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叫做“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这是极有道理的。
我想,我们每一个都有可能经历过这样的事,少年情窦初开之时,莫名其妙地迷恋上一个异性,欲仙欲狂,夜不能寐,兴奋不已也痛苦不堪。过不多久,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变故(比如搬家、升学等等)——有时甚至没有任何变故——这种迷恋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真是莫名其妙啊!正是“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待到他年想起,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当时怎么会..?只有自己对自己说“真是荒唐”。
这种“真是荒唐”的情感迷恋,我想大概不应该叫做爱情。不过,什么是、什么不是?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无论是当年,抑或是以后,都难以解释。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倚天屠龙记》中便记述了这样的情感故事,那是在第十五回写少年张无忌第一次见到朱九真时的情形。张无忌第一次见到朱九真,“胸口登时突突突地跳个不住,但见这女郎容貌娇媚,又白又腻,陡然之间,他耳朵中嗡嗡作响,只觉得背上发冷,手足忍不住轻轻颤抖,忙低下了头,不敢看她。
本来全无血色的脸蓦地涨得通红。”——“张无忌是情不自禁地迷上这位姑娘啦!”——“张无忌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美貌女子惊心动魄的魔力,这时朱九真便叫他跳入火坑之中,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从此“只是将小姐的一笑一嗔,一言一语在心坎里细细咀嚼回味。”
是迷上了,还是爱上了?其实并非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明了,容易分清。在这个故事中,若非张无忌偶然发现朱九真父女对他的关爱是一个纯粹的圈套,从而在愤怒与失望之中蓦然清醒,摆脱了心头的迷恋魔法,那还不知道此事该如何结局呢——假如朱九真父女是好人呢?假如朱九真没有骗他呢?他还会那样绝情离去,并——在多少年以后——甚觉莫名其妙的荒唐么?
事实上,张无忌迷恋的对象是一个坏人,这才是一种偶然现象。有许许多多的初恋的情人或迷恋的对象,都是普普通通的人,至少不是坏人。
让我们来看《神雕侠侣》中的郭芙的故事。
老实说,我不大喜欢这位郭大小姐,但这恰恰说明作者写得好、写得妙。
因为作者正是觉得郭靖与黄蓉的爱情与人生不免过于圆满,因而在下一部书中要给他们添一点麻烦。让他们生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一个避开父母长处、结合了父母的短处的女孩子。这也是因果报应,黄蓉这样聪明灵俐的人偏偏生一个像丈夫一样愚蠢笨钝的女儿,郭靖这位仁厚大度的侠之大者,偏偏女儿像她妈妈那样刁钻专横。
当然,郭芙也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同时也还真称得上心地纯洁(少女么)。
尽管她智力不太发达,但中人之资还是马马虎虎有的,尽管她的个性有娇横、刁蛮、浮躁等等缺陷,但她还是有其可爱的一面。
不然,何以她父亲的两位徒弟,武敦儒、武修文这对亲兄弟(如今又是师兄弟)会同时爱上她呢?——这一对同胞兄弟从小因母亲去世,父亲疯癫出走,被郭靖黄蓉夫妇收为徒弟,养在家中,自然是手足骨肉之情不浅了。
可是,他俩同时爱上了师妹郭芙,而偏偏郭芙对他俩也难以取舍,弄得一对兄弟终于到了手足相残的地步,相约到城外去决斗,只许胜者回来见郭芙。
这也正是郭芙的头疼之处。——不论是大武小武,世间倘若只有一人,岂不是好?偏偏有这二人,各有各的好处。一个活泼灵俐,一个敦厚朴实;一个说了一千遍一万遍的爱,一个爱了千遍万遍但并不说一个字;一个可爱可亲,一个可敬可感..若是嫁了其人的一个,另一个岂不是要伤心欲绝?
这的确是生活中的一个两难问题。《红楼梦》的读者不就为林黛玉与薛宝钗谁更“可爱”而争得面红耳赤,并分成了“拥林派”和“拥薛派”吗?
生活在现代的人们也同样可以碰到这样的两难选择。
且说武氏兄弟相约要郊外比武,弟弟武修文说:“大哥,今日相斗,我若不敌,你便不杀我,做兄弟的也不能再活在这世上。那手报母仇、奉养老父、爱护芙妹这三件大事,大哥你便得一肩儿挑了。”哥哥武敦儒说:“彼此心照,何必多言?你如胜我,也是一样。”弟弟又说了:“大哥,你我自幼丧母,老父远离,哥儿俩相依为命,从未争吵半句,今日到这步田地,大哥你不恨兄弟吧?”哥哥说:“兄弟,这是天数使然,你我都做不了主。”..
然后双双握手,兄弟俩黯然相对,良久无话,忽听两兄弟同时叫道:“好,来罢!”——这就真刀真剑地干了起来,剑招狠辣,决不留情,对付强仇亦不过如此。
这便是“情”的魔力了。
然而,杨过一番软硬兼施,真假掺半的劝说之后,两兄弟重归于好,以为郭芙要嫁给杨过,而他兄弟俩“白忙了一场”。
郭芙闻知此事,气愤填膺,大怒之下,斩断了杨过的右臂!
看起来杨过为了救武氏兄弟的命而说的一番话,成了破坏他们三位一体的真挚爱情的罪魁祸首了。因为武氏兄弟为之痛苦不堪,决定从此不见郭芙。
而郭芙的痛苦和愤怒则亦从她斩断杨过之臂这件事上推想出来。
然而,曾几何时——
武敦儒爱上了耶律燕;
武修文恋上了完颜萍;
郭芙则对耶律齐几乎一见倾心。
——等到这几对人相会之时,其情形倒真是发人深思,又使人感慨。难怪黄蓉心中暗笑:“好呵,又是一对!没几日之前,两兄弟为了芙儿拼命,兄弟之情也不顾了,这时另行见到了美貌的姑娘,一转眼就把从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书中如此写道:武氏兄弟和郭芙同在桃花岛上自幼一起长大,一来岛上并无别个妙龄女子,二来日久自然情生,若要两兄弟不对郭芙钟情,反而不合情理了。后来杨过说郭芙对他们原来绝无情意,自是心灰意懒,只道此生做人再无乐趣,哪知不久遇到了耶律燕和完颜萍竟分别和两兄弟投缘。——
这时二武与郭芙重会,心中暗地称量,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自己的意中人非但并无不及郭芙之处,反而颇有胜过。一个心道:“耶律燕姑娘豪爽和气,那像你这般扭扭摆摆,尽是小心眼儿?”另一个心道:“完颜萍姑娘楚楚可怜,多漫柔斯文,怎似你每日里便叫人呕气受罪了?”
郭芙心中,却尽是想适才自己被公孙止所擒、耶律齐出手相救之事,几次偷眼瞧他,见这人长身玉立,英秀挺拔,不禁暗自奇怪:“去年和他初会,事过后也便忘了,那知这人的武功竟如此了得。妈妈和他相对大笑,却又不知笑些什么?”(第29 回)
无疑地,郭大姑娘对耶律齐也恋上啦!
这真是天上浮云,少男少女的心,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郭芙的“芙”,不就同浮云“浮”念一个音么。而那武敦儒、武修文竟然也是这般。这真是绝妙的一个场景!
只是,究竟哪时才是真正的爱情呢?是知“今日之是而觉昨日之非”的现在的恋爱才是真情,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过去为之拼命的才是真?
两者都是?
两者都不是?
恐怕谁也不能回答。意乱情迷,时真时幻似真似幻。先前有先前的热情,而今有而今的温馨,谁又能说得清楚?固然,正如黄蓉所责备的那样,这几个小辈实在是没什么定性,怎能比得上郭靖对她的一片“富贵不夺,艰险不负”的坚定和忠贞?然而,却也应该看到,天上浮云聚而又散,散而又聚,时而像是苍松鹤舞,时而又像鸡鸣狗盗,这少男少女的情爱心里的世界,谁能描绘得全面,谁能辨识得透彻呢?恐怕不能。
武氏兄弟分别和耶律燕、完颜萍结为夫妇,从此过上了和美幸福、相亲相爱又相安无事的日子。不知他们想到兄弟拼命的情形,心里有何感受?想来必定是大骂自己荒唐。
郭芙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与之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耶律齐的人品武功,确实超过武氏兄弟远矣。这位老顽童的嫡传弟子,性格竟像郭靖那样老成持重、端方守礼。这正是郭芙所倾慕的那种性格——许多敬爱父亲的少女都将“父亲那样的男人”当成自己的理想的偶像——她找到了。她虽浮躁刁钻,但正因如此,恰恰需要一个能爱又能敬的人来做她的支柱倚靠。
她喜欢爱人听话、体贴,更希望丈夫持重而有威严。
她找到了理想的伴侣。这样,这个人的故事(爱情故事)就应该到此结束了。
如果到此结束,想来大家决不会有什么意见,也说不出有什么遗憾。这几个人的爱情故事已经够丰富,够美好,够发人深思的了。
但是,金庸的大手笔,到这部小说的最后才真正的——出人意料的——
显示出来。
十六年后。郭芙已是一位年过三十的少妇了。应该说她是一个幸福的少妇。虽生逢乱世,但外公、父母都是当世高人,天下知名的大侠,而夫婿亦如愿地做了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新任帮主,显然他前程无量。而且她的生活也平静而又光采。..
这一次襄阳城危,耶律齐身陷对方的千军万马之中。蒙杨过相救,郭芙感激不已。——其实以往杨过曾数次救她性命,但郭芙对他终存嫌隙,明知他待己有恩,可是厌恶之心总是难去。常觉他自恃武功了得,有意示勇逞能,对己未必安着什么好心。当年武修文说她父母要将她许配给杨过,她曾激烈地表示:“我爹娘便将我终身许配于他,我宁可死了,也决不从爹爹。若是迫得我紧,我会逃得远远的。杨过这小子自小就飞扬跋扈,自以为了不起,我偏偏就没瞧在眼里。爹爹当他是宝贝,哼,我看他就不是好人。”(第21回)——直到此番救了她丈夫,郭芙才真正感激,悟到自己以往之非。
走到杨过身前盈盈下拜,道:“杨大哥,我一生对你不住,但你大仁大义,以德报怨,救了..”..杨过急忙还礼,说道:“芙妹,咱俩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常闹别扭,其实情若兄妹。只要你此后不再讨厌我、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郭芙一呆,儿时的种种往事,刹时之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闪而过:“我难道讨厌他么?当真恨他么?武氏兄弟一直拼命的想讨我欢喜,可是他却从来不理我。只要他稍为顺着我一点儿,我便为他死了,也所甘愿。我为什么老是这般没来由的恨他?只因为我暗暗想着他,念着他,但他竟没有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二十年来,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事,每一念及杨过,总是将他当做了对头,实则内心深处,对他眷念关注,固非语言所能形容。可是不但杨过丝毫没明白她的心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此刻障在心头的恨恶之意一去,她才突然体会到,原来自己的对他的关心竟是如此深切。“他冲入敌阵去救齐哥时,我到底是更为谁担心多一些啊?我实在说不上来。”(第39 回) 这真是惊人的一笔!也揭示了一个惊人的心理秘密。一个人爱了二十年,不但连对象不知道,而她自己居然也不知道!这乍看起来似乎像是神话,可是,只要我们认真地品味,却不能不佩服作者的独特与深刻。我们不能不恍然大悟,或,若有所悟。一个人并不总是——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明白自己的心思,并不总是知道“我到底要什么”。我们经历过许许多多的无名的狂喜,也经历过许许多多无名的狂燥,我们并没有弄清过它的意思。许许多多的情结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而我们的心理的秘密却依然沉睡在潜意识的茫茫世界之中。
便是在这千军万马厮杀相扑的战阵之中,郭芙斗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事:
“他在襄妹生日那天送了她这三份大礼,我为什么要恨之切骨?他揭露霍都的阴谋毒计,使齐哥得任丐帮帮主,为什么我反而暗暗生气?郭芙啊郭芙,你是在妒忌自己的亲妹子!他对襄妹这般温柔体贴,但从没有半分如此待我。”
想到此处,不由得喜恚又生,愤愤地向杨过和郭襄各瞪一眼,但蓦然惊觉:“为什么我还在乎这些?我是有夫之妇,齐哥又待我如此恩爱!”不知不觉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虽然她这一生什么都不缺少了,但内心深处,实有股说不出的遗憾。她从来要什么便有什么,但真正要得最热切的,却无法得到。因此她这一生中,常常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脾气这般暴躁?为什么人人都高兴的时候,自己却会没来由的生气着恼?
郭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着自己奇异的心事。(第39 回) 这一番“心事”实在是一篇很好很好的爱情心理学及性格心理学的学术论文。
不远处的千军万马在相互厮杀扑斗,看来似与这番“心事”应有的氛围不大和谐。其实恰恰相反,正是在这生死玄关之际,人类才能真正地直面人生,打通许多原本不通的关节,悟出自己原本不知的心思。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人的心灵才被真正地净化了。变得单纯、透明然而又异乎寻常——绝对异乎寻常——的深刻。其次,那千军万马的厮杀声及其动地震天的背景,正与这番惊人的心理秘密相吻合、相伴奏。这一心理秘密的惊人的程度,也正好只有这样的背景才能相配。
让我们回到问题本身。
其一,郭芙的心事清楚地表明了,她一生要得最热切的是杨过的爱情,她一生爱得最深的,是杨过(深到连自己都没发现:二十年悠悠岁月过去了)。
那么,她对武敦儒、武修文以及对她的丈夫耶律齐的感情呢?
要么,前二者都不是爱。只是“好感”与“尊敬”。也就是说,每一次她的以为是爱的情感其实都是虚幻,都是感觉的自我欺骗。
要么,前二者都是爱。只是层次的深浅程度各不相同。尤其是她对丈夫耶律齐的情感,应该说是真挚的、充满爱意的。也就是说,人的爱情是多层次的。
要么,她与武敦儒、武修文的感情是少男少女间的迷恋;她与丈夫耶律齐之间的感情是婚姻之恋(婚姻之恋犹如今日的“谈”恋爱、“搞对象”,它有明确的指向性,而且有很大程度上的理智支配,主观倾向性等等,不完全像纯粹的爱情那样具有盲目性,自发性及其本能特征[非理性]等等);而对杨过才是——一般被认为人的一生只有一次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
以上三种可能性,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导致爱情心理学的深入。
其次,平常的爱情心理学中的描述的爱情心理,一般都只有倾慕、爱恋、好感、希望被注意、胆怯..等等特征。似乎很少看到——厌烦、憎恶、气愤..等等这些“敌对”的情绪,居然二十年来一直掩盖着真正的爱情!
或许,这种爱情是在特定的环境背景下(如极端的感激等)突然暴发的,它的原子能般的巨大的力量,摧毁了过去二十年筑起的对敌工事。
或许,这种爱情确实早就存在着,只是因为连自己都不明白,因而越是有“求近之心”便越是表现为“疏远之意”(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与林黛玉,不过林黛玉从未这样厌恶过贾宝玉)。
或许,这种爱情在双方的心中都存在着,只是由于一方的任性、另一方的孤傲,因而发生性格冲突,致使双方无法真正地和平共处、以真心相对。
双方都要强,谁也不甘示弱,是以用疏远来表达自己的清高。
或许,以上三种可能性同时存在。而无论怎样,这种描写都显然在艺术上是独特的,而在学术思想上则是十分深刻的。
其三,这里揭示了郭芙的性格——心理的真相。她之所以总是那样脾气暴燥,那样没来由的生气着恼,那正是因为她看起来什么也不缺少,但内心总感到有某种遗憾(是什么遗憾呢?却又说不出来);她从来便要什么有什么,但真正要得最热切的,却无法得到(同样,到底要什么,又始终闹不明白!)..如此,她的心理自然难以处于真正的平衡状态,而长期的心理不平衡、不充实,则必然要找自己的平衡方式,积累起的莫名的郁怨之气,必然要找到渲泄的口径。如此便只有没来由的生气,没来由的脾气暴燥了。这种心理的长期的不平衡显然还会导致性格上的轻微的变态。
最后,也许我们还应该在上述种种话题之外,对郭芙的个性及其影响做些讨论。显然,郭芙的性格是受到这种深刻的爱情不如意的心理缺憾所影响的,但,反过来,她的(在此之前的)个性难道不也是导致她的爱情缺憾的真正原因吗?
总不能样样都归因于宿命。
如前所述,郭芙在其性格上几乎是取了其父母的短处。这是一种有很多缺陷的性格。
首先,作为性格发展的基础,郭芙的智力水准实在是不高的。这在书中有很多的例子。比如陆无双跟她斗气,说:“郭大侠是忠厚长者,黄帮主是桃花岛主的亲女,他二位品德何等高超..”这话明明是说郭芙不像父母,但郭芙以为是拍马屁,说“那还须说得?也不用你称赞我爹娘来讨好我。”
陆无双只得接着再说:“你自己呢?你斩断杨大哥手臂,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冤枉好人,这样的行径跟郭大侠夫妇有何相似之处?令人不能不起疑心。”
这话已挑明了说郭芙不像郭大侠的女儿,而是“野种”。可郭大姑娘还是反应不过来:“疑心什么?”这一问就问出了她自己的智力机变的低下。耶律齐在一旁,知道郭芙性子直爽,远不及陆无双机灵,口舌之争定然不敌,耳听得数语之间,郭芙便已招架不住,说道:“郭姑娘,别跟她多说了。”他瞧出郭芙武功在陆无双之上,不说话只动手定可取胜。岂料郭芙盛怒之际,没明白他的用意,说道:“你别多事,我偏要问她个明白。”
——这就又暴露了郭芙的性格的一大不是,那就是她心气浮躁。
当耶律齐帮郭芙而受到她的抢白时,陆无双向他看了一眼,道:“狗咬吕洞宾,将来有得你苦头吃的。”耶律齐脸上一红,心知陆无双已瞧出自己对郭芙生了情意,这句话是说,这姑娘如此蛮不讲理,只怕你后患无穷。而郭芙瞥见耶律齐突然脸红,疑心大起,追问:“你也疑心我不是爹爹、妈妈的亲生女儿?”耶律齐忙道:“不是,不是,咱们走罢,别理会她了。”陆无双抢着道:“他自然疑心啊,否则何以要你快走?”郭芙满脸通红,按剑不语,已气坏了。假设说,说话听声,锣鼓听音,而这位郭大姑娘,心智不高,心气不浮,哪里还来得及听什么声、什么音!?——更不必说听见自己的内心的真实的声音了。
郭芙的性格还有一大弱点,那就是她的骄纵,蛮横。自幼受到父母喜爱(她斩断了杨过的臂膀,如此大事,郭靖想要责罚她,黄蓉却还是将她救出逃难),两小伴武氏兄弟又对他千依百顺,自然就养成了她的公主脾气。偏偏杨过“不识好歹”,经常要顶撞她,这还不把她气坏了!?所以在她的印象,杨过从来就不是好人。只要一想到杨过,自然地就要想到杨过对她的顶撞,自然就心里不舒服,久而久之,这“不舒服”便成了她对杨过的情感态度。这种情感态度的不利之处有两点,一是蒙蔽了自己真正的内心世界及隐密的情感,以“不舒服”轻而易举地取代了一切;二是拒杨过于千里之外,每一次与杨过相见都只是增加新的不愉快,从而形成了一种新的恶性循环—
—她越是“不舒服,杨过就越是要顶撞她、离她越远;而杨过离她越远,越顶撞她,她自然是心里越“不舒服”。她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加之心气浮躁,智力不高,所以她的“心事”自然是非要等到二十年后,三十多岁时才能真正地明白过来。
这一情感的悲剧状态,看起来似是命运在捉弄人,实则正是她的个性的悲剧所造成的,也可以说正是她的性格悲剧本身的一种独特的表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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