那是决计不肯的。何况朝廷既是出动大军,决不能扑了个空便即安然返防,定要骚扰少林,说不定将众僧侣尽数擒拿而去,一把火将寺烧了。蒙古兵向来暴虐,杀人放火,原是惯事。杨逍说道:「方丈与众位英雄在此,在下本是不该多嘴。然鞑子施虐,人人有抗敌之责。以在下之见,咱们设法将鞑子引了开去,在别的地方好好跟他们斗上一斗,免得千年古刹,受这战火之厄。」
群雄纷纷叫好,说道:「正该如此。」正议论间,忽听得寺门外马蹄声奔得甚急,两骑马疾驰而来。蹄声到门外嘎然而止,两名汉子在知客僧接引之下,匆匆进来。群雄一看服色,却是明教的教众。二人走到张无忌身前,躬身行礼,一人禀报道:「启禀教主:鞑子兵先锋五千,攻向少林寺来,说道寺中诸位师父们聚众造反,要踏平少林。凡是光——光——」空闻微笑道:「你要说光头和尚,是不是?那也不用忌讳,但说便是。」那人道:「一路上好多位僧人已被鞑子兵杀了。他们说道:『光头的都不是好人,有头发的也不是好人,凡遇身边带兵刃的便一概杀了。』」
许多人哇哇叫了起来,都道:「不跟鞑子兵拚个你死我活,耻为黄帝子孙。」其时宋室沦亡虽是将近百年,但草莽英豪,始终将蒙古官兵视成夷狄,不肯服其管束。各门各派,各帮各会相互间固是私斗不休,然而不论如何结下深仇大怨,从来无人肯去借朝廷官府之力来为难对方。这次英雄大会之中,绝大多数豪士均未能一显身手,这时听说蒙古杀到,各人热血沸腾,尽皆奋身欲起。张无忌朗声说道:「众位英雄,今日正是男儿汉杀敌报国之时。少林寺英雄大会,自此名扬千秋!」
大殿上欢呼声,喊叫声,嚷成一片。张无忌道:「便请空闻方丈发号施令,咱明教上下,尽听指挥。」空闻道:「张教主说那里话来?敝派僧众虽曾学过一些拳脚,但于行军打仗,却是一窍不通。近年来明教创下偌大事业,江湖上谁个不知闻?唯有明教人众,方足与鞑子大军相抗。咱们公推张教主为武林盟主,相率天下豪杰,与鞑子周旋。」张无忌还待逊辞,群雄已大声喝采。要知张无忌虽年轻不足服众,但武功之强,适才力斗少林三僧时已是人所共见,而明教韩山童、徐寿辉、朱元璋等各路人马,在淮泗、豫鄂各地起事,连获胜利,更非其余门派可及。各派各帮的豪士均想除了明教之外,确是无人能当此盟主的大任。
张无忌道:「这盟主一席,责任奇重,在下于用兵一道,实非所长,还请各位另推贤能的为是。」正谦让间,忽听得山下喊声大振,锐金旗的两名教众奔驰入殿,报道:「蒙古兵杀上山来了。」张无忌道:「锐金、洪水两旗,先挡头阵。周颠先生、铁冠道长,你两位各助一旗。」周颠和铁冠道人应声而出。
局势紧急,不容无忌再行推辞,只得分派道:「说不得师父,请你持我圣火令去,就近调本派援兵,上山应援。」说不得接命而去。大殿中众英雄武功虽高,却均是不相统属的乌合之众,听得元兵杀到,各抽兵刃,纷纷涌出。杨逍低声道:「教主,你若不发号施令,众人乱杀一阵,那是非败不可。」无忌点了点头,当即抢步出殿,来到半山亭中察看,只见蒙古兵先锋千余已攻到山腰,但被锐金旗一输硬弩标枪,驱了回去。放眼远望,一队队蒙古兵蜿蜒而来,军容甚盛。其时距成吉斯汗与拔都威震异域之时已远,但蒙古铁骑竟习练有素,仍是举世无匹的精兵。
忽听得左首喊声大震,许多女尼和少年男女逃上山来,却是峨嵋派人众,想是途遇蒙古官兵,又被逼了回来。周芷若和静慧、静照等浴血断后,十多名汉子抬着担架等物,被蒙古兵包围在内,周芷若率众数度冲杀了数十名蒙古兵,始终无法救出陷入重围的同门,无忌暗叫道:「不好!这担架上的是宋师哥!」叫道:「烈火旗两旗掩护!韦兄、范杨二使,随我救人。」纵身冲将下去。两名蒙古兵挺长矛刺将过来。无忌一手抓住一枝长矛,运劲一抖,两名蒙古兵摔将下去。他掉转矛头,双矛银光闪闪,犹似双龙入海般卷入人丛。韦一笑、杨逍、范遥、彭莹玉等跟随其后,蒙古兵当之辟易,登时将周芷若等一干人都隔在身后。范遥呼一拳击出,将一名蒙古兵十夫长的脸打得稀烂,抢过担架中的伤者,夹在胁下,转身便走。无忌见周芷若满脸是血,又冲入蒙古兵中,忙叫道:「芷若,芷若,宋大哥救回来啦!」周芷若并不理会,挥鞭向前攻打,只是山道狭窄,挤满了人,一时冲不过去。无忌见尚有两名峨嵋弟子抬着个担架,陷入包围,正挺兵与蒙古兵死战,心道:「难道宋师哥是在那个担架之上?」斜身跃起,两柄长矛在山壁上交互刺戳,以手代足,如踏高跷般抢了过去。相距尚有丈余,只见两名峨嵋弟子先后中刀中箭,骨碌碌的滚下山去。
无忌大吃一惊,飞身跃起,左手长矛阻住担架下落,见担架中人那人全身都裹在白布之中,只露出了一张脸,正是宋青书。无忌抛去长矛,将他横抱在手,只觉他身子沉重异常,白布中硬崩崩的似乎尚有别物。一时也不及细想,只怕扭动他震碎了的头骨,左闪右避,躲开蒙古兵攒刺来的马刀长矛,脚下却是走得平稳异常。只见张松溪和殷利亨双双攻到,手持长剑,护在他身子两侧。两柄长剑倏刺倏收,蒙古兵纷纷中剑——。
张松溪和殷利亨二人这么一挡,无忌抱着宋青书稳稳的走一山来。数百蒙古兵列队上冲,彭莹玉叫道:「烈火旗动手!」这一声令下,烈火旗的教众从喷筒中喷出石油,一枝枝火箭射将出去,登时烈焰奔腾,当先的二百余名蒙古兵身上着火,一团团火球般滚下山去。那边厢洪水旗从水龙中浇出毒水,也有数百名蒙古兵身中烈性毒水。死伤狼藉。群雄乘机上前冲杀。山腰里蒙古兵的万夫长下令鸣金收兵,众兵将前队改成后队,强弓射住阵脚,不令群雄追击,缓缓退了下去。彭莹玉叹道:「鞑子虽败不乱,确的是天下精兵。」只见蒙古兵直退到山脚下,如扇面般散开,看来一时不致再上山进攻。无忌下令道:「锐金、洪水、烈火三旗守住上山要道。巨木、厚土二旗,急速伐木搬土,构筑壁垒,以防敌军冲击。」五行旗各掌旗使齐声接令,分别指挥下属布防。
群雄先前大都身负武功,均想踪然杀不尽鞑子官兵,若求自保,总非难事。但适才一阵交锋,见识到了蒙古军的威力,才知行军打仗,和单打独斗的比武实是大不相同。千千万万人一拥而上,势如潮水,如周芷若这等厉害之极的人物,在人潮中也是无所施其技。四面八方都是刀枪剑戟,乱砍乱杀,平时所学的什么见招拆招,内劲外功,全都用不着。若不是明教五行旗以阵法抵挡阵法,这时少室山头只怕已是惨不堪言,少林寺也是烈火中成了一片瓦砾了。待见蒙古兵退下,群雄这才纷纷议论,方想到为什么前朝尽多英雄豪杰之士,却将大好江山沦亡在鞑子手中。倒是少林僧众颇有规律,一队队少年僧众手执禅杖戒刀,在年长僧侣率领之下,分布各处要地守御,但寡不敌众,显是也挡不住二万余蒙古精兵的全力冲击。
无忌将宋青书轻轻放在地下,一探他的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回头想招呼周芷若过来,却不见人影,问道:「宋夫人呢?」众人适才忙于驱退蒙古官兵,谁都没留心周芷若到了何处。峨嵋群弟子这时对明教也消了几分敌意,均说没见到掌门人。无忌怕宋青书在混乱中身上受伤,于是解开裹在他身上的白布察看。
他身上白布一共裹了三层,待得第三层解开,呛啷啷几声响亮,跌出四件断折了的兵刃出来。无忌吃了一惊,叫道:「屠龙刀,倚天剑!」群雄听得「屠龙刀」三字,纷纷围了上来,但见屠龙刀断成了两截,倚天剑也是断成了两截。
无忌提起半截屠龙刀只觉入手仍是颇为沉重,心中百感交集,自己父母为此刀而丧命,近二十余年来,江湖上纷扰不休,都是为了此刀。群雄聚双少林,主要也是为了这柄宝刀,那想到宝刀出现,竟是刀剑齐折,已无用处,他举起断刀一看,只见断截之处中空,可藏物事,那倚天剑也是这样,但刀剑中均是空空如也,如果曾藏过什么物事,却也早给人取去了。杨逍叹道:「周姑娘一身惊人武功,原来是从此刀剑中而来。」
张无忌虽是心地仁厚,却也决非蠢人,他一看到断刀断剑,心下已是恍然:原来小岛上当晚刀剑齐失,却是周芷若取了去。不知她使下什么手脚,放逐赵明、害死殷离,再以刀剑互砍,两柄天下最锋锐的利器就此两败俱伤。她取出藏在刀剑中的秘笈,暗中修练。他越想越是明白:「是了,当时在小岛之上,我用九阳神功替她驱除毒素,她体内竟生出一种怪力,隐隐与我的神功相抗,越到后来,这股怪力越强,显是她修习的内功日有进境。唉!时日迫促,她为了急于求成,不及好好扎下内功根基,以致所习的均是可以速成的阴毒外功,虽然厉害,终究达不到真正炉火纯青的峰巅境界——。」
张无忌正自沉吟,锐金旗掌旗使吴劲草走上前来,说道:「启禀教主,属下是铁匠出身,学过铸造刀剑之法,待属下试试,不知是否能将这宝刀宝剑接续完好。」杨逍喜道:「吴旗使铸剑之术,天下无双,教主不妨命他一试。」无忌点头道:「这柄利器如此断了,确也可惜。吴旗使试试也好。」吴劲草向烈火旗掌旗使夏炎说道:「铸刀铸剑,关键在于火候,须得夏兄相助一臂之力。看这模样,鞑子一时不会攻山,咱哥儿俩便即动手如何?」夏炎笑道:「生柴烧火,那是兄弟的拿手本事。」
于是二人指挥属下,搬石搭起一座炉子,这炉子搭得甚高,只露出一个不到一尺口径的火孔。烈火旗中各种燃料均是现成,顷刻间便生起一炉熊熊大火。吴劲草目不转睛的望着炉火,他身旁放着十余件兵刃,一看炉火变色,便将兵刃放入炉中试探火性,待见炉火自青变白,当下双手各执钢钳,钳起两截屠龙刀,拚在一起,拿到火焰中镕烧。众人见他上身脱得赤条条地,火星溅在身上,恍如不觉,直是全神贯注,心不旁鹜。无忌心想:「铸造刀剑虽是小道,其中却也有大学问、大本领在。若是寻常铁匠,单是这等高热已便抵受不住。」忽听得拍拍两声,拉扯风箱的两名烈火旗教众晕倒在地。夏炎和烈火旗掌旗使抢上前去,拖开晕倒的两人,亲自拉扯风箱鼓风。这两人内功修为均是不弱,这一使劲鼓风,炉火直窜上来,火焰高达丈许,蔚为奇观。
吴劲草突然叫道:「不好!」纵身后跃,一脸沮丧之色。众人吃了一惊,看他手中时,只见两柄钢钳均已烧镕,屠龙刀却是毫无动静。吴劲草摇头道:「属下无能。这屠龙宝刀果然是名不虚传。」夏炎和烈火旗副使暂停扯风,退在一旁,他二人全身衣裤都已汗湿,便似从水中爬起来一般。赵明忽道:「无忌哥哥,你那些圣火令,不是连屠龙刀也砍不动么?」无忌道:「啊,是了!」六枚圣火令除将一枚交于说不得调山下兵,剩下尚有五枚,他从怀中取了出来,交给吴劲草道:「刀剑不能复原,那也罢了。圣火令是本教世传的宝物,可不能损毁。」吴劲草接令一看,见五枚圣火令非金非铁,坚硬无比,在手中掂了掂斤两,低头沉思,脸上神色十分古怪。
无忌道:「若无把握,不必冒险。」吴劲草一凛,从沉思中醒转,说道:「属下多有不是,请教主原宥。这圣火令乃用白金、玄铁,混和金刚砂等物铸就,烈火决不能镕。属下大是疑惑,不知当年如何铸成,真乃匪夷所思。一时想出了神。」赵明笑道:「将来只怕你得上波斯走一遭,向他们的高手匠人请教请教。你瞧,这些圣火令上还刻有花纹文字。以屠龙刀、倚天剑之利,尚且不能损它分毫,这些花纹文字又用什么家伙刻它上去。」吴劲草道:「要刻花纹文字,却倒不难。那是在圣火令上遍涂白腊,在腊上雕以花纹文字,然后注以烈性酸液,以数月功夫,慢慢腐蚀。待得刮去白腊,花纹文字便刻成了。小人所不懂的乃是镕铸之法。」夏炎叫道:「喂,到底干不干啊?」吴劲草向无忌道:「教主放心,夏兄弟的烈火虽然厉害,却损不了圣火令分毫。」
夏炎心中却有些惴惴,道:「我尽力扇火,若是烧坏了本教圣物,我可吃罪不起。」吴劲草微笑道:「量你也没有这等能耐,一切由我担待。」于是将两枚圣火令夹住屠龙刀的半截,再将两枚圣火令夹住宝刀的另外半截,然后取过两把新钢钳,分别夹住四枚圣火令,将宝刀放到炉火上再度烧了起来。炉火中的烈焰越冲越高,直烧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吴劲草、夏炎烈火旗副旗使在烈火烤炙之下,越来越是神情委顿,渐渐要支持不住。
范遥向周颠使个眼色,左手轻轻一挥,两人一齐抢上前去,接替了夏炎与烈火旗副旗使的位子,用力扯动风箱。范周二人的内力比之那二人又自不同,炉子中笔直一条白色火焰,直冲而起。吴劲草突然喝道:「顾兄弟,动手!」锐金旗的掌旗副使顾孟鲁手持利刃,奔到炉旁,白光一闪,一刀便向吴劲草胸口刺去。旁观群雄无不失色,齐声惊呼。吴劲草赤裸裸的胸膛上鲜血射出,一滴滴的落在屠龙刀上,血液遇热,立化青烟袅袅冒起。吴劲草大叫:「成了!」退了数步,一交坐在地下,只见那屠龙刀的两段刀身已镶在一起。众人这才明白,原来铸造刀剑的大匠每逢铸器不成,往往滴血刃内,古时干将莫邪夫妇甚至自身投入炉内,这才铸成无上的利器。吴劲草此举,可说是古代大匠的遗风了。
无忌忙将吴劲草扶起,察看他的伤口,见这一刀入肉不深,并无大碍,当下用金创药替他敷上,包扎了伤口,说道:「吴兄何必如此?此刀能否续上,无足轻重,却让吴兄吃了这许多苦。」吴劲草见他不看圣火令,不看屠龙刀,却先来看自己的创伤,心下好生感激,道:「皮肉小伤,那算得什么?倒让教主费心了。」站起身来,提起屠龙刀一看,只见接续处天衣无缝,只是隐隐有一条血痕,不禁十分得意。无忌看那四枚入炉烧过的圣火令果然丝毫无损,接过屠龙刀来,往两根从蒙古兵手中抢来的长矛上砍去,嗤的一声轻响,双矛应手而断,当真是削铁如泥,群雄大声欢呼,均说:「好刀!好刀!」
吴劲草捧过两截倚天剑,想起锐金旗掌旗使庄铮以及本旗的数十名兄弟,均是命丧此剑下,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说道:「教主,此剑杀了我庄大哥,杀了我不少好兄弟,吴劲草恨此剑入骨,不能为他接续。愿领教主罪责。」说着泪如雨下。张无忌道:「这是吴大哥的义气,何罪之有?」拿起两截断剑,走到峨嵋派静慧身前,说道:「此剑原是贵派之物,仍请大师收管,日后交给周——交给宋夫人。」静慧一言不发,将两截断剑接了过去。
无忌拿着那柄屠龙刀,微一沉吟,向空闻道:「方丈,此刀是我义父得来,现下我义父皈依三宝,身属少林,此刀该当由少林派执掌。」空闻双手乱摇,说道:「此刀数易其主,最后是张教主从千军万马中抢来,人人亲眼得见,又是贵教吴大哥接续复原。何况今日天下英雄共推张教主为武林盟主,论才论德,论渊源,论名位,此刀由张教主掌管,那是天经地义的了。」群雄齐声附和,均说:「众望所归,张教主不必推辞。」无忌无奈,只得收下,心想:「若凭此刀而号令天下武林豪杰,共驱胡虏,亦是一大快事。」只听得人丛中许多人纷纷说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下面本来还有「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两句,但众人看到倚天剑断折后不能接续,这两句话谁也无人再提了。明教锐金旗下诸人与那倚天剑实有切齿的大恨,今日眼见屠龙刀复原如初,倚天剑却成了两截断剑,无不称快。
这时洪水旗人众从庙内抬了一口大铁锅出来,架在炉火之上,煮起一大锅油滚油,只待蒙古兵冲上山来,便将滚油喷出伤人。少林寺是千年古刹,庙中所藏的香油堆满数屋,可说用之不尽。
众人忙了半天,肚中都饿了,除了明教五行旗及少林寺的半数僧侣留在各处要道守御,余人由僧众接进寺里吃斋。堪堪天色将晚,无忌跃到一株高树之上,向山下敌军瞭望,只见蒙古兵东一堆,西一堆的围在山下,炊烟四起,正自埋锅造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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