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跃下树来,对韦一笑道:「韦兄,天黑之后,你去探探敌军的情势,瞧他们是否会在夜中突袭。」韦一笑接令而去。杨逍道:「教主,我看鞑子在前山受挫之后,今日多半不会进攻,倒要防备他们自后山偷袭。」无忌道:「不错。咱们到那边山峰上瞧瞧。」于是带同杨逍、范遥、厚土旗掌旗使颜垣,走向曾经囚禁谢逊的那个山峰。赵明道:「我也去!」跟着同行。
四人到了峰顶,眺望后山,不见动静。无忌抚摸三株断折了松树,想起今日这番剧战,实是凶险之极,突然间心中一动:「义父叫我看看地牢中的石壁,险些忘了。」盖在地牢口上的大石被他推开后,没再掩上,他轻轻往地牢中一跳,见是个丈许见方的石室。其时暮霭苍茫,地牢中更是阴暗,无忌从怀中取出火折,打着了火,见四面石壁上各刻着一幅图画。这四幅画均是用尖石划成,笔画简单,神韵却甚生动。东首第一幅画上绘着两个女子卧在地下,另一个女子伸左手点她穴道,右手到她怀中去取什么物事,旁边写着「取药」二字。南首第二幅画有一艘海船,一个女子将另一个女子抛向船上,写着「放逐」二字。无忌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道:「原来果真如此。芷若点了明妹的穴道,从她怀中取了十香软筋散出来,下在我和义父的饮食之中,又将明妹掷上波斯人的海船,逼着她们远驶。她干么不干脆将明妹杀了?嗯,倘若留下明妹的尸身,不能灭迹,那就无法嫁祸于她。如此说来,表妹被害,自也是她下的毒手了。」在这幅图的左角,又画着两个男子,一个睡得甚沉,另一个满头长发,侧耳倾听。无忌暗暗心惊:「原来芷若干这场伤天害理之事,义父一一听在耳中。他老人家好大的涵养功夫,在岛上竟是不露半点声色。是了,那时我和义父服了十香软筋散后,全身功力尽失,性命在芷若掌握之中。无怪义父当时一口咬定是明妹所为,显得愤慨无比。他知我性子老实,若是跟我说了,我言语举止之中,定会泄露机密了。」
再看西首第三幅图,绘的是谢逊端坐,周芷若在他身后忽地袭击,外面涌进一批丐帮帮众。这情景正与赵明在大都游皇城的戏文中命人所扮一模一样,待再要去看第四幅图,手中火折燃尽,倏地熄灭。他叫道:「明妹,你来,拿火折给我一用。」赵明点着火折,跳入地牢之中,一见那几幅图画,已是了然于胸。无忌再看第四幅,乃是十多名汉子抬着谢逊行走,远处有一个少女在树后窥探。这四幅图笔法极佳,但除了谢逊自己之外,旁人的面貌却极模糊,分辨不出这少女是谁。无忌微一沉吟,已明其理:「义父失明之时,连我也还没出世,他只认得我和明妹,芷若等人的声音,却不知咱们的相貌如何。图画中是画不出来的。指着那少女道:『这个是你呢,还是周姑娘?』赵明道:「是我。成昆到丐帮去将谢大侠劫了出来,命人送来少林寺囚禁,他自己却一路上留下明教的记号,引得你大儿圈子。我数度想劫夺谢大侠,都没成事,最后一次功败垂成,只割了他一丛头发,作为信物,让你做不得新郎,真是万分的过意不去。」
无忌心中那才是万分的过意不去,怔怔的望着赵明,只见她容色憔悴,双颊瘦削,这几个月来对她的折磨真是够受的了,心下好生怜惜,突然伸出双臂,将她抱住了,颤声道:「明妹,是——是我对你不起。」他这么一抱,火折登时熄了,地牢中黑漆一团,无忌又道:「若不是你聪明机灵,胡涂的张无忌要是一剑将你杀了,那便是如何是好?」赵明笑道:「你舍得杀我么?那时真相未明,你在大都见到我,怎么又不杀我?」
无忌呆了一呆,叹道:「明妹,我对你是情之所钟,不能自己。倘若我的表妹真的是你所杀,我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些日子来抽丝剥茧,真相逐步大白,我虽替芷若惋惜,可也忍不住心下窃喜。」赵明听他说得诚恳,倚在他的怀里,良久良久,两人都不说话,仰起头来,但见一弯新月,斜挂东首,四下里寂静无声。杨逍、范遥、颜垣三人,却是早已远远的避在一旁。
赵明轻轻道:「无忌哥哥,我和你初次相遇绿柳山庄,后来一起跌入地牢,这情景不跟今天差不多么?」无忌嗤的一声笑,伸手抓住她的左脚,脱下了她的鞋子。那日在绿柳山庄,赵明使诡计加害,无忌无可奈何之下,以九阳神功搔她足底「涌泉穴」,令也她麻痒难当,这才逼得她开动地牢机括。殊不料由此一搔,赵明反而对他情深一往,化敌为友,自后生出无数事端。赵明左足足踝被他抓住,笑道:「一个大男人,却来欺侮弱女子。」张无忌道:「你是弱女子么?你诡计多端,比十个男子汉还要厉害。」赵明笑道:「多承张大教主夸赞,小女子愧不敢当。」两人说到这里,一齐哈哈大笑。原来这几句对答,正是当年两人在绿柳山庄的地牢中所说。只是当年两人说这几句话时满怀敌意,今夕却是柔情无限。
无忌笑道:「你怕不怕我再搔你的脚底?」赵明笑道:「不怕!」无忌伸手握住了她的脚,忽听得西北角上隐隐有呼叱之声,他侧耳倾听,听到远处有劲风互击,显是有人斗殴,便道:「咱们瞧瞧去!」携了赵明之手,从地牢中一跃而上,循声望去,只见三个人影正向西疾驰,身法迅速异常,均是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这时杨逍也奔到无忌身边说道:「不是自己人。」无忌道:「杨左使,你和范右使留在这里,谨防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我过去察看一下。」杨逍道:「教主想得不错。」
无忌伸手搂住赵明腰间,左足一登,身子便纵了下去,这一展开轻功,将赵明带得犹如腾云驾雾一般。远远眺见前面一人奔逃,后面两人发力追逐,前面那人只是在往山后林荫深处疾奔,但后面两人也寸步不放松。无忌一提气,脚下越来越快,追出里许,月光下已见到后面二人乃是两个老者,正是鹿杖客和鹤笔翁。无忌刚认出二人,鹤笔翁突然左手一扬,一枝鹤嘴判官笔向前面那人身后掷去。那人回剑一挡,当的一声响,将判官笔掠起,抛向空中。就这么缓得一缓,鹿杖客已跃到那人身旁,手中的鹿杖刺了出去。
那人斜身闪避,拍出一掌,月光正好照射在她脸上,只见她脸色极是苍白,长发散乱,正是周芷若。无忌吃了一惊,忙带同赵明隐身树后,只见鹤笔翁接住空中掉下一枝鹤嘴笔,绕到周芷若左首,和鹿杖客已成左右合击之势。周芷若咬牙道:「两个老鬼,苦苦追我,到底干什么?」鹿杖客:「今日明教张无忌夺得屠龙刀、倚天剑,咱们亲眼得见,刀剑中的武功秘笈已然失去,那自是在宋夫人身上了。」无忌听了,心中一惊:「咱们夺刀救人之时,原来这两个老家伙早已躲在一旁,居然没能发觉。」只听周芷若道:「武功秘笈确是有的,我练成之后早已毁去。」鹿杖客冷笑道:「『练成』二字,谈何容易?这屠龙刀、倚天剑号称是武林至尊,天下英雄人人欲得之而甘心,其中所藏秘笈岂同泛泛?宋夫人的武功虽已出类拔萃,却未必已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否则的话,一举手便将我师兄弟二人毁了,却又何必奔逃?」
周芷若道:「我说毁了,便是毁了,谁有空跟你多说。少陪了!」鹿杖客和鹤笔翁齐声喝道:「且慢!」一枝鹿杖,两根鹤笔同时扬起,攻向周芷若两侧。
周芷若长剑挥动,月光下如根蛇狂舞。玄冥二老一杖双笔,联手进攻。张无忌日间只见到周芷若使鞭的功夫,这时见她剑招神光离合,若往若还,在二大高手夹击下竟是有守有攻,丝毫不露败象,偶尔虚实奇变,鹿杖客和鹤笔翁若非内力浑厚,几乎要为她长剑所伤。无忌看到数十招后,心下暗叫:「可惜,可惜!倘若她倚天剑在手,玄冥二老便奈何她不得。眼下她如不能脱身,缠斗到二百余招后,只怕内力不济。」
再斗数十合,却见周芷若剑招愈来愈奇,十招中倒有七招是极凌厉的攻势。无忌知她是急谋脱身,但这种打法加速运用内力,得能险中取胜果然甚好,若是偶一疏神,那便立遭凶险。他悄悄从树后出来,只盼周芷若能自行退敌,不用自己露面,否则在危急中只好出手相救。蓦地里周芷若一声呼叱,长剑刷刷刷向鹿杖客连刺三剑。鹿杖客闪身稍缓,没搅清她第三剑的来势,嗤的一响,长剑从他肩头斜斜掠过,连衫带肉,挑破了一条半尺长的口子,便在此时,鹤笔翁双笔脱手,向她背心猛地掷过去。这一招兵刃脱手攻敌,正是鹤笔翁轻易不肯使用的绝招。他见师兄弟二人联手,斗到百招以外,兀自拾夺不下一个年轻女子,于玄冥二老的威名大大有损,何况此处少室山中,敌方高手云集,只要有人来援,那么劫夺秘笈之举便是功败垂成,是以突然使出这招「双鹤唳空」。双笔脱手,在空中当的一声互撞,一笔在上,一笔在下,分袭周芷若后脑与后腰两处要害。
周芷若听得身后双笔掷到,缩身闪避,却没料到两枚鹤嘴笔在空中互相碰撞之后,竟会忽地改变方向。她这一闪躲,让开了袭向脑门的一笔,却让不开飞向她腰间的一笔。张无忌踪身急跃,伸手一抄,抓住了那枚鹤嘴笔,横掌一立,挡开鹤笔翁拍来的一掌。周芷若那想到在这性命悬于一线之际,竟会有人出手相救,双目一闪,只得就死,鹿杖客轻飘飘一掌拍出,正中她的小腹。那是威震武林的「玄冥神掌」。周芷若气息立闭,登时便晕了过去。
这时变故奇速,张无忌一惊之下,掷去手中鹤嘴笔反手横抱了周芷若的身子,斜跃丈余,喝道:「玄冥二老,竟是这等不要脸么?」鹿杖客哈哈一笑,说道:「我道是谁胆敢前来横加插手,原来是张大教主。咱们郡主娘娘在那里?你将她拐带到那儿去啦?」
赵明从树后闪身出来,将无忌手中周芷若抱了过去,笑吟吟的道:「鹿先生,你整日价神魂颠倒的牵记我,也不怕我爹爹着恼么?」鹿杖客怒道:「你这小妖女,挑拨离间我师兄弟的感情。我兄弟两与你父早已恩断义绝,汝阳王着恼不着恼,干我何事?」张无忌见鹿杖客对赵明无礼,又下毒手打伤周芷若,更想起幼时中了他二人的「玄冥神掌」,不知吃尽了多少苦头,旧恨新仇,一齐都勾上心头,说道:「明妹,你且退后,这鹿鹤二老,我见了便心头有气,今日要好好的跟他们打上一架。」二老见他空手,便即放下兵刃,凝神以待。
张无忌踏上一步,喝道:「看招!」一招「搅雀尾」,双掌推了出去。这一招去势甚缓,使的是太极拳法,掌力却是暗蓄九阳神功。他今日有心要以天下无双的纯阳之力,斗一斗这二老纯阴的「玄冥神掌」。太极拳在今日虽是十分寻常,但于元末之际,却是张三丰初创未久,武林中极为少见。鹿杖客从未见过这等轻柔无力的掌势,不知中间有何等诡计,他对张无忌一直甚为忌惮,当下不敢轻易便接,斜身一跃,闪了开去。张无忌转身「白蛇吐信」一掌拍向鹤笔翁,手掌微颤,舌吐不定。
鹤笔翁左手食指往他掌心虚点一指,右掌斜下,拍向张无忌的小腿。无忌曾与玄冥二老数度交手,知道他二人本来已非自己对手,最近与渡厄等三高僧三度剧斗,自己的武功又深了一层,要击败二人可说绰绰有余。只是二人究竟数十年的修为,实是非同小可,倘若倏出怪招,自己一个疏神,莫要着了他们的道儿,当下展开太极拳法,圈圈连环,成了有胜无败的局面。那太极半原是运气不运力的特异拳术,他的九阳神功从一个或正或斜的圆圈中透将出来,玄冥二老渐感阳气炽烈,自己玄冥神掌中发出的阴寒之气,往往被对方逼了回来。
张无忌越斗越是顺手,心想这两个老儿原是天下少有的高手,今日将二人伤了以后,日后只怕不易再逢到这般功夫的喂招对手,是以一拳一脚之中,只是将近日来所悟到的武学精义缓缓施展,倒不急于立时将二人击倒。斗到百余回合时,偶一转身,只见地下两个黑影微微颤动,正是月光照射在赵明与周芷若身上的影子。无忌心中一凛,侧目望去,见赵明摇晃,似有抱住周芷若之势,心道:「不好!芷若中了鹿老儿的一掌玄冥神掌,只怕抵受不住。她练的本是阴寒功夫,再加上这玄冥神掌中天下阴毒之甚的寒气,寒上加寒,看来明妹也是禁受不住了。」当下手上劲力一加,猛向鹿杖客压了过去。鹿杖客极是机警,已猜知他的心意,侧身闪过,叫道:「师弟,跟他游斗。那姓周的女子身上寒毒发作,别让他抽手解救。」鹤笔翁道:「正是!」展开轻功,向外一跃,拾起地下的鹤嘴双笔,「通天彻地」,上下交征的砸了过来。无忌微微一晒:「有无兵刃,还不是一样!」呼的一掌拍去,劲风压得鹤笔翁气也喘不过来。鹿杖客不顾师弟死活,反手抄起鹿杖,挑向无忌腰胁。
这一杖双笔,说要击败无忌,其时已绝无可能,但守御自保,仗着内力浑厚,一时无忌倒也奈何不得。他连变数种拳法,使出学自少林神僧空性的龙爪擒拿手三十六式来,抚琴式鼓瑟式抱残式守缺式,攻势凌厉之极。鹿杖客叫道:「这龙爪功练得很好啊,待会儿用来在地下挖坑,倒也不错。」鹤笔翁道:「师哥,在地下挖个坑干什么?」鹿杖客笑道:「那周姑娘死定了,挖坑埋人啊!」他一说话,心神微分,无忌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左腿之上。鹿杖客一个踉跄,随即站定,将一根鹿杖舞得风雨不透。
张无忌回头又望赵明与周芷若一眼,只见她二人颤抖得更是厉害了,问道:「明妹,怎样?」赵明道:「糟糕!冷得紧!」无忌吃了一惊,微一思索,已明其理,本来周芷若身中玄冥神掌,阴寒纵然厉害,也只是她一人身受,这时连赵明也冷了起来,想必是赵明好心,伸掌助周芷若运功抗御。她二人功力相差甚远,周芷若的内功又是极怪异,赵明救人不得,反而受了她的牵累。无忌双拳大开大阖,只盼尽速击退二老,但二老离得他远远地,忽前忽后,只是拖延,不跟他正面为敌。
无忌心下焦躁,叫道:「明妹,你将周姑娘,放在地下,不能抱着她。」赵明道:「我——我放不下。」无忌奇道:「怎么?」赵明道:「她——我——她背心——黏住了我手掌。」说话时牙关打战,身子摇摇欲坠。无忌一惊更甚,只听得鹿杖客说道:「张教主,这位周姑娘良心好狠,她正在将体内寒气传到郡主娘娘身上,郡主娘娘快要死了,咱们立个约定,好不好?」无忌道:「什么约定?」鹿杖客道:「咱们两下罢斗,我得周姑娘身上的两本书,你救郡主。」无忌哼了一声,心想:「这玄冥二老武功已如此了得,若再练成芷若的阴毒武功,此后作起恶来,再也无人制得了他们。」
张无忌百忙中回头一看,只见赵明本来皓如美玉般的双颊上已罩上了一片青色,满脸是十分痛苦的神情。无忌退后两步,左手抓住了她的右掌,体内的九阳真气便即从手掌上源源传去。鹿杖客叫道:「上前急攻!」玄冥二老的一杖双笔,疾风暴雨般猛袭而来,他二人知道无忌此时不能离开赵明,只凭单掌之力,要招架已是不易,更无还手之能,是以全力进攻。无忌一大半真力用以解救赵周二女,身子既不能移动,又只剩下一掌,霎时间凶险万分。嗤的一声响,左腿上裤子被鹤笔翁的鹤嘴笔划破一条长缝,腿上鲜血沐漓。赵明本来被周芷若的阴寒之气逼得几欲冻僵,似乎全身血液都要凝结,得无忌的真气一冲,身上渐渐援和。但无忌一面要和玄冥二老这两大高手相斗,一面要抗拒玄冥神掌和周芷若的九阴内力,左支右绌,渐渐抵挡不住,提一口气纵声长啸,要招呼杨逍、范遥等来援。忽听得山右杨逍和范遥呼啸相应,风声中夹杂着乒乒乓乓的兵刃相击之声,原来杨、范、颜三人也是遇上了强敌。
鹿杖客呼呼呼三杖,杖上鹿角直戳向眼睛。无忌举掌运力拍出,将鹿头杖逼开。鹤笔翁着地滚进,左手笔一招「从心所欲」,点向无忌腰间。无忌无可趋避,只得施展挪移乾坤心法,要将他一笔之力卸开,但鹤笔翁这一笔点到,力道何等沉重,是否能够卸开,心下殊无把握。忽听得当的一声响,腰间震了一震,却不感到疼痛,原来鹤笔翁这一笔正好点在他腰间悬着的屠龙宝刀之上。无忌平素临敌,不用兵刃,偶尔也只以圣火令当铁尺使,但从来不使刀剑之属,是以屠龙刀虽是挂在腰间,却一直没想到拔出御敌。
鹤笔翁这一笔点来,登时提醒了他,当下大喝一声,一腿踢出,将鹤笔翁逼得退开三步,回手拔刀,正好鹿杖客再度刺到,张无忌屠龙刀一挥,嗤的一声轻响,鹿杖上的鹿头离杖落地,鹿杖客大吃一惊,叫道:「不好!」鹤笔翁双笔卷到,无忌宝刀扬处,嗤嗤两声,一对鹤嘴笔又是断为四截。屠龙刀盘旋飞舞化成一团白光,玄冥二老再也不敢抢近,他体内的九阳真气,尽数传到了赵明身上。这一全神发挥,周芷若所中的玄冥神掌寒毒,立时被驱赶殆尽。但阴阳二气在人体内交感,此强彼弱,彼强即此弱,玄冥神掌的寒毒一尽,那九阳真气便去抵销她所练的九阴内力。
原来周芷若居得藏在倚天剑中的「九阴真经」后,一来生怕谢逊和无忌知觉,只是晚间偷练,二来时日迫促,无法从扎根基的功夫中循序渐进,因此所习均真经中落于下乘的阴毒武功,何如「九阴白骨爪」之类。当年这九阴真经的下卷落在东邪黄药师手中,被他弟子陈玄风、梅超风盗去,所练武功,与周芷若的便大同小异(请参阅拙作「射雕英雄传」)。如此速成的功夫,内力不深,遇上了真正高明的对手,便在内力上落败。周芷若中了玄冥神掌后,本想将阴寒之气转入赵明体内,待得张无忌出手相救,只觉全身暖洋洋地,十分舒适,不料正感气力渐长,想要离开赵明的手掌,一挣之下,竟似被一股极强的黏力吸住了,挣之不脱。适才赵明的手掌被她背心黏住,此刻她背心反被赵明手掌黏住,那均是内力强弱有别之故。
无忌力驱寒毒,但觉自己的九阳真气送将出去,赵明手上总是传来一股寒气与之相抗,他只道玄冥神掌的寒毒尚未驱尽,不住的加力施为,那想到他每送一分九阳真气过去,便消去了周芷若苦苦练得的一分九阴真气。周芷若心中暗暗叫苦,却开不了口,自知只要一张口说话,立时狂喷鲜血,真气泄尽而亡。
赵明体内融和舒畅,笑道:「无忌哥哥,我好啦,你专心去对付玄冥二老吧!」无忌道:「好」内力一收。周芷若如遇大赦,脱了黏力,自知这么一来,所中玄冥神掌的阴毒虽然已驱尽,但自身的九阴内力却也损耗极重,眼见无忌舞动屠龙刀,专心攻敌,当即伸出五根手指,一挥手,往赵明顶门上插了下来。赵明大叫一声:「啊哟!」天灵盖上一阵剧痛,喀喇一声响,周芷若五根手指齐断,痛哼一声,急奔而去。
张无忌吃了一惊,忙回过头问道:「怎么啦?」赵明伸手一摸自己脑门,只吓得魂飞天外,说不出话来。无忌只道她已为「九阴白骨抓」所伤,右手舞刀挡住二老,一手去摸她头顶,只觉着手处湿腻腻地,虽已出血,幸未破骨穿洞,心中一块大石才落地,安慰道:「皮肉之伤,不碍事!」原来周芷若出手袭击之时,一来无忌输至赵明体内的九阳真气尚未退尽,二来周芷若的内力大损,以弱攻强,反而折断了自己的五指。
无忌这一分心,玄冥二老又攻了过来。这时无忌手中有了天下第一锋利的利刃,自觉仗此利器,胜人不武,高声叫道:「杨左使,范右使,你们那边情形如何?」范遥叫道:「已打倒三人,尚有七人,不劳教主挂心。」两人遥遥应答,均是内力充沛,神完气足,料知对方无恙。无忌心下一宽,反手将宝刀交于赵明,左手一牵一引,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将鹤笔翁拍来的一掌转移了方向。这一牵一引之中,他贯注了九阳神功,使的乃是乾坤大挪移第七层的最高深的功夫。这第七层功夫最耗心血内力,丝毫疏忽不得,所谓错以毫厘,失之千里,一个运用不善,便会自己走火入魔,因此适才无忌分心助赵明周芷若驱除寒毒之时,虽然情势危急,却不敢贸然动用。玄冥二老是武林中顶尖高手,如以轻浅的挪移乾坤神功对付,却又奈何二人不得。
他立定脚跟,体内气血一顺一逆,内息极迅速的流转一周,凝神一拨之下,鹤笔翁一剑拍出,波的一响,正中鹿杖客肩头。鹿杖客吃了一惊,怒道:「师弟,你干什么?」鹤笔翁武功极精,性子比较迟钝,一件事须得思索良久,方明其理,这一下事山仓卒,自己也莫明其妙,愕然难答,但知定是无忌捣鬼,心想只有加紧攻击敌人,方能向师兄致歉,于是运劲右腿,一脚向无忌踢去,张无忌左手拂出,一黏之下,鹤笔翁这脚又踢向鹿杖客小腹丹田。这丹田是人身运气的中枢要地,鹿杖客如何能让他踢中?惊怒之下,侧身避过,喝道:「你疯了么?」
赵明叫道:「不错,鹤先生,快将你这大逆无道,好色贪淫的师兄擒住,我爹爹重重有赏。」无忌心下暗笑:「这挑拨离间之计果然甚妙。」他本想以挪移乾坤之法,引得鹤笔翁去打鹿杖客,再引鹿杖客去打鹤笔翁,这时听了赵明之言,当下单只牵引拨动鹤笔翁的拳脚,对付鹿杖客时却仍是太极拳的招数,口中叫道:「鹤先生,不用担心,你我二人合力,定能宰了这头淫鹿。汝阳王已封你为——封你为——」他一时没想到合适的官职,赵明叫道:「鹤先生,你封官的官诰,便在这儿。」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束纸片一扬,读道:「嗯,是大元护国扬威大将军,快加把劲啊。」
无忌一掌拍出,将鹿杖客逼向左侧,正好鹤笔翁的一掌被他引得自左而右的击到,成为左右夹攻之局。鹿杖客和鹤笔翁数十年亲厚胜于同胞,原不信他会出卖自己,但此刻眼见鹤笔翁接连五招,都是攻向自己要害,拳脚之中又是积蕴全力,直欲制自己死命,那里还有半分情谊?他愤慨异常,喝道:「你贪图富贵,全不顾念义气么?」
鹤笔翁急道:「我——我是——」赵明接口道:「不错,你这是迫不得已,为了要做护国扬威大将军,得罪师兄,那也是无话可说了。」张无忌右手加了十成力,凝神一带,鹤笔翁一掌拍将过去,砰的一声响,重重击在鹿杖客肩头。鹿杖客大怒,反手一掌,将鹤笔翁左边牙齿打落数枚。鹤笔翁年纪已老,口中就只剩下左边这几枚牙齿,向来十分珍惜,这一来不禁也激发了怒气,喝道:「师哥,你也太不分好歹,又不是我故意打你。」鹿杖客怒道:「是谁先动手了?」他武学虽高,却决不相信世间竟有乾坤大挪移第七层神功的可能,武功中虽有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法门,但凭着玄冥二老的修为,任何人不能拨动他们的掌力,是以丝毫没疑心到这是张无忌从中作怪。
鹤笔翁表明心迹,骂道:「贼小子,你捣鬼!」赵明叫道:「是啊,不用再叫他师哥,叫他『贼小子』便了。」无忌左掌压住了鹿杖客掌力,右手一引,鹤笔翁一掌击上了鹿杖客右颊,登时高高肿起。赵明叫道:「无忌哥哥,咱们援助杨左使他们去。」无忌见鹿杖客红了双眼,掌力源源催动,知道离间之计已成,喝道:「鹤先生,这淫贼交与你了。」左足一点,纵身跃开,携了赵明的手便走。只见玄冥二老你一拳,我一脚,斗得激烈异常。赵明叫道:「鹤先生,你擒住师哥后,屠龙刀中的武功秘笈可以借你观看一月。快立大功,良机莫失。」鹿杖客更是怒气勃发,下手毫不容情。他二人艺出同门,武功半斤八两,这一场恶战,也不知斗到何时方休。最后终于两败俱伤,鹤笔翁虽是说明原委,但鹿杖客誓死不信,从此师兄弟二人反目成仇,此是后话不提。
无忌循着兵刃相交之声,赶到杨逍身侧,只见地下躺了五具死尸,杨逍以一敌三,范遥与颜垣各与一名敌人相斗。五名敌人中只范遥的对手最强,以范遥的武功,居然也攻他不下,只是招数上略占上风。无忌也不上前相助,站着旁观,片刻间杨逍又打倒了一人。杨逍剩下的二名敌手眼见必败,齐声呼啸,向山下逃去,颜垣的对手跟着便走。颜垣扬手掷出毒沙,那人惨呼倒地而毙。与杨逍对敌的那人却是宁死不屈,仍是强悍异常的酣斗。范遥砰的一拳,打得他身子一晃。杨逍道:「这位兄台,我瞧你倒是一条好汉子,不如投降了吧!」那人怒道:「投降之徒,还能是好汉子么?」张无忌道:「不错!」举起屠龙刀,左上右落,飕飕飕连砍八刀,刀锋从他头脸掠过,登时毛发纷飞,将范遥一掠,笑道:「范兄,饶他去吧!」那人只觉头上脸间凉冰冰地,伸手一摸,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原来顶门头发,颊上胡子,已被无忌这八刀削去了大半,不由得死心蹋地,向无忌一揖,说道:「拜服阁下神技,任凭处置。」无忌一笑,道:「兄台请便。」那人长叹一声,掉头而去。
张无忌道:「这些都是汝阳王府中的武士么?此人是谁?」赵明道:「他是我哥哥的卫士长,叫做虬髯神拳鲁仙客,现下要算是我爹爹府中的第一高手了。」杨逍笑道:「虬髯变成了光下巴,他在王府中也耽不住了。」说话之间,少林寺僧众与明教中人纷纷闻声来援,一齐到玄冥二老打斗处去看时,只见二老已奔出数里之外,从山上望将下去,月光下只见到细小的黑影,喝骂声隐隐传来,显是仍在恶斗不休。
众人回到少林寺中,无忌察看赵明头顶伤痕无碍,忽然想起一事,道:「明妹,你身上凑巧带着纸张,这一来不由得鹿杖客不信。」赵明笑吟吟的从怀中取出一束薄薄的纸片,在无忌面前一扬,笑道:「你猜猜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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