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药毒
赤芍,性微寒,味酸苦,入肝经;指红色的芍药,也叫做红药。
我就叫何红药。我并非药,而是毒。我曾经的身份是云南五毒教的圣女,曾经唯一的使命就是掌握用毒的技巧,练好五毒神掌,接管五毒教。教中有五毒:青蛇、蜈蚣、蜘蛛、蝎子和蟾蜍。毒是我们云南五毒教雄踞天南百二十年的根本。
我是个孤儿,被五毒教教主蓝铁手收留,抚养长大。从小与毒物为伍,只知道潜心研究药性,练好武功。我没有朋友,小时候一起练功的师姐妹看不起我是个孤儿,我就拼命练功,进步神速,十岁那年就用毒杀死了最欺负我的大师姐。自此一役,竟颇得教主赏识,留我在身边,亲自教我武功,于是我十二岁那年被选为教中圣女,也就是将来的教主。在教中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他人都是我的属下。正因为如此,也因为我行事的狠劲,没人敢/想/愿意与我交朋友。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在我的世界里,一切都要用武力、毒药来解决。这是生存的唯一法门。
云南多为山地丘陵,地势低湿,利于毒虫、毒草生长。用毒用久了,自然会好奇究竟什么是天下至毒。师傅说,天下本无所谓“至毒之物”。天地五行,相生相克,无不可解之毒,亦无必可解之毒;“鹤顶红”无药可解;可朱睛冰蚕却能吸出“鹤顶红”。有些药分明是毒药,却又可作另一种毒药的解药;西域的情花毒,必须用撕心断肠的断肠草来解。
说到这儿,师傅背过身,那一瞬间,我分明看见师傅的眼里有一颗混浊的泪。惊讶。我曾见过师傅与敌人苦战三天三夜,身受重伤,腹背受敌,也没皱过一下眉头;也曾见过师傅练功走火入魔,毒入肌骨,也未哼过一声;而今只是谈到情花,师傅竟泪已潸然。难道情花真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毒?让师傅也曾有过切肤之痛?
师傅说,情花剧毒,却有药可解;情之毒,却生生世世,绝无解药可解。只一个情字,就能使天下英雄竞折腰。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所以五毒教教规规定历代圣女接任教主之前,必须砍断左臂,斩断心中情根,再装上铁手,以助练成教中绝学五毒神掌,从此以铁手为名。而我便要改叫“何铁手”。
师傅的话,我不懂。
第二章 月圆
那一夜,夜凉如水,月冷如刀。
转眼我已十八岁,师傅决定在她有生之年就把教主之位传予我。教规规定教主接任大典必须在月圆之夜举行。就是今晚。
我沐浴更衣之后,便来到师傅房间。随后师傅领我到后山灵蛇窟。灵蛇窟是五毒教教禁地,那里供奉着历代教主的左手,以及五毒教三宝中的两宝,还有一个奇怪的空盘子。对着这些旧物,师傅向我诉说起一桩旧事,追忆一位故人。
明月皎皎,花香馥馥。
五十多年前,师傅还是教中圣女的时候,与她的大师兄,也就是我的大师伯龙飞相爱。可是师傅要接任教主,决定挥剑斩情丝,再不与大师伯相见。
也是一个月圆之夜,师傅正要接任教主之时,龙飞杀入我教后山禁地灵蛇窟,抢走我教三宝。我五毒教有两大绝学:五毒神掌和金蛇剑法。三宝就是金蛇剑、金蛇锥和金蛇秘笈。大师伯本来可以逃走,可是他放不下师傅。于是又回来,要带着师傅一起走。结果失手被擒,金蛇剑、金蛇锥被搜了出来,金蛇秘笈则不知下落。大师伯被判极刑,投入灵蛇窟,受万蛇噬咬之苦,以至面目尽毁,最后被逐出五毒教,终身不得踏上总坛一步。
从此龙飞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师傅正式接任教主。
是夜,光影绰绰,树影斑斑,花影迭迭,人影约约。新教主刚送入禁地供奉的左手一夜之间消失无踪,教中上下乱作一团,又毫无头绪。
师傅知道它去了哪里。她相信大师伯一定会再回来。于是一直在教中等着,一个又一个月圆之夜。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为了那一次错过,多少次风雨交加,多少个漫漫长夜,消磨了花季的清纯,减损了似玉的韶华。转眼五十年的风沙已把岁月埋葬,五十年的相思已经飘入月亮。
仿佛只是刹那间,宇宙中的沧海桑田都已经变幻,孤独却是青春燃尽后满眼的细雨风霜……
师傅劝我,年华苦短,好好打算,免得耗费青春,抱憾终生。
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当上教主是我多年来的梦想,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一样东西,拿命出来打拼才到今天。腥风血雨中的伤痛还历历在目,伤口的鲜血还未舐干,让我就这么放弃,我绝不甘心!
我谢绝了教主的好意,于是大典如期举行。
我起身告退的时候,背后响起长长的叹息。
第三章 宿命
女孩子们最大的弱点,是总以为自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残酷的是,事实并非如此。这就是宿命。它来的时候,任谁都躲不掉。我用了一生才明白这个可笑的道理。
子夜时分,我跪在教主跟前,伸出左腕。一刀,只一刀,我便是教主,刚才还明晃晃的月光,却突然被云遮住,黯淡了下来。没错,今晚我才是最明亮的人,连这满月都要让我三分。我生就美貌,这也是大师姐欺负我的原因之一。今晚月色如水,我身着一袭白衣,与月光辉映,同天地争光,要是大师姐活到现在,见了我这般俏模样,真不知要怎样惊讶才好呢,嘻嘻。心里倒并不觉得恐惧,仿佛一刀之后,我便能脱离了人间,去月亮上伴嫦娥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外面兵刃相碰,转眼一个身影已经杀入大殿。
黑暗的苍穹,也在此时,变了颜色。云忽散;月华洒——花树弄清影,满山飞鸟齐展翅。
猛回头。惊艳。即使我是瞎子,也不得不注意到距我五步开外的男子是如何英俊迷人。尤其是他的眸子,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孤绝。第一时间我就相信,他与我一样,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冷漠的内心深埋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没有说话,侧着脸,低着头,一种漠然的邪气,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他的眸子在黑暗中绽放逼人的惨绿,死亡的碧,杀气逼人。
地上满是我五毒教门徒的血,寂寞地蔓延。
眸,绿得很惨。
血,红得荡气回肠。
师傅突然向后一个踉跄,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更是骇人地凄凉,一时竟说不出话,却突然湿了眼眶。
又一朵大黑云遮住了月色和月光。
“龙飞,你……你终于回来了。”话已颤抖,声已哽咽。
男子转过身,抬起头,看师傅。
他只看她。
冷冷地。
平静地望着师傅。
师傅终于缓过气,定睛说道:“你、不、是、龙、飞。”
“龙飞是我师傅。我叫夏雪宜。你就是蓝铁手?”男子朗声道。原来这个好看的男子叫夏雪宜。这时我并不知道,我以后的人生中会无数次午夜梦回,徘徊在这一幕中。
“师傅为了你,受万蛇噬咬,以至容貌尽毁。这五十年中,师傅曾经三次偷上五毒教总坛,在暗中窥视你,却始终无颜与你相见。师傅一直到死还喊着你的名字,是你害了师傅一生,是你让师傅这样痛苦。师父教了我金蛇剑法,我今天来是要取走金蛇剑和金蛇锥,因为这本来就是师傅的。”夏雪宜接着说道。
——像这样的话,一定是个很年轻、及年轻、年轻得过分的年轻人口里说出来的。
年轻得锋芒毕露,年轻得飞扬跋扈。
这种人一定没吃过什么大亏,至少是还没吃过什么亏,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男子完全是名副其实的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惨绿少年。
这与他眼里透出的复杂似乎互相矛盾。我越发好奇,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背后又有着怎么样的故事?
“好。只要你过得了三关,金蛇剑和金蛇锥我自会双手奉上。”师父已下定决心。
“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带着它们走。生死不计。”
未几,夏雪宜已闯过了五毒林和五毒童子,闯到了第三关。
只用一柄普通的剑。
金蛇剑法果然厉害。
第三关由我把守,在碧水寒潭下的冰洞进行。
夜,依然很深,很黑。
水黑如夜。水冷如月。
我跃入水中,夏雪宜紧随其后。冰洞中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谁也没有先动手,只是对视。他的目光中有一份坚定混合着骄傲和伤痛,看得我越发意乱情迷。
其时云破,月现,大地重现光明。
从那一刻起我不再有别的选择。
我喜欢他神情间所流露出的傲气,仿佛,每一举一动,都足以掩盖星星的光辉。月亮太老了,光华已照不清他的脸;星星太软弱,璀璨已看不清前面的路。
我突然知道了什么叫害怕。以前和师姐勾心斗角我不会害怕,以身试毒九死一生我不曾害怕,就连要砍掉一只手我都忘了害怕,然而当我遇上夏郎,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害怕。我害怕自己不够好看,夏郎看不上我;害怕自己不懂中原礼数,让夏公子耻笑;害怕夏郎已有了意中人;害怕今天必须亲手杀掉夏郎;害怕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害怕自己的害怕成真;甚至害怕害怕。我好怕……
爱是要付出自己,所以容易轻易输掉自己。
——所以师傅说,爱太苦,不爱也罢。
可师傅自己都逃不掉,这就是宿命。
像一个大限,一场浩劫,或是一次天谴。
第四章 偷心
说时迟那时快,夏雪宜已然出招。一招金蛇探日直刺我咽喉。
好快。没想到宿命来得这么快。
我没有躲闪,甚至没有闭上眼睛,我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近距离看看我的夏郎。哈,真可笑,早上我还把教主大典看作我人生的头等大事,此刻却已心意阑珊。
他的剑,快如风,疾如电。
他的情也似风,遇不留痕
我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渐渐往下沉。外面的亮光离我越来越远,周围越来越寂静,我好累。突然一只手从后面环住了我的腰,是夏郎,他来救我了。使我更惊讶的是他的唇,已经贴上了我的红唇。如中毒一般的感觉从唇开始蔓延,明知要灼伤却逃不掉,躲不了,舍不得。
我在他的瞳仁深处,读出一种孤单。不但孤单,而且孤绝,就象亘古以来苍凉的山峰,独峙于天地苍茫间。 恍惚间,他已带我离开寒潭。
月重又埋入厚厚的云堆里。
我输了,其实我输的又何止武功……
夏雪宜的嘴角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我看得痴了。而转眼他已回复一派浮嚣张狂,玩世不恭。最后都归结为云淡风清。
只一瞬间他已偷走我的心。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只是爱他,如是而已。
他呢,也是爱我的吧。
如此简单完美,仿佛神仙眷侣。
又或者——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师父依诺言带夏郎去灵蛇窟。我陪师父等在窟外。我焦急。灵蛇窟中有千条奇毒无比的蛇。我怕夏郎会像大师伯一样面目尽毁。心如刀割。
只一盏茶的功夫,夏郎就狂叫着从窟里冲出来,瞬间消失在五毒林里。
月明。风清。心乱如麻。
“他已经中了毒,没有解药,天亮他就会痛苦而死。就让《金蛇秘笈》陪他们师徒两长埋地下吧。唉——,我们走。”师傅冷漠地说道。
我回到房间,取出解药,即从窗棂潜出,追踪夏郎的去向。
我别无选择,我不想活到师傅的年纪再心痛自责,抑郁而终。
幸好夏郎受伤,没能走太远,还留下了踪迹。
可是我找到他的时候,天也已经快亮了。夏郎正举剑自杀,我知道毒发的痛苦,比死还难受。
“你想要解药,为什么不跟我要?”我说着夺下他的剑,“只要你发誓一生只爱我何红药一个女人,我就把解药给你。”
“好。我夏雪宜发誓,一生只爱何红药一个人,如有二心,必遭天谴,就让我和我爱的人生离死别,天人两隔。”声音因毒发而颤抖。但这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铭刻进我的骨髓。
旭日东升,天色大明,树影婆娑,花团锦簇。
这花,这树,这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都是这誓言的见证。
我不是逼他。只是我再也输不起,因为我一见到他之后,早已输掉了自己,我不能再输掉夏郎。这个险我冒不起。
我只有这样地保护自己。
第五章 太傻
晚风像夏郎冰冷而温柔的眼神,静静地在这无边无际的天宇盘旋。我已在这里站了七天七夜。夏郎还是没有来。这几天发生的事,也像这风一样在我脑中盘旋,找不到出口。师傅的临别时的话浮现在脑际,无论我怎么克制,它都像鬼魅一般如影相随:
山风凄厉花易散,片刻留情不足凭。
不会的,夏郎不会一个人走的。他的誓言和师傅的话在我心中反复斗争,将我折磨得心力交瘁。
师傅说完那句话,就命我和夏雪宜在天亮前离开五毒教,永远不许回来。
我把夏郎藏在一个峡谷中。我对他说要和它一起走,谁想,他竟然不愿意离开。
“拿不到金蛇剑和金蛇锥,我哪也不会去,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他回答我。说完就去峡谷中吹笛子。峡谷中有一道瀑布,人迹罕至。
夏雪宜吹笛子的样子简直迷死人。可我在悠扬的笛声中隐约觉得这伟岸汉子漂泊的心仿佛没有岸。数天的相处,我了解到夏郎背负血海深仇。十五年前武功高强的仇家,杀了他所有的亲人。只有拿到金蛇剑和金蛇锥,才能将金蛇剑法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屈服了,当夜带夏郎去了后山灵蛇窟盗宝。
那天夜里,十分黑暗。风很大,夜很柔,花影很乱,更乱的是我的心,因为更近的是夏郎的呼吸。进灵蛇窟,万分危险,唯一的办法是除掉全身衣物,再涂上特制蛇药。
我为他上药,用手擦拭遍他身上的每一处。他的身体,一寸一寸,从我手底经过,掌心贴近他的肌肤缓缓掠过,好像是一步一步踏勘丈量国界——是我的,都是我的……
我不由得自身后环住他,将额抵在他背上,刹那间,只觉得一切恍惚的不似真实。
他亦抱住我,今夜,灵蛇窟中,我最爱的已不再是自己。因为我何红药的身体和灵魂都已属于夏雪宜。
大爱无悔,挚爱无恨,此情不渝,天可怜见。
那一夜,不朽若梦。
梦幻虚空。
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已走到了世界的尖峰,幸福的绝顶,只觉得淋漓尽致,欲神欲仙。
我何红药今生纵为这个男子粉身碎骨亦无悔无憾!
可是一切似乎只一瞬间就改变了。
我们功成身退的时候,被人发现。为了杀出重围,我们分两路下山,他带着金蛇剑和金蛇锥,还有我教的藏宝图,我们相约在老地方见。
就是这里,我一等七天,不眠不休。
每天看腻了日出看日落。
白天,金风细细,叶叶飞舞,花红如火,乱飞如血。
黄昏,夕阳西下,目送归鸿,晚霞满天,斜晖依依。
夏郎始终没来。
乱红飞过秋千去,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夏郎曾经在这里住过,这里的每一草莓一木都藏着夏郎的身影,留有夏郎的味道。从这儿望过去,山风如瀑,一衣带水,阡陌绵亘,平畴万里,旷无际涯,万壑千峰,尽收眼底,无一处无风景,无一处不成风景,却突然之间湿了眼眶:本来是风景,是谁迫我上绝路!
就在第七天日落的时候,我决心去找他,无论如何问清楚,为什么最爱的人伤我最深?
我知道世界上有些事物十分珍贵,非要付出异常的痛楚,不可获得。比如海里的蚌。因为有砂子钻入壳内,使它痛苦,才泌出黏液,把砂子紧紧裹住,日久成珍珠。珍珠是可贵的,但那是用它的血和汗才能获得的。一旦撕开它的壳取了珍珠,它也就活不成了。
我宁愿痛,也不愿遗憾,不愿错过。
我要去找他。
第六章 血染寂寞途
那个人要死了。
他还没有死。
但是中了我何红药的毒,除非有我的独门解药,否则天皇老子也救不了命。
是我杀了他,他并没什么错。但是没有错就不可以杀么?我也没有错,不是一样遍体鳞伤?
他只是个在市集卖字画的潦倒书生,也许见到了阎王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就因为一幅字,一首宋词的最后一句: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就是这幅字,写下了他的催命符。
地上汩汩地流动着一股诡奇已极的红。
这红比花还艳,幽静得像一个杀手,悄没声息地浸湿了我的鞋底。
这红会动。
这红有感情。
这红仿佛自有生命。
这是血。
血当然是有生命的:因为没有它就失去了生命。
血,很妖地红着。
血血红。
那么多的血正喷射出来。
好红。
红得像花,像一颗突然受伤的心。
红是喜庆的颜色。
红色夺目。
红不惨。至多只带点凄厉。
红色就像是怵目的风景,却是为何走上了凄惨的绝路?就像我何红药。
红红旭日深深恨,层层云海片片仇。
不只是仇,也是愁。
我已经一个人在江湖上找了夏雪宜两年。我只一个人。两年前,我像一颗草,被人从生长地方连根拔起,从此我不再有亲人朋友,像一颗蒲公英,随风飘荡,任意东西。夏雪宜也似风,风去无痕。
得志则寄情于雄图,得势自寄情于霸业;失望则寄情于山水,失意自寄情于文艺,唯我情意两失,寂寞无边;春去秋来,惊红片片。
我只是寂寞。为了找夏雪宜,我已走遍了大江南北。我打马扬鞭,迎面扑来的不只是风,还有寂寞。我望大漠孤烟,那是条长而直的寂寞。我看长河落日,那是个圆而红的寂寞。我长街械斗,浴血苦战,赢回来的不只是胜利,还有附带的伤、痛和寂寞。
唯一残存的,也许只是,梦中因感慨而遗留在颊边的泪痕。那是梦。现在醒了,好凄凉。多希望美丽的梦永远都不会醒,但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完美结局。
唯一美的,就是日出日落。旭日和夕阳,都同样滚圆、滚红、滚得发亮。
唯一没有死的还是心,这种故事是很多的吧?天涯游子与民间少女,偶然因为一段心事或是一个目的纠葛在一起,男欢女爱之际,也不会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吧?然而他仍旧是他,而我……
如果游子与少女并没有相遇,也许两个人都会后悔的吧。我要把夏郎找回来,世界之大,好男孩比比皆是,但是属于我的,只有这一个呀。
即使寂寞,即使痛楚,即使绝望,都挡不住我的执著和坚定。
第七章 天下至毒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因为我中了天下至毒的“碧蚕蛊毒”,是种无药可解的剧毒。
二十年的时光凝固成墙,却为什么,最后下手杀我的是他?那是我从十八岁起爱恋的脸孔啊。我何红药一生与毒物为伍,普通的毒药根本伤不了我,只有夏郎才知道该怎样杀我,他终于下手了。
我追了夏雪宜七年之后,他已不再是无名小卒,而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金蛇郎君”。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金蛇郎君,又有几个人知道他的金蛇从何而来。一天我终于得知,夏雪宜要上华山。我追他上华山。
那天,薄凉如丝的风,挟着时断时续流苏班细密的雨。
这儿风光绝美。
风光无限。
恒山之颠,铺着亘古寂寞的雪。山影、树影、石影、云影,交织成优美胜景;红云丽日,漫天飞芒,舞尽长空,山峦起伏,嵯峨奇石,巧夺苍穹。
华山高。越上高峰,我越觉得自己已沉沦,掉下深不见底的渊薮。
我终于见到他了,见到他和另一个女人。
阳光极热,而我觉得冷。
我想告诉他我七年来的思念,七年来的痛楚,七年来的渴望。可话到嘴边,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竟先开口:“何红药,你来干什么?”
冷冷地,如一盆水迎面一泼,我措手不及。
他接着道:“我既避着你,你又何必找我。我们缘分已尽。”
顷刻间失聪。旋即恢复正常。
我突然笑了,这笑容分明与喜悦无关,很尖利又仿佛很酸痛。
我鼓掌:“说得真好,我要记住,也许我下辈子投胎也是男人,有朝一日说不定也会背情负义,始乱终弃。到那时,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都可以一一使将出来。有备无患,是不是?”
他还是走了,护着那个女人走了。
我突然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脱力般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蓦然回首,又是十三年过去。生命中发生许多变化。我也终于找到机会实现二十年前的梦想。我在夏青青——夏雪宜的蘖种——身上下了毒。夏雪宜不得不与我成亲,只要圆了我这个梦想,我和夏雪宜二十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我已经浪费了二十年,女人一生又有几个二十年呢,以后的人生我要为自己而活。
可现在我就要死了,不是死在这个,我爱了一生,恨了一生,想了一生,又盼了一生的男人手里。我中了天下第一毒,二十年前就写下了今天这悲剧的脚本。
原来天下至毒,就是一个“情”字。
(全文完)
作者言:所有的故事其实都有点像,但是总有一些让你不会忘。
作者: 最爱蔡卓妍
|